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去向是歸程
塵世中的人們看不到,那矗立在地上千萬年的淳樸大山此刻正經歷巨大的動蕩,結界圈住了劫禍的兵燹,天雷在地面降下道道霹靂火,兵戈相接迸發出淩厲的星屑。
殺,天道神道陰陽道,絕我心往皆是邪道,勝者鬼雄,去他的昭昭!
強,小劫大劫衆生劫,焚身燼骨難滅心竅,舍卻綱常,自封個驕驕!
為龍若縛上教條,不若潛蛟铮鳴掀起潑天的浪潮,撕了你的教條,熄了你的昭昭,頭上出角是我翻出三界的怒嚣,橫來把這欺人太甚的規矩攪一攪,得意哉,笑!
一笑,吼破羅網震雲霄!
再笑,駭退神兵斷千刀!
笑複笑,縱生得地上最狂傲,人也要妖也要,神鬼仙魔都來朝,跪拜我這不服不順無法無天的山蛟!
玄色的鱗已與肉身渾然一體,連結成天生的盔甲。鐵矛宛如自骨骼中生長,成為手臂的延展,四棱錐頭肆無忌憚地刺破累累的盾陣,将敵方的防線撕裂又撕裂,匹夫悍勇,所向披靡。
天兵與鬼将都想問,戴罪之身怎得脫胎換骨,化蛇為蛟?
龔忻懷中始終緊緊護着他的愛與罪,只手抗住這鋪天蓋地的圍捕,用實力嘲諷困住三界衆生的天條戒律,令人既畏又敬。他好像遠古的神祇一息複蘇,不惜一切推翻既有的法則,誓要重置陸上的規矩。
龔者,奉也,莫非這天地果然要改弦更張?
卻陡見他降下雲頭,自棄鐵金,失措已極。
神仙鬼怪們驚異地發現山主将要哭了,其聲切切,唯言:“不——不——不——”
懷中人虛張着口呼吸抽頓,五官扭曲,似忍着極大的痛意。
有鬼差注意到:“破、破水了?!活死人産子!他真的能産子!”
敵我皆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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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忻死死摟住盧蠍虎仿佛他命不久矣。
司命将命書翻爛,線斷頁散,揚作漫天無骨絮蝶,添成悲雪;判官擲筆抱頭跪跌地上,癡癫自喃,查不到,想不通。
“仙胎結成需得三年,鬼胎壓根無法分娩,不可能的,為何他會産子?他懷的究竟是妖是魔?”
“是人!”一語驚動,倏來橫空出世的青光一剎,直直切進了場中。光芒放柔,赫見同樣的玄鱗甲,同樣的四棱矛,但那張面孔不是龔忻——
“醜、文羲……不,你不是!”龔忻一時心神恍惚,很快省悟過來,“二蛋?!”
英姿挺拔的少年笑中含傷,恭敬地喚:“父親!”又低頭望一眼盧蠍虎,眸光旋即放柔,依依地叫了聲:“母親!”
有尖細的抗議自他肩後傳出來,龔忻才意識到虎子不知何時已不在身邊,此刻卻挂在弟弟的肩頭。依舊是半人半蛇的模樣,禿圓腦袋,小小的好像個偶人。
“對我們來說,他難道不應是母親麽?”或者兄弟間天生的維系,醜文羲竟輕易安撫下虎子,側轉身面對環伺的敵兵,不卑不亢不抑不揚,平靜地講述,“你們當然找不到關于這個孩子的點滴啓示,因為你們始終糾纏于命,而非理。其實非止你們,就連父親也曾以為是自己憑妖力強挽住母親的性命,以為你們再也不能奈何他了。但真正保住母親肉身不腐的,是那夜縱情後結胎成人的三妹。确信三妹是凡胎是人以後,父親便全都明白了。是麽?”
龔忻咬着牙,神情冷峻,一言不發,只一再地将盧蠍虎往懷裏擁,心疼他身受的苦楚,恨絕了眼前的相逼。他沒什麽要對這些神仙鬼差解釋的,不屑解釋。
二蛋替他說:“因果輪回,這世上豈有無緣無故的來世相見?所以我在這裏,并非什麽前緣再續,我什麽都不是,非生非死,不過一縷難酬的執着,陪着母親輪回十世,越結越深。直到父親将那枚本該無胚的卵放入母親體內,才有了我凝結成魄的可能。”他偏過頭來複看向龔忻,澀然苦笑,“天命無法給您和母親一筆姻緣,繼而催生出了我,這便是因果。您的因果,母親的因果,天命的因果。也所以,母親必定要産下三妹。”
龔忻克制着顫抖的呼吸,啞聲追問:“那是誰的因果?”
“那是您,父親!卻非因果,而是償還。作為人重新回到人間,是四百年前那夢想為人的小女妖的執着。輪回可以給予母親微薄渴求下的一面之緣,于您來說,則需要自己創造一段輪回。母親即将産下的,正是這場輪回的伊始,是那個等待了四百年終于可以成人的小姑娘,是您啊父親!開始亦是結束,從此她替您人世輪回,您身上已無凡血凡骨,自在成仙。所以您的角回來了,您是地上之主,從此不順天命!”
又還身,向着那些酷愛用規矩桎梏靈魂的非凡們,發出憐憫地嘲諷:“生死簿顯不出母親的命盤,因他确然已死。他活在父親身邊的這斷時間是偷來的,是父親這道不可捉摸的變因下生出的果。然而三妹确确然是人,乃脫離父母綱常,橫空出世的人。她是天縱的,地結的,注定的因果。她已在生死簿中,只是你們想不到她是誰。不知所起,何來定奪?”
司命聽得發怔,讷讷問眼前的少年:“那你又是什麽?”
二蛋朗笑:“我是前世無處償還的醜文羲!”轉過臉去向着兩位父親頑皮地擠擠眼,“也是你們的兒子,二蛋!今時今刻我誕生于此,便為結束而來。今日之戰,是這天上的神地下的鬼種下的因,我來結果。借因果,斷輪回,了終!”
龔忻眉目陡然一凜,似有料斷:“你沒有實體肉身,靠精魄凝結,臨世便着我戰武衣,你只為戰而來。”
少年坦然颔首:“是,我唯願一戰!”
“這武衣是龍鱗,性貪,嗜主,你用它,便是奉它。我以我血養之,它賦予我戾狂。你沒有血肉,要勝,只能——”
“孩兒明白!”二蛋邁步過來單膝跪地,手按在心口,向着雙親躬身一拜,“也許此番我終将與這糾纏十世的因果一道消失,卻同樣也是必然的注定。我的存在其實只是過往揮之不去的癡着,父親母親可以當我是前世的醜文羲,亦無妨将我當作今生的盧蠍虎,甚至是父親您自己。我以武之姿态臨世,披的是您的戰袍,秉承的是母親的意志,我乃力量的具象,我無處不在。在您的體內,在母親的心裏。永遠!”
他俯身親吻盧蠍虎的腹,覆掌其上,果然兄長一般囑托:“好妹妹,早些出來吧!莫要折騰爹爹。別怕,二哥替你打壞人去!”
平地乍起爆烈的旋風,卷動塵沙亂迷人眼,卷送雙親直落洞前,風偃後聞聲壯,天地間赫然聳立一尾頭面覆铠的大蛇。少年持矛立于頸上,厲然傲笑:“大哥助威,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