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胳膊:“那件事我能不能改為找他?”
“那你綁他。”江淮道。
季衡棠撇了撇嘴,用手做喇叭狀:“席謹河!如果你想要他的命,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警衛隊隊長幾乎立刻開口:“放了人質!你們沒有資格與我們談條件!”
“談不談的由席社長說了算,如果你們覺得他死了也沒有關系,那就請便吧!”季衡棠戳了戳身邊的江淮,把他摟在臂彎裏,這回不像犯人與人質了,倒有些強搶民女的意味。
江淮給他一個無語的眼神:“你還是放棄吧,席謹河怎麽可能為了我……”
“我答應你。”
席謹河連猶豫都沒猶豫。
季衡棠推了江淮一把,那群警察向後退出幾十米,留下席謹河獨自站在原地,帶着可怕的壓迫感。
江淮一身狼狽,他往前慢慢挪了兩步,又大步走上前,一頭撲進席謹河懷裏。
“你怎麽會來……”
“受傷了嗎?”
他搖頭。
席謹河點頭,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像哄孩子一樣:“葉禮給我打電話了,你回去加一千字檢讨書,不準偷懶,現在去李隊那裏去,讓弘歷送你回去。”
“我不要。”江淮一把扯住他,絲毫沒有剛才慷慨就義的一絲勇氣。他難得地嚴肅了一回,板着臉,“席謹河,這件事與我有關。”
季衡棠對他沒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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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當真聽見了不得了的消息,加上主人公的鼎鼎大名,聽起來便更加驚心動魄。
季衡棠的目标是海溪地房地産商。他們都是外來務工者,在新樓盤的施工地工作。随着工作的展開,他們這才發現,海溪地不僅強占強拆民房建違章建築,甚至還導致了強拆房裏一位女士的終身殘疾。季衡棠和幾位工友十分不滿,上報警察局只會被驅逐出門,給政府有關部門寫信,依然如石沉大海。
季衡棠說,他已經打算不顧一切地做這件事,如果江淮沒有出現,明天的頭條或許就是海溪地房地産老總被綁架的新聞。
江淮嚼着他的名字,有些好奇的問他:“這不是個好辦法,你還這麽小,值得麽?”
“對你們來說,沒有利益可得的東西都是不值得的。”季衡棠冷冷道:“你連發誓都不敢。”
“因為我不想欠別人的,而且說謊是個不好的習慣,會上瘾……好吧,既然你告訴我你的秘密,那我也不妨告訴你一個。”江淮一字一頓:“我怕生無所歸而死無以為墳……”
“什麽意思?”
“其實它前面還有一句話,加上的一個完整的意思是:我離開故鄉跋涉千裏,生無歸宿,死亦無墓地。”
季衡棠的笑僵持在臉上。
“但我可以幫你。”江淮話音一轉,仿佛卸下肩上千斤重擔——
“我是攝影師。”
第 7 章
7.
席謹河低頭看他,臉上出現一絲冷漠,他問江淮:“你想怎麽做?”
