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的時候還在小禮堂,只不過身下的墊子換成了簡易折疊床,身上還蓋了一層挺厚的被子,額上正在發汗。
江淮沒在身邊見到人,伸手摸了摸額頭,熱度已經下去了不少。他掀開被子打算下床,想起什麽,又停頓住了動作。
……昨天晚上,他是不是看見了席謹河?
這個問題的假設性太強,連提出來都很不切實際。江淮抱着腦袋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明白究竟是幻覺還是想象。
“……我一定是燒糊塗了。”最後,他猛地拍了下手,信誓旦旦。
席謹河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這是比他買彩票中五百萬還要不可能的事情。自那天一別,他條件反射性地就不太敢看關于席謹河的消息。席謹河的新聞從來沒有過空窗期,什麽身邊有新歡啊,和哪個名媛小姐吃飯啊握手啊……這些江淮曾經見怪不怪的事情,都有些如鲠在喉。
面對感情的時候,人總不太能一直保持着理性思維,他以前仗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那點上天給的小甜頭安慰自己,是想求個平平安安過三年。現在三年都過了,他究竟想要什麽,自己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江淮不懼怕孤獨,但他怕他仍然喜歡着一個不會喜歡自己的人,這種自己挖坑還心甘情願跳下去的傻事,這輩子他是不想再做了。
“醒了?”
不小的空間裏,憑空出現一個聽起來不太耳熟的聲音,還是把江淮吓了一跳。他沒戴眼鏡,循着聲音找過去,只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他伸手去摸枕邊的眼鏡,戴上了才看見來人是誰。
——不過,也正是因為看清楚了,江淮才覺得自己依然在做夢。
“我……你……這……咳咳咳咳咳!”
他一口氣沒喘上來,嗆到了喉嚨,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席謹河兩三步上前去,坐在他身邊去一下一下幫他順氣,一對劍眉依然緊蹙着,道:“你的反應未免太大了些。”
“咳咳咳咳咳……你……”江淮深吸了一口氣,順帶還躲開他的手,沒好氣地問:“你……你真是,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啊!”
席謹河見他一臉被人撞破的窘狀,兩只眼睛都濕漉漉地,倒比他更像斑鸠,不由得噗嗤笑了一聲。他也不介意江淮躲開他的手,巴巴地又迎上去,一下下輕拍江淮的背:“就這麽不願意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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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這回沒躲開了,折疊床就那麽小一塊地方,他躲也躲不到哪兒去,“你怎麽來了?”
席謹河依舊是自顧自,根本是沒聽他的話的模樣,他忽然的出手,将江淮轉過去的臉往自己方向一轉,頭對頭就貼了上去,“嗯……是退燒了。”
“……”
這回,江淮的大腦是真真正正地當機了。他睜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席謹河,滿頭思緒雜亂。
“頭還暈嗎?要不要吃點東西?”席謹河的關注點顯然沒有在什麽真假自己上,他皺着眉撫着下巴想了一會兒,道:“讓直升機過來接我們離島?我們直接去一下醫院。”
“等等等等一下!”他的話向來斬釘截鐵,江淮趕忙拉住他:“你是怎麽來這裏的?!”
“ 直升機。”席謹河臉上有些不太明顯的擔憂:“這邊的電和水都沒能太快恢複,要不要先回G市?”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外公他們都很擔心你。”
江淮自己風裏雨裏闖習慣了,這下才想起聯絡家屬的事情,他四處找了一會兒手機,才記起把手機借給三兄弟的事情,而下一秒,席謹河就伸手把江淮的手機遞給了他。
“我的手機怎麽在你這裏?”
