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像你像你:在你在你

直到四月初,陶然整天早出晚歸,奔波于實驗和兼職之間。晚上回了宿舍,周文緒照常在床上讀文獻,倒是趙瑾時不時朝她看來,幾次欲言又止。

陶然知道她想問什麽,前腳說報告會上去得遲沒見到的人,轉眼跟自己認識,不止認識,這關系還不一般。

也難怪趙瑾多番好奇。

外人秉着好奇的态度看待內裏的事情,想窺探一二,聊以慰藉心裏的好奇心。作為當事人陶然卻沒有心思同她們解釋,她避開她們的目光,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之中。

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室友感情,又因為這件事回到最初的原點。

陶然這人獨來獨往慣了,對此倒沒什麽多大的感覺。

臨近清明節,她跟兼職那邊的經理說明原因請了幾天假,又将導師要求二次修改的英文報告以文檔的形式發過去,這才有時間停下來收拾行李。

她确實很久沒回過江城,大三上學期因為要遷戶籍的事回過一次,沈之仁大怒,兩人算是大吵一架。某種情況上來說,陶然達到她的目的;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她等同于讓自己成為一個孤兒。

決定戶籍遷出的那一瞬間,陶然是這麽定義自己未來人生的身份。

孤兒,無依無靠,只有自己。

她一邊漫無邊際地想着,一邊收拾行李。其實只回去幾天,天氣越來越暖和,只帶上兩套換洗的衣物也差不多夠了,她前前後後卻是收拾近一個小時。

中間周文緒和趙瑾要去食堂吃飯,趁着趙瑾去上洗手間,周文緒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下去吃?

陶然搖搖頭,說:“不用了,我馬上就要回家,怕來不及。”

周文緒也理解,只說:“行李重不重,要不要我們幫忙?”

趙瑾恰巧從洗手間出來,聞言也搭了句:“是啊,我們可以幫你搬行李。”

陶然拉上書包的拉連,提起行李箱的杆子,說:“不用,行李不重,再說,”她笑笑的:“樓層不高,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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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樓下,沈臨看到她,提步上前,自然地拎過她的行李箱,瞧她一眼,說:“吃過飯了?”

陶然早上跑了好幾趟新二教和一教,又是遞交請假條,又是修改課題報告,中間還幫導師送過幾趟資料。

壓根沒喘氣的時間。

回到宿舍又趕緊收拾行李,到現在水都沒喝過一口。

她破天荒地朝沈臨提出:“北門有一家魚粉館,味道還不錯,你請我吃魚粉吧。”

沈臨自然要請她吃飯,這點毋庸置疑。

只是聽到她要吃魚粉,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陶然坐進車裏時,捕捉到他詫異的目光,待沈臨坐進駕駛座替她系安全帶的時候,她沒來由得多問了一句:“不可以吃魚粉嗎?”

高中有回用餐,陶然見隔壁桌上了一份榴蓮披薩,她很是心動,留戀地朝人家的位置看了好幾眼。

她那時也是問沈臨:“就不可以吃榴蓮披薩嗎?”話裏都是委屈。

不巧那段時間她正感冒,又因為熬夜學習,人也有些上火。胃口不是很好,臉上毫無血色,看着很是蒼白。

沈臨替她舀了碗狀元及第粥,說:“先把身體養好再帶你來吃。”

陶敏對她進食把控嚴格,絕對不允許她吃外面的食品,也就是沈臨回來之後,有他幫忙打掩護,她倒多了許多外出覓食的機會。

往事悠悠而過,沈臨聽完搖搖頭,替她系好安全帶之後,又取出一個保溫杯遞過去,說:“是溫茶,先潤潤嗓子。”

陶然一邊詫異自己的嗓子有這麽啞嗎?雖然半天沒喝過水了。

沈臨等她喝了幾口水,臉色好看許多後,才慢悠悠地說:“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吃魚。”

她确實不喜歡,因為魚刺太多。而她也着實與魚無緣,一吃,魚刺就卡喉嚨。

上了幾次醫院取了幾次魚刺之後,她便對魚這道食物敬而遠之。

如果要吃,那也是沈臨将魚肉挑好,确認沒有魚刺了,她才會吃上幾口。

陶然喝了兩口水,将保溫杯旋好放到該放的位置,笑道:“你忘記了,上回跟爺爺在海灣區酒店,就點了一道東星斑。”

