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走了怎麽也不說一聲?我白冒着風險陪你一下午了。】
半分鐘時間不到,評論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猛然增長,瞬間突破了一千:【????一下午是什麽梗?】【江淮是誰?前排求科普!】只是更快的,“江淮”這個名字似乎引出了一群或多或少有關聯的人,他們不約而同轉了季衡棠的微博:【@Richard顧知:江淮,我等你//@唐頓工作室-唐羽:等你回來@攝影師江淮//@山河-淩染:去做你想做的事@攝影師江淮//@棠季:@攝影師江淮走了怎麽也不說一聲?我白冒着風險全副武裝陪你一下午了。】
有認出來江淮的人,說他年紀輕輕便因榮獲普利策獎出名,只可惜後來因病暫退攝影圈,這些年沒有出過一張照片,江郎才盡。也有人将他往期的作品翻出來,指責他放棄堅持原本的攝影理念,致使唐頓工作室走向商業化,最後被長風社吞并。也有極小部分的一些評論,扒貼說江淮原本就和長風社社長是戀人的關系,只是這些言論很快便遭到網友的反駁與指責,最後被莫名删除了。
微博的事件逐漸發酵,直到傍晚,事件的主人公才終于現身——【@攝影師江淮: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謝謝好友們的牽挂,我很好。】
他的微博早就将過去的記錄清空,而現在也到了目的地。
乘車又換船,這座島在南方,是江淮一直想去的地方。但事實上,江淮并沒有長久停留這裏的打算。由于現代數碼科技的發展與進步,定格與保留每一個珍貴瞬間的壓力變小了。可對于旅行者而言所面臨的壓力卻是發現與拍攝特殊之物,而非可預期之物。
那個下午,他和顧知等人曾深入探讨過這個話題。
顧知的攝影作品和江淮的截然不同,他主要是以通過災難表現以此震撼人心。
顧知說,信息時代有一個表面上的諷刺。有許多巨變是在無人意識到的情況下發生的,可同時,信息的過度也使得這些改變難以被察覺:“悲劇在于,其中的許多改變是根本性的,即使不是不可被撤銷,也是難以撤銷的。”
江淮的作品一向都是偏大自然的光影美景,他拍一些短暫而易逝的東西的最美一刻,而顧知則是拍那些逝去和死亡。
《紐約時報》曾說:“在一個人人聰明、漂亮、可愛的世界裏,每個人都适合出演大片,但沒有人适合去評判他們。”
那些美好遮蔽了大衆的雙眼,它構築了一個虛假的美好世界,使得人們都有這般的錯覺,以為它永恒不變。可那些真正獨一無二的東西,其實早就在這種虛幻中消亡了。
江淮放下行李箱,先出門環島走了一圈,從午後到夜晚。略鹹腥的海風下,遠處漆黑一片,只有燈塔發出微弱的光芒。
海島上夜晚會出來的人不多,島上的燈光設備不足,只有幾個晚歸家的孩童背着書包嬉鬧着匆匆跑過江淮的身邊。
他們的談笑中帶着特殊的南方口音,細軟好聽。海風拉長了回音,江淮側耳聽了一會兒,忍不住跟着學了兩聲,如尤不會發音的孩童,口齒不清,自嘲罷,又忍不住笑了兩聲。
像這樣自得其樂的能力在他遇見席謹河之後似乎就不再擁有了,現在一番舉動,宛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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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謹河,我能離開你多久呢?
