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芙蓉帳暖,春宵一度。韓良将妻主緊緊摟在臂彎裏,親了親那紅潮漸退的臉頰,嘴角彎起漂亮的弧,“你明明也是舍不得我的,做什麽非要回去,秦州不好麽?”

“秋收了,再不走,莊稼都爛在地裏了,”秋葉嘆道。顧府她一天也不願意待,顧萱逼她太緊,韓良又是左右為難,秋葉知道他并不願意嫁給崔靜,可是也不想傷她阿姐,……或許,他還想說服秋葉為他留在秦州。

還有崔靜,其實春日裏到她家裏來的人就是她吧,秋葉并不想埋怨誰,她敬重崔靜,也尊重顧萱,換做她是韓良,也會如現在這般為難呢。

“妻主,我……舍不得你。”韓良輕輕撫弄妻主的發絲,低頭吻住她。

“那就跟我走吧,”秋葉笑得極其勉強,“你曉得的,我并不喜歡像如今這樣在秦州生活,否則就不會執意從京都歸故裏,我這人既惜命又自私……”

韓良眼圈微熱,他俯身将頭埋在妻主的懷裏,重重嘆息……忠孝兩難吶。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無憂無慮,調皮搗蛋,爬到樹上掏鳥窩,不慎将鳥蛋摔爛了一地,母親嗔他:你這樣折騰,也不知京都哪家的仕女才能管住你喲!

“我才不嫁那些人!我要嫁一個不敢管我的!不然我便剃了頭發出家做和尚去!”他生氣了,那時候,他已經十歲,已經明白那些個女子成日左擁右抱,對着夫侍們指手畫腳,只會若得男子為她們嫉妒傷心,而像他母親這樣,只有父親一人,還總是依着父親,多好。

他是家裏唯一的兒子,母親總慣着他,他不肯讀書習武,父親要打他,母親總護着,他看不慣女子三夫四侍,母親便摸着他的腦袋瓜子,笑言:漢梁放心,娘總會給你找個好歸宿,再不教你受半點委屈。娘呢前些日子相中了個新科進士,覺得不錯,準備給你定下來,等你長大了,就嫁過去,只管在家裏繼續當你的小霸王。

他一聽沒人敢管他,就樂呵呵的,現在想來,母親說的就是崔靜吧。 家裏出事那一日,他和老仆韓四叔跟着阿姐去瓦肆看雜耍,他到現在都能清楚記得當時熱鬧非凡的場面,那鑼鼓敲得咚锵咚锵聲聲不絕,雜技人的嘴裏突然噴出火苗來,後來又将一把長劍緩緩吞進肚子裏,觀者無不拍手喝彩,正看到酣暢淋漓處,街面上突然變得混亂異常,緝捕使臣領着諸多公人四處奔走,阿姐一把撈過他,将他和四叔藏在僻巷的兩個破箱籠底下,臨走便給了他這個玉佩,叫他好好活着,說總有重聚那一日……

然後阿姐就站出來,引開了那些公人,從此消失不見蹤影。顧家驟然轟塌,他在一日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他做夢也盼着和阿姐有重複的這一日,人海難尋,他努力小心地活着,從不露出半分破綻來,也從不放棄親人團聚的夢想,不曾想,遇見了秋葉……

母親曾經希望他能嫁給崔靜,即便他當時并不知情;阿姐說這麽大恩必須得報,就是要你的命,你也得給。他是知恩圖報的人,卻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來報。

他又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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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睡不着,她披了衣衫走出房間,清冷的月光給整個庭院都鋪上了一層霜,那寒意一瞬間便蔓延了過來。疏影橫斜,冷香浮動,站在冰涼的石階上,她惆悵不已,這樣一天一天的,得拖到何時呢。

韓良悄無聲息地過來,從身後輕輕擁住她,“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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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該回你的院子去了,你阿姐知道你又偷偷跑來這兒會不高興的。”秋葉輕聲道。

“妻主,……你真不要我了?”韓良蹙着眉,将頭擱在秋葉頸間。

“是你不要我了吧……”秋葉淡淡笑道,如何選擇讓韓良異常艱難,……他心裏或許已經有答案了吧……

“妻主……不知道我的心麽?”韓良的聲音和他的心顫抖不已。

“知道,我怎麽會不知道?阿良我什麽都不在乎,就只想讓你親口告訴我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韓良緊緊地箍着她的腰,仿佛一松手就會失去了似的,“……我舍不得你!”

秋葉淡淡一笑,“……好啊,那你把我系在衣帶上吧……” 她在心裏重重嘆了一口氣,顧萱說的對,韓良根本就不該是她的,韓良的為難,她都懂。韓良說不出口的決定,她于心了然,既然如此,再怎麽割舍不下,也該是放開的時候了……

她轉過身來,用那帶了薄繭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平了韓良眉間的困擾,并在一瞬間聚集了所有的勇氣,坦然說道:“阿良不要為難,也不必擔心。無論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你的選擇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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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帶着無盡的失落和心痛離開了秦州,沒人看見她轉身瞬間滑落的眼淚,沒人注意到她低頭垂眸時的失魂落寞。從她離開顧府的那一刻起,從她将和離書放在案上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中,從此就不會再有韓良這個人了。

古河村依舊是那樣的山明水秀,漫山遍野錯綜層疊的色彩将金秋渲染的格外絢麗,古老的青河如玉帶般繞村蜿蜒而下,廣袤而豐裕的山野田間一片金黃,成熟了的谷穗沉甸甸的,将那身軀壓彎了腰,卻又忍不住要迎風舞動……瞧吧,又一個豐收的年景呢,秋葉心中無限感慨,韓良遠離了她,可是生活并沒抛棄她,故鄉的這片熱土依然在等着她……

