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秒崎岖:人間不過一瞬
再次見到沈臨是在一場報告會上。
陶然進場時,報告已經進行到大半時間。她曲着腰,盡量在肅靜的報告廳裏隐身,不出動靜地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落座。
這場英文報告是前一晚導師突然告知她,必須撥個時間去聽,然後據此寫篇報告心得上交。
導師聲音淡淡地提醒:“格式參照綜述。”
對此陶然無聲嘆氣,轉然想到自己先前逃過一場學術報告,惹得導師大發雷霆,事到如今,面對突如其來的安排只能乖巧應下。
不趕巧,當天兼職的同事臨時有事,托她代半個小時班。那人平日裏沒少幫自己忙,陶然兩相權衡下,最後決定推遲報告聽講時間。
不過是多花些時間查資料,研究生半年下來,陶然已然習慣。
報告廳裏,此次雖是全程外語報告,講述者卻是名中國人,相貌儒雅,是印象中學者該有的長相。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腔調,是少有的地地道道的英倫腔。聽着像是從古老河畔吹過來的一陣溫柔的風,舉止言詞之間紳士而又溫柔。
明明是場枯燥的學術報告,此時搭着這音調更像是一場超出預期的聽覺盛宴。
陶然打起精神,擺正坐姿認真聽講。
聲音富有魅力是一回事,重點是三天之後的報告心得。
她不時用紙筆在筆記本記上幾個字。
記得最開始聽報告的時候,她也沒什麽經驗,拿着紙筆照着記,分不清哪裏是重點哪裏是次要。一場一小時的報告下來,她倒是寫了滿滿的兩頁紙。
導師翻看她筆記,直搖頭,笑她是去聽報告,還是找個場地練字?
導師姓李,性情不定。陶然偶爾能跟他笑趣幾回,更多情況下,導師沉臉居多。通常指着陶然交上來的作業,批得一無是處。
陶然向來是個逆來受順的性子,早些年被批得慣了。倒不像其他同門學生垂頭喪氣,或者私底下抱怨一通。
Advertisement
這時她瞥了眼投影儀,無聲默念大屏幕上的一個英文單詞。
該單詞是專門的學術詞性,由拉丁文演繹而來。饒是對英文單詞再過敏感,陶然還是記不全,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同學,能否借支筆?”一道幹淨清越的聲音驟然在耳旁響起。
就在她低頭快速記寫單詞的時候,不知何時她旁邊空的座位也落了人。
她一邊遞筆過去,心裏想的卻是,原來還有人比她來得遲。
然後單詞記完,她才擡眼,這次後知後覺地想,剛才的聲音很是熟悉,記憶中在哪裏有聽到過這把幹淨的聲音。
“謝謝。”适才借筆的人将筆還給她,依舊是道清冽的聲音,如同林中敲竹,聲色清清然。
這人不止聲音熟悉好聽,這手還有些好看。
陶然望着他細細長長的手指,修得圓潤規整的指甲,沒有第一時間去接筆,而是擡眼朝借筆的人看去。
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陶然心裏倏的一頓,心跳突然加速。
那人還是淡淡的神情,只看她一眼瞬間錯開眼,仿佛不認識般:“同學,你的筆。”
陶然接過,無聲低着頭。眉眼掩在角落的陰影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當然這僅僅是個可有可無的插曲。
直到報告結束,陶然也沒再擡頭看屏幕一眼,至于那報告,也在她見到那個人之後被抛到九霄雲外。
她緊握筆,是幾分鐘前那人遞過來的。
上面似乎還殘留些許溫度,灼灼的,很燙人。
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陶然将那支筆夾在筆記本裏合上。
那架勢像在抛開一個燙人的火爐。
走出報告廳,陶然這才輕輕地松了口氣。
人群之中,她回頭看了一眼報告大廳。只一眼,她猛烈意識到,沈臨還是多年前的模樣。
他向來是人群之中的奪目點。風度紳士,舉止沉穩,與人交談至多止于表面的微笑,可謂是游刃有餘。
歲月之于他是沉澱;反觀自己,還是少年心性。依舊會因為對方的一句不甚在意的招呼而打亂心緒。
這個認知使得陶然再無心情停駐。她走下臺階,快步朝宿舍樓走去。
宿舍住着四個人,一人是高一年級的師姐。平時紮根于實驗室,宿舍很少能見到她的面。倒是同年進來的兩個舍友,除去上課和實驗室,宿舍也時常能見到。
她們專業的課程頗多,沒有盡頭的實驗室課程,寫不完的實驗報告,以及查不到頭的文獻資料。加之陶然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課餘時間都是外出打零工。
同室友們的關系真就擔得起舍友的名頭,除了早中晚尋常的問候,再無進一步深交。
此時,陶然進了門,見趙瑾靠在自己書桌,她停住腳步,轉而走向一旁的大書櫃,将書本放在架子上,拿起一旁的水杯到走廊上去。
趙瑾此時扒着扶梯同陶然隔壁鋪的周文緒說着話,她語句充滿懊悔:“聽師姐說,今天報告會上出現了個帥哥。”
周文緒正拿着卷發棒在打理頭發,聽到她這話,停下手裏的動作,投下目光笑她:“你看誰不是帥哥?”
