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眼是萬年

第二天一早,白荷又燒了起來,還咳得厲害,不得不請了假,無奈錯過了最後一輪模考。白荷缺考,宋翌辰穩穩拿到了實驗班第一名,可喜的是,範熙顏也不負衆望,取得了班級前十的好成績。

白荷在家養病的這幾天,每天放學宋翌辰都會把自己的課堂筆記送到範熙顏那兒,讓她拿給白荷看。等白荷病愈回去上課的時候,距離高考已經沒幾日了。有的同學依然勁頭十足地背書刷題,有的則信奉張弛有度開始有所放松,大多數學生還是處于一種麻木和機械做題的狀态。老師大概以為他們這些早被馴的服服帖帖的小獸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了,對他們的管制也有所放松,在學校的多數時候都是自習。

北方的夏日大約會比南方來的晚一些,白荷在自習的間隙望向窗外那棵看過千百次的白楊樹冠,綠意漸濃,微風沒有帶來沙沙葉聲,沒有蟬鳴。不知她目光所至的這片天這片葉會不會也承載過另一個人的目光,應該會有的吧,因為這最普通不過的景卻是這座囚籠之中唯一的一片清明。

高考的每一個步驟都要進行事前演練來保證萬無一失,其中如何去考場是比較關鍵的環節,學校會有大巴專車接送考生,班長正在統計需要坐專車去考場的同學,表格傳到白荷手中,她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後在後面填上“是”。而後鬼使神差地像是一種慣性一般她開始尋找另一個名字,很熟練地像是做過許多次了的那樣在s開頭的那一欄的第一排找到,掃了一眼那個名字後面的“否”字,沒有任何目的的下意識的動作,然後将表格繼續向後傳。

放學後白荷正在收拾書本,宋翌辰走過來,說:“考試那天我爸開車送我去,到時候我們一起吧。”

“不用了,我已經報過名了。”宋翌辰已經很久沒有在教室裏主動與白荷說過話了,當然她也沒有。不知為何今天會有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況且母親如若知道也不會允許的。

“坐專車的話要先到學校來,會比較麻煩。”宋翌辰說。

“沒關系,早起一點就好了。”白荷依然拒絕。

“那好吧。”宋翌辰沒有堅持。

宋翌辰走了兩步,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轉身又走了回來,說:“考完後我們有一場籃球賽,就在我們學校體育館,要不要去看?”

“嗯……到時候再說。”

“真希望你和範熙顏都能去。”

“好,我們盡量。”白荷溫婉一笑,不忍再拂他的好意。

宋翌辰走了,白荷又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才出去。雖然他們每天都在差不多時間走同一條路,但已經很久沒有在回家路上碰過面了。

白荷差點忘了,宋翌辰是與她境遇如此不同的人。他來自一個和睦完整又富足的家庭,這樣的家庭給予他的是印刻在骨子裏的自信樂觀和良好修養,這種陽光開朗的個性她自小羨慕不來,将來也不會有的東西。原來他與她并不相配。

高考,一切都還算順利。最後一天只有一門考試,半天就結束了。高考結束本應是一場狂歡,可在白荷一向平靜無瀾的世界裏,更多的是一種空落落的孤寂感。似乎從此刻開始,學習已經沒有用處了,而她除了學習好實在找不出還有哪裏好,除了考試也沒有別的更有意義的事情可做。此刻校園裏的每個人都是瘋狂而興奮的,範熙顏更是一下抱住她一連轉了好幾個圈圈,每個人好像都有許多計劃迫不及待地要去完成,而她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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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下午我們學校有籃球賽,要不要去看?”範熙顏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白荷才想起之前宋翌辰邀請她和範熙顏去看籃球賽,下午反正也無事可做,便說:“去吧。”

至于宋翌辰的球技如何,範熙顏滔滔不絕講了足足十分鐘,真是難為語文成績平平的她竟說了那麽多誇人的詞兒,這下可吊足了白荷的胃口。

“不知你家陸允昊聽你這麽誇別人會作何感想?”

“嘿嘿,他不是沒在嗎。”

“你下午去看球賽不去找你的小情人了?”

