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沒有那麽喜歡這首歌,他只是習慣了聽它而已。”
“那這麽多的碟……”
“那些不是社長買的,是秦少爺放在這裏的。”
“秦少爺?”江淮愣了兩秒:“秦冬?”
“是的。”弘歷有意無意地補充道:“這首歌,是秦少爺最喜歡的曲子。”
江淮一瞬間只覺得手腳冰涼。他猛地攥緊雙拳,冷冷道:“關了吧。”
“是。”
弘歷對他的命令只管照做。車內又歸于寧靜,車在公路上穿梭,沒一會兒便到了目的地。下車時江淮還特意朝音響看一眼,十點五十五分,剛好踩點。他想,席謹河應該不至于對他發脾氣吧?說不定……說不定他和沈非間秦冬敘舊,還沒回來呢?
然而和江淮預想中的不同,客廳吊鐘铛铛在正點響起時,席謹河已經端坐在客廳沙發上,廳裏燈火通明,他只道:“你回來晚了。”
“明明剛剛好……”江淮下意識地頂嘴,卻在桌面上的煙灰缸裏瞧見了四五支煙蒂。在他印象中,席謹河的煙瘾并不大,空中漂浮着淡淡的煙味,也不知他在這裏坐了多久。江淮覺得怪難受的,主動挨着他坐下了,“對不起……我以後早點回來。”
明明兩人前些天已經那樣熟稔了,明明他們已經向前走了一大步,為什麽又退回了原點?江淮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些想念二人同處一室時的場景,那時,他們甚至沒有多少對話,但仍然覺得溫馨。好像是這樣過,可以過一輩子。
——大夢一場。
席謹河沒有看他。準确說來,他的視線一直萦繞着桌面。江淮順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覺得一瞬間心髒猛然撞擊了一下,他張張嘴,一句都說不出話來。
那熟悉的,一式二份合約。
“你……”
席謹河直截了當地開口,沒有什麽表情:“你看看這個,簽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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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29.
那幾頁紙攤在桌上,旁邊還散放着兩只透明文件夾,廳裏大鐘略沉悶的聲音萦繞在二人身邊,猶如死期将至。
“我……”江淮低垂着頭,不敢碰那些東西。他固執地想要一個理由:“我做錯了什麽嗎?”
席謹河依然是面無表情,但他終于把目光放在身邊的人身上:“你不先看一看嗎?”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嗎?”
“分手?”
頭頂上方傳來席謹河帶着磁性的低聲嗤笑,他道,你先看了再說。
江淮這才伸手去碰桌上的紙張,燙手山芋似的,一顆心在胸膛砰砰直跳,而後又漸漸減慢速度。席謹河給他的,是一個堪稱完美的術後恢複計劃。在這份合同裏,席謹河明确表示将負責支付與承擔所有的手術後果。換而言之,手術後他如果還看得見,那麽三年合約關系終止後,一切依然按照計劃進行,他倆從此一別兩闊,相忘于江湖;當然,若是有任何不良的“失誤”,手術不完全成功,那麽江淮可以在席家山中的五星級療養院修養,此後所有的恢複費用與開支都由席謹河支付。
江淮捏着它有些想笑。他對自己的未來還在猶豫不決,惴惴不安,而席謹河,這是在催促他早做決斷了。
他這樣把人生當作交易合約,像是和自己毫無關聯。
“如果我不簽呢?”江淮翻的很慢,看的也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過去,席謹河也耐心地候着他。
“這對你而言,并無害處。”
“我做錯了什麽嗎?你要這樣,迫不及待地趕我走?”江淮的聲音很輕,輕到連他自己都快要聽不清楚。他道:“我不需要你給我這些,我也不會動手術。”
“這就是你所謂考慮後的結果?”席謹河對上江淮便總能輕易被激怒,“愚蠢!”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江淮苦笑,“我累了,有其他事情的話,明天再說吧。”
他将将起身,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按回座位。
席謹河那平日清冷的面龐已經明顯顯出怒意,他一字一頓地開口:“我說了你可以走了嗎?你當自己是在跟誰玩那套欲擒故縱的把戲?你想讓我對你感到愧疚嗎?我說過了,如果你要在這裏呆下去,就不要妄想。”
江淮不可置信地看着席謹河,他竭力地掙紮,想掙脫這個人的桎梏,卻如何也逃脫不了。
“我沒有妄想……”
他猛的揮手掙脫了席謹河,這些年來的僞裝統統破碎,他朝自己喊,也對着席謹河喊,“我沒有妄想!!我憑什麽妄想?!憑你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我嗎?!我他媽十惡不赦嗎?!難道我他媽不想活嗎?!我活該嗎?!”