“……我來的時候碰到那三個人,他們給我的。”席謹河輕咳一聲,自然,也掩過了他發飙的事情。
席談無條件地給兒子派出了直升機,他的原話令席謹河本人都有些吃驚。他要席謹河注意安全,還祝他早日尋回真愛。
洋洋得意的,像是有些幸災樂禍。
席謹河在來的路上想了一千種與江淮相遇的情況,卻沒想到他發着高燒躺在一塊不知道什麽鬼的墊子上,身上的衣服居然還是濕的。
他只不過伸手探了探,就倒抽了一口涼氣。趁着臺風眼短暫平靜過來的直升機待命不了太久,雖然載他和江淮綽綽有餘,可小禮堂內,多的還是驚慌哭鬧的孩子們,還有五個同樣衣服濕透發着燒的孩子,據說,是江淮親自冒着七級的風硬是出門接過來的。
席謹河沒有猶豫,他揮手讓孩子和婦女先撤離島回G市讓弘歷另做安排,自己留了下來照顧人。他立馬給沈非間打了個電話,來的時候一應藥物都備齊,也不至于手足無措。席謹河不假手他人,自己脫去了風衣外套,走過來幫他換掉身上濕漉漉地衣服。江淮人燒的糊塗,手裏卻還緊緊地攥着那張相片,怎麽也掰不開。他像是在做噩夢,嘴裏不停念着一些聽不清的話,卻很是痛苦的模樣。
席謹河的動作驟然停頓下來。他第一眼便在其中看見了自己。
“社長……抱歉,是我們沒能照顧好江少爺……”三兄弟齊齊九十度鞠躬,滿臉悔恨,像是下一秒就要切腹謝罪。
王行沒費什麽功夫就想明白其中的曲折了,他将手中為江淮擦汗的毛巾遞給了席謹河,和島民們出外趁着平靜看一看自己房屋的損毀情況,不久後還會有風來,他們要争分奪秒。
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席謹河才終于沉着臉開口,對三兄弟說你們應當要記住自己到底錯在哪。
“我讓你們三個人來,不是為了時時刻刻向我報告他的情況。在我們兩個之中,你們沒有分清楚誰更重要,有我的失誤。”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席謹河面無表情的背後,誰也不知道他會下達什麽樣的處罰命令來。但席謹河只是扣了他們的工資,卻沒有再說別的,像是真的也在反省自己的失誤。
“在我和江淮之間,永遠是他最重要。這一點,你們要銘記。”
他沒有揭穿三兄弟的身份,江淮醒來後對他的态度似一個薛定谔的貓的問題。席謹河看着江淮,附身在他緊蹙的眉間深深一吻。
我希望你一直不會蘇醒,這樣就不會驅趕我離開你的身邊;可我又希望你趕快蘇醒,能不再這樣痛苦;我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樣和我說話,對我微笑。
……
席謹河看着眼前正低頭專心撥電話的人,忽然單手撐着床沿蹲下了身子,仰頭看着他。
電話那頭傳來邵涓焦急的詢問,江淮卻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充耳不聞。
席謹河沒有發出聲音,他用口型,無聲地問了江淮一句話——
第 43 章
43.
“跟、我、回、家、吧?”
江淮舉着手機在耳邊,邵涓焦急的關切炸響,他卻像沒有聽到,滿眼只有席謹河輕輕向上翹起的嘴角。
席謹河看着他,在微笑。
“喂?小淮??”邵涓談話未果,邵清明便伸手接了過去,這才把江淮喚醒。
“啊……外公?……嗯,我沒事兒,我挺好的。”
江淮扭過臉去,不讓席謹河看見他的模樣。他的心髒瘋狂地跳動,像是下一秒就要從喉嚨裏蹦出來。江淮遺傳了邵涓,天生皮膚白,這時和手一對比,就十分鮮明了。席謹河笑着看他從臉紅到了脖子,他沒再勉強江淮,兀自起身走到一旁,去推窗看外面的情況。
這場風災給小島帶來的的影響比往年都要嚴重的多,樹木基本上全部陣亡,民房受損嚴重,中央臺和地方臺的記者們也紛紛到這裏來取材錄像。但給人們帶來最大震撼的并不是這些令人心驚動魄的對比圖,而是島民們樂觀的笑臉。
這才是小島最大的財富。
和家人足足發了二十多分鐘斷斷續續的電話,不停說着自己好得很沒有事的江淮被席謹河裹上了那件黑色的風衣。席謹河替他拎着那只防潮箱出門,江淮的打算是回旅舍看看王行等人的情況後再拍照。
他病的有些不巧,顧知說拍災變必須要足夠近,而他現在能真正“近”的,早就在高燒中錯過大半了。更何況,因為席謹河寸步不離的跟着,他實在沒有心情拍照。
“……你不回G市嗎?”臺風過後,天氣開始恢複以往的悶熱。江淮穿了沒兩秒就不耐煩地想脫,最後還是席謹河黑着臉又給他脫下來,搭在自己臂彎裏。
“不回。”
“長風社不忙了?”
