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又疼又癢。
“你是怎麽回事?我聽你們主編說,那天根本就沒叫你去現場。”
“你說什麽……我們主編?”淩染一愣:“哪個主編?”
“還能有哪個?程知白啊!”
“……他?”淩染心像針紮一般,像個受委屈的孩子靠在枕頭上:“我又不歸他管,閑吃蘿蔔淡操心的。”
病房瞬間陷入沉默。淩染好容易起來的興致被這個名字瞬間澆滅了,任江淮再怎麽去逗他都沒用。
“淩染吃水果嗎?那個,麻煩你們幾個出去把水果洗洗吧,謝謝了。”江淮提着桌上一袋子梨,找着借口把房間裏的人都打發走,“我聽說你往外跑了那麽多年,都是因為他?”
淩染切了一聲:“哥,都過去的事情了,現在說這些沒意義。”
江淮嫌棄淩染叫他“哥”,“你才比我小幾歲?別跟着別人瞎喊哥。”
淩染才不管這些:“我就是喜歡叫你哥!叫你哥你還不樂意嗎?!”
“行行行!你叫啥我都不管你。”江淮頓了頓,“你好好養着,傷筋動骨還一百天呢。”
“你當我是你?有人席社長捧在手心裏養着啊?”淩染道:“記者這工作啊,看着工資不高,還耗時耗身心,一不小心得把命都搭進去。”
江淮:“這話咋說的?你可是《山河》的王牌,想轉什麽不都是一句話?現在多少記者不跑現場不跑新聞,管管政治啊金融啊什麽的,然後轉個職在圈內呼風喚雨,你偏偏就不去,還在這裏吐槽這些,你這不算工傷嗎?”
“哼哼,我就是樂意自費。”
江淮無奈地看着他,淩染只好心虛地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必須自費。”
“我怎麽看着你跟看着我似的,按席謹河的話說呢,就是都傻的不行。”江淮笑了:“還是席謹河和程知白那樣的人靠譜,比我們适合這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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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染捂着胸口終于笑了:“還真是。無論最終選擇什麽,幹預什麽,總會有一些東西會改變我們。”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只恨手裏沒兩瓶好酒,可以就着故事一醉方休。
江淮最後在淩染病房裏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他不敢跟淩染說自己要動手術,也不敢去問他自己心裏的問題,但他拿不定主意。弘歷帶着他繞着城江足足轉了三圈,江淮還是坐在那兒發呆,連姿勢也沒換一個。
“江攝影師,我們還要繼續繞彎嗎?”弘歷終于開口問道。
“回江邊的公寓吧,我去收拾收拾東西。”江淮道,“席謹河什麽時候回來?長風社和那滄瀾那廣場還好嗎?”
弘歷道:“您怎麽不去問社長呢?”
“我問他他就會說嗎?”
“當然了,社長對您那個好可是沒得說的。社長平時可忙了,但您手術的事情他可是親自去把關的,和沈總也談了好幾次。”
車開下公路,駛進小區裏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了。弘歷提醒了江淮一句,問他今天什麽時候回臨湖別墅。江淮想今天席謹河也不回來,索性就打算再住一晚,讓弘歷直接走了。
上次走時就沒來得及打掃,但東西都歸回了原位。許久沒住的公寓,卻依然沒積一點灰塵。席謹河知道他不愛每天待在臨湖別墅,便時不時讓人來打掃收拾。比起前幾年的光景,他在席謹河這兒,确确實實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可江淮覺得不踏實。
席謹河吼他,說他不長記性;也哄他,安慰他,但他覺得不踏實。
這個不踏實的根本原因在席謹河本身,直接原因卻是沈非間。沈非間說席謹河不喜歡他,他是相信的,可席謹河不喜歡他,又有什麽必要要負責他的手術,負責他以後的人生?他是他什麽人呢?合約甲方?席謹河對他再好,弘歷不是還叫他“江攝影師”嗎。
江淮心煩透了,但冰箱裏沒酒,他只好自己下樓買了一打。晚飯被直接忽略,沒人陪着,只能靠着落地窗獨飲看着窗外夜景哼小曲兒。
“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客廳的唯一光源來自電視,開着悄無聲息的。托上級的催促,他和葉禮的紀錄片已經上映了。江淮看了一次,便來回重播,不曉得在惦記着什麽。他後半程因為季衡棠的事件沒參與,鏡頭也少了許多,五十多寸的熒幕上映着葉禮斑駁而皴皺的臉,他說,攝影即生活。
字幕亮起,鏡頭轉向江淮,他記得這個時候就有音樂了,是鋼琴獨奏,緩慢而低沉。
【他在光影浮塵中捧着許久未曾拿起的相機,若有所思。衆所周知,當科技發展到一定地步,我們對照片真實度的評價也越來越低……】
“我覺得科技并不能改變任何攝影師的初衷。紀實照片一直要求的是真相、情節與具象化,它永遠不會只從單一層面否認什麽。”
這句話與席謹河問他是否要手術的聲音交疊在一起,振聾發聩。
窗外轟隆一聲,鋪天蓋地的雨。
《筵席》結束了。
第 19 章
19.
