第1章 (1)
恃愛而驕
作者:以适
晉江2018-1-20完結
文案
前途無量的攝影師江淮一朝為愛退出攝影圈,義無反顧,走的爽快而淡定
畢竟從今以後有金主養着,吃穿不愁
暗戀三年,合約三年,沒事幹還得寫檢讨書。将自己的一切押給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換他的高枕無憂,大概也算是一筆合格的買賣
只是江淮從未想過到頭來,錢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他的。到最後,一張診斷書也徹底截斷了他的退路
一個攝影師最不能丢的,他統統都丢掉了
·1v1
·有虐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虐戀情深 破鏡重圓 戀愛合約
搜索關鍵字:主角:席謹河,江淮 ┃ 配角: ┃ 其它:攝影
第 1 章
出事前的半個小時江淮還在對天發誓,跟那個姓程的狐貍精比,席謹河頂多是愛他愛的不太明顯。
他江淮可是跟席謹河正兒八經簽過合約的人,白紙黑字,想賴都賴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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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一邊的莊茜給唐羽使了個眼色,兩人輪番上陣好說歹說才讓他把杯子放下來:“前輩你別胡思亂想了,當年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席社長對你那是絕對的寵溺啊!捧在心尖兒上都怕化了的那種……小羽你說對不對?”
江淮近來是每月那幾天的造作期,純屬放飛自我不怕死。房子混着住,酒也混着喝。連着三瓶紅的白的下肚,人已經醉的神智不清了。好在他某核心價值觀背的熟練,知道喝酒不開車給自己徒弟打了電話來接。
誰料這天晚上莊茜正好在旁,聽見江淮喝的爛醉便氣得說要來管教下同門師兄的品行,一路上念念叨叨酗酒的危害,說的比毒、品還誇張。結果兩人一到地方才發現這酒吧是市裏難得的正經喝酒地方,昔日風華正茂的江大攝影師伏在吧臺上,背影瘦削單薄,遠遠看上去有些像喪家之犬。
江淮這關門弟子唐羽是出了名的遲鈍和後知後覺。莊茜沖他使了半天眼色,才硬是讓他堪堪收回不認同的表情,“嗯”了一聲。酒吧放着一支較歡快的爵士樂,在一片嘈雜的人聲鼓聲混響中江淮卻獨獨聽見了。他皺着眉,一臉不相信的模樣湊過去看唐羽那張稚氣的臉,似乎想确認這話的真假。
借着酒吧的霓色微光,江淮酒氣未散,眼睛上仿佛被蒙上一層薄膜,把每個人的身影都折出紫藍光來。他湊得離唐羽已經很近了,呼吸都好像能撲到臉上的程度,那張娃娃臉依然看着七分模糊,還有三分有點像席謹河。
真是見了鬼了。
他頭疼欲裂,心下生出一股絕望感。擡手艱難地撐着酒吧坐臺直起身子來,江淮便踉踉跄跄地往大門走,嘴裏還嘟嘟囔囔着要回工作室。莊茜踩着高跟鞋穿着通勤裝,一手自己的包還沒抓穩,另一只手便趕忙去扯他,自己也險些摔得夠嗆。唐羽雖長了一張娃娃臉,但到底還是男生,三兩步上前扶穩了兩人,一邊一個抓在手裏,這才擠開了潮密的人群,順利出門。
江淮今晚一直沒開口。他平日裏對陌生人也冷着個臉,和熟人都能說會笑的。只是一談起席謹河便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問什麽都不應。
莊茜和唐羽只能站在街頭不知所措。
“要不我們給席社長打個電話?”唐羽擔憂地看着江淮和莊茜商量。他跟着江淮好些年,一直畢恭畢敬叫他“老師”,對席謹河從來都退避三舍。對他們唐頓的人而言,這三個字,就是禁區。
莊茜卻立馬搖頭:“席謹河肯定不知道前輩出來喝酒,而且他本來就讨厭前輩和我們一起了……”莊茜想起他說要回工作室的那一句喃喃自語,小小的一聲,滿是膽怯和委屈:“前輩喝醉酒了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要是席謹河看見了,倆人肯定又吵架,到時候就死循環了!”
