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席謹河長得出乎意料地美。江淮以為傳言歸傳言,總免不了誇大其詞,卻不料世上真的有這種人:面如冠玉,長身玉立,眉目如星。原來以為自己長得還算不賴,現在見了席謹河,倒真讓他說不出話來。

外表上的迷惑讓江淮當真以為這是一場公平合作,結果對方一開口就暴露了,他的目标不是投資,而是收購。

“席社長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你想要一個面目全非的唐頓嗎?”

席謹河全然不把他的不禮貌放在眼裏:“如果是我想讓唐頓成為全國頂尖的攝影工作室,面目全非又算得了什麽?”

江淮氣急:“你!”

“看來江攝影師是沒有這個想法,我們就到此為止吧。”說罷,席謹河站起身朝外走,江淮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你有方法讓唐頓成為全國頂尖的攝影工作室?”

席謹河就這樣直直望進他的眼裏,緩緩開口:“革新并不是全然地否決過去,當我們害怕,我們射殺;當我們懷舊,我們拍照。”

攝影本來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無關黑白色彩或膠片數碼。

江淮終于被他說服。

“那……唐頓是歸你管了嗎?《時代》怎麽辦?”江淮開口問。

席謹河輕笑了一聲:“我不想要面目全非的唐頓,它自然還是你的,只是從工作室的利益上而言和以前有點差別。雖然你們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接工作,但長風的資源不是誰想要就能要的,而且唐頓可以直接提供照片給《時代》,對我們來說是雙贏。”

江淮的嚣張氣焰終于滅得只剩一縷青煙,他偏過頭去不甘心地嘟囔:“誰需要你們長風的資源,總有一天我會把唐頓買回來的。”

席謹河擡手拈起桌上一張紙巾擦嘴,從左至右來回擦拭,像是一把羽毛,在緩緩動搖他的自制力:“那我拭目以待。”

……

一只略帶涼意的手敷在江淮額上。

Advertisement

茫茫然睜開眼,席謹河就立在一旁俯身看他,像是有些動怒的模樣。這男人沒有穿外套,襯衫扣子還開了兩三顆 ,那種穿正裝的禁欲感完全消逝,倒顯得更加勾人。江淮看了兩眼就心跳加速,立馬扭轉過頭去,席謹河的手本來已經收了回去,這回迅速伸過來捏住了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今天怎麽出門了。”

“……你又沒說我不能出門。”

“我沒說你不能出門,你什麽時候這麽聽我的話。”席謹河松開手:“我說過要寫檢讨,檢讨呢?”

“呃……”江淮看着桌面那張皺巴巴的紙,上面還有可疑的水痕:“好像沒寫完。”

是一個字也沒寫。

“那你以後不能出門了。”席謹河放過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好像真的只是來檢查他有沒有寫完檢讨書。

江淮追過去,一路讨好地扯他衣角,語氣卑微:“我現在就寫,你不要不給我出門好嗎?”

“不好。”

席社長一閃身輕松避開他的爪子,話語擲地有聲,毫不猶豫。

“喂!席謹河!”江淮追進主卧,被無情地關在了浴室門外:“你怎麽能這樣?!”

浴室裏水聲隔着玻璃門傳來,悶成一團混響,席謹河只當他不存在。

江淮幹脆在門邊坐了下來,蜷縮成一團,嘴裏低聲罵他的三字經。他和席謹河是公平的合約關系!憑什麽他說不給就不給?!他一沒有在外面找個狐貍精,二沒有天天夜不歸宿,不守條約要寫檢讨的是席謹河才對吧!

他越想越委屈,不知怎麽就落了兩滴淚下來,又立刻止住了,自己埋頭在膝蓋上小心翼翼蹭幹,像一只全副武裝的刺猬。

身後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席謹河拿一條淺灰色的大浴巾,兜頭就蓋住了門邊的小刺猬。彎下腰把人抱起來往床邊走,還是很不客氣地撒手一扔。

江淮摔得生疼,這回真是怒了。他從足足有兩米五的大床上翻身坐起,扯掉頭上的浴巾,胡亂嚷嚷自己明天就要出門!不僅出門,他還要去找一個可口的小男孩兒給他看!小男孩兒找不到找小女孩兒!寫什麽檢讨書!不寫!門兒都沒有!