光陰從那酒杯中轉了幾圈,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席謹河結束手中事務回到臨湖別墅,不免有些疲憊。近來G市因着政策原因經濟飛速發展,人們大多喜歡拿着手機iPad看東西,對紙媒體未來堪憂被一次又一次提上案頭,轉型迫在眉睫。裁員也不是沒有,但不管人少了還是多了,他這個股東和社長兼顧的依然游刃有餘。
但游刃有餘的社長沒在臨湖別墅找着江淮,還是生氣了。轉頭一問弘歷,才知道他又溜回公寓去了。
“江淮他到處亂跑不着調的,以後不準他再到別的地方過夜,你跟緊點,他要是實在不想回來就給我打電話。”席謹河也沒心思睡覺,立刻讓弘歷帶着他往公寓去找人。
到了地方夜已經深了。席謹河讓弘歷回去,自己獨自上了樓。他沒打算吵醒小家夥,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遠遠便見江淮倒在落地窗前的羊毛地毯上,手裏握着瓶還剩四分之一的啤酒,人已經睡熟了。
席謹河從他手中抽走瓶子,把剩下的一飲而盡,伸手把人橫抱進了房間去。江淮睡的淺,被掂了下還是醒了。他在席謹河懷裏哼了聲,問他幾點了。
席謹河摸摸他的頭:“三點四十了,再睡會兒。”
江淮睡得朦朦胧胧地往他身上蹭:“這麽晚了還過來幹嘛……你明天不去長風社裏嗎?”席謹河只顧摟住他,自己也不說話。
tu這段時間各種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件之後,兩人似乎終于都累了,互相摟抱着連一絲縫隙也不留,這才一夜無夢。
第二日先醒的是江淮的生物鐘。這些年來他醒過來在身邊見到席謹河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從未與他如此貼近。
這一覺睡了九個小時,連午飯都要錯過了。席謹河的睡臉比平常更生人勿近,他眼神中天生帶來的那絲冷漠被遮蓋,江淮緊靠在他胸腔處,聽他呼吸平穩,胸口心跳如鐳。
“看夠了?”
江淮被他吓了一跳,迅速從他懷抱中掙脫:“你難道長了三只眼睛?怎麽睡着也能知道我在看你?”
“習慣了。”
席謹河這會兒顯得慵懶,像一只餍足的獅子,他漫不經心似的問江淮今天有什麽打算。
“沒什麽打算。”江淮實話實說。他自從退圈以來,是真的每天無所事事,到後來他甚至已經習慣這樣無趣的生活,像是提前進入老年期,退休後的日子,釣魚喝茶看書,只做力所能及的事。但席謹河插手過問這些卻讓江淮覺得有些意外,他猶豫了一會兒,又重複了昨淩晨的問題:“你今天真的不去社裏?”
“不想去便不去了。”
“這話聽着新鮮,你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啊。”江淮理所當然,伸了個懶腰,手又不太老實,摸上席謹河的腹肌,來回磨蹭:“你身材是怎麽保持的?這幾年也沒見你去健身房什麽的。”
“我不像你,只吃不動,以後給你找個老師鍛煉身體。”席謹河伸手捏捏江淮的耳垂,躲開他不安分的手,去浴室洗漱。
“‘以後’?”江淮猛的從床上爬起來,有些欣喜:“我們還有以後?”
