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把院子裏的人全部點了一遍,“一共不是六個人嗎?”

席謹河已經挂了電話,他邁着兩條修長的腿走到江淮這邊來,像是早有準備,也伸手拿了張紙團。

“離島。”

“……”

江淮還沒反應過來,剩下的紙團被幾人瞬間拿完。除了三兄弟中的一人被分到【離島】,其餘幾人展開了字條,還真的都是空白。

“別傻了,這都是緣份,有些人求都求不來!”王行拍拍江淮的肩膀安慰他,給他口袋裏塞了個單子,“時間不早了,出發吧!”

第 47 章

47.

江淮想到了席謹河平日裏習慣坐飛機這種交通工具,但沒想到他會暈船。

想來這毛病席謹河本人早就知道了,幾乎從上船的那一刻起,席謹河的臉色就沒有好過。他一句話也不說,閉着眼睛獨自靠坐在船艙一側,眉頭蹙成濃重的一團。

三兄弟跟過來的那個是總說錯話的老大,他也一直頗為憂慮地看着席謹河,誠惶誠恐地又不敢上前,只好拿眼神去瞟江淮。

“……為什麽是我?”江淮坐在他對面的位置,不解地問。

“他……你……”他盯着江淮,你你你了半天,嘆了口氣,小心翼翼貓着腰上前,不到一會兒就灰溜溜地回來了。

江淮偏過頭去看窗外的海景,多嘴問了一句:“他怎麽說?”

“他說讓我別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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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席謹河會說的話。

江淮黑着臉站起身,走到席謹河旁邊坐下,伸手将口袋裏的暈船藥塞進席謹河手裏。

席謹河原本閉着眼休息,這時才悠悠睜開看江淮。他眼中都是紅血絲,捏着藥還半天沒反應過來,被江淮催促了兩聲才服下。

“既然過來送藥,就多幫個忙。”沒等江淮點頭同意,席謹河不由分說地将頭埋在了江淮的肩窩,這才心滿意足地展了眉。

江淮沒有這人高,猝不及防地一下感受到左肩上壓下來的重量,身子微微抖了抖,又被席謹河抓回來穩住。

許是他真的很難受。江淮初時以為在顫抖的人是自己,直到感受到肩窩傳來微微噴呼的鼻息熱氣,才知道顫抖的人原來是席謹河。他那只壓在自己手肘上的手也只是虛虛搭着,使不上力,虛張聲勢罷了。

明明很容易就能掙脫這人,但暈船的人最忌諱移動。江淮正襟危坐,什麽理由都想了,當做閉眼做好事,最後下船的時候腦子一團亂麻。

反過來看,倒是席謹河這人,一踩上陸地就恢複大半元氣,他心情極好的模樣跟在江淮背後,提東西提得心甘情願。

他來的匆忙,衣物都未準備齊全。江淮舉着王行給他的單子朝前走,回過頭時,已經找不到人了。偌大個商場中,他兜兜轉轉尋了許久,才終于看到一臉嚴肅看着別人給自己挑衣服的席謹河。

素日只穿高定正裝挑剔地要命的席大社長,此時也一臉平和。但凡老板娘過來比劃了的,他都點頭買下,連價也不砍,也不知道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以後會不會穿。江淮就見他提着一袋子的花花綠綠,四下裏望了一陣才見到捏着單子的江淮,伸手将那些袋子全甩給了三兄弟的老大,兩三下就奔到了江淮的身邊。老大在後頭都看傻了,幾個小袋子硬是沒能拽住,嘩啦散落在地上。

“還差什麽?”

“……不差什麽了。”江淮轉頭有些猶豫地問:“我們……還坐船回去嗎?”