唐羽是三年前到的工作室,滿打滿算到今天也不及莊茜和江淮此生認識時間的一半。
彼時,江淮的工作室唐頓還是國內最頂尖的攝影工作室,是無數對藝術心懷神往的年輕人擠破頭也要不顧一切拿張面試通行證的地方。唐羽那一屆高考的時候趕上政策改革,每件學校的攝影系都擴招,但學生質量居然空前的高。
這麽精挑細選層層選拔到最後一輪的時候,整個唐頓大廳只剩了百來號人。五人一組随機分了號以後面試還沒開始,評委一行人從側邊推門進了辦公室,拿着文件端着水杯,臉色都嚴肅。應試人群顯然都注意過來,大廳異常沉默了兩三秒,忽然炸出一陣喧嚣,躁動不安。
唐羽揉了揉眉心,覺得像是什麽鳥類找到了難道的糧食,叽叽喳喳地不停歇——【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是江淮】。
只因為是【江淮】。
現代職場競争,HR們大多青睐複合型人才。因為術業有專攻,人人都希望只出一份工錢帶來double N立方次的效益。
粗略環顧下四周,面試者早已五花八門的開始做準備。放眼望去,唯獨唐羽一個人傻傻地坐在原地,盯着對面一叢茂盛的大星芹發呆神游,格格不入地刺眼。
莊茜剛送走了一批面試者,喝口水的功夫就見唐羽傻呆着望那棵自家老板最喜歡的綠植,一副口水都快要留下來的模樣。莊茜看着這些長得好看的年輕人就愛心泛濫,好心好意地上前提醒他。
“那棵可是我們江淮前輩最喜歡的,每天都親自澆水照顧,還特地隔了扇窗以便曬太陽,誰要拔了它一片葉子他能把對方的頭擰下來。”
唐羽果然收到了驚吓,結結巴巴地答話:“江,江淮老師這麽……”
莊茜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陣,又瞄了瞄他的號碼牌,笑着拍拍他的肩:“小子,害怕就不要來唐頓啊。”
“可是……”唐羽撓了撓頭,“江淮老師是最優秀的攝影師啊。”
莊茜眨巴眨巴了眼睛,端着杯子乖巧地轉身準備回辦公室:“看你有點慧根,姐姐我就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一句——無論面試中面試後還是被錄取,你絕對、千萬、一定不要在他的面前說這句話。”
“哪句話?”
“‘江淮是最優秀的攝影師’,這句話。”莊茜面無表情,一字一頓,末了才露了個調皮的笑:“不要忘記哦!”
世無英雄,方使豎子成名。
拿了普利策新聞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江淮極頻繁地把這句話挂在嘴邊,以此哀悼三十年的休休莫莫——因為在他看來,最大的笑話就是自己。
他自認曾經只是個二流的攝影師,現在呢,只是席謹河的合約情人。
唐羽把手機放回口袋裏的功夫,江淮已經皺着眉頭蜷縮在地上睡過去了,任莊茜在一邊喊了半天,連哼哼都沒哼哼。
“地上涼啊老師……”唐羽擔憂了一陣開口提議:“幹脆把老師送回他從前住的公寓吧。”江淮在市中心區的江邊有一間百來平方米的大公寓,兩人都去過,熟門熟路的。
莊茜皺着眉還在猶豫了,末了索性心一橫:“那就這樣吧,你打個車帶他回去,對席謹河我們就說前輩他去旅游散心?”
唐羽苦笑:“還有沒有更靠譜一點的?老師都不會信。”
“……那也沒辦法,這不能怪我們。”莊茜伸手攔車,和唐羽一起把江淮塞進後車座,末了囑咐他:“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莊茜果然接到了電話,來自醫院,內容驚悚。而後她腳下一打滑差點撞上馬路邊的綠化帶,回想了遍電話內容,吓得魂飛魄散。
她踩死了剎車大喘氣,心想最近這是怎麽了,拜星宿都沒用了,還得去廟裏燒燒香。
當然……如果江淮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燒香的對象估摸着就是自己。
她闖着紅燈踩油門一路飙車沖到醫院的時候席謹河已經在了。依然是西裝領帶,連頭發絲兒都沒亂一根,帥的不可方物。他正在和手下說着什麽,見到她狼狽跑過來地模樣只頓了片刻,又繼續自說自的,半點兒情況也沒有和她交代。
莊茜雖然氣的想沖上去揪他衣領,但依舊表示自己想多活幾年,不敢和席社長擡杠。她只能撲過去抓了個路過的護士問了半天,才險險能松口氣。
好在不是什麽嚴重的車禍。據說起因是對面的電動車闖紅燈,出租車司機一時沒剎住車只能猛打方向盤,最後沖進了街邊一家賣包子的店鋪。這個點包子鋪早關門了,司機和唐羽都受了點皮外傷,人都還清醒,沒有腦震蕩。只有江淮還在昏迷中,不過具體原因是車禍還是酒喝多了還有待觀察。
莊茜又打聽了下病房號,擡頭要走的時候見席謹河那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散了,只餘席社長獨自一人站在原地盯着地面沉思,看着有些寂寞。
江淮他倆的病房在走廊的另一端。莊茜看看席社長又回頭望了望房號,感覺不對勁到極點了。席謹河總不至于是來回散步吧?