她背着褡裢,牽着自己的驢再次出現在了村子裏,依舊是瘦小單薄的身影,卻有了掩飾不住的憂傷的神情,村人也沒有向上次她闊別多年回來時那樣圍上去噓寒問暖,都覺得她不過是出了一趟遠門而已,如今各家都忙着秋收,見到她也是歡快地招呼一聲便匆匆而過,也都不大察覺她的不同。

家裏冷冷清清的,她填了火炕,打掃了院落,又燒了水,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利落,也努力想要将原本屬于她和韓良的家變得有生氣一些。只是,這心裏的難過和苦痛到底要多久才能消散的不見蹤影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秋葉覺得累,想要閉眼好好睡上一覺,才躺下,春花帶着一身的傷疤,沖了進來,見了她,抱住直哭:“妹啊……你可回來了……嗚嗚嗚嗚……我該怎麽辦啊……嗚嗚嗚嗚……我該怎麽辦啊……”

“怎麽了?”秋葉情緒不高,看着阿姐皮膚上已經結痂的傷痕,心裏有些擔心又隐隐有些煩躁,她的口氣有點硬,可是春花此刻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出來的,只顧着嗚嗚地哭。

“小姨,我爹又走了,他說他這一次再也不會回來了。”銅錘背上背着三弟阿招,和鐵蛋兩個不知何時伸長了腦袋在門口張望。

春花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給秋葉敘講了一遍。原來春花和何氏的事情不知怎麽的,教何氏的妻主香草知曉了。香草從前理虧,加上何氏母家也是不好應付,倒不能把何氏怎麽樣,如今得了把柄,也沒想過要弄出人命,倒是想乘機休了何氏,将他轟出古河村去,再娶別個。

何氏不依,像他這樣因為不貞被休的男子基本上就沒什麽出路了,連母家都回不去。後來請族裏裁斷時,何氏一口咬定是春花喝醉了非要勾搭他,完了害怕他說出去還叫她夫郎劉氏好好給威脅了一回,說他挨了劉氏不少打,身上的傷如何如何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又将他娘家強壯後生和精幹的女娘們從後河村何氏一族全招呼過來給他壯膽撐腰,一時連打帶砸,鬧得不可開交。

原本是兩家的矛盾,一下子變成了兩族的矛盾,各說各的理,鬧到後來,李氏族長到底年歲大些,見事态不好控制,又聽了香草和何氏的胡攪蠻纏,為避免鬧到官府傷了臉面和和氣,終是拿了春花問罪。春花雖然一直強調她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可能發生什麽事,但何氏又明确指出她胸前有顆谷粒大小的黑痣,直教她有口難辨……

抛開何氏不說,不管有沒有錯,春花最終為她醉酒誤事挨了二十鞭子的懲罰,也讓劉氏與她徹底鬧翻了。這一回劉氏只身一人,什麽也沒有帶,奔回娘家去了。

春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嗚地幹脆停不下來:“妹啊,我該怎麽辦吶?你說我該怎麽辦吶?”

一股無名之火油然而生,“阿姐!你有點出息吧!”秋葉冷冷揚聲,“有意思麽?你就這樣縱着他?!他不信你,連帶這一身的傷,他都不管不顧了麽?!不想過了是吧,那就給他一紙休書,好聚好散!”

春花聞言,瞪圓了眼,直噎的說不出話來。

“教個男人欺淩到這般田地,你枉為女子!這世上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好兒郎比比皆是!即便是官配,只怕都比那劉氏強些!”

“秋葉,你……”春花張了張嘴,仿佛不大相信眼前這個眼神淩厲氣勢迫人的女子就是她的親妹子。

“阿姐!聽我一句勸吧,你若不甘心,……那麽最後一次,帶上你的三個兒子,站到他母家門口,他若棄之不顧,那就轉身,……再別回頭!”

春花呆呆地看着秋葉水霧暈染的眼睛,在這一瞬間突然體會到了秋葉堅強外表掩蓋下的悲傷,怔了一下之後連連點頭,“秋葉……你說的對!阿姐聽你的,阿姐這就準備,……你莫難過,等我回來,咱們就安安靜靜過日子,好不好?”

春花轉身出了門收拾上路的東西去了。屋裏寂靜的可怕,……她剛才說了什麽?秋葉扪心自問時,那門口張望着的腦袋伸了伸,“小姨。”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進來吧”秋葉低頭迅速抹掉了眼眶裏的淚水,強展笑顏。

“小姨,這個給你。”鐵蛋将一塊肉遞到了秋葉手上,“這是哥哥跟着柱子哥哥他們一起獵到的兔子肉,我們一直給你留着呢。”

秋葉看着兩大一小三個孩子,臉蛋紅撲撲的,那明亮的眼睛裏分明都帶了點怯意,剛才是被她吓住了麽?

“哎喲,都長大了,知道給小姨留吃食了呢。”秋葉笑着摸摸這三個的小腦袋,最小的阿招被綁纏在哥哥背上,晃着小手,咿咿呀呀的。

“小姨,”銅錘的眼神清澈而堅定,他比秋葉第一次見到他時更像個男子漢了,“我如今也會打獵了,我們兄弟一定會好好努力,讓小姨以後天天都能吃到肉,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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