席謹河皺着眉去打量海島的情況,“有弘歷在管,要是很重要的文件,會讓人送過來給我簽字……”他看着滿目瘡痍的景象,停下腳步嘆了口氣:“江淮,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嗎?”
江淮已經遙遙望見王行的旅社了,明明這麽近的路,那天冒着風,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樣久。
由于地處靠海的位置,海浪還是揚過了堤壩漫上旅舍,好在水位不算太高。由于旅社處在背風的位置,身後的建築物替它擋了大半,臺風竟也沒将旅社吹垮,王行和三兄弟動手清理了半天,已經恢複了院子原貌,甚至連小燈都已重新挂好。
“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就算要走,也是去別的地方,不會那麽快回G市。”江淮習慣性地扶了一下眼鏡,而席謹河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他的神色又平靜下來,目光卻緊緊跟着江淮,跟進那個他住的小木屋裏。
屋裏的東西七橫八豎地偏移了位置,床上的被褥也都濕漉漉的。江淮伸手摸了摸,又示意正想動手收拾的席謹河不要動。他将相機取出來,挑了個位置拍了一張小屋的圖。
“我……之前因為微博的事情,有出版社聯系上我,希望我出一部自傳生活式的攝影集……”
江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席謹河解釋這些,或許是因為他本來就習慣跟人說清楚這些,又或者他只是忍不住看到自己阻止席謹河去碰他東西的那一刻,席謹河露出的受傷神情。猝不及防地令人心神意亂。
席謹河垂下眼簾,他的聲音很輕,“你還要去別的地方拍照嗎?”
江淮點點頭。
“那我就不跟着你了,我在這裏收拾東西,你自己小心一點,不要逞強早些回來,還有藥要吃。”
“……”
席謹河說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江淮抱着相機沒敢動,啊了一聲,又追着問了一句,“你要幫我收拾房間?”
“是‘我們’。”席謹河已經動手将那件價值不菲的阿瑪尼襯衫袖口折上去一半了:“我就住在你這裏。”
“這樣不太好吧。”江淮道:“你不怕秦冬他……”
“我和秦冬是朋友。”席謹河立在房中,轉身看着他。
“呃,這麽說,你是以‘朋友’的關系要我留宿你嗎?”江淮皺着眉考量了兩秒,果斷拒絕:“這樣不太好,我讓王哥再給你找間房。”
“這裏的海景比較好。”
“那我把這間讓給你,搬去別的地方住也可以。”
“……江淮。”席謹河終于皺起眉,“你就這麽不喜歡和我待在一起嗎?”