第 38 章
38.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江淮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和海島上村民們的交流問題成了自己最大的障礙。
海島上鮮少外來居民,都是土生土長的島民,平時交流都說家鄉話。江淮聽不懂這裏的方言,島民們的普通話功底不好,只能和他比劃動作,一來二去的,江淮差點沒以為自己出了國門。
交流,果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旅店那位同為外來客長相胖乎乎喜人的老板姓王,叫王行,人非常好相處。平日見江淮挫敗的模樣總是安慰他:“萬事開頭難,多呆一陣子就能慢慢習慣了。”
由于島上沒有照相館,戴着相機和三腳架出門的江淮成了孩子們新的好奇對象,每天都會成群結隊地跟在他身後,趁他不注意去好奇地摸兩下鏡頭,待江淮發現了正打算邀孩子們過來合個影的時候,又作鳥獸散,他的笑容總是僵在臉上,尴尬的要命。
“這島這麽偏,你怎麽會想來這兒?”那王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你應當是國內一位很有前途的攝影師吧。”
江淮成天扛着設備東奔西跑的,自然消瘦了許多。盡管他體質不易被曬白,但較之前相比,看起來愈發硬朗有朝氣。若是按他以前的膚色又戴着眼鏡,當真活脫脫的文弱書生。他穿着短袖短褲,喝了一大口涼水,不答話卻回笑着問他:“既然如您所說,這島地理位置偏,人煙稀少多是島民,王老板怎麽會想來這裏開旅店?不怕虧本麽?”
對方哈哈笑了兩聲:“一開始也後悔過,後來看到這片天空和朝陽晚霞的時候,就什麽都不怕了。居然一年又一年的,就在這裏停了下來。”
江淮擦去額上的汗附和着點點頭,臉上盡是笑意。
旅店像個大院子。由于淡季沒人居住,江淮住在靠海的一間大床房,風景獨好,陽光明媚。屋內雖然擺設簡陋,卻很齊全。王老板顯然比他會生活的多,平日白天也總是不見人影,晚上則在院內挂滿了熒光小燈,搭了個簡陋的臺子,彈吉他唱歌,引來一大群島民,男女老少都有,托着腮聽着,格外認真。
江淮有時拍照拍的晚了,回來趕場的晚了,滿院子都是人,水洩不通。
對于如何與人相處這一點,他得承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如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像他就沒能有這樣的本事。
江淮只好站在院子門口認認真真聽這人唱完了一首fortable》
“Wait in here wrapped in and trying not to fight again
在這蜷縮倚靠,不想再與你做無謂的争吵
'Cause I've been holding too long just to let it end
互相僵持太久實在沒意義,還是算了吧
Girl you must walking on eggshells
你總是如履薄冰地過着
Trying not to sell myself out
在愛情裏對我患得患失 ”
江淮有些好笑地看着老板,在閃爍的燈光下以眼神示意他:這些孩子們真的能聽懂你在唱啥玩意兒?
彈着吉他的人朝他望來,滿臉得意。
一曲終了,江淮主動抱着相機上前,輕聲和大家比劃着說想為你們拍張照。王行放下吉他,和滿臉不解的島民們叽裏咕嚕說了幾句,便示意江淮上前來找個光線好的地方。
一大群人就這樣擠擠挨挨地,站在月色下比着手勢合了影,江淮後來将照片洗出來,見到那漫天星光,心髒猛烈跳動,還是一下子被震撼到了。
這張照片榮登這周江淮微博置頂,美得攝人心魄。它更像這個島嶼本身,淳樸而純粹,像未被打磨過的水晶。江淮微博底下也十分熱鬧,自從之前季衡棠為他開路帶,到他開始每周定期發布在島上的生活照片,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他。一開始大多數慕名前來的季衡棠粉絲還是抱着“我家糖糖這麽關注的人到底是哪路神仙”,後來也不知不覺得路轉粉。
“即将”CP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火了起來。
席謹河關了桌上電腦的微博網頁,閉着眼睛捏了會兒鼻梁。
弘歷內線打了進來:“社長,江少的位置已經查到了。”
“派點人跟過去,要小心一些,不要讓他發現。有什麽事第一時間報到我這裏,不論大小都要報上來。”
“是。”弘歷頓了頓,遲疑地問道:“社長,網上的那些關于江少的東西,要不要找人壓下去?”他說的是日漸壯大的CP團。席謹河這回奇跡似的沒有化身醋桶。他只說了句随他吧,就單方面挂斷了電話。
即使社長什麽也沒說,但弘歷依然聽出來了——這人還是生氣的。
不過生氣是必然,不生氣才奇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他悄悄嘀咕了一句,又埋頭進手邊的工作去了。即使是憑着長風社成立二十五周年的借口,最近席謹河交給他的事務也異常繁多,但從其中一些蛛絲馬跡依然可以看出來,席謹河是真的準備要脫手長風社的工作了。這也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席謹河居然并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
弘歷看着文件上的數字怔然,席謹河到底想做什麽呢?
