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着他往前跑,也表情嚴肅:“我跟你一起去。”

江淮推着人上了車,自己往副駕駛一坐,擡手從通訊錄找了唐羽的電話撥過去,讓他帶着相機趕過來。

江淮轉頭問他:“那邊現在什麽情況?”

“大型的連環爆炸,據說發生爆炸的倉庫瞬間就化為灰燼了……”

江淮雙臂抱在前面,默默吸了口冷氣:“人員傷亡呢?”

“暫時不清楚,報社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已經有人趕過去了。”

平地一聲雷的話,淩染說的稀松平常。

“現場的情況還不清楚?!這是什麽意思?爆炸要是沒有結束的話,記者們和攝像師都會很危險!”

淩染的側臉在路燈下顯得堅毅凜然,他說,這是我們記者的職責。

【沒有照片,“大屠殺”就不存在】

從那年的9.11開始,新聞人和記者都難辭其咎。在面對殘酷的現實當前,為民衆帶來真相的意義比生命更重要。

輿論的力量足以颠覆歷史,若沒有新聞的存在,那些幸存者的呼喊聲便随着時間淹沒在潮汐中,在一片又一片的沸騰聲中再次成為受害者。

江淮無由來紅了眼眶。那方普利策的獎杯每日每夜都像滾燙的火烙在他的心口上,什麽國內第一人,不過是為争名逐利的噱頭。

席謹河跟他講利益,講知進退,後來他也還不是退了——因為心懷愧疚。

對理想的愧疚,對江尚的愧疚……這些讓他喘不過氣,兩難抉擇。他不願抉擇,就借着失明的由頭脫身,就是一了百了,還能掙個知名攝影師的名聲。

他看那些著名的戰地攝影師,有些如格裏菲斯,把技術和幻想結合,從虛構中建立夢魇;有些如詹姆斯·納切威,真實簡約,平靜且□□地帶出那一片戰場。他們本身就見證着歷史,也成為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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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被國家允許的記者進入戰區須簽訂協議,那些照片都事先設定好內容,虛僞的要命。

“本應如此。”

江淮回應了淩染一聲,淩染唇邊勾了抹笑踩着油門将車開的飛快。搶時搶速的工作,眼見着接近港口,前方火光沖天,幾乎半個夜空全部照亮。警笛聲消防聲交彙,響徹雲霄。

車再也開不進去,淩染霎時踩下油門停在路邊,從包裏翻出記者證就往前沖,他要去找報社的人。

江淮和他也是老手了,互相握拳說一句自己小心,爽快地就此分開。哪怕沒有相機在手,江淮能做的事,也還有很多。

唐羽晚出門,朝港口的方向堵成一團漿糊。爆炸事件他在車上已經聽聞了,到了現場更是忙亂地不知所措。人群四處奔散着,大多是穿着警服和消防服的救援人員,也有被緊急疏散的居民,人們面露絕望,哭泣着,哀恸着。這個時間段趕在飯後的散步時間,碼頭周圍的馬路損毀嚴重,車輛仰翻在地上,散步的好一部分人群也受殃及,救護車也開不進去,白衣護士們抱着醫療箱跳下車直接進現場救人。

唐羽打江淮的手機,卻一直無人接聽。

周圍的溫度迅速升騰,幾輛消防車已經進了現場,那洶湧駭人的火舌卻一直沒有撲滅。唐羽焦急萬分,他的身後不斷有電視臺和新聞報社的車輛趕來,一群看着挺稚嫩的年輕人下了車還沒走兩步,一聲巨響伴随着刺耳的尖嘯炸在所有人的心上。

晚19時58分,現場發生第二次爆炸。

唐羽被人撲倒,握着手機的手狠狠擦在水泥地面上,破了皮,紅腫一片。那巨響漸漸消逝,他顫抖着爬起身,按死了回撥鍵。

江淮……在哪裏?

“所有人!現在立刻撤離現場!快!”前方有消防官兵疾跑而來,攔住了好幾名正待往前走的記者。“所有記者攝影師!現在立刻撤離現場!!”

唐羽上前幾步拽住他已被燒焦的消防服袖,聲音顫抖:“現場怎麽樣了?有記者還沒撤出來嗎?!”