江淮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忽然碎裂了,裂痕一直蔓延上皮膚,而後碎的再也拼接不起來。他低着頭推開席謹河朝樓上走,左手觸上金屬扶梯,竟然說不好誰比誰更冰涼。
他沒有看席謹河的眼神,也不敢看,怕他依然平靜,依然無動于衷,更怕他帶着笑,像看一個笑話。
暗戀三年,同居快兩年。
他認識席謹河的時候才二十五歲,那時他剛從攝影學院出來,家境好,老師好,他又有天賦,追求者也曾絡繹不絕。
為什麽他偏偏就看上了席謹河呢?
江淮在極度疲憊下做了第一個與江尚無關的夢,他夢見和席謹河的初見,因為一場不公平的收購而起,他總想着把唐頓從這人手上拿回來,因此也就總是做點小動作整他。
席謹河是何許人也?他老神在在地躲過一切,反手還暗算了江淮一把。
同在一幢大廈的江淮灰頭土臉地上門要找人理論,被迎面罩了條浴巾。席謹河親自動手,站在他身後搓揉着江淮的腦袋,替他擦幹淨頭上臉上的灰塵,像是安撫鬧脾氣的小孩。
“信誓旦旦說着要拿回唐頓的人,居然比我還閑?”席謹河看得他無處遁地,第二天便改過自新,還要上門給人賠禮道歉。
連莊茜都說,這賠禮道歉的別有心機,江淮紅着臉拎着東西上電梯,看着那人印在玻璃窗上西裝革履的認真模樣便開始呼吸困難。
“瘋了不成?我怎麽會喜歡他……”江淮從抽屜拿了張紙,一條條列席謹河的罪證,寫滿兩頁才松了口氣。
幻覺幻覺。
那天江淮下班出門,正巧在馬路對面見席謹河從車裏接人。
攝影師的眼睛都犀利,江淮見從黑色卡宴裏伸出的細白戴着鑽石手镯的手,也見到席謹河托着來人,态度暧昧的樣子。
江淮對席謹河的情史不敢興趣,但他轉過頭往前走了不到二十步,鬼使神差地便撥通了席謹河的電話。
“喂?”
“席、席謹河……”江淮艱難的吞了口口水,“我……沒事。”
席謹河在電話那頭低低笑了一聲,“之前只是說笑,沒想到你真的閑到要給人打電話惡作劇的程度。”
“我哪有?!我……我是……啊對了,我有事要找你但如果你現在沒空的話就算了拜拜……”
“你怎麽知道我沒空?”席謹河打斷他的話,“剛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說。”
電話對面那人頓了頓,輕聲念他的名字:“江淮,轉過身來。”
他說的那樣自然,江淮幾乎下意識便照做了。
那一瞬間,他回過頭去,看到了席謹河。
那人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只手舉着手機貼在耳上,另一只手插在西服褲口袋裏,江淮想那一瞬間他的表情一定十分滑稽,以至于使得這個永遠面無表情的男人居然微微擡了嘴角,笑了。
他就這樣癡癡地望着這個人,朝他走去,伸出手去,卻怎樣跑也無法接近。江淮急的幾乎快跑起來,可他跑的越快,那人離他也越遠,直到席謹河的身影消逝在一片白光中,床頭的鬧鈴正好響起,LED燈停在8:00。
江淮伸手揉頭發,覺得大腦發漲地有些難受,像是往裏面塞了一大團棉花,現在都灌了水,沉甸甸的。
他從床上爬起來,掀開窗簾,外面恰好是個大晴天。江淮就這樣站在窗臺發呆,直到被陽光刺激地兩眼發澀,才轉過身來,去洗漱換衣服。
衣櫥裏有一只20寸的深灰色小行李箱,是他來時拿着的,甚至都沒有塞滿,單只手拎着都覺得輕飄飄的。
這兩年來,他總是會盯着這箱子看,拿出來又放回去,猶豫不決。只是每每這時,江淮總能記起不知從哪裏看過的一段話——
舉個例子,他曾經看見他的貓垂直跳起,然後摔下來,身體變得僵硬。他清楚地記得把死貓放進一個鞋盒,然後埋在院子裏的杏樹下。然而,同樣清晰的是,第二天早上那只貓出現在自己的碗邊,擡頭望着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淩染也曾對他說,習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無論我們選擇什麽,都會被時間改變。
江淮緩緩伸出手,将這只箱子從衣櫥中拿出來,拉開了拉鏈,橫攤開來在床邊的地毯上,像是儀式般莊嚴。
一出并不算苦情戲的劇目,唱者無能,聽者無意,早該喊停了。他只是拗不過自己,拗不過回頭那瞬間的怦然心動。
畢竟那一刻,他的內心深處,是真的以為自己和席謹河會有未來,會有再這樣無數個的回眸相見。
第 30 章
30.