她嘆了口氣,一邊罵自己多管閑事一邊往席謹河的方向挪:“嗨,席社長,好巧……啊,你怎麽也在這裏……”
席謹河轉頭看了她一眼,言簡意赅:“唐頓的人?”語氣中七分輕蔑,三分大概是給了江淮點兒面子。
合約的事情莊茜從江淮那兒聽來了一些細枝末節,主線劇情全靠腦補。抛開這兩人感情問題不說,光是唐頓工作室一年給這席社長帶來的收益,你給個微笑也不為過,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樣給誰看?江淮又不在這兒呢!
呵呵。有錢人總是為所欲為。
莊茜竭力忍着不沖上去揍他:“是啊,我是前輩的助理莊茜。那個……您在這裏是,去看過我們江淮前輩了嗎?”她靜靜等了會兒席謹河的反應,卻見他出奇地冷靜沉默。
平日總是沒什麽多餘表情的一張臉依然平靜地要命,一絲波瀾也沒有,全無破綻。
“你說什麽?”他站在原地,遠遠看着莊茜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莊茜沒想到這人能這麽冷血無情:“沒什麽,想來席社長的事情比較多,我們就不打擾了。”她正轉身要走,身後步伐聲三兩下上前,席謹河攔在她身前,聲音低沉地可怕。
“就算我不是直隸屬管唐頓的領導,我也一樣有方法讓你在G市找不到工作。”席謹河耐心盡失:“誰在這裏?”
莊茜抖了兩抖:“江淮前輩他剛才出車禍了……我以為您是……”
席謹河不等她說完便大踏步地轉身走了,眼神陰郁的可怕。站在樓梯口的司機弘歷一眼瞧見不對勁,跑上來詢問情況。席謹河卻頭也不回,只丢了一句找人。
“江淮也在這裏”。
弘歷的臉色變了三變。
G市新市長上任,席謹河手下的長風社握住了半個中國的新聞娛樂板塊,不免要帶着人去打點寒暄。哪知隔壁桌一位官員喝醉了酒耍流氓,攥着席謹河的腕子大放厥詞,手差點摸上他的臉。
席謹河神色未變,把人拽下來交給弘歷,好心地留言說把人送回酒店。果不其然,轉身剛走出大廳就把人家一腳踹下了臺階,頭在扶手上磕了條三厘米的口子,血流了一地。那位地中海禿頭的官員自己蔫兒蔫兒爬起來,看向席謹河的眼神就很是驚悚了,偏偏兇手還點起一根煙裝無辜,笑着問他怎麽走個路還摔了個小傷。
在席謹河的字典裏,得罪得起的人都給足了臉面。
那倒黴官員這頭縫完了針,那頭就看清了情勢要給席社長賠禮道歉,被席謹河笑着拒絕了。
“席社長果然如傳聞中為人大度啊。”
——而現在,席社長的心情終于跌到了谷底。
第 2 章
江淮的噩夢已經持續半個月了。
這個夢也奇怪的很,斷斷續續總是同一個,是小時候江尚牽着他一同踩着石階登夜山的場景。
江尚在江淮的生命中只是一個挂名的父親,不知道帶着孩子去爬夜山拍日出的這種事他到底做過多少回,但江尚确實熟練地要命。知道要準備齊了東西,還買了一小袋的酸奶揣在口袋裏,插好了吸管才遞給他。那天景山的霧大,夜路燈光明滅不清,江淮看不清路,只能更加緊貼着父親。江尚緊緊攥住了兒子的手,眼神警惕地看着前路,江淮側過頭去,只能隐隐約約看見他的眼神泛着犀利的光,像一只預備捕捉獵物的海鷹。
“父親什麽時候再回來帶我爬景山?母親說爬夜山很危險,總是不讓老師帶我來。”
江尚牽着他向上走,呼吸平穩,嗓音沙啞而深沉:“葉禮老師嗎?”