“……也不是這樣說。”
也許是發過燒之後,江淮忽然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我們之前是有個契約沒錯,但是我們也說好了一筆勾銷的,除此之外,我和你沒有更多的關系了。你和秦冬是朋友,可是歸根到底,你和我……也沒有什麽太多的關系。”
席謹河擡腿就往江淮的方向走,他面無表情卻出手神速,一把将江淮用力摁在牆上。
江淮身後撞上的是席謹河的手,席謹河一聲不吭,毫不猶豫地俯身朝他的唇襲去。江淮見他越來越近的臉,才終于發現隐藏在那平靜底下暗湧了數小時的怒意。他正準備大聲呼救,席謹河張口就咬住了他。他是真的生了氣,毫不留情地嘶咬江淮的唇。
席社長的牙口尖利,兩人唾液交疊的位置幾乎立即見血,那股淡淡的腥味混着啧啧的響聲在兩人的口腔中蔓延開來,一個掙紮不休,一個攻城略池。
吻技這種東西或許還是需要經過時間歷練,尤其在江淮又不樂意的情況下。兩人磕磕碰碰地,江淮全身瞬間繃緊。他似乎想用力去抵抗,腿卻軟地一塌糊塗。席謹河用雙臂死死鉗着他,快把他揉進牆上,手也不踏實地伸進江淮的衣服裏。
“江淮?喲……這……”王行見他房門大開,沒多想就踏了進來,不成看見這極為尴尬地一幕。
席謹河的反應最快,他立馬将江淮護在身後,王行都不太敢看他,覺得他眼中有刀,正在把自己碎屍萬段。
江淮終于能喘兩口氣,他做的更絕。一把用力推開了席謹河,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在擦肩時王行看了他一眼,江淮兩只眼睛都是紅的,頭發和衣服更是淩亂不堪。
這個情況,倒是有些像電視裏強搶民女的場景……王行只能與屋內的席謹河對視了一眼,硬着頭皮問:“席社長,這……”
席謹河嘆了一口氣,道:“你有什麽事?說吧。”
“今天晚上,我們打算開一個露天的聚會,島民們都來參加,社長你沒什麽事的話,不妨一起來看看?”
王行說話的過程中,席謹河全程盯着地面。他臉上有懊惱的神情,也掩飾不住他的焦急。最後,他朝王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王行搓着手轉身走了兩步,又偷偷摸摸回頭,看見席謹河還呆呆站在原地的模樣,忍不住才探頭嚎了一嗓子。
“席社長,不是我說啊,你這樣是追不到男朋友的!”
第 44 章
44.
聞言,席謹河默默看了身材格外臃腫的王行一眼,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眼神卻忍不住往更遠的方向望去。
寧寧道上,江淮疾步的身影有些狼狽,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視野中。他轉身向着一臉尴尬地王行,平靜地開口問:“你有什麽好主意麽?”
江淮跑到路中間,正遇到島民們清理殘餘樹枝垃圾。幾個人一起齊心協力地喊着方言版口號,将一棵一人抱粗的棕榈樹奮力扛起。島民們的皮膚是風吹日曬成的好看麥色,不僅是島上的男人在搬東西,連女人和孩子們都挽着袖子在忙碌,他們額上都沁出一層汗珠,島上的天氣已經放晴了,湛藍遼闊的天空下,他們在為了自己的家園而努力。
相當好的素材,江淮沒猶豫兩秒就把相機收了起來。他放下那些身份,加入到他們之中,化作最普通不過的一份子。
言語在這時不需要太多的意義,日落西山盡,島民們才紛紛散了,三三兩兩地向旅舍走去。江淮這才來得及擦拭額上的汗,他從草坪上撿回自己的東西,回頭時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旅舍的燈亮了。
許是因着這整座島只有這一處亮着燈,在江淮眼中,總覺得這半片的黑夜都被暈染成了暖黃,在夜空中熒熒生輝。他這才欣然擡起酸軟的手,給這一幕劃下一個印記。紀念這場風雨過後,紀念人間的光。
江淮擡腿朝光源走去。
蘇珊·桑塔格說,人類收集照片就是在收集世界。世界因欲望而存在,攝影則因欲望得以發明。
初時聽到這些話,是在大學的課堂上。
夏季蟬鳴聲聲聒噪,江淮總愛縮在課室最前的一個角落裏,百無聊賴轉着筆,一心只望窗外的那棵垂葉榕。他對課程的興致都不大,偏偏虧了他長相出衆,模樣俊朗,标致的傑出青年才俊,課堂上的老教授們都愛叫他回答問題。
時至今日,昔年的回憶都彈指一揮間,江淮已經記不起那堂課上白胡子滿面皺紋滄桑的老教授到底都說了些什麽,更不記得自己是低空飛過還是挂科重修,但他依然記得,老教授把他從窗邊的绮想拉回課室,問了他一個問題。
“對于攝影,你的欲望是什麽?”