席謹河兩三步從浴室走出來,陰沉着臉看他:“你不希望有以後?”
江淮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希望或者是不希望,他沒有想好。“席謹河,你是不是喜歡我?”
“你乖一點,我就喜歡你。”席謹河帶着洗漱後的清香去接近他,在他額上落下一個薄荷味冰涼的吻,“今天陪你。”
江淮抱着被子:“你最近對我好太多了吧,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要求我的?海溪地的事情季衡棠和小柚媽媽已經決定不告了。”
席謹河卻道:“我知道。”
“你知道?”江淮卻突然想起什麽:“那筆錢是你……”他嘆了口氣,“是你,我早該想到的。你這樣的未蔔先知洞察人心,總讓我感到害怕。”
席謹河看着他,平平靜靜地,沒說任何解釋:“悔不當初?”
江淮很快就習慣過來,他半開玩笑地說是啊,不曾想只為了個美人就把自己半生理想熱情生命全搭進去,如今卻又付諸東流,像是不太好的報應。席謹河果然很快便發怒,他捏着江淮的下颚,端正他的臉看了看,恢複成之前冷淡而疏離的口吻:“不準後悔。”
“你是喜歡上我了是嗎?”
“是。”
“那你什麽時候準備愛上我?”
“等我足夠喜歡你。”
這樣沒頭沒腦的話讓江淮終于笑起來,差點沒像個小動物似的在床上打起滾。他之前從未想過和一個人白頭到老,公寓買的雖然是雙人床,也不曾想有一天它變得這般小。江淮笑夠了,直起腰來:“沒想到你這樣衡量喜歡和愛,分着等級打着旗號,像完全與自己無關。”
席謹河像盯上獵物一般望着他:“膽子夠大。”
江淮躲開他伸向自己的魔爪,去淋浴間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席謹河穿戴整齊望了望表,說要帶他去個特別的地方吃午飯。江淮心說這人老套古板只愛西方那套東西,還能吃出什麽花樣兒,索性穿着平日的牛仔襯衫,意圖給他一個不太高明的“下馬威”。
席謹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叫弘歷來,自己在小區停車場開了輛連江淮也沒見過的賓利,還是輛敞篷的車型,江淮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什麽時候買的這輛車?”
“幾個月前,本來打算給你做生日禮物。”
江淮有些意外,心裏高興卻還忍不住問個為什麽:“你以前從來不給我過生日。”
席謹河知道下家夥喜歡,轉頭看他亮晶晶的眼,把他那些喜悅都收下,笑道:“罷了,本不想告訴你,但蒙騙人還是不好,生日其實是葉禮提起的。”
江淮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我生日可還沒到呢,你現在便告訴我,是不是太那啥?”
“太哪啥?”
“‘過分’。”
車繞過半個G市的城市圈,在與臨湖別墅幾乎完全相反的山林中蟄伏着的是席家本家,踞虎盤龍。
車裏放着音樂,節奏歡快而明朗,江淮望着窗外的風景卻漸漸開始不安。席謹河這時已經把車開上環山公路了,他只轉頭問江淮是否餓地厲害了,對問題一概拒不回答。
得不到答案的江淮最後只能無可奈何:“好吧,我還不信你是要把我弄進深山裏毀屍滅跡。”
“你也不夠值錢。”席謹河看着他,笑的有些歡暢。
“我怎麽不值錢了?當年我新聞發布會的時候,鋪天蓋地的消息……”
“國內一共就那麽幾個得獎的攝影師,普利策的風頭正盛,你那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江淮不服氣,卻也找不到什麽借口反駁,“你說什麽都對,反正我說不過你……咦這個……”他已經瞥見了氣勢磅礴的大宅,歐式建築,哪怕遠遠看去都華麗而精致。
席謹河老神在在:“我家。”
“……”
看來席謹河是不知道什麽叫【過分】的。
席謹河雖然瞞了一路,也沒在江淮手下讨到便宜——江淮不願意下車。
他按着安全帶,揪着座椅不肯撒手:“席謹河你這個混蛋!你怎麽能這樣?!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席謹河冷着臉問他要什麽準備,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副駕駛座上拉扯下來:“是誰說餓了的?”