“是啊。”
江尚忽然便停住了腳步,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揉江淮細碎的發:“跟着葉禮老師比跟着父親好,小淮以後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很厲害的攝影師。”
“跟着……父親……也是很好的。”江淮有些着急,不懂江尚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父親不願意教我嗎?”
江尚久久地看着他,緊抿的唇開開合合,說了一句他聽得懂又好像沒聽懂的話——“小淮,我不是你的父親。”
他的聲音空靈而飄渺,拼命地往耳朵裏鑽,似要鑽進腦子深處去。江淮被這幾個字纏繞着喘不過氣來,像是半個生命重量的玩笑無情地砸在身上,一下一下,砸開血肉,把靈魂都壓碎。
這個夢只重複了半個月,江淮卻覺得自己已經血肉模糊。
他猛地睜開眼睛,第一眼便見到席謹河正靠着牆盯着他,險些吓了一跳。
窗外已經大亮了,江淮只依稀地記得自己和唐羽出了車禍,莊茜披頭散發地闖進病房裏來,失控地大喊怎麽會這樣。
宿醉後居然不怎麽頭疼。江淮挪動身子坐起靠在床頭,只覺得渾身不舒服,酸軟疼痛的要命。記憶出現了斷層,他對席謹河的中途加入一無所知。
席謹河見他醒了便坐上床來,還極其仁慈地伸手扶了他一把,遞了杯水給他。那杯水放在床頭,像是早就備好了。
“謝謝。”江淮心懷感恩,畢恭畢敬地接過來,一低頭便瞧見床邊的深灰色地毯。
……這裏居然是主卧。
席謹河最常住的便是這距市郊一公裏的大別墅。江淮也住這,但他就算不是和席謹河冷戰這麽多天,也從未進過這間主卧室。席謹河和他一同坐在主卧的大床上的這個事實太過震撼,小心髒狠狠地跳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後空翻。
江淮開始滿懷歉意了。席謹河的身上不太整齊,平日裏總是潔癖強迫症附身的人顯得異常疲倦,像是一整晚都沒睡。江淮嗅到空氣中淡淡的煙味,顧忌着他眼底極淺的一圈青紫,老老實實喝水,一聲不吭地沉默着。
乖巧.jpg
“為什麽不告訴我?”
席謹河的聲音是他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像蠱一樣的,低沉有力且勾人。
江淮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視線:“呃……對不起我不應該喝這麽多的,你也不要怪他倆,出車禍的時候我還醉着……”
“我不是說這個。”席謹河靠回深灰色的牆,整個人顯得異常頹倦:“如果不是遇到了沈非間,你大概還要瞞多久?一個月?一年?”
“你說什麽……”
“顱內神經系統腦瘤。”
江淮的笑僵在臉上,也終于放棄若無其事的僞裝。他轉過頭避開席謹河,用力閉了閉眼:“你要解除合約嗎?現在還沒到三年,根據條約你要付我一大筆違約金……”
席謹河看着他怒不可遏,他手上青筋暴起,用力揪住江淮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我不會死的……”江淮咬咬牙:“腫瘤嘛,只要動手術就……”
“動手術?”席謹河放開手冷笑一聲:“你打算賠上自己的眼睛嗎?我對失明的攝影師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覺得可笑。”
“而且本來你也不喜歡攝影師……”江淮不甘心地嘟囔:“你根本就是想毀約!你最近和那個姓程的走得很近嘛……怎麽,你看我做什麽,我好歹也是簽了……”
他話音未落便被席謹河生生封住了嘴。但他沒過多久就反應過來,不管不顧地伸手勾住席謹河的脖子,拼命地回吻他。舌頭靈活地劃進對方的嘴裏,席謹河一個托舉把他抱在懷裏,江淮驚叫一聲,只能用腿上死死纏着他的腰去回應他。席謹河的氣息撲在江淮臉頰上,有些發癢,兩方都恨不得把對方剝皮拆骨,吃進胃裏,舌頭唾液雜糅,進退都是情、欲。
江淮最後是真的累的夠嗆,他體力不支頭暈腦脹的,只能揪着席謹河的襯衫示意他停下來,埋頭在他肩窩喘了一陣,又擡起臉朝他笑:“哎我就說你一定是喜歡我的!”