席謹河依然平靜,看戲似的把他拉下來坐在床上抱在懷裏,把浴巾塞在他手裏給自己擦正在滴水的頭發,嘴裏倒還是那兩個字——“不準”。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沒有這個理!”江淮咬牙切齒,下手招招狠毒。

席謹河悠悠道:“百姓若是聰明,就該斬木為旗把那官拉下來,而不是把自己淋成落湯雞。”

江淮盯着他,蔫兒了:“我不想寫檢讨書,我沒錯。”

“為什麽不接電話?”席謹河聲音輕輕地,難得溫柔。

“手機淋壞了,開不了機。”

“明天讓弘歷給你買個新的。”席謹河伸手去摸江淮的發頂,把下巴抵上去:“頭疼嗎?眼睛怎麽樣?”

江淮離他的胸膛很近,隔着一層薄薄衣衫,心跳聲就回響在耳邊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

就在四五天前,這個男人還因為晚歸的問題和自己冷戰,兩個加起來六十多的大男人幼稚的在家擦肩而過都不給對方一個眼神。江淮動不動就收拾東西打包行李說自己要重開唐頓搬回公寓,席謹河連吵都懶得和他吵,幹脆不回家不露面。沒過多久程羲之就上了《時代》雜志封面,附加席社長的評語,侃侃而談誇上了天。

江淮明明知道退隐的事情是他自己的決定,其實不怪席謹河。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怪他,人的本能,總要覺得自己沒有做錯過事才安心。

“我沒事。”

江淮掙開他,手上力道放輕擦拭:“程羲之說他要當攝影師,今天還跑到圖書館來找我幫忙。”

“嗯,我知道。”

“你不攔着他?”

“為什麽要攔着?”

江淮心底冷笑:“也是,你從來都覺得這些東西和科班出身都無關,無門檻的職業你向來都敲不起……”

“我不攔着他,是因為我知道他可以做到。”席謹河自己接過浴巾,下了床去找吹風機,沒有回頭看江淮。他說,程羲之在這一點上毋庸置疑,他說過的事一定會辦到。

“是哦。你真了解他。”江淮垂着眼簾,都不願意生氣了。說過的事一定會辦到?他是阿拉丁神燈還是哆啦A夢?人要是能說到做到,那麽他當初就一定一定不會傻到要去喜歡席謹河,白白讓自己搭進去這輩子存在的唯一價值。

“席謹河,我想重回唐頓。”

“席謹河,你說我做手術好嗎?這樣子你就不會那麽快找個人代替我……可是我無論是失明還是走到最後,你都會不要我的……”

席謹河回頭看他,深邃的眸子裏映着說不出的情愫。

他一直沉默。

這種沉默帶着重重的不安,像是枷鎖。他看出江淮不惜用同情心把自己綁在身邊,什麽都不要,只為貪戀他一點點的溫柔。

可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可控之人。

兩人還是分房睡。這些天席謹河開始由着他來,像是對待胡鬧的小孩,幹脆就讓他随心所欲,這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第二天江淮醒的時候席謹河已經出門了。弘歷的辦事效率很不錯,新手機已經放進了他的房間,擺在空無一物的黑楠木桌臺上,顯得格外突兀。

江淮這輩子能背下來的電話唯二,一是他的父親江尚,因為從小心心念念見不着,打電話就變成了儀式;二是席謹河,想當年年少輕狂,又偏偏對這人聲音沒有絲毫抵抗力,打個電話總要糾結了三兩天,還挑着良辰吉日……

只不過到現在第一個電話已成空號,第二個電話只是席謹河的衆多工作號之一,連給情人的都不算。

席謹河的情史可以寫本書,江淮那小心思揣了許多年,破碎又自己粘起來。

你會喜歡我嗎?