旅店來客人的時候江淮正蹲在門邊摸野貓。那只橘黃色的貓四腳朝上任由江淮上下其手,眯着眼露出極餍足的深情,沒看到背着旅行包的三名壯漢互相對視了一眼交換的危險眼神。
野貓,也在席社長的警戒範圍線內,萬一江少爺被撓了怎麽辦?!
三人在江淮面前站定。
“請問您是這裏的老板嗎?”
“……啊,我不是,老板在裏面。”江淮的注意力從野貓的身上移到院子中,沒看見壯漢揪住野貓的脖子往外趕的模樣,“……王哥!有客人!!”
那貓輕輕叫了一聲,江淮回過頭的時候,對上了三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我們是來這裏旅游的,您也是游客嗎?”
江淮用眼神搜尋了一會兒莫名失蹤不見的橘貓,回過神與這三人打招呼:“是啊,我叫江淮,你們好。”
三人齊齊給他九十度鞠了個躬,把江淮吓了一跳,以為又是哪裏的風俗。
“我們是三兄弟,也都是攝影愛好者……”
也?江淮皺了皺眉,卻沒放心上。他朝三人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進來再說吧。”
第 39 章
39.
旅舍裏多了三個人,比平日裏愈加熱鬧了,但江淮總覺得,三兄弟對待他和王行的态度,實在有些太不一樣。
盡管他和王行都是沒事幹愛往外跑的人,可這三兄弟沒事幹只愛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後,只有和王行在一起的時候才會主動搭話有說有笑的。喝酒也是一樣,和王行喝就能哈哈大笑酣暢淋漓,一遇上他就總是謹慎小心,看着他的眼神都警惕的很。
“……難道我看起來像什麽壞人嗎?”睡前江淮對着鏡子捏了會兒自己的臉,沮喪地進入夢鄉,而隔壁則異常熱鬧——睡前例行向席謹河彙報的時間到了。
“……對就是這樣的,今天江少爺一切正常。”念完了本子上的流水賬似的江淮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做了些什麽,三兄弟的神色難得地松懈了下來。
“我知道了。”席謹河淡淡地答應了一句:“他今天看起來怎麽樣?”
“啊?看起來啊?”那種茫然的神情和壯漢的肌肉身材重疊在一起,有種莫名的滑稽,“江,江少爺今天看起來……呃……好像不是特別開心……”說話的人話音未落,就被其他兩人毫不客氣地一掌拍在腦袋上。
席謹河的聲音依然冷冷淡淡的沒什麽情緒,但他卻道:“以後江少爺的心情也要跟我報告,他要是連續好幾天都不開心,我就扣你們工資。”
三人面面相觑,異口同聲:“……啊??”
電話挂斷了。
三兄弟是席謹河特意從席談老頭子那兒挖過來的保镖,薪水能頂的上大公司的白領,每天基本只吃吃喝喝秀秀肌肉,但自從三天前席謹河一個電話把他們調到這個奇怪的海島上來做奇怪的事情,這三人都表示,無比懷念跟着席談的那段日子:雖然可能有生命安全隐患,但總比瞎摸扣工資的好啊!
“老爺說的沒錯……”
“席少爺真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翌日,江淮發現三兄弟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王哥,我真的有那麽不好相處嗎?”江淮躊躇許久,還是對着王行問了這個問題。他一個正式過了三十歲門檻的人了,一事無成就罷,還招人讨厭是怎麽一回事。
王行正在收拾他的吉他和譜架,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成吧,怎麽這麽問?”
江淮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是……隐隐約約有那種感覺……不過,王哥你這是去哪兒?”
王行那張有肉的臉朝他一笑:“去島上的學校給孩子們上課去!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兒去?”