身前和身後的人都虎視眈眈,這裏實在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點。江淮縮縮脖子,扯席謹河的衣袖:“回去再說,你先讓李隊把人撤走吧。”
他的話一說出口,便自己也覺得十分無理取鬧。江淮有些迷糊,一連幾天淨遇到這種事,健康人都未必受得住,更何況是他。晚風捎帶着涼意一吹,頭像是牽上一只沙袋,沉地要掉到地上。他這時說話,聲音微微沙啞着,倒有些撒嬌的意味。
“我沒事。”他如此解釋着。
席謹河撐着他站着,笑了笑:“斷沒有這個道理。”而後反手一把攬住人,轉身便走。
警衛隊的人與他們背道而馳,齊齊沖上前去,把一幹“壞人們”用手铐铐起來,一個個押着帶上警車。
“哎,季衡棠……”
席謹河壓在他肩上的手用力三分:“關幾天讓人長長記性,不會有事的。”
“好,好。”江淮連說了兩遍,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誰。
一場鬧劇終于在夜幕低垂中散了。
葉禮險些沒給吓出心髒病來,語氣便放緩了許多,只道讓他早點兒回去休息。莊茜也跑的滿頭大汗,她知道江淮無礙後徹底無奈了,一邊說他是福星護體一邊還不忘嘲笑第一接到電話的唐羽,“前輩我跟你說啊,我還從來都沒有聽過小羽一次性說過這麽多的話!”江淮這下才知道最後那通電話主人是誰,愧疚地不行。
“小羽,我……我不知道怎麽說,但是……真是對不住你了。”
對不住,從各個方面都對不住。
任性的關工作室,自說自話,還以為世界上最悲慘的人是自己。
他轉頭往季衡棠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回的光線充足了,季衡棠的側臉從黑暗中的一邊轉過來,再依着光明轉到正面,就有些驚豔地過分。他大概早就明白以卵擊石的後果,警、察沖上來的時候連掙紮一下都沒有,溫順乖巧地任人擺布。他看起來這樣的落魄不堪,卻依然心如明鏡,似霁月下一支梨花海棠,盛開地無聲無息,天亮了,落一地雪。
兩相對比,多麽不堪。
告別了葉禮一行人,弘歷載着兩人驅車回臨湖別墅,江淮前一秒睡在席謹河懷裏迷迷糊糊地嘟囔讓李隊不要打季衡棠的臉,後一秒就睡着了,疲憊不堪。
他再次落入夢魇中,又見到江尚的臉,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心髒揪得生疼。
席謹河感受到懷中小家夥的躁動不安,伸手一摸,果然有些發燙。
窗外的夜已深,往城郊的方向只稀稀拉拉幾輛車。弘歷從後視鏡看到席謹河的動作,察言觀色輕輕詢問:“社長,要不要讓沈少爺來瞧一瞧?”
“算了,他過來也麻煩,先回去吧。”
江淮迷迷瞪瞪了一夜,終于恢複了點兒神氣。第二天生物鐘準時把他鬧醒時,他發現自己又躺在了臨湖別墅的主卧大床上耀武揚威。但更加驚悚的是,他身上除了一件席謹河灰色的寬大純棉襯衫外,不着絲縷。
他機械般回頭,席謹河正躺在他隔壁,連一米半地距離都不到,閉着眼睛,好像還在睡着。
這可不得了了,江淮心說,早晨這種尴尬的時間段,面對席謹河那張臉,他能把持住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席謹河和他之間那方面的事一直随機緣,主要看他的心情。反正外面的花花柳柳他也管不了,生悶氣吵架也沒用。但一旦碰上席謹河翻牌子,也是個考驗人的東西。
江淮扛着十來斤的器材可以上山下鄉,卻奈何不住席謹河這男人永動機一般的腰力,每每來這麽一回,都欲、仙、欲、死,被抛上雲端再重重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自從生病以來,席謹河收斂地十分謙謙君子——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可憐他的成分在。
江淮發覺自己的地位直線上升了,連做、愛都不讓進的主卧三天兩頭都能住進來,直接等同于他可以在席謹河的地盤上為所欲為。
拿一雙眼睛交換席謹河的全部溫柔,這倒是筆劃算交易。
江淮蹑手蹑腳地挪到床邊,掀開被子下床,發現下半身果然一絲、不挂。
……這老色狼。
身體的酸疼更厲害了,撐着床頭櫃站起來,堪堪走了一步,身後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拽住了他的領子。江淮沒反應過來,直接摔在了羊毛地毯上。
席謹河親自下床把光着屁股的小家夥給抱回去,江淮見他一身黑色綢緞睡衣,連皺紋都不起,整整齊齊地,卻只願給他套件連屁股都遮不住的襯衫羞辱他,心裏頓時極度不平衡。
“我怎麽又在這裏?”
“你不想在這裏?”
“……好吧,我想,你別又生氣,會老的。”
席謹河拿毯子裹着他,又貼額測了測溫度:“你還在發燒,多躺會兒。”
“那你還給我穿成這樣……”
“知道自己是這樣就別亂動。”席謹河捏捏他的鼻子,打電話讓樓下的阿姨煮粥端上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吃完早餐我帶你去醫院。”
江淮乖乖地裹着毯子,答非所問:“席謹河,我想親親你。”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席謹河沒辦法無動于衷,只能如他所願,捏住他的下巴湊上去輕輕一蓋便撤離。
“你自己回房間換件衣服。”
江淮沒有等到想要的回應,就坐在床上不肯動,裹着毯子生悶氣。只能眼巴巴看着他進了浴室,換了套休閑服出來,簡約白襯衫休閑褲,依然是驚豔熠熠。
天生的衣服架子,他砸砸嘴,開口。
“看完醫生能不能去趟警察局?讓弘歷送我就行。”
席謹河正拿了件外套出來穿上,挑眉,這是不談情、事談公事了。
“你答應他了?”