他那點龌龊的琦思下,席謹河從未入過鏡頭。放下相機以後他又常常後悔,要是留那麽一張也好,将來年滿三年合約到期了,也能時不時拿出來看看。确診腦瘤的那天他又翻出鑰匙去開暗房的門,開了防潮箱把相機拿出來,只覺得渾身疲憊到了極點,連快門鍵都按不下去。

江淮舉着新手機癱在椅子上發呆,大腦放空,一個聯系人也記不起。手機裏只存了席謹河的號碼,備注一板一眼的三個字,一點新意也沒有。他擡手改成了“席叔叔”,百無聊賴地又扔回桌上,到後院的小湖邊釣魚。

身後一陣小提琴音樂響起,阿姨捏着他的手機跑出來:“小淮有電話!”

江淮嗯了一聲,是他家“席叔叔”。

第 5 章

5.

來找他的人卻不是席謹河,是葉禮。

近來國內頻頻搞改革,在藝術界大興土木,引得守舊派和複興派的戰火一直蔓延,最後牽扯到了政治上,結果是雙方都元氣大傷。

既然兩敗俱傷,掀不起風浪,那麽先示弱的一方總能讨點便宜。

于是國家宣傳部革新派的一批人為了讨好守舊派,便以傳播“讓藝術腳踏實地前進”口號為由,讓上級批下了方案,計劃做一系列的見證時代變革的名人紀錄片,在各大電視臺滾動播放,取名為《筵席》。

有了兩派黨争為前提,《筵席》收到了空前的關注,成了兩方盯梢的重點項目。工作人員不敢怠慢,連日層層篩選,最後決定邀請數十名優秀的國內頂尖藝術家進行訪談,葉禮便是其一。

葉禮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便就約見了席謹河。

他在這個時候要透過席謹河找江淮,懷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甘心就這樣看着江淮放棄攝影師的身份,他要帶着他重新回到世人的面前。只是關于個中緣由,葉禮确實還什麽都不知道。席謹河把這事情守得比江淮還要嚴實,表面也裝足夠的高冷淡定,或者說他并沒有僞裝,本來就是如此。

處事不驚,事不關己。

于是江淮難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席謹河居然願意替葉禮傳話嗎?這是默許了他這最後一點的可憐夢想,還是笑看他的自不量力?畢竟他向來是不屑做無償志願者的。

“你這兩天就待在家裏好好準備一下。到時候攝制組會進行貼身跟拍,我讓人了解過,該播的播,你不想播的上邊的人也不給播,如果你還想重回這個圈子,拍紀錄片很适合替唐頓立招牌。”

“哦……”

席謹河聽他的聲音有氣無力,開口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讓沈非間去家裏看看。”

江淮急忙拒絕他的好意:“不是,我沒有不舒服。可你怎麽忽然就同意我和老師一起去拍紀錄片?你知不知道因為之前的事情老師他一直對我很不滿?他想讓我回去的地方我已經回不去了!我……我要是看不見了,他……”

江淮講到後面越來越坑坑巴巴,他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電話那頭微微停頓。

“江淮。”

“……在。”

“我覺得我挺了解你的。”席謹河丢下一句不着頭腦的話便挂斷了電話,餘下心煩意亂的江淮蹲在岸邊。萬裏長空寥廓,他被風吹的滿頭淩亂。

什……什麽?席謹河了解他?

江淮一個字也不信。

席謹河要是真了解他,他就該知道他有多麽喜歡自己,喜歡到不願意他身邊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喜歡到拿耗盡半生心血的唐頓做賭注,喜歡到寧願丢掉眼睛也不想死。比起席謹河了解他,他自認更加了解席謹河。他追随了席謹河很多年,知道他的一切喜好,因此,他很清楚席謹河不會喜歡自己。

席謹河最讨厭的性格,最不看好的工作,最讨厭死板刻古的人,也最不喜歡被束縛。

江淮一人占了全部雷區,偏偏愛他愛得無法自拔,無辜的要命。

一年前簽合約的時候席謹河死死盯着他再三确認,眼裏都是厭惡。他說,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只有這一條路可選?

江淮為了這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想破了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我知道啊,你席家還在,聯姻能解決的問題不叫問題。可你不願意對吧?”

“別心存妄想。”席謹河哼了一聲,接過筆,潇灑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淮像是被點了穴,心裏歡喜了一瞬,既高興又悲哀。為自己比起那個家族聯姻的宋小姐要更讨席謹河喜歡而喜,悲的是他人生在世積累數十年的那一點傲氣,為了一個不喜歡他的人,被他生生地折斷了。

他還是那個江淮嗎?