“必須的!”江淮點完頭就打算去收拾東西,被王行一把攔住,“你今天就歇着吧,孩子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雖然強,但今天是音樂課,你可不要喧賓奪主了。”說罷,王行又擡聲問了一遍三兄弟要不要一起去。江淮還特意觀察了一下,果然有王行就是不一樣,三兄弟基本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海島上只有一所小學,校長是曾出國留學過的高材生,最後竟又毅然回到故鄉,自費建了這所小學,也避免了孩子們每天到離島上學要乘船來回的麻煩。但盡管如此,島上的師資力量依然是一項大問題。因此,王行每周都會固定去教孩子們的音樂課,無償的工作,卻自得其樂。
江淮初時聽了,對這位不曾蒙面的校長滿是敬畏,後來見了,發現人家氣質非凡,談吐之間彬彬有禮,年紀居然比他還要小兩歲。
“很不可思議吧?”王行與江淮咬耳朵:“一開始我也驚訝了一下,後來想,這個天下還是你們這群孩子們的,我們只能被拍死在沙灘上。”
江淮也笑,笑王行的感慨太像說胡話。這邊和諧相處,那頭三兄弟在身後充當苦力提着東西,一個不經意的回頭見了,都虎軀一震。
媽耶,江少爺笑了……
笑得真好看……
學校大力推行使用的是普通話,江淮這才知道原來孩子們其實說話還是挺流暢的,只是害羞,不肯跟他開口而已。王行的音樂在這時派上用場,一人彈吉他,三兄弟在身後鼓掌踩着節拍,江淮被莫名其妙推到了“領唱”的位置,孩子們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王行撥弄了下琴弦,饒有興致地朝江淮使了個眼神,響起的是一曲《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簡單而悠揚的旋律,江淮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着,卻十分幹淨。它聽起來不像那種稚嫩的少年音,卻格外悅耳。等教室外的下課鈴響起,孩子們一窩蜂地朝江淮撲上來,圍着他“江哥哥”“江哥哥”地喊着。江淮一時沒注意,居然給孩子們撲倒在水泥地上,驚得三兄弟齊齊抽了一口冷氣。
江淮對此似乎一點也沒有在意。他笑着去應和孩子們的歌聲和笑聲,直到太陽落山,他臉上的笑一絲都沒有消減。
校長帶着孩子們和家長應王行的邀約到旅舍一起吃晚餐,夜風吹拂下,院子裏的收音機輕輕地放着舒緩的鋼琴聲。家長們卻齊齊擡頭望了一會兒星空,和校長收起了笑容,神情嚴肅起來。
“怎麽了?”江淮側頭去問唯一能聽得懂家鄉話的王行,卻見他也是一頭霧水。最後,還是談話完畢的校長過來和幾人解釋。
“……臺風嗎?”江淮似乎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用疑問地眼神看王行:“都過了處暑了,還能有臺風?”
“我來了七年了,每年都是這個時候,放心吧,明天不要出門就好。”
王行一手舉着酒杯,一手拍了拍江淮的肩膀,顯然也沒有将這些當一回事,只是因為受到預警消息,小學要停課,因此衆人第二天也就不必再到學校裏來了。校長也笑着安慰江淮,說不必太擔心,臺風在這樣的海島上幾乎是習以為常的。而院子中的衆人顯然也沒有被怎麽影響,孩子們都纏着三兄弟和江淮,一會兒要他們講故事,一會兒要唱歌,三兄弟們哪裏經過這個,都只能尴尬地站在一邊,和孩子們一起聽江淮講《小王子》。
這夜的風比往常都要大了一些,夜空的雲都被吹散,清澈地有些不可思議。江淮開了半扇窗,任月光落在屋內,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第 40 章
40.