“是。”
席謹河沉默片刻:“你明知道海溪地是我們的投資方之一。”
“是。”
“那你也應該知道,一旦接手,唐頓那邊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淮低着頭看被子上的細小紋路,痛苦的眨眨眼:“……是。”
門外阿姨在輕輕地敲門,席謹河起身把盤子進來,放在房裏的茶幾小桌上。他親自給江淮盛了一碗,讓他去換了衣服再來吃。
家裏阿姨知道江淮最近身體不好,特地煮了道平時不輕易拿出的藥粥,要給他補補氣血。白瓷碗裏,色香味俱全,空中浮着一層淡淡的參香,江淮聞着聞着就落下淚來。
“去換衣服。”
席謹河的聲音平平靜靜地,也不看他,拿起桌上的報紙坐在一邊翻看。江淮哭的無聲無息的,默默把臉上的水珠擦幹,裹着被子回房間。
他從櫃子裏找了套素日裏不常穿的正裝,還是幾年前葉禮買給他的生日禮物。名牌高級定制,料子極好,卻被他以工作到處跑穿着不方便為理由放在衣櫃積灰塵多年,要不是領獎的時候穿過一回,險些就忘了。
江淮果然是瘦了不少,他只能拼命擡頭挺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經的上班族。他朝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年輕白皙沒皺紋,便又神色飛揚起來,沖到主卧問席謹河他這身正裝怎麽樣,席謹河從報紙中擡頭瞟他一眼,只回一句,說不怎麽樣,像是上戰場。
“Whatever.”他聳聳肩,幾大口吃完,催着席謹河出門。
第 8 章
8.
正逢節假日,G市中心難免有些堵車。江淮一直沒退燒,坐在車裏見窗外景色以龜速前進,不免有些暴躁。
車載音響裏放着德彪西的月光,是席謹河的最愛。江淮卻越聽越不高興,對着弘歷道,把音響關了。
席謹河閉目休息,聞聲幽幽睜開了眼,朝着弘歷點了點頭,又伸手去揉他的頭發:“發什麽脾氣,一會兒就到了。”
“都叫你早一點出門嘛,買個什麽破房子買那麽遠……”
“你再胡說八道我們就掉頭回去,你今天也別想去警局。”
“……”江淮吃了癟,氣的拼命往車門方向挪,與席謹河拉開最遠距離。
席謹河一動不動,老神在在的:“過來,我親親你。”
江淮猛地轉過身子來,不幹:“你今天早上還不樂意的!現在晚了晚了!”
弘歷一聲也不敢吭。任這倆幼稚鬼一路上吵吵鬧鬧,一個老狐貍,一個炸毛小刺猬,有趣地緊。
醫院也是高峰期,造影室排隊等候的人叫號到兩天前。江淮生着氣,不讓席謹河碰他,自個兒去找沈非間。
沈非間剛好得了空,他是有原則的——不論是有醫保沒醫保,一律搖骰子閉着眼睛插隊。等捏着特權的名號終于親自把人帶了進去,還沒說上兩句話,反遭江淮一記白眼。
愛屋及烏,恨也一視同仁。
喲,合着他熱臉貼冷屁股人家還不樂意?沈非間心煩意亂,跑去找席謹河告狀: “席謹河,管管你的人!”
他沖進VIP休息室,大喊大叫:“你再不管他他要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他本來就不把你放在眼裏,更何況他還在生氣。”席社長大股東的待遇極好,專門收拾出一間百來平米的休息室,有吃有喝,各種娛樂設施一應俱全。沈非間沖進來的時候,席謹河正開着電視看股票。
“他好端端生的哪門子氣?我又沒得罪他。”
“腦瘤的事情是你告訴我的。”
“……我怎麽知道他會瞞着你。”沈非間忿忿不平:“我原以為他會借此好好跟你立個規矩,整肅一下家風啊。”
“沒有家風,你別打他主意了。”
“哇……你們……不會是你在他下面吧?!”