“不急不急,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面呢,精彩的球賽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她們倆午睡睡過了頭,下午她們磨磨蹭蹭到學校的時候,球賽早就開始了。圍觀的人很多,随着球場上的高潮疊起,不時暴發出陣陣歡呼。她們好不容易才擠到靠前一點的地方。

白荷一眼就看到了宋翌辰,她從沒見過這樣活力四射的他。宋翌辰有身高優勢,又不失靈活,技巧也是極好的,連續兩個三分球更顯示出他的實力。

宋翌辰雖然表現不差,卻還算不上全場最佳。

跟宋翌辰對陣的是對方陣營的小前鋒,是個跟宋翌辰身高不相上下的男孩子,只是還要瘦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膚略有些麥色。他額前略長的劉海遮住了一邊的濃眉,卻遮不住眉眼的清秀,嘴唇微薄,此時正抿得緊緊的,深情十分專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頭怪異的紅發,那一頭漂染的紅發與他清秀略帶腼腆的長相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此時他正對宋翌辰步步緊逼,搶斷、敏捷越過防線、起跳、騰空、灌籃一氣呵成,惹得圍觀女孩們一陣尖叫。無論是身形長相還是球場上的表現,他無疑都是最搶眼的一個。

可是,白荷的目光并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那誇張的花式灌籃動作再加上那頭紅發,并不是她所欣賞的風格。

最後兩秒鐘,紅發男孩一個漂亮的上籃,穩穩地把球送進籃筐,瞬間反敗為勝,贏得一片喝彩。這場小型的友誼賽就此宣告結束。

突然,一個身材高挑,衣着鮮豔的女孩沖出人群,撲上前去給了那個紅發男孩一個大大的擁抱。看女孩的穿着打扮,顯然不是他們學校的學生,如果沒猜錯,她應該專程為這個男孩而來。男孩顯然很意外,眼神中透出了驚慌,接連後退幾步,使勁将那女生推開。

白荷再也無心看下去,和範熙顏一起擠出了人群。

範熙顏直接坐公車去找陸允昊了,剛才還說不急,現在又迫不及待了,真是口是心非呢。

白荷在車棚裏徘徊了一回兒,因為她看到宋翌辰的車依然停在那裏,她決定等他一會兒,畢竟是他邀請她前來,總要打聲招呼再走。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影,白荷正要再回球場看看,剛走幾步正好迎見宋翌辰朝這邊走來。

“我以為你走了呢。”他似乎很驚訝她還在,看到她在等他自然是開心的。

“沒有,在等你。”白荷說。

“等很久了吧,那邊起了點小糾紛。”宋翌辰解釋。

“哦?什麽糾紛?現在解決了嗎?”

“是外校的學生,我們也插不上手,不管他們,咱們走吧。”

“好,那走吧。”白荷本就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我之前還不知道,你籃球打的這麽好。”白荷贊許地說。

“可最後還是輸了,很久沒玩了,有些生了。”宋翌辰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們一面推行一面聊天,從車棚到校門要經過剛才的籃球場,球場上依然喧鬧,但顯然不是在打球,大概宋翌辰剛才所說的糾紛還沒有解決。路過的時候白荷瞥了眼還未散盡的人群,也許由于他的發色太過顯眼,她一眼看到了那個男孩子,正被圍在人群中間。隔着很遠的距離,她竟覺得他似乎也在看她,大約是錯覺。

“你認識他嗎?那個紅頭發的男生。”白荷問一旁的宋翌辰。

宋翌辰搖搖頭:“之前沒見過,只是剛剛打過一次球而已,他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不過他技術真的不錯,很有天賦。”

“你說的糾紛與他有關?”

“是的,你剛剛看到了沒?有個女孩子……”

“嗯,我看到了。”

“如果一個人見人愛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喜歡男孩A,而男孩A卻當衆粗暴拒絕了女孩的芳心,那你說愛慕着女孩的B、C、D會對男孩A怎樣?”宋翌辰簡單描述了事情的原委。

“啊?那他會不會有危險?”

“那倒不至于,我在那停留了一會兒,那個男孩也不是一個人來的,應該足以與他們勢均力敵。”

“哦?我好像錯過了許多精彩橋段。”

“這有什麽,雖然這種事在一中不多見,但在其他學校還是挺常見的。”

“是嗎?我是不是太大驚小怪了?”