江淮都快哭了:“席謹河,你的中文理解能力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最後席謹河唯一的那點耐心也被他消磨殆盡,人被強硬扯出車座,硬生生桎梏在席謹河懷中。被人抱進了席家本家大門還滿臉不情願的媳婦兒,開天辟地以來,江淮是頭一個。
第 20 章
20.
席家裝修精致而奢華大氣,一樓大廳的房頂高挑,吊燈卻用了簡約而不是尋常的哥特式,家具也都不全為歐式華麗風格,格調更高且老派。
江淮不太能吃準思想老套又正派長輩的想法,那樣的人開不得玩笑又不爽你板着臉對他,說句不好就能記仇好幾年。以前江淮有個教授就是這樣,這麽多年了他在路上偶然碰面了還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據說家居裝修極能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品味,席家這大宅放在這深山裏,還不按豪門套路出牌,席謹河這樣給他會心一擊,他一點心理建設都沒有。
“席謹河!你!快放我下來!!”
席謹河抱着這不老實的小家夥抱了一路,臉不紅心不跳氣也不喘,兀自聊自己想說的話題:“中午快過了,想吃些什麽?”他見江淮站立不安又忐忑地四下張望,這才捏着他的後頸說了實話:“家裏今天沒人,該回來的明天才回來。”
……什麽該回來不該回來的,他就不該來!
江淮推他,罵道:“你這老狐貍!”他放松下來,與饑餓感久別重逢,拉着席謹河細數了一遍自己想吃的,又好奇的想快點兒去探索這間陌生的豪宅。
席家太大了,江淮跟着席謹河走到餐廳,那些傳說中穿着制服的女仆管家廚師這才露了面。
小的時候邵涓工作忙照顧不過來,江淮是跟着外公邵清明長大的。
邵家自己是G市有頭有臉的大家族,邵清明曾經做過G市市長,退休後憑借着人脈和親戚家族扶持,邵家從來不缺錢。邵清明帶着他去過許多有錢人家族做客,唯獨對席家敬而遠之。江淮也大概知道席家是經商,但沒想到能富裕到這樣的程度,連高調低調都不知怎麽判別,占山為王。
“今天我們就住在這兒嗎?”酒足飯飽,江淮被席謹河帶着逛大宅,席家這些家丁都像席謹河一樣沉默是金,這麽大的地方,沒人說話還真的陰森可怕。
“沒什麽好怕的,這裏是我家,也是你家。”席謹河像是一眼洞穿了他心底的糾結,拉着他推開了二樓走廊右邊的書房大門。
書房的整體格調與歐式便沾不上關系了,江淮從席謹河身後探頭預備去打量這間古色古香的書屋,只瞥了一眼就不知該說什麽好,他扯扯席謹河的衣角,指着書房屋內的桌椅目瞪口呆:“我的天!靠!這是一整套的烏木嗎?”
席謹河聽到他的髒字,皺眉轉頭看了他一眼:“你還會看這個?”
“我在外公家見過烏木的麒麟擺件兒,只是……”他覺得口舌幹燥,看向席謹河的眼神已經變了:“你家到底是幹什麽的?小件的烏木擺設裝飾品還好說,可這麽大件的烏木家具是有價無市的!!有價無市你知道嗎?!你還收了這麽完整的一套!”
“冷靜點,這沒你想的那麽困難。”
席謹河看他一眼,自顧自走進去在書櫃處翻找起東西來。江淮顫顫巍巍恢複了一些理智,又對着牆上挂着的一副字險些吓得咬到自己的舌頭:“卧槽!這尼瑪不是那誰的《寒食帖》嗎?!”
“你對自己驚訝事物的形容語言真是貧瘠。”席謹河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原件在它該在的地方,這是我爺爺寫的,他比我們想象中更喜歡蘇轼。”
“啥意思?”
“席家所有孩子從小就得背他的詩臨摹他的書法。”席謹河拿了份藍色的文件夾,學着江淮在那幅字前端詳了一陣,看那些模仿的極像的左秀右枯筆法:“這麽喜歡?你是他的粉絲嗎?”
“不,我是你的粉絲。”江淮應付道:“席謹河,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要帶我來見你的家人?”
“說了你會乖乖地接受手術?”