自那之後沒過多久,宋家家主因貪污受賄被抓進了牢,一幹親戚連坐。反觀他把唐頓的全部股份讓了出去,帶着免費的人形廣告牌和邵家的裙帶關系,讓席謹河順利坐上了長風社的掌門人的位置,混的風生水起。

江淮覺得自己興許旺夫。

席謹河警告他是好心好意,他确實不是只知道這一條路,但也發現了這條路能帶來的利益和前景,比起他不知高明多少,那番話,還真是打臉。

自那以後席謹河也沒見收斂。反正合約是保密的,錢是要賺的,情史也是續寫的。江淮在臨湖別墅像是個長期旅客,只能和家裏的傭人們打成一片,連只狗都不敢養。

席謹河拿合約管着他,嚴嚴實實地。

他不敢心存妄想。

宅居在臨湖別墅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這兩日席謹河都沒有回來,江淮也樂得輕松,每日跑到湖邊釣魚,自我消遣上了瘾,抱着魚竿就不撒手。

拍攝當天天氣晴朗,莊茜和唐羽也接到了葉禮的消息,興沖沖趕去幫他,收拾了公寓和衣服,一切都準備的周全,哪怕他只是葉禮的一個配角。

“你們瞎折騰什麽?我又沒有說要重新拿相機。”

莊茜和唐羽心知肚明,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唐頓解散後,大家搬離原來的地方以并入長風社為由工作。雖然沒了江淮,團隊畢竟有了長久的默契,效率依然很足,商家也答應繼續合作。換句話說,只要江淮點了頭,大家就能齊齊搬回去讓唐頓重生。席謹河慣着他,連他的人都幫他養着,偏偏江淮就是過不了這道坎。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葉禮雖不知這一層,但還是認同席謹河做法的。在他看來,這個小輩懂分寸,知利弊進退,是标準的席家商人。正因如此,他才對态度模棱兩可的江淮越發不喜,還多次當場發起脾氣來。

葉禮年過半百只是兩鬓微白,人精神地很。幾人這時都在屋內準備,眼看沒有外人,葉禮左手大幅擺動,毫不留情面,一字一句數落他,:“你看看你這說的什麽話?!你是發的什麽瘋?玩一年多了也該清醒了吧?不要以為自己天資好就為所欲為耍小孩子脾氣!你趕緊把那個事情了結了給我回來準備明年的HIPA大賽。”

江淮也沒當真,就笑着哄他:“老師我夜觀天象,發現攝影這職業與我八字不合,一直幹這個會倒黴。現在我被席謹河包養就挺好的,什麽都不用做,好吃好喝還長胖!”

“淨睜着眼睛說瞎話!!你都不看看自己瘦成什麽樣了?!”葉禮氣的不行,又指了指旁邊的莊茜和唐羽:“你們兩個不要跟他學知道嗎?什麽思想!手上連唐頓都都沒留下,你選誰不好,偏偏是席謹河!那個小子長成那個樣子,到處招蜂引蝶的,到時候把你甩了,我看你怎麽辦!”

莊茜眼睜睜見江淮臉色不太對,怕之前的事再來一回,趕緊出來打圓場:“前輩明明長得也很好看,師傅您擔心什麽?再說了,您看您徒孫這小子近來賺了多少獎金,吃您倆都吃不跨!”

江淮果然多雲轉晴點頭。他一邊點頭一邊欣慰地看唐羽:“對的,小羽養我也是很不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

葉禮明顯地愣在原地,恰好這時攝制組的人來敲門:“葉老師,我們可以開始了。”

和傳統傳記紀錄片的形式一樣,攝制組要走訪葉禮的全部生活日常地點,記錄消逝的過去,承接下一代的期許。《筵席》,既是盛宴華誕,又是這漠漠時代長河中的落幕之音。

葉禮住在市中心的一處普通公寓裏,房子不大,到處擺滿了書。他的相機也都精心收在一個朝西的暗房裏,牆上按着年歲順序挂着相片,從零零年開始忽然跳到彩色,而後又回到黑白,直到五年前又變為彩色,延續至今。

“聽說葉老師您都是挂上每一年自己最滿意的相片,那我們現在都看到黑白膠片的部分比彩色多,這是否與您的古典主義理念有所關聯呢?”記者在屋內轉了一圈,拍夠了素材,開始提問。

葉禮沉吟了一會兒:“多少有些關聯吧,我做攝影大半輩子了,相信在數碼環境下一切都是可塑的,因此,彩色數碼相片便顯得不真實。這是個悖論,照片原本應該是真實的。”

“您是認為科技的進步使得攝影的基本意義改變了嗎?”