直到下了樓,江淮聞到了香味才感覺到饑餓。
有的時候,情緒真的能改變許多事。像是他幾天前的食欲,現在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偌大的臨湖別墅,時常只有他和兩個席家的家政阿姨在。兩位阿姨都中年人了,對兩個男的談戀愛這種事情表面上平靜,內心卻也有芥蒂。江淮一開始總沒那麽敏感,還想着跨過代溝和人家拉拉家常,後來發現人家壓根兒不敢與他說話,再想到邵涓對他的态度都那般,最後也就作罷。
但凡事總有例外。
江淮年紀小,兩個阿姨常住在外,又是有兒子的人,漸漸的還就和江淮熟絡了,時不時趁着席謹河不在聊上兩句,叮囑他天氣變了要多穿些衣服。
江淮走進餐廳,在桌前坐了下來,笑着問了句今天吃什麽。
阿姨端着菜進餐廳,才表情誇張地打探他,問他有沒有事,“哇昨天晚上那動作可大嘞……小淮阿姨跟你說啊,不要跟席社長吵架嘞,他那種大老板你是鬥不過的呀!”
江淮愣了愣,笑了:“阿姨我知道啦……對了,今天怎麽沒有紅燒肉?謝阿姨呢?”
“謝阿姨她兒子結婚呀,回老家去了。”
“……這樣啊。”江淮有些恍惚,只覺得可惜。
飯做好了,他讓阿姨一同上桌。起初她還拼命擺手說不行的不行的,後來江淮可勁兒恐吓她,“阿姨,我今天可就走了,以後您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跟我一起吃飯了!您舍得嗎?”
“啥?”
那阿姨果真目瞪口呆:“小淮你要去哪兒呀?”
“您跟我一起吃飯我就告訴你。”
“哎哎哎好!”
阿姨執了碗筷,面色有些憂慮,她試探地問着:“小淮,你還回來嗎?”
江淮夾着菜,往嘴裏扒拉一口飯,囫囵吞下,應道:“嗯……可能不回來了。”
“啊……”那阿姨像是一下被抽走了氣力,她放下筷子,擡眼看江淮,一臉【唉我就知道哇你不能跟席社長吵架哇】的表情,嘴裏念念叨叨:“自己出去外面啊要注意身體,要按時吃飯的知道吧?這個城市啊,天氣變化快,你要記得給自己加衣服……”
江淮的眼眶瞬間紅了一半,他舉起手中的碗,又擋在自己面前,。
印象中他這輩子,從沒聽過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朋友與同事會問你的工作,跟你談論攝影,邵涓與他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好像他在世上活着,就活該是為了別人,沒有人關心他是不是過的開心快樂,身體也是不是健康。
他收拾東西走,沒有告訴席謹河,也不要車接,只在門口給了一直發愁看着他的阿姨一個擁抱。
來時帶的東西,一只不過20寸的箱子,便能悉數帶走,只是多了一臺相機。
席謹河給他的東西都屈指可數,江淮卻只想要一張自己和他的照片,哪怕是兩個人在玻璃窗上的幾片薄影。
他有時也會想,這張照片到底意味着什麽呢?一點意義?諸多往事?他以後是否會再想看?