席謹河深深凝視着他,似乎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模樣有些沮喪。離島的這個地方是一個小城市,除卻生鮮海産外也無處可逛。

三人提着東西到了碼頭邊,正撞上一隊漁民搬運漁産。江淮腳下一個沒踩穩,仰頭栽進站在他後面的席謹河懷裏。

席謹河得了個便宜,面上露了喜色,慢吞吞地将江淮扶起身,就有點得意忘形:“你欠我一回。”

老大捂臉表示沒眼看。

“那你有本事坐船不要靠着我!”江淮将他一把甩開,大步走在前頭,只是好景不長,這會摔得更厲害,連三兄弟的老大都沒趕上去拉他。

他身上的衣服沾濕了一大灘,污漬和魚腥味染了半身。江淮狼狽地爬起身,好幾個漁民路過,都憂心忡忡地關心詢問這位帥氣的小夥子摔得怎麽樣。

席謹河更是大驚失色,他拉着江淮來來去去轉了好幾圈,問他感覺怎麽樣。

江淮這麽一下結結實實的,整個人都懵了,席謹河也不管別人的眼色,幹脆伸手一把抱他上船,夏天天氣炎熱,他穿的衣褲都輕薄,這一摔難免有擦傷。席謹河讓人去借來了急救箱,親自消毒上了藥,才安心。這個時候,船已經開出去大半路程了。

“你怎麽不暈船了?”江淮後知後覺地問。

“你怎麽平地都能摔成這樣?”席謹河反問道。

“……我那是……路滑。”江淮無力地申辯着。

“碼頭上還有小姑娘,只有你摔了。”

“……”江淮嘟囔着:“能是我的錯嗎?”

席謹河這回不暈船,但臉色看起來更差了。他微愠着臉,目光在江淮的臉上逡巡,“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回去。”

“你要回去?你什麽時候要回去?”江淮猛地擡頭問他,被人饒有意味地回應了一句,“舍不得”?

“你想多了。”江淮頭轉到另一邊去,只給席謹河看個後腦勺。那老大躲在一群人身後偷偷摸摸地向兩人這個方向瞄,席謹河臉上是沒什麽表情,可到底還是開心的,眉眼都舒展開,嘴角也微微上揚。

兩人就這麽比肩坐着,也沒有人再提前開口說話。等到回島,天邊的晚霞的兩種顏色一橙一紫紅,漸變重疊渲染在一處,江淮的腳步一頓,幹脆停下來,眯着眼睛看了個滿足。

席謹河知道這人對美景向來毫無抵抗力,轉頭便讓老大回去幫他拿相機去,被江淮擡手阻止了。

“這樣的晚霞,在這島上,每日幾乎都能見到,不稀奇。”江淮這回終于不後知後覺了,“你使喚人怎麽使喚地這麽順口?”

席謹河與他裝傻:“哦,有麽?”

三人回了旅舍,江淮便一語不發地回屋關門換衣服。巨大的關門聲,連王行都聽見了,匆匆舉着鍋鏟就跑出來,“怎麽了怎麽了?”

席謹河不回答他,連三兄弟都一副見慣不驚的模樣。于是他轉頭又勸席謹河,“社長啊……”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日常,席謹河灰溜溜地又等坐在江淮門口臺階上,不久之後,還成了一段笑談。江淮一絲面子都不給他,席謹河的這段“敲門趣事”被他寫進書裏,公開秀恩愛,光明正大的。只是人們讀起來自然有意思,但席謹河則沒有那樣好熬。

江淮待天黑了才出門,屋外一桌子飯菜都擺好,連酒也備上了。

“席社長是明天就走吧?今夜咱們不醉不歸啊!”王行率先舉杯,祝酒詞說了一大堆,席謹河都沒什麽反應,只是盯着江淮猛看,似乎在等他開口。

一桌子的人都在等他開口。

“我……”他茫然看了一圈,無奈地也拿起來酒杯:“……一路順風。”

席謹河低低笑了一聲:“我很快便會回來。”

衆人喝酒喝了半宿,醉吟吟地又說起些趣事。江淮也是喝多了,任由着席謹河攬着他的腰。他正努力伸直了手與王行幹杯,念念叨叨當年來島上的事,說那些方言的奇妙,“……明明你也不會,還,還叫我……習慣……”

“不習慣你要怎麽辦……”王行也醉醺醺地,“……不習慣,也得習慣……”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江淮的情緒又低落下來,看着酒杯口發呆。席謹河沒喝太多,事情過了這樣久,他都沒見過這人傷心難過的模樣。江淮時常逞強,吵架時頂嘴也是三番四次。

“我……我盡力,我已經在盡力了……”

江淮身上都是酒氣,席謹河把酒杯從他手裏拿開,“你喝的太多了。”

第 48 章

48.