“攝影是證實經驗的方法,也是拒絕經驗的方法。媒介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攝影是喚醒大衆去銘記,而不是遺忘。這和形式,黑白或色彩無關。”

“那如您所說,面對現代社會的各種後期制作與篡改的照片,我們該如何去取舍與相信呢?”

葉禮忽然轉頭看了江淮一眼:“這個問題,我相信由我的學生來解釋會更好。”

鏡頭一轉,靠在椅子扶手上江淮的茫然神情被拍的完完整整。

好在他很快反應過來,走上前在葉禮身邊坐下了,只是眼裏多了幾分無奈。

那女記者一定事先做過功課,此時故作驚喜地眨了眨眼睛:“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攝影?”

時光從頭上經過。

天邊已餘兩三抹晚霞的淡影,一天的訪談還沒結束,江淮早已筋疲力盡。

為了體現所謂的“日常”生活,葉禮還讓他拿相機拍了一組擺拍靜物。膠片機不重,拿在手上卻出了一身的汗,他刻意的避開鏡頭,心緒不寧到連葉禮都感覺不太對勁,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江淮不敢說實話,只推說自己昨天淋了雨,可能有些感冒。葉禮憂心忡忡,那女記者反而表示理解,笑着說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們明天繼續。江淮才松了一口氣,跑下樓去馬路對面的便利店買了盒煙。

他從前煙瘾就大,但工作的時候從來不碰,克制又隐忍,卻纏着席謹河去嗅他的煙霧,眼紅的像個孩子。席謹河抽的是雲煙,軟大重九,算不上太貴的東西,聞着卻挺過瘾。只是在那片煙霧缭繞中,就分不清楚是因為煙絲還是人。

便利店裏都是尋常的牌子,江淮買了包雲溪,一邊走一邊點起一支又一支,不知不覺周圍的人就漸漸少了。

附近多是老居民區,飯點的時間,外面偶爾只能見到幾輛飛馳而過的車。江淮站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前抽了沒多久,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對話聲音傳來,在讨論的居然是謀財害命之事。他警覺起來,那聲音夾雜着不知什麽地方的方言,咬牙切齒。

江淮打了個寒顫,正轉身要走,不料口袋裏的鈴聲悠悠地飄出來了,帶着震動的頻率,在小巷中回響。

“卧槽。”江淮暗罵一聲,感覺情況不對,轉身拔腿就跑。那對話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從巷子深處飛馳而來。

江淮看也不看接起那個電話,不顧一切的朝那端大喊:“我在葉禮老師家附近的小巷!不管你是誰!麻煩立刻幫我報警!”他話音未落,便被人一掌拍掉了手機,兩只手被人擒住,連拖帶拽扯進附近一個廢品收購站。

掣肘住江淮的幾人都是農民工模樣的中年人,其中為首的卻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天色昏暗,江淮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那人一雙髒兮兮的膠鞋,緩緩走到不斷掙紮的自己面前,居高臨下看他,眼神冰冷。

“你跑什麽?”

第 6 章

6.