這個合約到了頭,他就真的能放下席謹河嗎?
江淮上了出租車,決定先回市中心的公寓暫住。他在車上給席謹河發短信,先斬後奏地告訴他自己搬走了,但手機寂靜了一整天,席謹河沒有回應他,像是按照慣例似的把他遺忘。
——其實,席謹河早便看見了。
長風社開會,他坐在首席的位置,但手機屏亮起來的時候只是輕輕掃了一眼,而後便愣在了原地。
“……社長?”
他停頓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以致于弘歷不得不喚了他一聲。
席謹河把視線收回到面前的文件上,忽然便失了興趣。他極其粗暴地将手中的筆摔在桌上,拿着手機轉身推開玻璃門出去了,一句話也沒留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只好看向了助理弘歷。他沉吟片刻,道會議改時,便讓大家都散了。
事實上,這樣的情況連他也是第一次見。席謹河向來不是那種愛把情緒帶進公司的人,公然在會議上發火,最後還一走了之,這是破天荒頭一回。
弘歷跟出門去,見席謹河出了辦公室,在天臺上點起一支煙。
“社長?”
席謹河朝正打算走過去的弘歷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待一支煙抽完,他才緩緩開口,“讓蘇律師來我辦公室一趟。”
第 31 章
31.
蘇律師拿着資料來的時候,席謹河才剛剛聯系上秦冬。
“你還是小孩子嗎?能一覺睡到大中午?”席謹河聽着他困的迷迷糊糊的聲音,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江淮。
江淮的生物鐘,連席謹河都時常感到驚訝。畢竟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個拘泥于時間表的人,也總是顯出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樣。他的身後站着G市邵家,卻從來都像孑然一身。
江淮是怎樣的一個人,席謹河至今依舊無法回答。如若沒有多年前的相逢,他們本來會是平日擦肩而過的點頭之交。
席謹河舉着手機發了會兒呆,聽見敲門聲才反應過來。他讓人進來,又對着秦冬輕聲道讓他快些來社裏,有事情要和他說。
半哄半騙的語氣,三人都聽見了。秦冬沒那麽容易上當,在電話那頭顯示出極其不樂意的哼哼聲,最後也還是答應了。
蘇律師拿着文件站在門口處,離席謹河離得老遠,推眼鏡,“社長,剛才的電話內容是否要我向老爺保密?”
席謹河:“就算我說要保密,你就不會跟他說?”
蘇律師:“我是必須向老爺禀告關系秦少爺的消息的。”
席謹河:“那你問這個問題還有什麽意義?”
蘇律師又推了推眼鏡,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您要的資料我都拿來了。”
席謹河閉着眼在座位上揉太陽穴,只嗯了一聲,又問:“合約呢?”
“都在裏面。”蘇律師頗為不解地問他:“對方當年簽約的時候,違約規則卡的死死的,一條都不肯讓還要加違約費,怎麽現在反而要主動解約?”
席謹河皺起眉,沒有回答。他用手敲敲桌子,面上沒有什麽表情,意思卻不言而喻:不該你問的,就統統給我閉嘴。
蘇律師是席談身邊的一張禦用王牌,平日走的風格和淩染倒是挺像,但他比淩染更知道收斂,也會觀風向,知道開會發火十有八九因為這事,立刻就把話題移到了秦冬身上。
“股權轉讓書已經處理好了,您不知會秦少爺一聲嗎?”
“等他來了再告訴他。”席謹河頓了頓,“他的動作總是慢,你可能要等一會兒。”
“那需要先派人知會違約方的賠償金額嗎?”蘇律師這個問題問的很快,甚至都沒等席謹河從秦冬的事情抽身出來。
知會這些事的方法有許多,粗暴的溫柔的,不過讨錢的對象不太一樣罷了。這位攝影師的大名他是聽過的,蘇律師卻總想知道這個人究竟站在什麽樣的地位。
席謹河果不其然又陷入沉默,他說還沒到這個地步,不必。他的手中轉着那只手機,似乎還在猶豫不決。
兩件事情交疊,蘇律師不知他究竟在為誰而費心,要這般思索,最後還未得出結論。
江淮拖着行李箱剛開了公寓的門,後腳就被淩染喊走。
“做什麽?我這感情破裂了要處理事情呢!”