“是你太單純了。”說着他竟擡手輕拍了一下她的頭頂。

白荷一時分辨不出這句話是褒是貶,又被他的動作驚了一下,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快走啊!”宋翌辰回頭喊她。

“哦。”她趕緊騎車追上。

高考成績揭曉,白荷和宋翌辰都考的不錯,只是,宋翌辰依然坐穩了實驗班第一名,白荷以幾分之差屈居第二,兩人都毫不猶豫地填報了北大。雖然兩人分數都很可觀,可畢竟是國內頂尖的大學,誰也不敢說有多少把握。

範熙顏經過這個學期的努力,進步很大,也過了重點分數線。陸允昊雖然文化科目成績不很理想,但憑借體育特長讀重點大學也不是問題。兩個人按照之前的約定,堅定地填報了同一個學校,為保證萬無一失連同第二第三志願也都填報了同樣的學校。

事不随人願。大約一周之後,各高校陸續公布了錄取結果。盡管前期萬般籌謀,範熙顏和陸允昊還是陰差陽錯地進了不同的學校,範熙顏一分之差沒能擠進第一志願的學校,最終被第二志願的學校錄取,好在他們雖不在同一個學校,卻也相隔不遠。而更加遺憾的是,今年川城一中考取北大的,就只有宋翌辰一個人。

那天,白荷清晰地記得學校大門上挂着的那道紅色橫幅——“熱烈祝賀川城一中xx屆宋翌辰同學考取北京大學!”他們所在的北方小城,幾年出不了一個北大清華的學生,消息一出,宋翌辰立刻成了全縣城的風雲人物。

要說白荷此時心無波瀾,毫無羨慕之情嫉妒之心,是不可能的。

依舊是那個楊柳依依的山谷溪畔,時值盛夏,楊柳的枝葉更加繁茂,只是那些綠色由耀眼的新綠變為了濃重暗淡的墨綠,翻飛的柳絮也早已消失不見,那些鮮活的生命或許已經生根發芽,或許随流水消逝。白荷和宋翌辰在溪邊漫無目的地走着。

“我決定複讀了。”白荷對宋翌辰說。

“為什麽?不是已經被第二志願錄取了嗎?也是很不錯的學校,我們一起去北京不好嗎?”當宋翌辰知道北京這座城市是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的時候,別提有多開心。

“不為什麽,就是想再試一次。”宋翌辰如何能知道,她如此執拗恰恰是因為他,因為宋翌辰,她才極度渴望能與他并肩而立,似乎只有那樣,她才有站在他身邊的資格。她的邏輯依然是少年心性不甚合理,卻是當時誓死也要堅守的東西。

“也好。不過你不要有太大壓力,北京有很多不錯的學校,考上任何一所都是好的,總之,我會在北京等你。”他所希望的只不過是他們能在同一座城市。

“嗯,我會盡力的。還沒恭喜你呢,考入理想學府。”她笑着說,可嘴角不經意帶了絲苦澀。

宋翌辰怎會不明白她的不甘心,若此刻她能不這麽故作輕松,哪怕是露出一個委屈的表情,他便會心疼地擁她入懷,可是,她始終表情淡淡的,那樣驕傲又冷漠地,拒人于千裏之外,不給人任何靠近的機會。或許兩個驕傲的人是沒辦法在一起的吧。

“對了,有個禮物要送你。”宋翌辰打開一個絲絨包裹着的精美的小盒子,裏面是一只樣式簡約的銀白色手表。

“好漂亮。”白荷嘆了一聲,宋翌辰果然是知道她的喜好的。

“它很适合你。”宋翌辰也覺得這款手表與她的氣質極為相配。

“為什麽突然送我禮物?”

“你看,等你下次過生日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北京了,反正早就準備好了,不如就提前送了。”

白荷笑笑,算是勉強接受這個理由。

“你看我,光顧着自己的事了,你馬上就要去北京了,我都沒準備什麽禮物。”白荷不好意思地說。

“沒關系,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等你來了北大,我們還能跟現在一樣,每天都可以見面。”

白荷看着那随風而舞的楊柳,伸手折了一支,遞給他。宋翌辰笑着接過,這個笑同樣隐藏着苦澀,他懂得她的意思,“折柳”有送別之意。

而多年之後,白荷才在某處悄然得知,白色手表的寓意竟是——表白。不知當初他是真有此意還是只是機緣巧合,這答案連同那些陳年往事都如一場大夢散入歲月了無痕。

臨近開學的時候,白荷、範熙顏、陸允昊、宋翌辰四人約好要一起去爬山。也不是什麽名山,就是家附近的一座小山而已,他們邊爬邊玩,還有白荷和範熙顏兩個拖後腿的,爬到山頂的時候,已接近黃昏。山頂長滿了綠色的三葉草,有一片一片不知名的紫色花海,風景極好。