無視她的調侃,趙瑾打開相冊找到幾分鐘前保存的照片,遞給她看:“你看,不是我瞎說的吧。”
“我看看,”周文緒抱着沒有什麽期許的态度拿過她的手機。
半晌之後,宿舍響起她的聲音,大得連站在走廊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
陶然接水回來,就聽到周文緒驚呼聲:“靠,這不是我昨晚見到的帥哥嗎?”
趙瑾一臉八卦樣:“你見過他?講講!”
周文緒撇撇嘴,滿臉可惜:“人是帥,”她轉折道:“不過名草有主了。”
“?”趙瑾一臉失望,“怎麽好不容易看見一個帥哥,這就有主了。”
“他也不是你的菜,”周文緒收起卷發棒,說:“這人看着是年輕,可聽說今年33歲。大我們9歲呢。沒戲。”
趙瑾惋惜,一邊見到陶然坐在公共書桌前,笑着上問:“陶然,我記得你今天有去聽這報告會吧?”
她熟門熟路地搬過一旁的椅子,在陶然身旁坐下,一臉興致昂昂的模樣:“你跟我講講呗。”
陶然盯着半個小時寫的筆記發呆,聽到趙瑾的口吻。她合上本子,連着本子裏夾着的一根筆,推到角落裏。
眼不見為淨,她想。
一旁的趙瑾沒反應,戳戳她的手臂,喚她:“陶然?”
出神的陶然反應過來,她扯出一個自認為過得去的微笑,說:“我去得遲,沒見到人。”
上一秒有多期待,這一刻就有多失望,她因為今天和同學有約,逃了這場報告,誰想得到錯過這麽大一個帥哥。趙瑾:“唉,該的,誰叫我不去聽。”
第三天交報告心得的時候,陶然站在一旁等批評,一邊聽着導師和辦公室其他老師閑話。
“沈臨?”
“這次跟着林清倫過來,聽說他近期要捐一棟樓。趕巧碰上林清倫開學術報告,過去湊了會熱鬧。”
沈臨也是臨大的學生。不過已經畢業好幾年。
再者他是金融專業,陶然她們是生物方向。導師也只寥寥聽過這人一些為人熱道的事跡。時下聊了幾句。
“這次報告做得還行,就是這裏的論點資料查得不夠。”導師看着電腦屏幕,對着陶然的報告大綱,用紅筆圈出需要改進的地方。
陶然應下:“好,我回去再找找資料。”
本想說到這裏,報告的事也該就此告一段落,不曾想,導師慢悠悠地說:“過幾天,林教授還有一場報告,你再去聽聽。”
“也是要交報告心得嗎?”這是陶然的第一反應。
導師觑她一眼,挑眉,無聲微笑:“不想去?”
陶然搖頭,說:“沒有,我想先準備資料,不然到時聽不懂。”
其實不是聽不聽得懂的問題,她是怕會再次遇上那個人。
導師合上筆,倒了杯水折回來,說:“到時講的內容跟之後的研究課題沒什麽太大關系。”
陶然腹诽:那過去聽什麽。
導師像是猜到她心裏所想般,說:“鍛煉你聽報告的能力。”
他微微一笑,一錘定音:“下次的課題報告,全英文講述。”
陶然走出新二教,這會她倒忘了幾天之後的學術報告。整個腦子都被半個月後的全英文課題報告占了去。
她的導師對于英文報告極其嚴苛,這在院裏是出了名的。
陶然猶然記得之前師兄師姐的一次英文學術報告,從頭到尾被批得一無是處。導致師兄師姐那段時間進出無神,情緒低落,實驗也出了幾次差錯。
陶然低頭走在校園小道,遠遠地便可預見半個月後自己的下場。她默然為自己日後凄慘的景象嘆氣。
也許是她想得出神,沒注意前方的路況,走沒幾步,她撞上一個人。
她摸着額頭悄然後退,“抱歉”二字習慣性脫口而出,只是還沒來得及擡頭看清對方面貌,她就被來人的鞋子以及他身上的味道占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她盯着那雙擦得锃亮的皮鞋發呆,聞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過去的某段時光,這個味道時常伴她左右。
她凝神屏息,而後擡頭看向來人,淺淺笑着:“小叔。”
——
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處處吻》、《鶴頂紅》。
提前聲明:男女主沒有血緣關系。這大概就是一個包容與溫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