“哥你真以為我二百五啊?您找借口找的也太爛了!”淩染那頭氣喘籲籲的,聲音焦急而慌亂:“快來快來!地址我發給你了!打車來啊!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江淮連向淩染多問幾句的功夫都沒有,只好把行李箱往玄關處一甩,順手關了門。只是在出大門下臺階的一瞬間,險些一腳踩空。
他身邊正巧經過的一對情侶剛忙上去扶住他,問他:“你還好嗎?”江淮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穩住身子,朝兩人擺擺手,露出一個微笑,放緩了腳步出小區門攔了車。
江淮一路上都沒穩住自己的心跳,到了地方還是司機提醒了他一聲。
沈非間也和他說過,發現病情純屬意外,是上天賦予的僥幸。腦瘤的臨床症狀大都是呈緩慢進展,因此,大多數的人很難在早期發現,而一旦出現明顯病症,大多數已是中晚期。
江淮記得,那時他走神了一會兒,開口問的第一句話是“會不會是誤診呢?”
沈非間看着他,臉上有諷刺的笑。
淩染給他的地點在一處商業中心的咖啡廳,喝下午茶的地方,卻在一個不容易被尋見的位置,标牌簡約大氣,門口處設計的巧妙,還有一個回廊。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服務員朝他輕輕點頭,問他是否有預約。
江淮又給淩染去了個電話,好奇心到了頂點,反而平靜下來。待人出來了,他淡淡地問了聲到底是什麽事,又去戳他的腹部,“你傷好了?”
淩染一臉像是獻好東西給大人地孩子,他躲開江淮地手,只說看見了就知道了。他就着咖啡廳裏地燈光打量了下江淮,好奇地去摸他的額頭,“哥,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發燒了?”
這一轉彎就到了地方,先掃過來眼神的人是程知白,而後便一直死盯着那只淩染放在他額頭的手,面色明顯不悅。
江淮連忙說自己好的很,他慌忙地拿開淩染的爪子,這才看見程知白身邊還坐了個人。那人朝江淮看了看,立刻笑了。江淮這時才認出來人,他被那雙碧藍色的眼眸吓退了一步,咦了一聲。
淩染看他這幅慌亂的模樣,立刻笑的也合不攏嘴:“怎麽樣?我這帶着傷牽紅線,哥你可要請我吃飯啊!”
江淮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了。他的心跳這時如脫缰野馬,肆意奔馳不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你是……Richard……”
那一瞬間江淮的大腦閃過許多片段,活到中年見到自己的偶像,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來人站起身,離開了座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襯衫,除了那雙眼眸彰顯他華裔的身份,若來人是任何一位圈外聽說過他名字的人,都不會相信Richard Nachtwey這樣像中國人。
著名的偶·華裔紀實攝影師·像急急邁步走到江淮面前,直接給他迎面來了個擁抱。
“好了顧知,人家要被你吓死了。”程知白在衆人身後輕輕開口,朝淩染招了招手。
江淮并不是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只是在見到真人的那一刻,他确實沒能反應過來:“顧……顧知。”江淮憋得臉通紅,“我是你的粉絲……我很……很高興能見到你……”
顧知眨着那雙美極的眸子,他緩緩開口:“江淮,是我很想見你。”
他的聲音醇厚而溫柔,發音也十分标準,像是有練過許久的模樣,只是說的不快,“十年前,我看過你的作品《連弈》。”
江淮瞪大了眼睛看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十年前,他還在中國傳媒大學上學。《連弈》也只是他大學多場攝影展中微不足道一幅作品,甚至都不算是什麽成熟的優作。
那時他第一次用全畫幅的相機,只拍了路邊夕陽下的一處鬥棋對弈的老人,拙劣的作業,又過了這麽多年,連江淮自己都快要忘了。
咖啡廳昏暗,流淌着緩慢輕快的薩克斯樂。顧知只對着江淮一人,笑的燦爛:“江淮,我很喜歡你的照片。”
第 32 章
32.