山頂微風習習,将身上的汗液吹幹,透着絲絲的涼意,抵消了盛夏的酷熱和一路的疲憊,在日暮黃昏柔和的光線裏,四人席地而坐,談天說地歡聲笑語。

“宋翌辰?你怎麽不說話啊!”範熙顏叫正看向遠方的宋翌辰。

“哦,我在想這花叫什麽名字,開得這樣盛,真好看。”宋翌辰回過神來,說道。

“哎,你什麽時候對這些花花草草感興趣了?這倒跟我阿姐挺像的。”範熙顏嘿嘿笑着說。

“那是Myosotis sylvatica,也叫——‘勿忘我’。”白荷輕輕地說。

宋翌辰走了,範熙顏也走了,白荷又是一個人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十七歲的青春終會散場。

複讀生活是辛苦乏味的,好在範熙顏和宋翌辰經常給她寫信,向她講述大學生活的豐富多彩,給她溫暖與向往。

宋翌辰在信中說他加入了學生會,還擔任了班長,整天忙的不可開交。範熙顏這樣的性格在大學裏更是如魚得水,參加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社團,時常在信中與她分享校園裏的八卦趣聞,最後總是習慣抱怨幾句說陸允昊這周又沒去看她。

分開後的第一個假期終于在大家的期盼中來臨,寒假的一天,白荷、範熙顏、宋翌辰、陸允昊半年之後終于又得以聚在一起。

一起吃過了飯,大家都意猶未盡,又去了附近的咖啡館,邊品咖啡邊聊天。雖只有半年沒見,可大家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宋翌辰變得更健談了些,陸允昊更穩重了些,範熙顏也更漂亮大方了些。大學果然可以給予人一種獨特的光華。

當夜幕降臨,大家推開咖啡館的門準備各自回家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看到外面已是銀裝素裹的世界。室內太溫暖,玻璃窗上布滿了水汽,竟不知道外面早已下起了雪。

範熙顏和陸允昊一起去了車站,宋翌辰先送白荷回家,然後也要去乘車,他本不是川城人,他考上大學以後他們家已經不住在這了。

寂靜的雪夜,如童話般夢幻美好。兩個人踏着雪緩緩走着,任雪花安靜地落在帽子和衣服上,成了晶瑩的點綴。剛剛大家在一起聊了很多,此時卻突然沒有了合适的話題,沉默不禁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那個……生日禮物我收到了,我很喜歡,謝謝你。”宋翌辰想到之前白荷給他寄去的禮物——一支銀灰色的鋼筆,向她當面道謝。

“你走之前說好要補你一個禮物的,你喜歡就好。”白荷說。

兩個人又默默地走了與會兒。

“小荷,其實……我……”

“什麽?”白荷擡頭看着他的臉等着他遲遲不出口的話。

“沒什麽……”在別人眼中如此優秀張揚的宋翌辰,在白荷面前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無所畏懼。她的淡然和驕傲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刺傷他,讓他一而再地退縮。

“你不說我可要回家了。”他們已經走到白荷家的小區門口了。

“我是想,把這個給你。”宋翌辰從包裏拿出了一個方盒遞給白荷。

白荷接過來,打開,是一只手機,諾基亞的最新款。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是爸爸的朋友送的,放家裏也沒人用,你就先用着吧,這樣我們就不用寫信聯系了,會方便很多。”

“那也不行。”

“只是先借你用,等你去了北京再還我好不好?”

“那……”她不知再如何拒絕,“謝謝你。”她只好說,“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他急忙叫住要轉身的她。

“還有什麽事嗎?”白荷停住腳步詢問地望着他。

“等你高考結束,我們就在一起吧。”他說,像是在說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雖然語氣似乎沒什麽異樣,但他此時已是心跳如雷,也不敢擡眼看她的反應和表情。

白荷聽到這突出起來的表白懵了片刻,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才問出一句:“如果我沒能考到北京呢?”

宋翌辰略送了口氣,而後笑說:“那有什麽關系。”她居然擔心的是這個,說明她對他本人其實是接受的。

“我大概知道你的擔心,所以我說的不是現在,是等你考試結束以後。”他怎會不了解當下依然是名高中生的處境,他們都如驚弓之鳥,害怕觸碰“早戀”這根紅線。而大學像是一個通往另一個自由世界的“龍門”,只要越過去,那些所謂的防線和禁忌便可以神奇地解除。

白荷沒再說話,微微點了頭,一片雪花觸及溫熱的眼眶,瞬間化作一滴晶瑩。

宋翌辰快速走近她,終于做了早在腦海中演繹了千百遍的動作——擁她入懷。

雪越下越大了,伫立雪中深情相擁的兩個人,在這萬物沉寂的冬夜,散發出溫潤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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