“……不。”江淮不太想提起這個話題:“……不一定。但你怎麽可以什麽都不說就帶我來這裏?我還穿成這樣!”
“那就脫了。”
“……”
江淮充分懷疑他是在說內涵帶顏色冷笑話,但他确實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有些不敢再與席謹河單獨相處。然而席謹河似乎拿那個藍色文件夾有要緊的事情,他一整個下午都在書房裏進行外語的電話會議。而江淮就坐在一邊窗臺上,一邊聽他講不知所雲的鳥語,一邊抱着臺平板刷新聞,顯得無所事事。
程羲之又一次上了《時代》人物訪談,這回他是講起自己擅長的領域,有些滔滔不絕的樣子,眉飛色舞。不知道是不是被後期特別的偏愛,那張原本就年輕好看的臉現在看起來更加光芒奪目,耀眼地攝人心魄。評論下跟排隊形似的一水兒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轉粉、粉轉死忠粉、迷妹瘋狂打call,連江淮看了都忍不住要嫉妒了。他面無表情地退出頁面,正好聽見席謹河流暢的英文中夾雜了句中文人名,似乎是那份文件相關長風社的一些股份權所有人問題,江淮聽不懂這些,也對此毫無興趣,他沖席謹河揮揮手做了個口型,說他想出去走走。
“等一下。”席謹河出聲制止他,也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句稍等。他從抽屜裏拿了臺相機給江淮,眼中有笑意:“別跑太遠,帶着手機,別忘了回來吃飯。”
“知道了。”江淮覺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又開始漸漸失控,他接下席謹河手中的相機,大腦發脹,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間。席家的大廳是來時空空蕩蕩的模樣,他摸索着記憶開門出去,穿越席家花園前院又花了點時間才平靜下來。
他和席謹河在一起好幾年了,兜兜轉轉的,他幾乎要忘記那年喜歡上他的理由了。但盡管如此,那種心跳的感覺終于還是又回到了他這裏,不可否認的,他再一次愛上了席謹河,就像當年他還是毛頭小子時的一腔熱血義無反顧,他在席謹河這裏再次栽倒,舉手投降。
周圍是郁郁蔥蔥的不具名樹林,江淮揣着相機,捂着臉蹲下,笑開又逐漸濕了眼眶,喜悅填滿大腦,心亂如麻。
他本來是打算放棄了的。不平等的戀愛合約,總像是他一門心思地愛着不屬于自己的人,求而不得後不擇手段的行徑。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只要席謹河能夠回應他一點點期待,他就覺得足夠了,能與所有嘲諷寸步不讓。江淮想,最好的結果不過就是瞎了,再拿不起相機,一個人孤獨終老或者提早用什麽結束生命。他見過楊·阿瑟斯-波特蘭的“六十億他者”,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們互相談論生命的意義。他們毫無禁忌,肆意地讨論死後會發生什麽;讨論生命的意義;讨論他們的恐懼與愛。他本來就不期待永生,對此嗤之以鼻,卻在真正要面臨抉擇時猶豫不決。席謹河不懂他為何這樣害怕,他也一樣不懂自己。原本以為不需要對誰去解釋,而今卻突然出現可以解釋的理由了。
江淮抱着相機轉了好幾圈,沿着盤山公路向下走,看不遠處的墨綠與竹青巨大解構視覺陳設,季衡棠忽然打電話來的時候,他按下快門卻獨獨忘了開機。
“你的聲音怎麽怪怪的?”季衡棠也不理他,自顧自地說自己的話:“前幾天的新聞我看了,聽說你去現場了?”
“港口的事情嗎?你聽誰說的?”
“我在《時代》的公寓裏,這幾天都傳遍了,說你可能要複出。”季衡棠嗤笑了一聲:“你金主旗下的口舌就這麽多了,也不見他管管?再說,你什麽時候隐退過了?”
“我什麽時候沒隐退了?”
“是誰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自己是個攝影師的?”季衡棠反問他。
江淮感到被冒犯,沒好氣地問他:“你現在怎麽擺這麽大譜了?比賽怎麽樣了?”