四個歲數加起來一百多的男人,除了喝咖啡聊往事,到底是沒有什麽有意思的活動。
人是程知白引來的,是他在國外讀書時的舍友,關系頗好,此次是為了準備明年夏季在悉尼的一場個人攝影展特地來取材,順路見一見故友。
哪知,尋故友的時候,這人正帶着在醫院閑不住非鬧着要出門散心的淩染在旁。起初淩染還沒覺得有什麽,可一聽名字,電光石火般想起江淮,便鬧着要一同前去了。
江淮不止一次和別人提過Richard,無論是好友還是媒體,都知道他不願別人叫他“大師”,是因為在他心目中,可以與這個稱號相比肩而立的,怎麽着也得有“Richard一半的格調”,尤其是在Richard只比他大八歲的情況下。
他說,攝影總是使歧義坍塌,被一些攝影愛好者冠以不恰當的标題與文字描述,限定其在單一的狀态裏,而非開啓意義的擴展。而Richard是世界上鮮少的能将文字描述與照片結合地完美無缺的攝影家之一,江淮有時對着報社雜志采訪誇他,說覺得他更像個詩人。
顧知卻笑着朝他搖搖頭,“江淮,你應當叫我的中文名,這樣會顯得更加親近。”
“他只是還不習慣。”程知白幫着江淮說話,“現在時間還早,我先把小染送回醫院去,你們慢慢聊,待會兒再聯系。”
“程知白!我不想回醫院!”
淩染果然在程知白面前就耍性子不老實,江淮幫着他把人架出門,轉頭就見顧知也跟了出來。
顧知依然是那副溫柔到滴水不漏的神情,他道:“江淮,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同合作?。”
江淮沒有立刻回答。他建議兩人在附近的街心花園走走,很抱歉地看着顧知,道:“雖然你可能并沒有聽說過我的事,但我确實是已經退出攝影,也很久沒有拿起相機了。”
“一名優秀的攝影師并不會因為時間的問題而使得感知畫面的能力後退。”顧知緩緩道。
“顧知,我不太知道要怎麽和你說這件事……”江淮道,“和你合作,這讓我非常高興也很期待,若是在幾年前,我可能毫不猶豫地就同意。可是你的攝影展在明年夏天,這說明,我們起碼還要準備半年的時間,而我……”他擡起眼,對上顧知帶着困惑的眼神,“我有可能在那之前,就看不見了。”
他說的是中文,顧知有些懵懂。江淮又和他重複了一遍,顧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長長嘆了口氣。
十年前的匆匆一瞥,因為工作,他總是沒有見到江淮和他談合作的機會。而如今,他也似乎再也沒有這樣機會了。
“江淮,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個問題,注定是說來話長的标準答案。顧知看向他的眼神格外悲傷,那副藍色的瞳仁中有抹不開的失落,連江淮看了都不忍。
“我要如何安慰你呢?”顧知高出他不少,此時伸了手落在江淮的發頂,一下一下撫摸着,江淮擡起頭看他,見陽光下顧知額邊的發呈出一種棕黃的晶瑩感,江淮靠他極近,而顧知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我……”這樣的感覺十分奇妙,而江淮身上忽然鈴聲大作,打斷兩人間的對話,聲聲催促着他從顧知的身邊抽離。江淮連來電人的名字都來不及看,忙亂接起了。
“你在哪?”居然是席謹河。
“席謹河?”江淮手忙腳亂,
“你知道違約該支付的賠償費用嗎,江淮。”席謹河一字一頓念出他的名字,似乎正在生氣。
想來這個男人已經看到短信了,江淮糯糯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
“你,在,哪?”
“……”江淮看了看身邊的顧知,又看了看街心花園,鬼使神差地對席謹河撒了慌,“我在……市中心的公寓……”
那頭傳來了許久的沉默,席謹河的聲音驟然低沉。他冷笑了一聲,說,“很好。”
他說,“江淮,你轉過身來。”
顧知也順着江淮的目光落在身後不遠處,席謹河身邊還站着秦冬,正向這邊投來好奇的眼神。
像是噩夢驚醒後不得不面對現實,江淮幾乎要覺得這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了。只是席謹河的臉色十分不善,他緊盯着江淮,眼中透着寒意。
顧知下意識地擋在了江淮身前,他微微側着頭問:“江淮,他是誰?”