席謹河卻看也不看他,把他大力扔回床上,徑自進浴室洗漱去了。
江淮想自己到底是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他用手捶腰椎骨呲牙咧嘴了一會兒,而後乖乖抱膝坐在床上,看那人裹着浴巾一身清爽地出來,又換了身墨藍色西裝出門了。
江淮沖着他的背影吹了聲口哨,那人沒把自己趕走,真是心情愉悅。
他伸手疊了疊被子,從床上赤腳爬下來奔出走廊喊家裏的阿姨給他下碗面。正要往回走的空當又想了想覺得人還是要識時務,嘆氣補了句送到他的房間來,這才戀戀不舍地走回黑白工業金屬風的主卧室,“嘭”地把門合上了。
還是得回他自己的地方。
席家請的阿姨煮面可有一手。江淮呼啦呼啦吃的連湯都不剩,抱着肚子出門奔圖書館去了。
他向來三點一線:家裏、圖書館、另一個家裏。席謹河就算找人跟着他,也得不出什麽有用的情報,他的生活單調地像七老八十的,掀不起風浪。
簽約後他理應是呆在席謹河的臨湖大別墅裏,可他最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膈應的不行,才連着好幾天住回了原來的公寓裏。
他住過地下室,也和別人合租過。用名聲響起來後賺到的錢,這是他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
他的童年和這個字存在悖論,有了這裏後心裏踏實了很多,雖然搬走了一大半到臨湖別墅去,但在江淮的心裏依然是留着後路可退的。
回到過去的住宅,人卻寂寞地低到了塵埃裏。
江淮費盡一整天的時間耗在圖書館裏,翻遍了攝影集和論述,洋洋灑灑寫了幾萬字的注解發給唐羽,順便叮囑他好好學習。
唐羽是電影大學攝影系出身,人乖地很還很會辦事。江淮的在外素來都平和,為人心善沒脾氣,備注是不工作的時候和你不主動招惹他,兔子急了咬人也很疼。
但不可否認,江淮聲名在外,本事有目共睹,嫉妒也羨慕不來。更何況,他管手下也都順着毛,人人都俯首聽臣,看着就和中央集權差不多了。工作室一幹人等喊“老大”;莊茜與他同出師門叫“前輩”;唐羽只叫他“老師”。
莊茜曾經還偷偷問他看上了唐羽什麽,“那麽多人之中前輩為什麽偏選他呢?沒有經驗又不大膽乖張,身上一股子傻氣。”
“白紙畫出來的畫可以超越所有人想象。而且他也沒有什麽不好啊,年輕又有朝氣,讓我想起當年的自己……”
“什麽?”
“自己和他一點也不一樣!”
莊茜被他逗得哈哈哈直笑:“那到底為什麽?”
江淮指指門口那株寶貝大星芹:“他澆水的量剛剛好。”
想到出車禍的一瞬間,江淮昏昏沉沉還來不及睜開眼,只能感覺到有個人朝他撲過來,緊緊護住他,擋住了落下的碎玻璃渣。
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了,每每受上天眷顧,有驚無險。只不過前一回,是他撲過去死死地攬住了席謹河,而後他那臺寶貝的不行的哈蘇壯烈犧牲在了瑪莎拉蒂的座椅殘骸下。
事後兩人并肩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席謹河看眼了他抱着相機委屈的模樣,沒有什麽語氣地說會再賠他一臺,被江淮苦笑着應下來了。
這是江尚送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而那人也再不會回來。
過去是過去了,可人總歸是不長教訓,貪得無厭。想起三年前的孤勇,江淮難受的想從圖書館天臺縱身一躍。
不過是一夕之間。
與席謹河簽定了三年假戀愛條約;被查出了腦瘤;開始覺得眼前世界漸漸模糊不清;開了新聞發布會,解散半生心血的唐頓,把相機鎖在閣樓,再也不當攝影師。
啊,對了。還有外遇危機。
往日他的公寓玻璃窗上貼滿了行程,後來只剩兩三張備忘錄,權作提醒: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
忌,恃愛而驕。
第 3 章
如果早知道圖書館這種神聖的地方也會有程羲之蹦跶的身影,江淮覺得自己還不如窩在臨湖別墅乖乖做他的金屋美人。
程義之噴着阿蒂仙的一款較淡的男香,江淮對此極其熟悉,席謹河的外套上有時便沾染着這股香味,很是微妙。
人未至,香氣昭然若揭。
周圍不時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此起彼伏,程羲之坦然地坐在他身邊,一點掩飾也沒有,一張臉溫柔的像在發光。
江淮極其不給面子地打了個噴嚏,被他惡心地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他取下了眼鏡随意扔在桌面上,卻還不願放下手中的書:“有事?”