江淮欣然地在衆目睽睽之下起身,回答地頗不像普通藝術學生厭惡文學的風格,他引經據典,說古希臘神話,神色飛揚地很,全然不像剛才的模樣。
“森林之神說,我要讓我的欲望立刻得到滿足。如果我看見一張沉睡的臉微啓的唇,松軟下垂的手,我就想撲上去。而慵倦者與森林之神一迅速的象征迥然相異。我慵倦時除了等待,什麽都不幹。”
那時,他正值青春年華最美的時候,從來不去想除江尚之外,給他攝影最初勇氣的還有什麽,他只是一昧照搬別人的話,将那些看似無法無天的言語都當做現實。他說:“若我有一天遇見一個使我無休止地渴望得到的東西,那我就會用盡一生以攝影去追擊它,這就是我的欲望。”
那老教授輕撚胡須,在一室目瞪口呆中神色自若,他輕揚手讓江淮坐下,又笑着把話題将開。江淮自覺太過出風頭了些,果不其然下課後老教授将他單獨留下。只是與他預想的風暴不同,老教授到底慈眉善目,只是承前話題,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的欲望是等待嗎?”
經過半天的體力勞作,江淮回程的腳步有些慢了,離旅舍還有一百米距離時,王行的吉他聲已經響起了。
江淮繞過街邊的堆放樹枝的一個大圓桶,下了旅舍前的那個小坡。草叢邊蟬鳴響起來的那一瞬,王行便也開口了:
“Let's shut the world outside
讓我們抛開塵世
Hide in each other's eyes
躲進彼此眼中
Just stay with me
與我長相厮守
Without you I can't breathe
沒有你我無法呼吸
I beg you not to le□□e
求你不要離開我
Stay with me
與我長相厮守
I am sorry for the things I put you through
我很愧疚讓你歷經滄桑
It is breaking me to see I am breaking you
看到你心碎我感同身受”
江淮還像以往那樣,總因為遲到而抱着雙臂倚靠在旅舍的門框上。王行卻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他今天的模樣格外正式,連帶着歌聲,也更深情起來。
不遠處的小燈倒映在他的眼中,帶着星光閃爍。江淮下意識的想起在房間那一刻的不歡而散。他四處張望了一圈,席謹河沒在王行那圈裏,更沒在島民圈裏。江淮想,席謹河從以前就這樣,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離去,他習慣了。
但正因為這該死的習慣,當席謹河從院中一個偏僻的角落緩步上前,接了麥克風開了口,江淮都還沒太能将“唱歌”和“席謹河”聯系到一起。
“I know we carry scars
我知道我們傷痕累累
But they made us who we are
但是傷痛讓我們成長
I'll fight for you
我将為你竭盡所能
I'm ready to lose it all
哪怕失去整個世界
I'm le□□ing earth to fall
我仿佛已經失重
In love with you
無可救藥的愛上你
So hold me in your arms
所以請将我擁入懷中
we'll make it through
讓我們患難與共
……”
在江淮難以置信的回應下,席謹河卻堅定而深邃地朝他看來。旅舍大門的地方有一盞小燈,但不知什麽原因這時沒有開。江淮整個人就籠罩在黑暗中,他避不開席謹河這樣的眼神,更沒能聽清楚他到底都在唱些什麽。
在島上的席謹河,既陌生又撩人。他不像玩得轉各種才藝的人,聲音卻得天獨厚,可以将每一個詞咬出不一樣的韻味來。
他盯着江淮,像下一刻就攫取席卷上來的野獸,王行在一旁輕輕和唱着,他刻意放慢速度,将一句“You're tonight,You're lying next to me,You are all I need”,翻過來翻過去的唱了三四遍,才掃弦結束。
【就在今晚,你在我身旁,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島民群中爆發出一陣掌聲和歡呼來,王行朝衆人深深鞠了個躬,穿過人群來拉已經呆滞了好些時候的江淮。
席謹河仍然站在那些光點下,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一絲猶豫都沒有:“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整個院子那樣多的人,他看着的,卻只有江淮一個。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在如水的月色裏輕輕笑開,溫柔的有些過分。
“‘You are all I need’。”
“江淮,你是我生命的全部。”
第 45 章
45.