“他是我的……”江淮思索片刻,又搖頭,不知該怎樣開口。
席謹河這時已經擡腿朝江淮走來了,他黑着臉,一把拽過江淮的手拉向自己,“市中心的公寓?嗯?”
顧知一步邁向前:“這位先生,請你放開我的朋友。”
席謹河看也不看他,他只攥緊了江淮的手,冷冷道:“你現在就給我收拾你的東西,回別墅去。”
“我不回去。”
“那可由不得你,今天晚上我在家裏看不到你,你就等着律師上門吧。”席謹河把【晚上】兩個字咬的格外用力,江淮倏然白了臉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席謹河,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這麽做,只覺得這句話一出口,使得所有人都難堪。
他任席謹河捏的他生疼,咬牙忍着,想他請律師又怎麽樣?自己能給的已經全都給了這個人了,都說像席家這樣的商場好手都把利益得失算得清楚明晰,沒有施舍的情,只有出售的價。江淮付了賬,不剩什麽,也沒有讨到好處。
“席謹河,我真的累了……你要做什麽都好,随便你吧。”
席謹河驟然放開了江淮的手,四個外表都如此出衆的人在街心花園一處不太顯眼的地方争執,倒也沒有惹來太多的目光。秦冬顯然是事情的局外者,他疑惑地看看席謹河,又看看江淮。到了長風社後席謹河将文件遞給他,股份轉讓權,他名下的百分之二十六,有百分之十二都是應屬于秦冬的東西。
秦家也曾經輝煌過,小時候幾人在一塊兒玩樂時,是席謹河始終照顧着他,像大哥一般地保護他。待到十七歲那年秦家出了變故,他坐在家附近的小湖邊,夜晚寒氣逼人,席謹河找到了他,給他披了件自己身上的衣服。
席謹河拉着他的手,給他承諾,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秦冬自始至終也相信着他。
“老席?”
幾人沉默之間,秦冬伸手拽了下席謹河的衣袖,“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席謹河的眼神一觸到秦冬身上就失了戾氣,他凝視着他,沒有開口回答。
想來這個問題是什麽難以啓齒的尴尬之事。
江淮此時已經退到顧知身邊了,他盯着那只手,身體微微顫抖,顧知沉吟了片刻,伸手攬着,替他撐着。
“我和席社長沒什麽關系了。”江淮笑臉吟吟,“秦少爺,那首月光很好聽。”
“江淮!”席謹河半眯着眼看他,那是他發怒和思考時的熟悉動作,“你敢再說一遍?”
“一首曲子而已,值得你這樣等待和費心?”江淮攥緊拳頭,“席謹河,那首歌,你愛聽就聽着吧,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席謹河也不願意和他多說,他見着顧知的手已經搭上了江淮的腰,便忍不住再欺身向前。顧知說中文是沒那麽利索,但他也反應極快,立刻就伸手格擋。這一推搡間,唯一沒那麽快能明白過來事情發生的就只剩下江淮,他毫無防備地腳下一個踉跄,跌倒在草坪上。
摔得并不重,但江淮卻能感到寒意從胸口處倒竄上大腦,再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像是血液都涼透。他雙手撐着地,大口地喘息着,耳邊傳來嘈雜的水聲,灌入他的大腦。
他看了近三十年的這個色彩斑斓的世界,他所熱愛且珍惜的世界,忽然一片漆黑。
江淮能感受到光源,但這片光被遮擋在一片黑布後,在他眼前,任憑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揭開。
他就這樣坐着,時間一秒似乎被拉到無限長,直到有個人走到他面前,将他拉起來。
“你……還好吧?”是秦冬。
江淮朝他擺擺手,他聽到自己這輩子最平靜的聲音,他說,顧知,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打一個電話?
“我看不見了。”
第 33 章
33.
大概往事回憶都有個限度,江淮打字速度驟然慢下來。
【“我看不見了。”大概早就明白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