那位消防員執行着撤離任務,卻已是雙眼通紅:“火勢遠比我們預料的嚴重,短時間內撲滅不了,為了防止第三次爆炸,大家快點撤離開現場!這裏太危險了!”

“那還在裏面的人呢?!”

“我們也會盡可能地讓幸存者全部撤出。”那人的聲音低沉,“小夥子,你快走吧!”

唐羽無力地放開他,被人群擠得轉身往疏散的方向走。

現場第二次發生爆炸,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而唐羽更知道的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但凡現場遇到事件,江淮一定是沖在最前面的。因為他總是在前方,他才想要不顧一切的追随他的背影,趕上他,和他并肩同行。

也許,這變成了奢望,變成了二人之間遙不可及的,幻想。

身後的幾位新聞報社記者是因為值班才被前輩叫過來支援,沒有經驗,一時間都慌了。一位女記者瞬間哭出了聲,幾位同事都拉着她往外走。

“前輩他是不是……”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着,這似乎是他們唯一能做的,又必須做的事情。

唐羽的手機今晚第一次響起,振動聲強聒不舍,像敲擊在他心房上,把周圍所有喧鬧都屏蔽。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不敢回頭。一隊又一隊的消防員和他擦肩而過,他們的方向相反,唐羽想,也許幾分鐘後,也許今天,也許天亮以後,他們都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所愛的人。

來電是莊茜。

“喂?!小羽!你知不知道港口的……”

“我就在這裏……”

唐羽掙紮了半天,拼盡全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我和江淮都在這裏,港口剛剛發生了第二次爆炸,江淮在爆炸中心的現場,不知情況。

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叫那人的名字。

不是“老師”,是“江淮”。

第 15 章

15.

與報社不同,席謹河最先收到的,是爆炸發生四十五分鐘後的失聯名單。

沒有人顧得上告訴席謹河江淮也在裏面,也沒有人敢主動去和他說。席謹河如往常般平靜地翻開文件,在看到名單的那一刻,那只他最喜歡的清代琺琅藍彩的杯子被失手打翻在地上,破裂成無數碎片。

弘歷全程目睹了席謹河愕然到驚慌失措的表情,整間屋子氣壓低沉,他被壓制地險些喘不過氣來。如此多年過去,這樣不喜形于色的人還是第一次亂了心。

沈非間接到的消息也不快,他顯得格外平靜,勸自己的好友,“你知道江淮那個樣子還到處跑,比起是否正面遇上第二次爆炸,他的身體狀況更令我們擔心。”

“我再也不放他到處跑了,你安排一下,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動手術。”席謹河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強硬,他不逃避生死,但他不相信江淮會有事。

人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這一晚,有許多人注定徹夜難眠,但我們從來無法預測未來,我們只知道注定會迎來的明天。

——江淮卻再次夢見了江尚。

“假如以另一種方式去理解這個世界的話,那麽它就會是另一個樣子。”

“用相機去理解的話,這個世界也會不一樣嗎?”

“不只是相機,小淮。”江尚抱着他,輕輕搖晃,他的聲音柔和地像搖籃裏的催眠曲:“這個世上的每一件事物,都不一樣。”

他那時還小,不知道江尚給他的父愛那麽純粹,不像邵涓,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疏離感。

在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江尚或許并不是他的父親。

這個世界不是他眼中看上去的那樣特別,江淮想,他們的生命短暫且如履薄冰,哪怕輕輕觸碰都會幻化成泡沫。

他沒來得及在生死一刻去回憶故人。

災難發生的一瞬間,一位距離他最近的消防員飛身過來把他撲在身下,兩人被爆炸的氣流同時沖出去,落在幾十米遠的地方,被迅速擡上救護車松進醫院,雙雙撿回一條命。

淩染就沒那麽走運,進了急救手術臺又推進ICU,奄奄一息。

幾人的手機都犧牲在了爆炸中,變為廢墟的一員。江淮送進醫院後由于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态,還是後來有一個《山河日報》的随從記者認出他來,才終于聯系上唐羽一行人。