沈非間也是出了名的愛特立獨行的富三代,他在國外不吭不響地念完了醫學博士,回國不久就和家族好友席謹河一起着手創辦了G市最大的三甲私立醫院。

席謹河全身心投入長風社後,沈非間就辭了董事長的工作,只當一個小門診專家,每天看診三十人。得空了就叼着棒棒糖滿醫院亂晃,和小護士們喝喝茶聊聊天,日子過得頗為滋潤。

席謹河最近來的特別勤,不僅占用他的休息時間,還以特權脅迫他去臨湖別墅照看江淮。

江淮和席謹河之間的事,沈非間是為數不多知根知底的人。

他很久以前便認識江淮,也很欣賞江淮這樣的情人,不拖泥帶水,一門心思地喜歡,專一又深情,像個孩子。他唯一錯誤的,便是不适合成為席謹河的情人與愛人。

席謹河今年三十四,是業內著名黃金單身漢。他看過的類型太多了,嘗鮮期越來越短,便沒有那麽重視情愛。于是,一旦有誰喜歡他,對他的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高。對席謹河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他與別人的情感,而在于你是誰。他把自己與別人的關系拎地越清,對方越遲發現,便越難過。

沈非間已經習慣了。

“你天天往我這兒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得了什麽重病。”

席謹河面無表情:“明知故問。”

“好好好,我是明知故問,那你呢?你這是轉行了?做什麽慈善事業?你不是挺讨厭他的嗎?”沈非間掖了掖身上的白大褂:“我認識你那麽多年,怎麽從來不知道你的契約精神也這麽強大?那小家夥已經不是孩子了,能自己決定的事情,你怎麽都要插手管?”

“這是我的責任。”席謹河還是那句話:“他的情況怎麽樣?”

“不好說。某些良性腦瘤也會随着時間的關系轉變為惡性,還是早些開刀做手術好,你不會是不知道吧?”

“如果做手術,徹底失明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非間挑眉:“喂席謹河,你那小家夥不相信我就算了,怎麽連你也這樣說?開腫瘤不是什麽大手術,百分之八十五的機率能成功,別磨叽了。”

“他不能沒有眼睛。”席謹河依然嚴肅:“百分之八十五的機率都不行。”

“……”

沈非間收起笑容:“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講理?誰不能沒有眼睛?世界上那麽多失明的患者,你怎麽知道他就一定不能接受?”

席謹河理所當然:“他是攝影師。”

“這件事,他比你要清楚的多。”沈非間起身走到櫃子前拿江淮的病例資料夾,順便拆了只菠蘿口味的棒棒糖放嘴裏:“不能兩全的事情再多糾結也是無意義,小家夥有沒有告訴你只接受保守治療吧?”

“他不需要告訴我,我能看出來。”

席謹河接過文件夾來翻開,拿起片子對光看了看。那CT片子觸手滑膩冰涼,顱骨部分一大片黑白交疊,看着令人有些發怵。江淮腦子裏那顆暫時安全的炸、彈不大,卻離視神經區域只差毫厘,還正一點一點地往那個方向攻城略池。如果不做手術,失明也是時間的問題,可開刀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事情,我們永遠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也依然無法保證會不會對這一區域造成影響。

腦瘤的原因直到今天也沒有确切的病因,文件上的推測是遺傳因素和長期與電子接觸,在患者意見那一欄中有江淮的簽名,不同意手術,做保守治療,暫緩病情。

沈非間又走回座位坐下,癱在轉椅上左右搖擺:“那天車禍雖然沒什麽大問題,但為了不要馬虎還是把小家夥帶過來給我瞧瞧,順便我給他再做一個眼底熒光血管造影。嗯,他這些天有出現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嗎?”

席謹河一怔,他久不在家,還真不清楚這些事。

沈非間眨眨眼:“謹河,你到底在幹嘛?既然契約精神是你的人生信仰,你送佛送到西,把這幾年安穩地過了就算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對他,會不會太殘忍了一些?”

“你的廢話太多了,我先回去了。”席謹河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夾,“這個先借給我看看。”

“給你兩天,記得還回來。”沈非間那張精致的臉笑得無比生動,他從轉椅上起身送他,叼着棒棒糖鞠躬親手拉開了門,“請吧席社長,我們距離産生美,以後還是少碰面的好!”

席謹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領着在門口守着的弘歷轉身便走。傍晚時分,走廊上的人稀稀疏疏。暖橙色的陽光從走廊的一側靜靜鋪在路面上,兩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在擦得透亮的地磚上清晰地碰擊着。一個轉角的地方,席謹河忽然回頭,一眼神釘住了他的臉。

“發生什麽事了嗎?”