席謹河已經習慣他的找茬體質了,此時也溫和地望着他:“你要是沒事做,我給你找點。”
沈非間頭搖得像撥浪鼓:“別別別!你要是再找什麽領導過來我可吃不消,我們沈家是小家小戶,跟你們比不了,那些大人物我一個也得罪不起。”他百分之一百地确定席謹河真的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公報私仇的那些招數手段他從小就玩膩了,信手拈來。行雲流水全身而退以後,倒黴的總是他。
沈非間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撇撇嘴,又換了個話題:“聽袁局說小家夥昨天被人綁架了?”
席謹河挑眉:“他告訴你了?”
“是啊,聽那聲音還挺着急的,催我趕緊過去呢。不過那時我在我爸一個商業聚會上,不太好走開,我一想你都在那兒了叫我還有什麽用,就沒管。”沈非間眨眨眼睛,把手搭在席謹河肩上,笑得不懷好意:“你說袁局他不會誤會咱們之間有點什麽吧?”
席謹河根本不搭理他的胡話,沈非間可以毫無顧忌地調侃別人也調侃自己,已經充分暴露了他的直男本性。
“他昨晚有些發燒。”
“小家夥發燒了?”沈非間立刻嚴肅起來,他伸手翻了翻席謹河帶回的文件夾和病歷本,從白大褂裏掏出一只圓珠筆,埋頭刷刷寫了起來,“打個針再走吧,你有事等不了的話讓弘歷送他回去。”
席謹河起身去關了電視:“開藥吧,他有事,一會就走。”
沈非間果真皺着眉生起氣來:“什麽事情比人的身體還重要?你也不管管他,好歹他現在和你有契約在身,你就真的這麽冷血,一點也不擔心他?”
“你反應過度了。”席謹河端起桌上透明玻璃茶具,淡黃綠色的茶水還冒着熱氣,他輕輕吹一口,不急不慢道,“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曾經作為自由攝影師到過雪山沙漠,下過海洋冰河,為了南極冰融系列專題不惜每天堵在編輯上下班路上,堅持攝影是為了記錄真實,和他大吵争執的那個江淮,沒有我們想的那麽脆弱,也沒有那麽聰明。
他做不到全身而退,便只一心同歸于盡了。
江淮提着一大袋藥丸慘兮兮地在街邊攔出租車。席謹河果然不哄他了,出了醫院就立刻與他分道揚镳,連弘歷都沒給他留下。
海溪地産算是G市最大的住宅開發商之一,三年前上市以後發展速度更為迅猛,不僅銷售額在全國範圍內遙遙領先,廣受購房者青睐,也聽說他們最近有意将市場擴張到海外,與另一國際企業強強聯合,預備共同打造銷量奇跡。
席謹河與海西地産的CEO私交頗深,即使季衡棠逼到了他頭上他也絕對不會插手。江淮知道這是多麽大的一個燙手山芋,席謹河說他一副要上戰場的模樣還真是形象。不說唐頓,連長風社的主要廣告投資來源就是海溪地,席謹河身後還有一整個董事會,就算他是股東之一,也寡不敵衆,更何況席謹河根本沒想幫他。
不管是違規建築也好,終身殘疾也罷,賠錢了事,往往是這個時代最簡單快捷的方法。
警、察局那邊有袁局的招呼,江淮很快便在會面室見到了季衡棠。他不知什麽時候居然還洗了把臉,更加色如春曉之花,明明在工地那種飽經風霜的地方工作,皮膚也不見粗糙。他明明性格豪邁爽朗,長得卻偏偏精致地像個洋娃娃,真不知是哪一方水土養的他。
江淮把手上的白色塑料袋随意扔在一邊:“你和那幾個工友大叔都還好嗎?李隊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季衡棠搖搖頭,說你還是走吧。
“為什麽?”江淮疑惑地看他:“我們不是說好了麽?”