剛過了大暑的天氣,席謹河兩只手卻都是冰涼,他一路攥着拳,讓弘歷踩着油門前進,一言不發。

病房外葉禮邵涓居然都在,莊茜的妝掉了一半,捏着紙巾紅着眼眶不停擦拭着;唐羽一臉疲憊的站在一旁,看到他頓時一聲冷笑。

“你來的真早。”

席謹河沒理會他話語中的刺,只沉默着對長輩點頭致意,他不是第一次見葉禮,與這位老人相談過幾次,卻是頭一次見邵涓。

“阿姨您好,我是席謹河。”

邵涓也是六十出頭的人了,卻保養得極好,她站在人群裏極度地顯眼出挑,天生的氣質蓋不住,眼神如箭一般往席謹河的方向飛馳而來。

她緩緩道:“我們家江淮平日裏是胡鬧跳脫了一點,卻也不是這樣沖動任性的人,我希望看在兩家的面子上,席社長能給我一個解釋。”

席謹河安安靜靜聽完了,臉上依然平靜:“大概一年前開始,江淮就沒有回過邵家,平日裏他想解釋也毫無機會,聽說我無空的時候,他便總是一個人在湖邊釣魚解悶。既然阿姨曾經不好奇這方面的事,您現在又希望我給您一個像樣的解釋的話,我自然是沒有異議的……”他停頓了下,又道,“但現在,我想去探望江淮,并為他辦理轉院的手續,不便之處,還請像過去那些年一般……一句都不要過問。”

邵涓的臉色刷地變了,一旁拄着拐杖的葉禮原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搖頭嘆息。

唐羽卻擋在了病房門前,“席社長等一下也抽空與我談談吧。”

席謹河低頭瞟他一眼,居高臨下的嗤了一聲,推開他進病房裏了。

外面幾人争執的時候江淮便醒了,只是裝睡,不願面對。

他一直在等待席謹河的到來。

“醒了?”席謹河朝床上看一眼,見他眸子清亮便知道他沒事,伸手就狠狠掐了小家夥的鼻子,“為什麽到處亂跑?為什麽不回家?”

江淮不太好意思說那些家國大義的道理:“那……你和程義之都……”

話音未落,席社長的吻如連綿細雨落在他唇上,力道也愈來愈霸道粗魯。江淮愣了一瞬便也開始回應對方,席謹河喘着粗氣把他拉離開半米的距離,在他臉上逡巡着,說:“我們和滄瀾只是普通的合作關系,你不要整天胡思亂想。”他頓一頓,說出一句晴天霹靂的話,“江淮,乖,我們去做手術吧。”

江淮這回沒能迅速反應過來了,他連被兩只原、子、彈擊中,威力最大的還是那個字——“乖”。

他認識席謹河那麽多年,兩人從來都是連名帶姓稱呼對方。他以前也知道戀人之間會彼此說情話,互訴衷腸,卻不料先開口的那個人會是席謹河。

席謹河,居然會哄他?還是為了做手術?

江淮一把揪住席謹河的襯衫衣領:“你……誰教你的?”

席謹河居然避開了他的視線後立馬又轉過頭來,陰沉着臉:“你不喜歡?”

“誰,誰說我不喜歡……”江淮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嘴硬:“可你別聽外面的人說的,什麽撩妹十八招……會教壞人的。”

“沒教壞,是我想哄哄你。”席謹河又端着他的臉啄一口,“我們現在轉院去沈非間那裏,動手術好不好?”

江淮的心砰砰直跳,差點呼吸不過來:“萬一手術後……我看不見了……”

“不用擔心。”席謹河道,“這些事,等轉院了,我讓弘歷跟你說,好嗎?”

“好。”江淮面上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要笑還是哭,內心卻已經歡呼雀躍放煙花了。

席謹河都會哄他了,媽呀!這是熬出頭的節奏嗎?!

他多麽不容易!天知道他從小到大沒有追過人,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讓席謹河誇他兩句,簽合約以後也是,席謹河整日板着個臉,他真的真的差一點要放棄了。

“席謹河……”江淮主動去抱他的腰,“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擔心了?”

席謹河往房門的方向看一眼:“以後不準亂跑,回去寫檢讨,這回字數翻倍。”

江淮苦着個臉愁了一會兒,問席謹河知不知道淩染怎麽樣了。

第 16 章

16.