江淮是被風聲驚醒的。房間裏的窗大開,在狂風的嘶吼下來回敲擊,發出劇烈的響聲,屋外的雨還沒有落下來,天已經陰沉,正蓄勢待發。
桌上擺着的一些小東西都被風吹摔到地上,江淮迎着風摸索上去把窗關了,又伸手去摸了眼鏡戴上,才俯身去撿地上的東西。
一本手記被風吹亂內頁,一張照片從屋內這端被掀翻到另一端。江淮蹲着挪身子過去夠,翻過來正面才發現是那張他和席謹河“合影”,唯一的那張偷拍。
江淮一時失了神,他忽然不太記得起上一次見到席謹河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像那個時候的G市還沒到冬天,樹木都還郁郁蔥蔥,午後的太陽依然火熱,那時他還死心塌地地喜歡席謹河,滿大街小姑娘的短褲吊帶都沒比不上席謹河看他一眼的風采……之前說習慣席謹河在是因為他習慣性地愛他,現在他不在了,好像也并沒有因此覺得多麽難過。
鬼使神差地,江淮将那張照片揣進胸口的口袋,又去将一些器材一絲不茍地收進箱子裏,避免沾水。
“江淮!江淮!”王行在屋外猛的拍他的房門,聲音聽起來焦急萬分。
“王哥,怎麽了……”
“這場臺風比我們之前預料的都要嚴重的多,旅舍靠海,水漲上來的話這一片說不定都得淹了……”王行深鎖着眉,背着他那把吉他,“別帶太多東西,趁着臺風沒有完全登陸,我們趕緊撤到禮堂去!”
江淮立刻道了一聲好,那三兄弟也跟在王行後面探頭探腦,模樣比王行還要急上兩三分。江淮也沒什麽東西可帶,他提着那只箱子,轉身就跟着王行走,連衣服都沒換。
不過此時也沒人會注意他穿得整不整潔,臺風咆哮着橫沖直撞,江淮提着箱子都險些站不穩,還是被三兄弟一人忽然拉住,才能繼續向前走。
江淮覺得自己連開口說句話都有些困難。風太大了,幾乎使人眼睛都睜不開。五人逆着風終于到了島上的小禮堂,才發現這裏早已擠滿了前來避難的島民。
島上的小禮堂就是村民們俗稱的“防洪樓”,這場臺風登陸的猝不及防,預告沒能完全起到作用,盡管村民有了先行的準備,抵抗災難的行動依然刻不容緩。
大家手上或多或少提着東西,江淮以前沒有經歷過這種災難來臨前的抉擇,只知道要帶貴重物品,卻不知生存的水和食物更加重要。
禮堂裏備着兩箱水和食物,島民們自己也帶了一些,也有人只帶着孩子,在睡夢中匆匆忙忙跑過來,只顧着拿存折和現金,反觀帶着吉他的王行和帶着相機鏡頭自己,三兄弟是真的孑然一身。
“剛才真是謝謝你們。”江淮誠懇地和三人道謝,三兄弟卻萬分愁容地看着他,一點也不像躲過一劫的模樣。
“……你們有東西忘了帶了?”江淮試探性地一問,沒想到三人真的點了頭,搗蒜似的,拼命後悔。
昨天江少爺好不容易才笑了!今天!就!臺風!他們三沒一個帶了手機出門的,要怎麽跟席少爺報告這件事?!
趁着江淮沒注意,三人偷偷商量。
“江少總有席少爺的電話吧……”
“我們就借口問三少爺借電話,然後……”
“你小子行啊!聰明!”
江淮幾乎沒有猶豫就把手機遞了過去,此時窗外的風聲已經很大了,窗戶齊發出刺耳的震動,小禮堂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了幾下,驟然熄滅了,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
這間小禮堂……在搖動。
那種搖擺的感覺是極其明顯的,随着屋外狂風怒吼而戰栗,江淮打了個哆嗦,一絲涼意從腳底升起,傳輸到大腦時卻又熱的不行。
莫不是昨晚睡覺沒關好窗,被風吹感冒了不成?
江淮揉揉鼻子,走到王行身邊問了句,“停電了麽?”
王行朝他點點頭,那幅憂慮地模樣沒有絲毫松懈:“很快就會斷水,現在只能等消息撤離了。”
“這種天氣能撤離嗎?太危險了……”江淮的話音未落,屋外便傳來了可怕的雨聲。
大雨傾城,如約而至。
江淮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他的頭有些昏昏沉沉:“孩子們都在這裏了嗎?校長呢?”