“你幫不了我們。那個席謹河不是你的金主嗎。”
江淮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江淮沒成想拘留所的八卦速度比朝陽區公園大媽的嘴還迅速,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淪為別人嘴裏可笑的包養對象。好似有的人就偏喜歡給人下定義,把一些虛無的頭銜強加在別人身上。他自己頭上就頂着“席社長的情人”招搖過市,狐假虎威,以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
他就是遇人不淑了些,至于麽。
江淮大大方方地笑出聲:“既然你知道席謹河是我的金主了,那連他都沒有反對,你現在給我下逐客令,會不會太無情了?”
季衡棠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也就信了:“那個終身殘疾的女人是小柚的媽媽,她一個人帶着女兒生活很辛苦,現在坐在輪椅上,生活也不能自理,更請不起看護。小柚才七歲,海溪地那邊杳無音信地裝傻,連醫藥費都不肯賠。”
“小柚?”
“幾乎每天都會來工地上的一個孩子,才小學二年級。”
“我知道了。”江淮問:“出事的時候她在房裏嗎?”
“在的,她媽媽護住了她……”季衡棠忽而別過臉去:“你知道的……這樣的事情……母愛嘛總是最偉大的。”
江淮心裏的一角忽然就暖了。為那個偉大的母親,為季衡棠,也為了自己。
放棄那麽多年如孩子一般的唐頓,他難受的幾乎無法喘氣,也再拿不起相機。席謹河勸他知變通,因為“攝影”一詞來源于希臘語,意思是以光為媒介書寫或繪畫。
他心底那光奔跑了數萬光年,隐匿于最黑暗的地方,偷偷地在他的血液裏流淌。
可是,人類在證明不朽,光的速度不再是那麽遙不可及。
既然光在改變,書寫也在改變。
正義是不是也變得更加強大了?
既然已經舍棄了一次,也沒有如想象得那樣不安。
“季衡棠,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個人說自己是攝影師,可是攝影師能幫我們什麽呢?’拍拍照片,然後消失嗎?”江淮嘆氣:“你也太小瞧我了。”
第 9 章
9.
江淮沒費什麽功夫便将季衡棠幾人都保釋出來,幾人下館子和和氣氣吃了一頓飯。江淮将他與季衡棠的事大致說了一下,便囑咐他們要耐心等待通知,切莫輕舉妄動。
幾位對他動了手的農民工都是離鄉打工的青壯年,因為沒錢沒結婚,無後顧之憂才與季衡棠一起謀劃所謂的行動。進了局子後都覺得九死一生,沒想到江淮一點不介意。将他們帶出來就算,還要掏腰包請他們吃飯。漢子們的心思直白,卻一個個都笨嘴拙舌,還沒動筷便都局促着一張臉,站在包間中鞠躬撓頭,要向他道歉。
“哎喲喂小江,那個啥,我們真是對不住你。”
江淮看着幾張黝黑地發紅的臉,不禁有些想發笑:“各位大哥都見外了。我和小季說好了,這事兒以後翻篇,咱誰也別提。”說着就開了瓶啤酒,給幾人都滿上,一齊幹了杯。
“幹!”
一頓飯拖拖拉拉的,從下午拖到了柳月梢頭。說是不醉不歸,江淮還真的沒少喝。本來他以為啤酒下肚,純粹助興罷了,不知幾年不碰酒精,這東西還真能醉人。飯局結束後,他站着走不動路,季衡棠只好攙着他擠地鐵回市中心的那套公寓,兩人一路上都安安靜靜,難得乖巧,也收獲了一大堆少女們的眼神期待。
江淮一直勸季衡棠先辭職。反正事情也發生了,為了不拖累幾位農民工大哥,他把事情攬下來也無妨。住的地方也解決了,暫且先住在他那市中心的公寓裏,這樣不僅聯系方便,也停止了他數十年的暴殄天物。
“你長了一張好臉,身高也恰合适,丫天生就該是個模特,在工地上天天搬磚太浪費了。”江淮問他,難道從來就沒有什麽星探之類的人來挖掘你麽?
季衡棠搖搖頭,“都是山村裏的老實人家,每天在田裏幹活,面朝黃土的,誰管你長得好不好看。再說,我一出火車站就到工地上來了,每天都搬磚,沒有時間管這個。”他認真地問江淮:“我真的好看嗎?”