“你現在還有功夫管別人?”席謹河把他摁回病床上,掖了掖被子:“你媽媽和老師都在外面,你想好了要怎麽解釋嗎?”

江淮躺着玩了會兒白色的天花板,偏頭想去拉席謹河的手。席謹河轉身極為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走到他身邊坐下了。

“怎麽了?”

“席謹河,我……在想別的事情。”江淮深呼吸,鼓足了勇氣:“你知道嗎,這段時間以來我都睡不好,總是做夢,夢見我的父親江尚。”

席謹河俯身看着他,眼中是漫溢又稀有的溫柔,他的手依然有些冰涼,卻牢牢地握着他的。

“席謹河,你說,我像江尚的兒子嗎?”江淮問的小心翼翼。

“江尚是自由攝影師,我聽說他很多年前便去世了,在去世以前,他一直致力于環保和保護瀕危動物上。”席謹河一本正經的模樣,說的話卻好聽極:“你比他厲害,拿了很多獎。”

“是嗎?我和他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吧。”

江淮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說的委委屈屈,席謹河居然也不追問他為什麽。

門外依然吵鬧,不斷有人自爆炸現場送來醫院,走廊充斥的混亂腳步聲卻沒有傳入這件病房一絲一毫,它靜谧着,被禁锢在席謹河那溫柔而遼闊的眼裏。

似乎過了良久,席謹河終于開口,不疾不徐,有些冷淡:“你難道是為了江尚才選擇攝影的嗎。”

“或許是吧。”

江淮的眼神一瞬間變得茫然,他仔細思索了一下過去近三十年的每一次人生關卡的選擇,像是過隙白駒的那些短暫而平凡的日子,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為什麽選擇這些。

他像個孩子似的逃避面對未來,也不想回憶起過去。

事到如今,江淮已經很難說這些選擇中是不是包括了江尚。他曾經那麽害怕江尚不是自己的父親,現在卻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敲擊房門的聲音輕輕響起,席謹河放開握着江淮的手去開門。莊茜率先探了個頭走進來,紅着鼻子和眼睛丢了個紅色的東西在江淮身上。

“前輩今年淨遇到不好的事,我看你以後還是別出門了,就在家裏待着哪兒也別去。真是不知道撞了哪門子的邪,一出門就進醫院,再有個幾次我的心髒都不用要了……這可是我去廟裏求的,據說還挺靈,前輩你可要天天帶着!”

邵涓和葉禮也都進了來,江淮環視了衆人一圈,害怕莊茜說漏嘴,趕忙拾了起來。擡頭沒兩下席謹河便不見身影了,江淮沒了人周旋幫腔,“你這丫頭,不是說靈嗎?還到處丢……”

“小淮。”葉禮額上的皺紋眼見着又深了幾分:“你覺得怎麽樣?轉院撐得住嗎?”

“老師,我沒事。”他向葉禮笑了笑,對着邵涓卻始終覺得不自在。

“他跟我們說的那家醫院我問過了,也是很不錯的,你轉過去我也比較安心。”邵涓略顯僵硬的表情上是見到兒子無礙後的如釋重負,兩人好幾年未見過面了,她自始至終也無法接受江淮會和席謹河在一起,兩個男人要怎麽渡過餘生?!更何況席謹河本就是個難纏的對手,席家的生意場上一直對邵家的貿易虎視眈眈,她當初指着江淮就打了他一巴掌,問他把家族的門面放在哪裏。

長大後的江淮卻比童年時期更加反骨,他本來不願和邵涓頂嘴,卻還是忍不住。

“我不姓邵,我姓江。”

邵涓氣的咬牙切齒:“你就是跟着他去胡鬧!選擇什麽攝影!什麽理想!最後只能落得那樣的下場!”

江淮跪在她的面前,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慘白,最後母子二人陷入僵局,江淮跪得累了,回過神來,爬起來轉身便走,沒有回頭。

兩年了。

邵涓想,那樣的不知悔改,不通變數,固執又一根筋,到底是像了誰?但她的話還是軟了下來,說你外公還不知道這邊的事,你辭職那麽多年,為什麽不得空去看看他。

江淮也異常平靜,只是話語間依然有些疏離,“外公身體還好嗎?我過段時間有了空就過去。”他覺得家庭的敘話不太适合這個場合,于是轉頭問莊茜唐羽在哪。

“他找席社長好像有事,剛才出去了。”

“這樣啊。”江淮點點頭:“現在幾點了,昨天的事情新聞都出了嗎?知不知道淩染怎麽樣了?”