“還說我擺譜呢,送我去比賽的是你,說我未來如何如何的是你,怎麽對我不聞不問一點也不關心的還是你?你倒是表現出一點關懷給我呀。”
“我的錯我的錯。”江淮被季衡棠這孩子噎得無話可說:“我忘了你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孩子,需要大人的關懷。我等着你贏了比賽,請我吃大餐報答知遇之恩。”
“呵呵。”季衡棠不想和他廢話,他壓低聲線說了一句你等着吧,便挂了電話。
江淮早有預料,他也不生氣,把手機塞進口袋裏,熟練的打開相機開機鍵端詳了一陣,從俯視的角度把盤山公路和葳蕤遠景拉在了一起。
席謹河的東西就沒有什麽随意的,那相機在市場上賣的貴的吓人,據說一些細微的成像效果能完成在瞬息之間,可瞬息之間的事哪有那麽容易感覺?江淮拿着陌生的相機,沒能這麽快便找回自己的手感,索性不拍了。他一面往回走,一面不斷找尋着令他感興趣的點。席謹河的電話沒過多久也抛過來,他歡愉且迅速的接起,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讓他回家吃飯。
比起江淮自己,席謹河更愛用【家】這個詞,每每都是他說着說着,像洗腦一般。江淮這種天下之大無以為家的人最抗拒這個,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宿舍歸宿舍,邵家歸邵家,住進臨湖別墅後一開始口誤總呸呸呸糾正,後來居然也習慣了。
“好。”他笑着應答,轉身朝那個龐大的建築物走去,哪怕只是第一天來到的陌生地方,但那裏有席謹河,就是他應歸的家了。
第 21 章
21.
席謹河近來确實好相處了許多。江淮發現他可以就一些矛盾分歧和他有商量的餘地,也不帶着以前那些輕蔑的語氣與他說話了,簡直不可思議。
江淮一邊吃飯一邊暗暗偷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席謹河是個不錯的愛人。
他用自己的方式對江淮好着,連吃飯時也是處處呵護夾菜。江淮的接受程度有限,更何況他也沒和席謹河單獨在家吃過飯,這兩天他自己都活的雲裏霧裏的,只能把這種破天荒的現象解釋為自己終于受寵了。
畢竟席謹河可是有六宮粉黛啊,他是拼了半條命爬上來的。
席家沒人敢在席謹河面前與江淮說話。江淮大概能感覺到周圍人有意無意的打量,帶着各種情愫的眼神,說不好是同情還是鄙夷。他回來的時候把相機遞給管家,想說兩句謝謝,也被管家轉頭避開了。
江淮想,這大概是富人的生活方式,看席謹河就知道了,他老爸老媽一定也不好相處。
無所事事的飯後,江淮抱着相機看下午那些随着一腔無法自拔情意拍的照片。前前後後翻了幾遍江淮都沒認出來這是自己拍的,每張相片幾乎都能看見他熾熱的感情,像正在熱戀中,也像純粹愛世界的孩子。
他蜷縮在窗臺上,看着背對着他翻書架的席謹河便心動了。窗外天已經全部暗了下來,屋內暖黃色的光線柔和,江淮舉起相機,卻只對着一旁落地窗的影按下快門,這個過程悄無聲息。
他看了看成像,那照片其實看不清楚臉,只單單一抹身影浸透在光裏。江淮挪動了下身子,直到自己也進入落地窗的視線,便又趁着席謹河不注意拍了一張,把兩個人都裹挾進一個空間裏,像是偷糖的孩子。這回這張相片全無之前的意蘊,連構圖都是初學者會犯的典型錯誤,江淮卻看着開心了半晌,偷偷留下了。
許是他偷樂的情緒太泛濫,連席謹河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一邊問他是不是找回了攝影師久違的手感,一邊作勢要來看。
“你當我是練什麽神功的曠世奇才?哪有這麽快啊。”江淮護着相機,正待尋個什麽理由,正好席家的大管家費叔敲門進來,把屋內兩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費叔花白了半邊頭發,鼻梁上架了副細框眼鏡,穿着燕尾服打着領帶卻神采熠熠,标準的英國執事模樣。
“費叔。”席謹河叫了他一聲,放過抱着相機躲着他的江淮,來人先低頭再彎腰,動作一絲不茍,聲音洪鐘般有磁性,他來詢問席謹河江少爺怎麽安置。
席謹河:“他今晚和我睡,你們去收拾一下,在床上多放個枕頭”。
“是。”
江淮憂心忡忡:“席謹河,我們……只是睡覺,不幹別的事吧?”