席謹河的眼神帶着令人難以察覺的擔憂,醉酒的江淮更是絲毫不覺,他悠悠晃晃地伸長了手去夠桌上其他的杯子,嘴裏振振有詞“怕什麽?我又不常喝多……”

席謹河摟着他,看着江淮在桌上挑來挑去,反倒把他的杯子拿了,扶額松了一口氣。

說他醉倒是真的醉了,說他清醒,又實在認得明白。別的都不要,席謹河的還是自己的。

三兄弟也各有醉樣,以前的工作不允許沾酒精,三人的酒量也不好,和王行瞎胡說八道的功夫,便統統都有些搖晃。

夏季的夜晚燥熱異常,院子裏起伏的蟬鳴聲,在衆人漸漸低沉的鼾語聲中越來越清晰。海邊的風雖大,江淮剛摔了跤,換了套衣服,都是短袖和齊膝蓋的褲子,也穿的不算太多。

他倚在席謹河身上,露出細長而白的脖頸,他這些年瘦了不少,衣服都略大,衣領松松垮垮地搭着,只一眼就能看到底下的風姿。

有了上次的教訓,席謹河倒也不敢亂動,待桌上幾人都趴的差不多了,他附在江淮耳邊輕聲低語,問可不可以抱他回屋睡覺。

江淮實在醉的不輕,他自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口齒不清地說,“我不要……回房間……我,我要看……我要看海……”

席謹河不敢用力拉他,怕他又摔着,索性将他背到背上,慢慢地往海邊走。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瘦削了這麽多的人,居然掂量起來也挺沉的。江淮伏趴在他背上,難得地柔順。海岸線寥廓,席謹河不敢帶着他走得太遠,便來來回回地繞圈。江淮嘴裏一直喏喏地念着什麽,席謹河順着風聲聽了半晌,才聽見他在叫“父親”。

聲音委屈,像是要哭出來。

席謹河想他以前總說做噩夢會夢見江尚,原來是這麽個夢法。人的思想有防禦機制,會本能地不去想起那些令自己窮極難過的回憶,任其慢慢被遺忘,但想來江淮是相反的。他不停地回想起那些東西,只是為了記住那個于他而言至關重要的人,哪怕再痛苦都不願意忘卻。

又或者說,實際上江尚對他而言是好的一面,不論有多麽艱難回首的往事,哪怕是再經歷千百回,他都願意選擇江尚。

明明忘卻才是最好的選擇。他不願選,江淮也不願意選。那張泡過水的照片在他的口袋裏,被細心收到一個袋子裏。

夜間海邊的風仍是有些大了,席謹河背着他往回走,忍不住輕聲問出口:“為什麽不好好拍一張相片呢?”

明明只是一張相片罷了,什麽也做不了。

江淮已經睡熟了,他安安靜靜地趴在席謹河背上,呼吸平穩。席謹河終于逮到機會對這人上下其手,摟住他的肩度過了在島上最心滿意足的一個晚上。

江淮那張大床房照理說睡兩個人是綽綽有餘,但席謹河偏偏要帶着他睡在外側,江淮醒的時候這貨的爪子還不安分地亂動,江淮一掙脫,仰頭便摔在了水泥地上。

“……你怎麽在我房間?!”

席謹河自知理虧:“對不起。”

江淮聽這三個字聽得頭疼,他自己爬起來,沒好氣地問了句:“你不是要回G市嗎?趕緊走,順便把你的人都帶回去。”

“我只是回去處理一些事情,還會回來的。”

江淮嘆了一口氣:“你還回來幹什麽?臺風過了我人也沒事,我們好好過各自的生活不好嗎?”