王行像是才想起什麽,他走進人群中,用不太娴熟的方言和村民們交談了一會兒,臉色愈加差了,“校長帶着五個父母不在家的留守兒童,在往這裏來的路上。”
屋外已經下雨了。按理說從島的距離來看,不至于這麽久……
“會不會……”江淮喃喃道:“會不會他們只是因為暴雨耽擱了?可如果是半路上……”風來的時候很危險,島上的樹木繁盛,如果随意一根枝條打落下來,後果都不堪設想。
“如果是半路上遇到危險,情況只會更糟。”王行道:“剛才,一些村民正在商讨要不要出去尋人,可是這雨和風實在太大了,我們這個時候出去,起不到什麽作用……”
王行言簡意赅:“我們敵不過風。”
江淮也沉默下來,卻越想越心驚膽戰。那是五個孩子,如果這風連他們這些大人都沒能頂住,那孩子們……
王行拍了拍江淮的肩膀,打斷他的遐想:“我知道你在擔心,我也在擔心,可是江淮,不可以。”
王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校長作為島民,有他的經驗和能力,而我們能做的,只能是相信他可以将孩子們安安全全地保護好。江淮,這不是買賣。每個人的生命都獨一無二,不是一條換五條就劃算,也不是五換一就值得。”
“可是……”
王行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信號極其不好的當頭,有人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禮堂南邊小屋房頂被砸,速來】
——是校長。
第 41 章
41.
“……江淮?”電話那頭傳來嘶嘶的雜音,席謹河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他舉着手機,好半天不敢說話。
“喂喂喂?社長嗎?”三兄弟躲在禮堂一角,語氣中透着興奮:“是我們啊社長!”
沒聽見那個魂牽夢萦的聲音,席謹河瞬間發怒了:“江淮呢?!怎麽是你們?”
“呃……”三兄弟被他一吼都有些心虛:“社長,海島這邊遇到了大臺風,現在江少爺和我們都在一起避難,然後我們沒帶手……”
“臺風?”席謹河打斷三兄弟的廢話,“你們就留在島上嗎?沒有安排撤離嗎?”
“我們也不清楚啊。”
席謹河瞬間捏緊了手機,他又囑咐了一遍三兄弟看好江淮,腳下一刻也沒停地開門進了助理辦公室。
弘歷詫異地站起來看着他:“社長?您不是和股東們正在開視頻會議嗎……”
“先別管那邊,你現在馬上看看江淮那邊的臺風嚴不嚴重,能走直升機還是船,我要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好。”弘歷先答應了一聲,又很快反應過來:“社長?您,您是說,要自己去?”
席謹河皺着眉看他,G市今天的天氣也不太好,漫天厚重的雲朵,天色也黑壓壓的。在弘歷不确定的疑問下,席謹河回答的毫不猶豫:“我要去。”
他不放心,無論如何也不放心。
電光火石間,信號不太好的通話中,他沒聽見江淮的聲音。一是怕他不願與自己對話,二是怕他再出什麽意外。就算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好,席謹河想,他必須見到江淮安然無恙。
然而當三兄弟挂斷了電話,卻沒能再在小禮堂裏找到江淮。
都是在席談身邊跟着許多年經過事兒的人,大風大浪過後,席謹河這裏倒有些像養老院似的閑适。雖然他們是帶着目的性接近江淮,但也确實打心底地對這個初見時在旅舍門口摸貓的少年有好感。盡管都不年輕,三人眼神和心态依然保持極好,但這一眼沒見到江淮,三兄弟沒差點吓得魂飛魄散。
“您,您有沒有見到……剛才,剛才還在這裏的那個攝影師?就是每天拿着相機的那個……戴着眼鏡的那個……哦哦哦還有個胖子……您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三人連說帶做動作,比劃來比劃去。
“江哥哥和王哥哥他們出去了……”人群裏,一位被母親拉着手的小女孩輕聲開口。
三人瞬間一齊撲向了禮堂大門,這時屋外的暴雨和風卻依然肆虐。
禮堂外的兩條路齊齊被倒塌下來的樹木橫亘堵住,人這時已經極難睜開眼,沒有江淮和王行确切的行動方向,三兄弟都沒有動。大雨砸地的聲音壓過了一切線索,就在三人準備分頭行動的時候,禮堂左邊的路終于有了動靜。
江淮和王行幾乎是吧幾個孩子們護在懷裏,正艱難前行着。三人立馬圍了上去,交談聲在這時幫助不大,但見到幾個孩子被接進小禮堂去,江淮還是松了一口氣。
他沒有王行的身材,還戴着眼鏡,雖然雨霧下一片模糊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手上牽着的是幾個孩子,他一點也不敢大意。這場風吹塌了校長帶着孩子避雨的屋檐,前行的通道被一棵折斷的榕樹擋住,江淮和王行撸着袖子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挪開一些,将正驚恐哭泣的孩子們救出來。
見他身形微晃,校長伸手扶了一下江淮,等衆人都進了小禮堂,他才看着江淮的臉色問出口:“你還好嗎?”