“你想幹什麽嗎?”
江淮見席謹河又露出老狐貍那樣的威脅神情,硬着頭皮道:“額……不太想。”
席謹河聽他這樣說,也沒發表什麽意見,依然是看他的文件,只是臉上那絲笑意更深了。江淮沒弄懂他笑裏藏着的刀,也沒注意是不是鎖了門,于是洗澡洗到一半的人便被破門而入大手撈出,裹着浴巾扔上了床。
“我……你……”江淮滿臉漲紅,扯着被子遮住重點部位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慌不擇路地罵道:“席謹河你這老流氓!”
“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席謹河居高臨下看着他,箍着他的兩條細白的腿,微眯了眼一寸寸端詳自己的獵物。
“飯後運動,你就乖乖享受吧。”
……
明明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江淮還是準時醒了。他一絲、不挂地貼在席謹河身上,腿伸在席謹河的腿間,胸口也貼地死死的,只是腰部和後面酸疼,連動一下都受不了。江淮心道不好,昨天席謹河說的那些“該回來的”家長要是看到這香豔一幕該怎麽想?他稍微用力從席謹河懷中一掙脫,這人便醒了。
“不疼麽?還想繼續?”席謹河似笑非笑的聲音帶着溫潤的氣息就吹在他耳邊,江淮紅着臉撐沒兩下果然又倒回床上,他無可奈何,“随便你了,反正丢臉的人又不是我……”
席謹河也沒動,他閉着眼睛一下一下捏揉着江淮後頸,他的聲音帶着早起的慵懶:“我家有些特殊。”
“什麽特殊?”
“我還有個姐姐,我們是不同母親生的。”
“你爸離過婚?”
席謹河笑了聲:“沒有。”
“……啊?”
“我有兩個‘母親’,雖然我兩個都不想承認,但她們确實都是我的母親。從法律上來說,我的親生母親是席談的正牌夫人,但他其實更喜歡我姐姐的母親。”
江淮沉默了會兒:“那你應該早點跟我說,這個心理準備可不夠……嗯所以說我是有兩個丈母娘?”
席謹河睜開眼,用深谙的眸凝視了他一會兒:“難道不是婆婆麽?”
“那我多吃虧啊。”江淮輕聲問道:“席謹河,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的父親江尚?”
“嗯。”
“你知道嗎,我這一生的噩夢起源都來自他。小的時候,父親總是出遠門,在我那時從未聽說過的地方做着沒什麽盈利的攝影。我媽她只要和他一碰面就總是吵架,可我很喜歡他,有一次他說要帶我去爬山,我高興極了。”
江淮頓了頓,想起往事,依然有些遺憾:“就是那次,他告訴我他不是我的父親……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怎麽可能呢?但我後來想到他和我媽的那些争吵,又忍不住覺得,這可能是真的。所以當你問我是不是因為他而選擇攝影的時候,我真的……”他想不到用什麽詞語去形容他那半身的冷汗,只好道,“席謹河,你看我們都對這種事無可奈何,但你能不能不要像他一樣,只短短出現那麽幾年,就否決了我以後的人生?”
席謹河卻沒有應答。江淮看不見他的臉,又執拗地從他懷裏擡頭, “席謹河,沒了我,你會不會喜歡上別人?”
“不會。”他伸手拿床邊的鬧鐘,在江淮額上一吻:“你再睡會兒,晚一些時候再下來。”
“晚一些?這樣好嗎?”
“乖。”席謹河從他身邊毫不猶豫地抽離,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下樓。
“我讓你回來,是叫你獨自回來,沒叫你多帶一個人。”
客廳的電視開着,播的是江淮宣布解散唐頓工作室的發布會錄影。席談端坐在沙發上,以一種欣賞的姿态看着。
“父親。”席謹河微微朝他點頭,兀自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兩個夫人是随着席談出入的,此時卻都不在廳內。這是席家的規矩與身為席家男丁的特權,每當席談要與席謹河單獨相處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被允許出現在同一空間裏。
“我記得你上次帶人回來的時候是四年前,那時你用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