“不好。”

江淮站在床沿邊,動作遲疑了一刻,他沒有再和席謹河說什麽,只是走去刷牙洗漱。等他再出來,席謹河已經走了。

三兄弟依然留在這裏,幾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其後幾天江淮便也沒有再往外跑的太勤,只是整理了過去一段時日的相片,挑挑揀揀一些能用的。

江淮拆了唐羽的信便靠在門框上發呆,這些天,莫名其妙的低沉情緒圍繞着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王行路過瞥見了,過來一問,回應是官方極了的“我沒事,我很好。”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

江淮有些好笑:“王哥,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吧?”

“那也起碼有倆代溝好嗎?”

“……您這不會是在自豪吧?”

“……算了,你贏了。”

江淮将手上的信件疊好塞進口袋,朝王行做了個手勢,回房間去了。那些照片堆積在桌上,翻來覆去都沒能找到那張他偷拍的與席謹河的“合照”。江淮竭盡腦汁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放在了哪裏,發燒那會兒的事就像一場夢,若是他沒有遺漏,那就想必是席謹河撿了。面對這個事實,更讓人心煩意亂。

慶幸的是,顧知第二天便将江淮從無邊的煩躁中解救了出來。他要去悉尼辦展,親手将邀請函送來了海島上。

除了一頭霧水地王行和如臨大敵的三兄弟,江淮還是格外開心。久別重逢地兩人互相擁抱過後,江淮将他拉進自己的房間,談的就全是攝影的事情。

“你現在出名了,有好多人向我提起你。”顧知一開口,江淮就知道他的中文是大有進步。這人的語速較之前快了不少,吐字發音依然清晰好聽。

“這話可別讓葉老聽見,不然他又要責怪我不參加比賽的事了。”

顧知順着他的話笑了一陣,露出關切的神情道:“江淮,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挺好的。”江淮推了推眼鏡。沈非間以前和他說過會有視力下降的可能,這些如同一個魔咒,總讓他神思不寧,“就算是不好,我們也沒有什麽辦法,湊合着過總沒錯。”

顧知卻朝他搖頭:“我有一個美國的朋友是這個方向的,我希望你能去他那裏看看。眼睛和感覺對攝影來說都是分毫不能出錯的東西,我還等着和你出一場合作的攝影展。”

“不瞞你說,我是真的打算辦展了。”江淮道:“還是做些最熟悉的事情,才不至于每日東想西想的,盡荒廢時間。”

顧知卻沒同意他的話,只是伸手去撚起桌上的幾張黑白照片,只看了一眼便笑起來,“江淮,你的風格變了。”

“變了?”江淮聞言也探過頭去,這些東西往往是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只是他自己皺着眉看了半晌,倒還真的什麽都沒有看出來。他轉頭問顧知,“哪裏變了?”

顧知揚了揚手上的照片,又指了指桌子上其他的,像是洞察了先機般得意:“感情,你的感情變了。”

第 49 章

49.

“其實這是好事。”顧知笑道:“你現在更名副其實了。”

“只是由着興趣來罷了。”

“但你不能否認,你進步了許多。其實有很多人走幾十年都學不會這樣美的構圖。”顧知也看的入神,他道:“我都忍不住想留下來取經了。”

江淮搖搖頭:“之前那場臺風你也知道,島上的樹木房屋毀了不少,你現在想來不如多等一些時日,我相信很快就能有別樣的美景。”

“那我也看見了它曾經的最美時刻。”顧知伸手敲了敲桌面:“在你的相片裏。”

江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顧知輕而易舉地問出了他心中的難題,“想好攝影展的主題了嗎?”

“我最近在撰寫書稿,也是心煩,沒有想那麽多,更不要說是這麽至關重要的事情。”江淮道:“其實像我這樣的還是不太善于寫文字這方面的……總覺得奇怪,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可攝影就不會,因為人們其實并不太能懂你在其中的感情。他們只看物,你拍的是景他們便看景,文字這東西太直白了,說主題什麽的,我也猶豫了許久,甚至一度就想這樣算了,定個【無題】吧。”

顧知眯起眼笑起來:“你看,我們讨論的東西又回到原點了。我記得帕裏斯将他的角色定為攝影師,也定位為最大意義上的世界的寫作者。大多數人都說攝影忽略的是本質,可你偏偏倒過來,忽略了選擇。你本來就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讓大衆理解是你的選擇,使他們不理解,也是你的選擇。”

“既然都不理解,還有什麽辦展的意義?”