那抹笑的威懾力太過于強大,江淮踉踉跄跄了兩步,像被迷了魂,直到王行拉着他向席謹河方向走得只剩下五六米的距離,他才想到要逃離。
校長和王行齊齊将他拽住站在臺上,這兩人要做什麽總結性發言,江淮只好茫然地受着島民們傳來的帶着友善笑意的祝福眼神,無措地呆站着等待。
發言的人是校長,席謹河站在他身邊,與江淮隔開兩個人,全無之前的溫柔色彩,冷冽而淡漠。
校長先是用方言講了一遍,江淮只知道傻傻地跟着鼓掌,直至又聽他以普通話說了一遍,這才知道了席謹河用私人直升機助島民離島的事。他特意去看席謹河,見他聞言轉頭看向的是校長的方向,滿臉的表情沒了剛才的幾分笑意,又顯示出那副與他無關的淡漠來。那樣的目光最後落在朝這頭張望的江淮身上來,帶着不明意義的幽邃而深遠。
也許是對這人切換過程中的不适應,江淮的表情太過駭目,連王行都轉過臉來提醒他,“你怎麽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你不知道,他一直是精致地利己主義,從來不笑,剛才我怕是做了大夢了。”
王行笑了一聲:“你不知道,今天下午我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有了剛才那一幕,你倆哪天辦結婚筵席必然得請我。”
江淮呵呵了一聲,不再搭理他,只裝作一副認真地模樣聽校長講話。在島上生活的時間不長,江淮卻依然能為校長細數出來的一切感到熟悉。
從午夜夢回對大海的向往,到那個讓他停留下來的曲折海岸線;孩童從他身邊跑過的歡聲笑語,每個被海風吹拂着的午後,江淮都慶幸自己從上帝手裏奪回了一雙看得見的眼睛。
“如果可以重來,請你更加熱愛。”
校長的聲音儒雅而又輕柔,他引用了一首現代詩中的句子,并不突兀。那是年輕一輩的聲音,卻是這個小島未來的希望。就在這個晚上,江淮終于定下了那個拖延好久的攝影展,他給唐羽和莊茜寫了郵件,先說自己無礙,又把辦展的事情先敲定下來。
屋外月亮已經懸挂了許久,郵件一直發送不出去,江淮等得厭了,又嫌屋內悶熱,索性推開門出去院子裏吹風。
席謹河就靠在他的門旁,手上捏着一根煙,見他推門出來,還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兩人便異口同聲:“怎麽出來了?”/“你怎麽在這裏?”
席謹河掐滅手中的煙,又道:“江淮,我無處可去。”
這聲音中頗有些幽怨的意味。
江淮心道這又是王行出的馊主意:“旅舍的房子那麽多,你還有飛機,想去哪都可以,什麽叫無處可去?”