近日程羲之風頭正盛。他才二十三歲,又有一副好相貌,最開始是席謹河手下的市場營銷部主管。程羲之是設計專業出身,據說最近席謹河贊助了他一大筆錢成立工作室,親手提名【滄瀾】制了匾額,又安排介紹了幾個大單,借力現代的網絡媒體一炮而紅了。程羲之的照片被人扒出來,周圍一圈明星們,他笑的有氣質又好看。
難怪席謹河這樣挑剔的人能看上他。
按道理來說,長得好看還不是花瓶,江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哪知道這人一點也不講五德四美,當着衆媒體的面宣布了要跨界轉型成攝影師。
“攝影是我一直的夢想,把心愛的人記錄在鏡頭下,就可以讓時間永遠停留在我最愛他的那一刻。”
程羲之笑的那叫一個欲羞還迎,眼神滿場亂飛,百分之九十都落在了坐在嘉賓席的席謹河身上。記者們當場相互交流了個眼神,回頭不敢得罪大佬指名道姓,就把他扯進來,一邊對比一邊大肆八卦。什麽【江淮後最有天分的攝影師】;【攝影界領頭繼承者】……簡直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這些倒還沒什麽,最令他生氣的是席謹河居然也接了采訪出來為他說話——
“按照自己的夢想軌跡而走需要勇氣,作為前輩我幫他這些小忙沒什麽。”
小忙?我可去你的吧。
江淮氣的要把遙控器捏碎。他的繼承人?問過他意見了嗎?他正牌徒弟還低調地活着呢!
只是今年過年以來關于席謹河的消息也很多,有人說他這個“社長”的名頭挂不了多久,很快就會升總經理。席家世代經商,威名赫赫,席謹河涉獵的領域截然不同,卻在藝術屆成為了翹楚。由于他的大膽改版,在電子信息泛濫的時代,還會人手一本捧着的,也就是席謹河長風社旗下的主打雜志《時代》了。更何況,他手上遠遠不止這一樣東西。
席謹河三十有四,身材保持的比十八的壯年郎似的,該結實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江淮從來在性、事上讨不到一點便宜,工作上還要受到人家的牽制剝削,憋屈地要命。
唐頓的工作室就隸屬于長風社,平日除了雜志社的工作,還會接大大小小國內外的片子。江淮的風格向來走的是出人不意,每一張都大片效果,價格昂貴,卻也物有所值。他的時尚作品很少能有溫情派的東西,外界給的評價也總褒貶不一,但對于他的紀實攝影和新聞照,整個國內他稱第一無人敢稱第二——差的太遠了。
新聞這個東西似乎和攝影抽絲剝繭已久,開始變成兩個不相幹的物事來。照片權作為新聞的增添補充,文字也只是照片的表面說明。國人空窗了普利策數十年之久,江淮登上領獎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為時代變了。不料江淮三十不到便宣布退隐,再也不拿相機的話,似乎是說到做到。
程羲之這半路出家的小子,也像是要說到做到。
“席師兄說工作室的事情他幫忙的程度有限,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幫我一下?”
江淮扯扯嘴角,拒絕地一點也不含糊:“不能。”
“為什麽不能?”
“沒有為什麽,我不樂意,行不行?”