他本就只是輕微腦震蕩,清醒的速度也算是比較快,莊茜語速又快又能把事情說的巨細無遺,唐羽趕到港口邊找人,與莊茜聯系上再到兩人彙合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十一點了。

“那個時候失聯名單已經出了,你在上面,席社長很快就在各大醫院裏找人了,找了半宿才認出你來呢。”莊茜皺皺鼻子,心有餘悸:“要不是現場有人攔着,說不定小羽就沖進去翻廢墟找人了。事故名單都出來了,第二次爆炸死亡的人有很多都是警察和消防員,在救援的時候距離爆炸點太近了,所有人都沒防備,幸好你在一些設施後面,給擋了一下,又有人撲過去救你,不然前輩你也得夠嗆。”

“事故原因呢?出來了嗎?”只是因為現場第二次的爆炸,便死傷如此多人,江淮感到不可思議。這麽大的爆炸案,前五十年都是聞所未聞,好在是偏郊區的港口,又沒什麽人,如果發生在市中心,那麽現在的場面有多壯烈,他想都不敢想。

“還沒有,不過已經暫時停止再讓人員進入現場了,應該很快會出結果的。至于淩染……”她猶豫了一下,道:“淩染傷的比前輩重多了,現在還在ICU觀察。”

“什……?!”江淮猝不及防,險些從床上跳起來,“在ICU?!他傷的很嚴重嗎?他……”

莊茜和葉禮趕忙都去安撫他,邵涓在一旁動了下,似乎想伸手,卻又收了起來,依然端莊優雅。

“淩染送我回去的時候接到的通知,我便和他一起去了港口。”江淮道,“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麽用?你又不是醫生,還能親自進病房給他診脈嗎?”莊茜兩頭也着急,她跑去淩染的病房外看過一輪,《山河日報》的主編都來了,一群人火急火燎發完了新聞通稿就急的在病房外踱步,踱幾個小時後又陸陸續續去上班,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別開生面的熱鬧。

“……中醫才診脈。”

“前輩!這個不重要好嗎?你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江淮不以為然:“我真的好很多了。”

“那你的病……”莊茜嘴巴比大腦快,看着江淮驚愕的表情又迅速反應過來:“你的bing……餅屋還要嗎?我做個餅屋送給你當禮物。”

第 17 章

17.

程知白淩晨便趕來了,悄無聲息,好幾個同事都吓了一跳。

“程主編,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山河日報》的金牌主編,曾經以一人之力帶動國內對記者出臺相關紀律條例,将原本只屬于地方性質的報社在短短幾年的時間發展成全國聞名的标志新聞報刊。程知白自己是新聞記者出身,知道人一旦進入無法處理的現場危機之中,護住生命究竟有多麽重要。以前也并非未遇見過手下在現場出事的情景,但每每待同事安好後捧着鮮花果籃,只願稍稍柔和一些面部神色的程主編這回卻丢下了手中的工作,他甚至只穿着平日的休閑裝,踏夜幕而來。

程知白朝幾人做了個【稍等】的動作,開口便直達主題:“淩染怎麽樣了?”

“說是幾根肋骨骨折,戳的地方有些不好……搶救以後在ICU觀察,現在人還沒醒。”

程知白雙手插在黑色寬松休閑褲的口袋裏,微抿了唇:“他怎麽會去現場的?”

守在病房門口的多是《山河日報》的助理,淩染的助理自然也在現場,醫院的冷氣開得重,他吓得微微發抖。

這麽大的新聞,記者和攝影師都忙得焦頭爛額。他們幾人相視了一眼,都瞧出項翊已經很生氣了,那種威壓透過他壓抑的呼吸聲傳導到每個人身上,無聲且折磨。

程知白又問了一遍,目光落在淩染的助理身上:“淩染回國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他為什麽不來報社報到,你身為他的助理,又為什麽不報告副編?擅自到現場行動,淩染這個記者證是不想要了,你的工作是不是也不想要?”