弘歷一直等在門外,葉禮那邊的電話轉過來以後,他就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席謹河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人,沈非間更甚。他剛才從自己面前走過的時候連一眼都沒看過來,此時居然發現了不對。

他猝不及防地被質問,連原先準備好的說詞都忘了:“剛才葉先生那邊打電話過來,說……說是江攝影師他失蹤了。”

“什麽?”席謹河皺起了眉頭:“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七分鐘前。”

葉禮那邊收到的消息比他早……也一定派了人去找……

席謹河一個轉身朝外走,步履飛快,手上動作幾乎只剩重影,他播出了一個電話:“喂?是袁局嗎?我是謹河,是這樣的,我有一件急事想找您幫忙……”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江淮從不想英年早逝,他只能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你們想打劫的話找錯人了,我父母雙亡單身二十多年了沒有女朋友,全身上下就剩30零花,呃就是那個手機是新的比較值錢,想要的話就歸你們。”

那青年搖了搖頭:“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我應該聽到什麽嗎?”

“行。”那人蹲下身子來與他齊平對視,江淮看見一張五官分外俊秀的臉,鼻梁高聳挺拔,他說,既然你說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那,你敢發誓嗎?

江淮臉色立刻變的很難看。

他不敢。

更何況人家一沒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二也沒對他圖謀不軌。算命的說他這輩子都是有驚無險,車禍都沒死成,這次先試探試探總沒錯。

江淮沉默了一瞬,擡頭看着來人:“好吧我承認,我聽見了一點兒,但是聽得不太清楚。”

“一點是哪一點?”

“謀財害命。”

那人忽然就笑起來:“你這人還挺大膽的……王哥,你們放開他吧。”

江淮身後幾個身材壯實的大漢立刻松手,“小季,現在怎麽辦?他不會去報警吧?”

“來不及了,我那最後一個電話就是讓我朋友報警的。我算是個公衆人物,出了事你們會比較麻煩。”江淮故作可惜,嘆了一聲氣。

那人漫不經心地朝他看過來:“你還是個公衆人物?”

“我是江淮。”

席謹河帶着警察局的人正在封路,幾百米的小道,已經封的差不多了。這個地方偏,幾輛警車都停不下,一輛接着一輛地停地七歪八扭,只是依舊劍拔弩張。

警燈紅藍色光在夜間交替閃着,比街邊昏黃路燈更具震懾力,刺眼而奪目。

季衡棠一群人團團圍着江淮出來了,他高了江淮一個頭,身上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襯衣,板着臉,活像手上抓着人質的。席謹河頓時臉色鐵青,周圍人聲嘈雜,他站在原地,喊了一聲江淮的名字。

他本來就是衆人的焦點,這一聲顯得極具辨識度,兩方的人瞬間靜了,像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席謹河生氣了。

江淮愕然停滞在原地,心髒猛地向上竄了竄。他就這樣傻傻地站在原地,他攥緊了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

席謹河親自來找自己的這件事他想過,但真的沒敢多想。這個念頭幾乎在冒出的瞬間便被掐斷了。但今夜越過重重人群,他确确實實站在那裏,看過來的眼神憤怒而擔憂,只是沒有愛。像是普通認識的朋友,一點藏着掖着的東西都沒有,大大方方地敞開着。

那點喜悅被迎面潑了一盆涼水,讓他羞愧地幾乎不願面對。

“我是席謹河,你們放了他,想要錢,我給你錢。”席謹河的聲音低沉而冷靜,跟着他一道過去的警衛隊隊長皺着眉頭想說話都被他禁止了。“你想要什麽盡管提,我都答應你。”

他領着千軍萬馬,宛如墜凡的神靈,萬分耀眼。

他以退為進。

幾位大漢看到這個場面,不免都有些雙腿打顫。

“小季,這……”

季衡棠向他們點了個頭,喲了一聲,小聲地問江淮:“這個席謹河是那個席謹河嗎?”

“世上還有第二個席謹河嗎?”江淮搖了搖頭,苦笑:“怎麽,你知道席謹河,不知道我?”

“還真不知道,我沒讀過幾年書,早早就出來工作了。”他擡手撞了下江淮的

恃愛而驕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3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21%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