程羲之看了他一會兒,指着他手中的書笑起來:“你還真把格裏菲斯當偶像?拿普利策的新聞人大都不喜歡這些半摻半假的東西。拿戰争當噱頭,也太可笑。”
那是《卷入越南》,作者菲利普.瓊斯.格裏菲斯設計了關于越南戰争最具影響力和最令人震驚的書籍,為了這本影集他甚至長期被越南列入禁入名單。江淮每看一遍都如醍醐灌頂,渾身上下仿若拆散重築了信仰。也許人們總是以為攝影是絕對的真實,但恰恰相反,攝影有時是最虛假的信息,它出現在你面前,或許只為了讓你看到他們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你有事沒事?沒事快滾。”
“我有話跟你說。”
程羲之站的筆直。他今天穿着件白色襯衫,配着米色七分褲,果不其然是設計出人才,更襯出長腿逆天。他一手撐着桌面,俯下身子笑彎了眉眼:“既然你都要瞎了,就別站着茅坑不那啥,你要錢我有啊,這麽纏着別人是不是不太合适?前輩你說呢?”
江淮看着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逆流,冬至落入冰河一般寒冷刺骨。《卷入越南》的書被随意翻開攤在桌上,黑白膠片照,沒有四肢眼睛的嬰孩死胎,扭曲和虬結着身型,萎縮着喊叫。他一把揮開程羲之的臉站起身子來,眼神尖銳地吓人:“誰給你的勇氣這樣和我說話?”
程羲之愣了一下剛想開口,卻又被他打斷,“你不要費盡心思了,這件事不可能是唐頓的人告訴你的。席謹河,當然更不可能。”
“我……”
“你現在回去請律師,讓那個洩露我消息的人洗幹淨脖子數清楚帳上的錢給我等着。不要說席謹河背後的長風和席家,我的身後依然站在我的外公邵清明、我的母親邵鵑和我的老師葉禮,我手下的唐頓不是你那小打小鬧的滄瀾,如果我不同意,你這輩子都別想在國內開攝影工作室,你懂嗎。”
江淮緊貼着程羲之,看着他驚慌的表情一點點被撕裂開,最後竟驚訝地發現那張年輕光滑的臉上隐隐顯出了不合時宜的褶皺,像是□□,倒盡胃口。他愣了兩下眨眨眼睛,那些風霜的痕跡便瞬間消退了,依然是白白淨淨的一副好皮囊,臉色微白,泫然欲泣。
江淮鎮定自若,老老實實退回安全地帶,刻意忽略周圍的鄙夷眼神抽了抽鼻子。
……啊,想吃阿姨的紅燒排骨了。
江淮站起身去把書放回原書架上,回來就不見程羲之的身影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已經跑到席謹河面前告狀……他拎着包胡思亂想,又借了幾本書,剛踏出圖書館的拱形大門,席謹河的電話果然就到了。
他在包裏翻找了半天的手機,看到是席謹河的名字就毫不猶豫地掐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冉冉升起,這這這!百分百的是逼宮造反嘛!他這個正宮雖然是協議正宮!但只要自己不作死,皇上是不會輕易換了他的!要換也得給錢!
江淮自制力不怎麽高,他一聽到席謹河的聲音就發瘋,百分之一百二會作死。想着幹脆不接,一了百了。
但席謹河完全不吃那一套,第二個電話接踵而至。江淮糾結半晌,還是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喂?”
“你在哪裏?”席謹河深沉冷漠的聲音傳來,居然很是平靜:“合約第十二條:不能在不通知對方的情況下私自外出;第五十條:生病不準工作,有事出差需要報備。”
江淮舉着電話,沒懂席社長背這無聊公約是要做什麽。
席謹河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引人癡迷的毒:“連着兩條知法犯法,寫五百字檢讨書今晚交給我。”
“啊?”
“一千字。”
“別別別!”江淮氣急敗壞,話不經過大腦地往外蹦:“我不就是說了他兩句嗎,一個髒字都不帶!席謹河你會不會太過份了?就知道給自己小情兒出頭的老狐貍……”
在江淮看不見的地方,席謹河微眯了眼,蓄勢待發:“你再說一遍?”
“一千字,手寫。你站在原地別動,我讓弘歷去接你。”話音剛落,席謹河挂斷了電話。
江淮舉着手機沉默,好嘛,二十七的人了還要寫檢讨書,這年頭甲方果然都不好惹。他抱着書背着只米色斜跨布包等在圖書館門口,迎面一陣風襲來,差點兒把他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