程知白說話一向不愛開玩笑。他這個人死板又刻骨,除了淩染以前在辦公室裏大大咧咧嘲笑他情商低空有一張好的面容也不讨女人喜歡以外,基本上沒人敢和他搭話打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淩染這個人與程知白之間的關系,到底不太一般。

一個在那人訂婚前不久出差國外,兩年未歸;另一個現在站在這裏,質問着與他并無甚關系的事情,關懷着并無關系的人。

淩染也一邊哈哈笑一邊說這件事,其實我們也沒啥,我和所有人都自來熟,和主編除了同事以外能有什麽關系?

久別重逢。

程知白揉了揉遽疼的太陽穴,靠着醫院的高牆陷入了沉思。

……

病房裏的幾人大眼瞪小眼,江淮接話接的毫無破綻:“出院禮物啊?”

葉禮和邵涓見江淮生龍活虎的,還知道與莊茜鬥嘴,便都放心的離開了,他們去探望那個救了江淮的消防員。走的時候邵涓難得多問了江淮幾句,讓他別只顧着工作,太危險的地方還是少去。

這種話,江淮也只當耳旁風,吹了就散了。他一生沒有哪一刻不想成為自由攝影師,去拍戰争,去拍原始雨林,去拍那些穿透歷史塵埃的殘忍,但他就是做不到。

或許,他到底沒有這個勇氣吧。

江淮躺在床上發呆,連席謹河什麽時候進來都沒發現。這人和出去的時候狼狽了許多,頭發淩亂,衣襟也皺巴巴的,江淮沒見唐羽的身影:“小羽呢?你們不是出去有事嗎……席謹河你這……”

他滿臉寫着驚恐和不安,席謹河伸手按了按他的頭頂,答非所問:“還困嗎?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下午我們再去沈非間那裏。”

江淮面露難色:“什麽時候手術?”

“後天。”

“這麽快?!”

席謹河看着他:“現在的醫療科技很發達,你相信我,相信沈非間的能力,不會有事的。”

“……”

江淮一遇到這個問題就總是沉默糾結,他害怕失去席謹河,也害怕沒了眼睛,沒了相機,餘生會沒有走下去的理由。

“席謹河,你給我一點時間吧。”江淮喃喃道,像是終于被逼到了盡頭,不得不作出抉擇,“你再給我幾天的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讓我再想一想。”

席謹河與他僵持了片刻,也終于點頭同意。長風社還有事要忙,席謹河把弘歷留下照看小家夥,自己驅車離開了。

弘歷沒敢在特需病房裏面呆着,江淮擔憂淩染,便叫上他一同走一遭看看情況。他一身病號服走來走去地也方便,只是站在ICU外,江淮還是被人攔下了。

“江淮?”

離開這個圈子有些時日,記憶短暫的混亂,江淮一時沒有想起來程知白:“你是?”

“《山河》的主編程知白,我們見過兩次面。”程知白板着臉的标志太明顯,江淮立刻就想起來了,“我是來看淩染的,他還好嗎?”

程知白卻問他穿着這身,是什麽情況,江淮就一五一十地說了,從淩染找他拍照開始,程知白的臉色就黑了下去,并且越來越難看。

江淮的感覺不太好,像是見到了翻版的葉禮,生人勿近的很。

“程主編,怎麽了嗎?淩染他傷的很重嗎?”

“……他還在昏迷。”程知白朝房門口望了一眼,複雜而沉重:“報社裏還有點事,我就先走了。”

幾位助理聞言霎時松了一口氣。

“程主編不等淩染醒過來嗎?”

“他大概不想看見我吧。”程知白撂下一句話,一個電話進來,他挂斷又說了幾句,還是轉身走了。

江淮盯着他遠去的背影,又想起淩染看着手中一顆糖的模樣,覺得有些說不出口的相似。都落寞而黯然。

他守了一會兒,又把弘歷的電話留給淩染助理,囑咐他們等淩染醒了務必打個電話通知,他心裏亂糟糟的,自己的事情未解決清楚,身邊也是一團亂麻。

江淮回病房窩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兒電視,才知道這場爆炸有多麽嚴重。

據說,和當年震驚世界的王恭廠大爆炸相比,G市港口和這次事件,已經是勢均力敵。

“05年和08年的車間爆炸案;09年的公司火災爆炸案;10年的煙花爆炸案;11年和12、13年的粉塵爆炸案……這回的原因是什麽呢?”江淮沉吟片刻,他用手指不斷敲擊這沙發扶手處,試圖從以往的案子中去拼湊起這次的事故原因。攝影師能從細節看出蛛絲馬跡,但當時情況混亂,江淮只從空氣中聞到淡淡的刺鼻氣味,分辨不出是原因還是産物。