“世界上那樣多的人,你怎麽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呢?”

江淮終于釋然,他深嘆一口氣,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麽了。”

顧知并沒有在小島上停留太久,連江淮邀他與自己多住一天,都被他笑着拒絕了。江淮明白他現在大致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便也不再說什麽,送他去碼頭乘最後的一班船離開。

汽笛聲轟鳴,在他身旁極近地作響,他悠然的腳步還沒踱到旅舍大門,就見那只橘色的肥碩野貓從他面前疾馳,往他身後不遠處一個黑色正裝的男人腳上撲。

江淮的目光追随那只野貓,轉身後才看清來人的模樣。

“……席謹河?”

席謹河站在原地,低頭看着腳下的貓,似乎并未聽到江淮的聲音,也不曾想過他會轉過身來。那只貓正在來回蹭他的褲腳,又見席謹河沒有絲毫反應,正極不滿地大聲叫着。

江淮大腦一片空白地看着他擡頭時的冷漠模樣瞬間變為驚訝,席謹河似乎并沒有料到這人會回頭看他,也從未想過要把自己陷入這樣尴尬地境地裏。

兩人面面相觑,誰都沒有上前,那只橘貓最終也覺得無趣,幽怨地叫了綿長一聲,又輕輕跳起,鑽進不知哪個草垛去了。

“我剛才叫了你一聲,你沒有答應我。”

“我沒有聽見,對不起。”

“……你要是再與我說這三個字,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嗯?”席謹河看向江淮,臉上是疑問的神情,而這頭,江淮一步一步正朝他走去。

一股喜悅由內心噴湧而出。江淮見他先是張揚了眉角,而後整張臉都笑開。他快三十五歲了,眼眉的細紋就這樣暴露無遺,卻不給這人徒增任何的蒼老之意。他笑着,忽的就擡起了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江淮從沒見過他這樣哭過,或是說從沒見他哭過。這個男人往往都是無所不能的,像裹在一個厚重的繭裏。不曾想他一句話,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将這繭打碎了。

江淮快步走上前,拉起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

他本就有很多的選擇,因為最關鍵的那樣東西,他已經擁有了。過了這樣多年,他終于還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那個令他心動與怦然的回頭一瞬。

席謹河一直都在他身後。

翌日王行輕敲江淮的屋門,扶着剛吃飽的肚子在屋內轉了好幾圈。

江淮正在收拾東西,他要短暫的回G市一趟商談攝影展的事情。王行瞥見亂糟糟的床單,吹口哨挑眉道,“哥哥我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嘛,哪有那麽多隔夜仇……啧啧啧席社長這腰還……”

“閉嘴。”江淮表示他滿腦子黃色思想是吃飽了沒事幹的表現,“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三兄弟是席謹河的人派來的?”

王行得意洋洋地瞟他:“不要說年齡沒有用啊,我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飯還多。”

“……”江淮将手中的背包拉上拉鏈,忍俊不禁:“你就不能說點有用的?每天倚老賣老的有意思嗎?”

“逗你是還蠻有意思的。”王行點點頭,“什麽時候回來啊?”

“應該不出一個星期吧。”

“你這孩子還真是不着家,出來了這樣久才回去一個星期還要忙東忙西的,你爸媽也不說你。”

“王哥你的廢話太多了。”

“我這不是喜歡你關心你來着嘛。”

也是他倒黴,正巧這時席謹河推門進來了,最後那句話一字不漏地進了他的耳朵,“再說一次?”

江淮知道他壓根沒生氣,只是老狐貍的本性,要吓唬吓唬人,故作迷障,也不拆穿他,抱臂看着王行驚慌地解釋,手忙腳亂。直到最後這兩人都笑了,王行才反應過來。

“好啊,你們這是聯手整我呢?以後別來了,這裏不讓你們住。”

席謹河走上前伸手去接江淮手裏的包,應了一句:“那我就帶着江淮在隔壁開一家旅舍,跟你搶生意。”

“……”王行無語的看着他,雖然席謹河這人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他自己也知道是開玩笑,但見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很認真。他忍不住問:“長風社不管了?開什麽旅舍?”