江淮頭昏昏沉沉地:“好看好看,就是比起……還是差點。”
“誰?”
江淮又說了一遍,是個英文名,季衡棠根本聽不懂,但江淮卻信誓旦旦。
“你未來一定會比他還要出名。”
地鐵車廂前後左右搖晃着,季衡棠靠在長椅上發愣,也不知江淮是不是真的醉到了吐真言的地步。
他只好有意去試探,側着臉看江淮半晌才敢問出聲:“比他出名後,會怎樣?”
“有錢,有名氣,你可以站在世人的面前耀武揚威。到了那個時候,你想要的東西都會屬于你,世人都會知道你的名字,為你瘋狂為你尖叫……”江淮眯着眼睛思考了一會兒:“當然了,你也會失去一些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但你會知道這是值得的。”
“那海溪地的問題,是不是就能很快解決了?小柚可以上學,也會有人照顧她媽媽。”
“有了錢,就可以解決後面的兩件事。”
“前面的那件呢?”
“這個啊……誰知道呢。”
季衡棠生起氣來:“你說了可以解決的。”
江淮一手扶着欄杆,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的人又強撐着坐起,似笑非笑道:“嗯,我說了你可以相信我的,我是攝影師……”他揉了揉太陽穴,又接着說:“曾經是,現在又是了。”
季衡棠好奇地看着他。
“扳倒海溪地,很難?”
“魚死網破,就還好。”
“席社長不幫你嗎?”
江淮是真的醉了。他轉頭過來,茫然地看着季衡棠:“你說……你說誰?席謹河嗎?”他固執地睜大眼,待看到季衡棠在一旁點點頭,才複又趴回欄杆去,手勢來回比劃,舉地又高又穩定,聲音卻細如蚊吟:“他不會幫我的,你知道嗎,我和你在這裏,他和那些人就在對面。”
“可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他不是喜歡你的嗎?”
地鐵車廂空空蕩蕩地,除了車前進的聲音轟隆作響外,再無人發聲。江淮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低低笑出聲來,無可奈何。
“誰知道呢。”
席謹河走的早,他除了回長風社處理該處理的問題,還得應付不在計劃之內的客人。
程羲之從長風社出去單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他确實是難得不因取得成績而沾沾自滿的人,按照程序早早預約,還帶着禮物上門,分給舊時的同事們。對着席謹河,當真做一位上門讨教的學生,大大方方地問他願不願意陪他去看看新工作室的地點。
“也不會很遠,就在樓下。”他笑得毫無破綻:“不會耽誤時間的。”
席謹河坐在位置上沒動。大廈不是近年新修建的,長風社占去絕大半,最樓下是商業區,除去原唐頓半層的空缺外,還能有什麽地方?
“既然不遠,我也就沒有必要去了。”
“社長?”程羲之卻是不料席謹河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拒絕:“為什麽?”
“滄瀾興起沒幾年,長風社也一直有意與你們合作,還是多用點心的好。”席謹河依然是副冷淡的模樣:“難得的才華潋滟,我很喜歡你筆下的孔雀臺。”
程羲之一怔,那是他畢業後的第一個廣場概念設計,耗費大半月的心血,卻被與他向來不對付的經理一票否決。
“年紀輕輕的就別異想天開了。”那人當着他的面将圖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第二天他便自己辭了職,到長風從一個小助理做起。懷揣着的不甘心,居然遇到了席謹河。這人就是伯樂,給了他所有的資源,逆轉了他的人生。
昔日的孔雀臺,也就此掩埋在人生中,成了一個烙印。他沒想到,席謹河居然連這個也知道。
“謝謝席社長。”他心中苦澀,明明比起江淮,他更早遇到了席謹河。哪怕沒有機會,他也要求一個答案。
“我有哪裏比不上江淮嗎?”