席謹河這回沉默了,他站直身子,卻不靠上前,直直看進江淮的眼底:“我哪也不想去。”
江淮受不了這人這副模樣,他狠狠閉了閉眼,作勢要關門回屋裏去,“我不知道王哥跟你說了什麽,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歡你……”
席謹河伸手“啪”地按在門扶手上,他緊抿着唇,似乎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緒。江淮聽見他的呼吸聲,急促而顫抖,但他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緩緩放了手,低垂着眼簾站在原地。
“我……我先睡了。”江淮飛快地竄進屋內把門關了,又覺得不放心,按了鎖,“咔噠”一聲,清脆而響亮。
這個動作只猶豫在片刻間,他的手甚至還停在鎖軸上,席謹河的聲音便隔着一扇門清晰地傳來,“江淮,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你不必防我到這個程度。”
“……就憑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又該怎麽相信你?”江淮回答地也飛快,他心裏有氣,加新愁舊怨地堵在胸口,一點就着:“你以前對我說了很多話,我全部都記得,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幾句是真的?席謹河,人沒有多少無條件信任別人的時候的,你在我這裏的那些信任度早就被透支完了,你說的那些,我就當沒有聽到,也一個字都不會信。”
那首歌,也一樣。
摻和了很多的無奈,席謹河看着那扇對他關上的門,連苦笑的表情都沒有。他維持着這個動作,直到屋內的燈熄滅了,才邁開早已麻木的腳,在門口石階上坐下。
他想,江淮的微博說的竟都是真的。這個地方可以聽一夜的海浪,頭上都是點點璀璨的星光,像世界盡頭才存在的地方。江淮也常常一整夜在海岸邊拍照,他說很少有這種時刻,雖然你是獨自一人,但并不覺得孤獨。
那條微博底下連季衡棠都來圍觀,問他願不願意當私人導游。江淮還回複了他【當然願意】,兩人互相打趣,像認識了多年的好友,全無偶像包袱。兩人太過淳樸的對白,惹得不論第粉絲還是路人都為江淮高興,覺得雖然坎坷艱難,但他當真是走出了過往,還正在走向更遠的地方去。
席謹河覺得,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他會對此感到恐懼。小時候在長輩嚴苛教育下練習書法,一句“從冥入冥”他反反複複要寫幾十遍。
從幽冥步入幽冥。
第 46 章
46.
第二天江淮打開門的時候,旅舍的所有人都已經醒了,還特別齊地聚集在院子裏。
席謹河坐在石凳上拿着筆一邊寫着什麽一邊打電話,而王行則和三兄弟擠在一個角落,四人臉上都有笑容,似乎在說什麽好玩的事情。
率先發現他的人是席謹河,他把電話從耳邊拿開,看着江淮的臉,鄭重其事地道了一聲早上好。
“……早。”江淮不停地瞟向王行的方向,企圖示意他過來救場。自從他在這個島上見了席謹河,每每感受這人投過來的眼神,就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奈何王行講得太入迷,席謹河也不像打算就這麽放過他,他依然保持原模樣做着,捏着手機,與他長久地沉默着。
“你、你昨天……”
“對不起。”席謹河搶過江淮好容易鼓起勇氣開的話語頭,也不管電話那端的弘歷有多麽震驚。他說完這三個字後一直在看江淮的臉色,有些小心翼翼,“我會向你證明。”
江淮的嘴唇翕動:“……證明什麽?我這些年得到的證明,已經足夠多了。”
院子裏的說話聲和海浪這時都遠去了,席謹河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着他,江淮只匆匆一瞥,看見了熟悉的目光。
那是曾經的他看向曾經的席謹河時,每每覺得望而不可及時,勉強着走向那個人的露骨的落寞。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倆交換了身份,那個走來的人變成了席謹河。
席謹河輕輕嗯了一聲,說了句我知道,便再低下頭和弘歷交待長風社和事情。他的睫毛很長,垂頭的時候那些神情已經被掩飾地很好。江淮聽他講了一耳朵,席謹河從來都按自己的條理順序來做事,他這回說了這麽多,是短時間內不再準備回G市了。
弘歷心裏早有準備,他沒再多說什麽,只負責轉達了席談的話。
只是,席謹河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上面。他的眼神滴溜溜順着江淮到了三兄弟一行人的身上,盯梢似的。到後來他漫不經心的聲音連弘歷都聽見了,這才看臉色挂斷了電話。
江淮只不過問了幾人今天打算做什麽。島上還亟待收拾,糧食等日常物品也是稀缺,王行對江淮道,他們得有人負責留下來收拾,有人離島買東西,幾個人商量了一早上,探讨的都是如何公平選擇分配人數的事情。
“那你們商量完了嗎?”
王行拍着他沉甸甸的肚子,笑得格外自豪:“經過一番激烈的争執,我們決定了!就是——抓阄!”
“……這還需要什麽激烈的争執?”
“你管那麽多呢?快來抓吧!”王行沖他伸了個透明的塑料杯子,裏面放着六張小紙條,“抽吧!保證公平公開公正!”
“怎麽有六張?”江淮伸手摸了個,“離島。”
“你這孩子怎麽不會數數?”王行一二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