連江淮也好奇地看着他。

“過兩天帶你去參加酒會就知道了,長風社很快便會有新的社長。”席謹河安慰了他一句,雲淡風輕地向外走,留下兩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過了好半天,還是王行先回頭關切地問江淮:“你男人下崗了?”

第 50 章

50.

江淮白了他一眼,快步走出房間去追席謹河。

“什麽叫有新的社長?你辭職了?”

席謹河朝他做了個安心的手勢,“擔心我養不起你?”

“你明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事情了結了,自然也沒有再留下去的理由。”

江淮知道這些就和秦冬與過去有關,也不問他是什麽事,“以後呢?有什麽打算?”

席謹河故作沉思,道:“我打算一直待在你身邊。”

“……這是什麽鬼打算?”

席謹河伸手按了按他的頭,安慰道:“關于股份和不動産之類的事我想你也沒興趣,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算了,我是真的沒興趣。再說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我養得起你。”江淮朝他肆意張揚地笑,又牽着他的手,回頭朝王行等人告別。

為了補償三兄弟已扣去的獎金,席謹河允許他們選擇與江淮回G市還是留下,三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在臨出門時,島民們拖家帶口而來,帶着各種特産和幹貨塞給江淮和席謹河,不停表達自己的謝意。

島上的方言難學,江淮會的不多,他也是頭一次聽見這樣多人對他說這句特殊的“謝謝你”。他甚至連推脫的時間都沒有,手上被一個接一個塞滿,沉甸甸地吓人。他艱難地轉身去向席謹河求救,卻見那邊更加誇張,十幾個小朋友撲在席謹河腿上,笑着大聲喊着“席叔叔”。江淮料想這人一定會大發雷霆,卻見在人群之中,席謹河的面色溫和,他向島民們點頭表達謝意之後,在看着孩子時居然還露出了微笑。

校長替江淮接過了一些東西,“都是大家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席社長不僅在災難中救了婦女和孩子,還捐了一大筆錢在恢複重建島上設施與小學教育上,我們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你們才好。”

江淮搖頭,“這些都是席謹河做的,我事先甚至毫不知情……沒有幫上什麽忙,對不起。”

“你這樣想就錯了。”校長朝他眨眨眼,表情狡黠而高深,“所謂情侶之間,并不都是要妥協對方,而是可以通過他們變成更好的自己。這樣的關系,或許很多人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個。”

“那我們不還是變了嗎?不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

“人總是會變的。”校長看着向這邊走過來的席謹河,将自己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席謹河明顯比江淮更對這樣的局面游刃有餘,他手裏提着幾乎是江淮手裏兩倍的東西,依然看起來輕松地要命。

回G市的路途中,江淮終于細細算清楚了自己離開了有多久。江尚說走得遠了便不覺得哪裏是故土,事實證明他也确實不留戀任何一個城市。江淮自己都想不起江尚對這個地方究竟是冷漠多一些還是惦念多一些,對人情世故也從未看透,直到如今都沒人能明白他到底所求的是什麽。

席謹河靠在椅背上支着頭看江淮認真的模樣:“在想什麽?”

“在想顧知。”江淮老老實實,又見那人臉色不對,才無奈地解釋:“我想父親就是顧知所說的那個給予選擇的人,只是我沒有能夠理解他……但也許終有一日,會有人能真正看透他。”江淮低下頭,情緒依然不高,“如果那個人是我就好了……”

席謹河沒有說話,只是擡手将他按在自己肩上。

好在這樣的低情緒沒有維持太久,飛機穿破雲層,兩地氣溫相差的不大,江淮走出來的時候見到了他浩大的親友團和粉絲團,被吓了一大跳。

那些人也沒有絲毫變化,淩染和程知白親親密密地站在一起,莊茜依然還是歡脫的神情,只有唐羽變化稍大,他換了個發型,江淮看了總覺得哪裏特別違和。

來機場舉牌的大部分粉絲據說都是來踩點的,等候的主人公自然也不是他。江淮這時才知道季衡棠早早就發了關于他回G市的微博,這些都是來看季衡棠的CP黨,結果不曾想吃了一把席社長的狗糧——席謹河全程都摟着江淮的腰!