席謹河沒猶豫多長時間:“比較沒有意義,你年輕,正是前途大好的時候。更何況,你比他聰明。”
“你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如針芒,席謹河避不開,也不想避。朝夕相處,又是如此多年的合約,他清楚自己對江淮的感覺,有寵,可以疼愛,就像寵物一樣;肆意地嘲笑他的無知與弱小,也欣賞他身上那些在塵世久而未見的感情。
但不是愛。
“我喜歡他。”
程羲之得到了答案,點點頭,退出去了。
落地窗外一片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天空黑壓壓的,似乎又要下雨。席謹河拿手機撥號找人,響了許久,無人應答。打回臨湖別墅,阿姨說江淮一直沒有回家。
席謹河皺了半晌眉,按桌上的內線把弘歷叫進來,給了他江淮公寓的備用鑰匙。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去看看他在不在公寓。有沒有結果都給我回個短信,如果他在的話,把人直接帶回別墅。”
弘歷拿着鑰匙出門,不過多時便發了條短信過來:江攝影師和季先生喝醉了酒,正倒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不太好下手。
……怎麽個不好下手法,拖回去都不會嗎?
沒一會兒又是一條:江攝影師還在發燒。
還是不要拖了。
席謹河頭疼,是得管管了。
第 10 章
10.
那是幾個月前的事情。
初春的那天,江淮照例去了G市一家香火甚旺的廟堂祈願,希望今年能事事順利,席謹河能多愛他一些。
他确定肯定自己喜歡上席謹河以後,基本上每年也就祈願這些東西,一如既往地不着實際。
席謹河管他管的嚴,頗有父親待兒子的一面,又每每能在床上化身惡魔,淨折騰他的老腰,還當他年輕力壯吃得消。
簽了合約以後的第一個春節,邵涓沒有準許他回家。席謹河應酬多,和他席家人的,和長風社的,和《時代》的……對他的管制也就松懈起來。家裏常來的兩個阿姨也都放了假,偌大的別墅冷冷清清。
他倒沒閑着,忙唐頓的事情和廣告的事情。他身邊又沒幾個能真正幫得上來的人手,莊茜和唐羽都回了老家,剩他一個扛着相機三腳架到處拍照,熬夜修片,然後睡到日上三竿。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他便覺得胸口隐隐生疼,席謹河是睡眠極度規律的人群之一,他連工作都不往家裏帶,可勁兒折磨他,居然也讓他睡了那麽半年的好覺。這下一瞬間又颠倒黑白,身體的變化他就便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只當久別重逢未适應。
人就是這麽慣着自己的。
上完香搖簽筒,等解簽等得實在不耐煩。沖着水榭池裏的龜鼈們打個招呼,江淮轉身回家。
他喜歡往人群裏鑽,卻唯獨延誤等待。不愛開車也不喜歡被堵在路上的感覺,駕照考了許久也沒有用武之處。
那天換線沒注意走岔了,卻沒料到這一趟地鐵出入口的結構居然頗有點意蘊,像格列的山水。江淮頓時感興趣起來,便舉起相機拍照。
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情,大腦出現奇怪的聲響,嗡鳴聲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他舉着相機茫然站在原地四下張望,一個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個踉跄。他轉過身去艱難辨別,那個推他的人身影模糊,好像從水裏看去的幽浮。
江淮終于發現自己病了。出了地鐵站去藥店買了一堆藥,吃了各種不見好,遂又自己去了醫院。診斷書一發,每一個字都不認識,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順着人流一路到了商業購物中心,随手買了張電影票,坐在最角落重重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顫抖。這天不知是初二還是初三,商場放着喜慶的過年曲,恭喜發財好運來。過年的那些片子也大都是喜劇,還沒開始十分鐘便引得衆人哈哈大笑。江淮混然不覺,他覺得冷,冷的連牙齒都在上下打架,咯咯噠咯咯噠的。
祈願有什麽用啊,他以後再也不去那種地方了。
在已經漸有些模糊的童年記憶中,江尚是極誠懇的信徒。比起人為可以做的,他似乎更相信上天賦予的。
他和邵涓的婚姻似乎是唯一一件由他自己選擇的的結局,這段婚姻徹底失敗破碎以後,他給江淮留了一封長信,獨自前往西藏,最後因車禍死在雪山之中。
江尚跟他說,不要相信婚姻,也不要相信愛情。如果說愛情是男女雙方為了将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對方身上的武器,那麽婚姻就是一場戰争。
不是我們遇到了這個人,而是因為在這段生命中她原本就是屬于你的。
确實,在某一瞬間,江淮也覺得席謹河就該是屬于他的,屬于他一個人的。他從小到大都不對愛情和婚姻抱持期待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