江淮渾身都濕透了,他喘着氣擺擺手,頭疼欲裂,卻沒說實話:“我沒事我沒事。”
三兄弟的身上也都濕了,他們默默跟在江淮的後面,見他越過人群找了個角落坐下了,才齊齊舒了一口氣。
校長在小禮堂裏翻箱倒櫃找了幾塊毛巾遞給孩子們,剩下的不太夠分,他自己都沒留,給了王行和江淮。三兄弟也分到了一塊,默默地也往江淮那邊送。江淮一頭霧水地接下來,又給三人還了回去。
小禮堂的溫度低,江淮閉着眼睛睡了沒多久,居然就發起燒了。他自己還沒發覺,還要去幫島民們發水和食物,被王行一把按住。
“你怎麽在發燒?”
“??”江淮一臉疑惑,還自己伸手摸了摸額頭:“有嗎?”
“……”王行無奈地看着他,“這可怎麽辦,這裏連換的衣服都沒有,你不能就這個樣子……”
江淮道:“我又不是什麽嬌貴人家出來的少爺,以前出去外面拍照的時候,也總是風餐露宿住在野外……”
王行拿他沒辦法,見他已經從野外遇到狼扯到算命了,只好拿東西給他鋪了個墊子堵住他的嘴:“你先睡一下,等風停了我們立馬離島去醫院。”
“好好好行行行。”江淮為了表示發燒這種小case沒什麽,動作還很靈巧。在王行的注視下竄上墊子蜷成一個半圓形,還示意自己睡了。三兄弟不敢再給席謹河打電話了,只發了個短信了事,順便匆匆一提江淮發燒的事情。
席謹河的回複更加直接——“我馬上到。”
馬上?!馬上?!
席謹河要親自過來?!
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都覺得今年的獎金怕是無望了。
江淮縮起來的姿勢總覺得不舒服,像是膈到了什麽東西,他摸了摸衣袋,摸出那唯一一張,已經被水泡的發軟的照片來。
他和席謹河。
羅蘭·巴特說,“想你”是什麽意思?這種思念是一片空白:我不是始終在想你,我只是使你不斷重新浮現于腦海之中,與我忘記你的程度相仿。
江淮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全身心地投入攝影中,好似靠着工作來使自己變得忙碌。席謹河不在他身邊了,他沒能有難過的情緒,卻又每每對情感這種東西無計可施。
席謹河,是他唯一的無可奈何。但也是他最狼狽的時候,本能會想起的人。
江淮捏着照片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穩,額上的溫度也迅速升高。他在睡夢中不停地翻着身,艱難地喘氣,只覺得自己正在不停地往下墜落,一直墜到深淵裏去。他竭力伸手想抓住什麽,卻只觸到一片虛無。
絕望之中,一只手毫無預兆地落在了他的額頭上。那只手并不太柔軟,帶着薄繭和冰涼的觸感,貼在他滾燙的額上,過了一會兒又落在他臉頰。
像是在沙漠中快虛脫時遇到的一汪清泉,那只手将他從無邊的夢魇中解救起來,牢牢地抓緊了他,帶着他脫離險境。
那個名字幾乎就在嘴邊,只是他的嘴唇幹涸,也沒有力氣喊出來。
“席謹河……”
第 42 章
42.
江淮醒來的時候,外面的風雨已經停了。
島上的電力和供水都還沒恢複,江淮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