“他早些天還給我打電話,在微博上鬧得鋪天蓋地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來。”淩染把事情的前後告知江淮,自己則回頭去盯席謹河,“席社長完全不知情?”

席謹河理直氣壯,一絲心虛的表情都沒有,點頭嗯了一聲。他的腳步匆匆,趕場似的,迫不及待地摟着江淮要走。

淩染和莊茜配合地天衣無縫,一個拉住車門,另一個扯着江淮的胳膊。

“前輩好不容易回來,跟我們去吃飯吧!”

這話一出口便無法收回,席謹河只好轉頭警惕地盯着江淮,場面一時格外尴尬。

江淮臉上有倦意,也不是裝出來的:“車馬勞頓,你們就行行好放我休息一天吧。”

“只怕不是這一【休息】就……”程知白動作也極快,飛速的拽住正又要“胡說八道”的淩染,笑着做了總結。

“那我們改日再敘。”

哪怕弘歷特意換了一輛SUV開來,也照樣被多出來的行李塞了一整個後座。江淮初以為席謹河會帶着他回臨湖別墅,沒想到最後開回了市中心。

弘歷替兩人将東西搬到門口就點頭告別,席謹河從口袋裏拿了鑰匙,動作娴熟地推開了門。江淮一探頭就感到不對勁,這裏确實是他極熟悉的公寓,卻又有了極大的變動。

以往被閑置的開放性廚房被安裝了各式的廚具,冰箱也被換了個三門開的,原來安放的電視被改成了投影儀,他的工作臺邊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臺子,兩張新舊對比十分明顯。

席謹河率先與他解釋,G市不會是兩人長久定居的地方,那麽住在這裏遠比臨湖別墅要方便。哪怕小了一些,也足夠兩人生活。

“飯我做,地我拖。”席謹河一本正經地這般解釋。

“好,好。”江淮哭笑不得,“你真的會做家務嗎?”

“會。”席謹河拉起江淮的手,放了張對半折成的便利貼,“給你。”

那紙張明顯有些年月了,原本白色的紙片現在邊邊角角都泛黃,江淮打開時才被遙遠的記憶喚起,那是他與席謹河簽約後不久寫的,被留在公寓的唯一一張。

“其實恃愛而驕的那個人,一直都是我。是我弄錯了,還自以為很明白。”

“……對不起,害你失去了不該失去的東西。”

席謹河這般說着。

支撐了許久的情感忽然宣洩崩塌,江淮拿着紙條的手微微顫了兩下,還是哭了。淚水打濕了他的眼鏡和字條,他最終将它摘下來,而後從一切都模糊不清的視線中去分辨席謹河的表情,見他正在勉強的朝自己微笑。

“我其實,我,其實……”江淮哭的有些喘不上氣,“我其實……不知道自己已經等了這麽久……”

席謹河将他摟進懷裏,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有人說宿命永遠不公,是因為我們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連那些希望都擦肩而過,最後索性便放棄了夢想。

那些夢想有些虛無缥缈,有些只是最基本的,微不足道的渴望。

那日他随着人群走進廟堂大殿,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叩首乞求,乞求神明讓他溺死在對幸福的虛假幻夢裏,乞求席謹河可以回報與他價值相等的感情。哪怕這三年過去,他依然希望還有下一個,再下一個三年。

出殿門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後悔,覺得即使得不到幸福也無所謂,只要席謹河能過的比他好,也就心滿意足了。他帶着懊悔,對之後的事情都大腦空白,直到下地鐵,舉着相機的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推倒在地。那時他想,自己果然乞求了不可能的願望。

哪怕他只是想要幸福一點。

在恒久的沉默中,江淮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這句話他曾經說過許多遍,但他還想再說下去,再與這個人說無數次,直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我愛你。”

【全文完】

恃愛而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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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回見到席謹河,兩人面對面而坐,相視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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