弘歷被他拽進病房削葉禮他們拿過來的水果,不時偷瞄江淮瘦削且藏不住的鎖骨線條。哪怕是契約關系,席謹河果然不會委屈自己。弘歷忍不住拿他對比了下程義之,兩人各有千秋,程義之勝在年輕漂亮,江淮卻還是贏在了氣質上。

在他的身上,就是會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是時光帶來的,獨一無二的東西。

“弘歷,G市港口是不是好些年都不停船和快艇了?”江淮猝不及防地發問。

弘歷思索了片刻,朝他點了點頭。

這些年夜游江海的行為開始熱門了起來,好些有客艇的商家都選擇讓船艇停泊在江河盡量繁華的中部地段,于是港口的熱度逐年下滑,到了現在,幾乎無人問津。

既然如此,發生這麽大的事件,不免奇怪。

“港口的那麽大一塊地都是空的嗎?”

“前幾年就好像租給了某家公司當倉庫,一直鮮少人去。”弘歷道,卻也察覺出不安。

真相隐藏在深厚的淤泥之中,它既不發光,也無特別之處。

它是醜陋的,不被理解的,甚至是殘酷的。

但它就在那裏,遲早也會有見到陽光的那一刻,任誰都無法改變。

第 18 章

18.

江淮還是被拽去沈非間那兒上上下下給查了一番。席謹河又開始忙的天昏地暗,他沖着弘歷不滿地嘀嘀咕咕半天,說席謹河就是喜歡沒事兒找事兒,還讓他代為轉達。弘歷當然不可能上趕着找席謹河和自己的不痛快,聽見當沒聽見,直接無視了。

江淮第三天出院的時候,港口的明火已經滅了。上級已經明确發了通稿,新聞發布會上,領導握着話筒,聲音铿锵有力:“我們一定會查明真相,追究到底,絕不姑息!”

《山河日報》、《G城日報》等十幾家報紙對此紛紛進行跟進報道,從頭條封面開始,整整占了四個版面。

同時,各行的專業人士都在推測,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這場大火終會被人們遺忘,被記住的,卻是那些最帥的“逆行者”。

《山河日報》如是說:我們敬重那些奔在最前線的人們,他們用自己年輕而熱烈的生命為我們帶來了生機,那些靈魂冉冉升起,是早晨最美的朝陽,也是黃昏最壯烈的霞彩。為你們的無畏獻上最崇高的敬意,願我們的英雄們一路走好!

淩染還是沒成烈士,他醒來的時候被滿房的鮮花驚吓過度,又暈了好幾個小時。

新聞記者助理的動作都迅速而實效,江淮到的時候他還沒完全清醒,在順着醫生的話分辨自己病床周圍的人群。

“你是……周哥……你是……小米……咦,淮哥你怎麽一點事沒有?”

江淮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盼着我出事啊?”

醫生收起器械,在一旁呵呵地笑:“你已經沒事了,這兩天只能吃流食,別做劇烈的動作,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們淩哥這傷……”淩染的助理依舊憂心忡忡。

“對身體的傷害是大了點,但年輕人,恢複的快,放心吧。”

“好嘞!謝謝醫生啊!”

江淮見人送走了醫生,轉頭打量了慘不忍睹的淩大記者一眼,心裏頗有感觸:“人與人之間的氣運真的不一樣啊!”他雖然是過的慘烈了點,但這段時間以來,每每都受命運女神眷顧,能逃一難是一難。淩染可才剛回G市,飛來橫禍。

“淮哥你站着說話不腰疼,小心被雷劈啊。”淩染皺着眉,腹腔處的麻藥過了,像螞蟻噬咬一眼疼,

恃愛而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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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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