那天沈臨被別的事情占據了注意力,這會經她這麽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一些,他道歉,說:“那天忘記你不喜歡吃魚的事情。”

其實來臨城半年多,對于這座臨海城市的飲食,陶然已經習慣許多。她搖搖頭,說:“人的口味總是會變的,”

她垂下腦袋,揪着自己的手指,說:“魚刺卡幾次就習慣了。慢慢的,什麽事總會習慣的。”

沈臨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不由得握緊,側過臉龐看她。

這回倒換成了他欲言又止。

陶然仍是低着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出了江城的機場,已臨近傍晚時分,沈之仁派人在外面等着。沈臨看一眼,也沒說什麽,帶着陶然上車。

上了車,沈臨接了幾通電話,都是對公司事情的一些簡短安排。他處理公事,陶然倒是側過臉龐一直望向窗外。

這座她生活近二十年的城市,一街一景皆是那麽熟悉。街邊的綠林還是印象中的新綠繁盛,道路依舊是幹淨而又冰冷的。

沈臨關掉手機,轉過臉龐見她看窗外看得那麽出神,伸過手握住她放在座位上微微發顫的手。

陶然感知到來自那股溫暖的感觸,眼眶憋了許久的淚這下終于忍不住,順着臉頰滑落。

慢慢地,淚眼朦胧中,她感知一股身影的接近。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屬于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的氣息籠罩自己。

就像許多年前一樣。

他無聲地寬容包佑她。

陶然靠在他的懷裏,終于忍不住痛哭。

她想,明明他不告而別去美國的時候,多少個晚自習課上她盯着發出去的信息默默流淚。可也僅僅于流淚,就好像時間到點了要吃飯般一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她并沒有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可這個時候,也許是要去見離去的父母,又或許是回到闊別多年成長的城市,又或者這個時候,這個多少到底對她有些許特別的人也恰好在身邊。

陶然想,一切都是這麽自然,但卻又像被人拼湊到同一塊拼圖上似的。

在她生命中有着種種不同意義的事物與人,今天全部湊在一塊。

她難免感懷,俗話說,近鄉情怯。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這樣的,不然她不會這麽難過。

沈家老宅臨山而建,随着車子從大道駛進一條安靜卻又肅穆的大道,周邊的車輛也越來越少,随之是大道兩邊林立的梧桐木越來越繁茂。

以前讀書的時候,陶然最喜歡的便是這一片深得晃人眼的梧桐林木,綠意太深,走在小道上,像是被一股來自大自然的溫柔擁抱。

在傍晚時分的夕陽餘晖的襯托下,給這一片深綠的梧桐林染上一層幽深。

車子在沈家大門停下。

門口是王叔等着。

見沈臨和陶然下車,他迎上前接過行李,說:“你爸等很久了,快進去吧。”

陶然望着門口看了幾眼,這才跟在沈臨後面進去。

家裏什麽都沒變,家具擺置還是原來的模樣,倒是一些上了歲月的物件,随着時間的推移,表面看着越來越亮。

新的是物件,老的卻是人。

見兩人回來了,沈之仁從大廳中轉過身,淡淡地說:“來吃飯吧。”

家裏照顧沈之仁起居的還是秦阿姨。

“然然,多吃點,以前你最愛吃這道香草小腸湯,你爺爺這次特意叮囑我把想熬得濃一些。”

陶然接過秦阿姨遞過來的湯碗,說了聲謝謝。

放下湯碗,她又朝沈之仁的方向看了看。

後者對此面無表情,只是說:“秦阿姨,這飯硬,你幫我添點中間的。”

秦阿姨一愣,說:“是嗎,今天我還特意多放了些水。”

沈臨笑而不語,拿過公筷給陶然夾了幾塊糖醋肉。

沈之仁哼了哼:“我說飯硬那就是硬。”

沈臨拿過他面前的玩,說:“秦姨你也坐下吃,我來添。”

秦阿姨擺擺手:“還是我來吧。”

沈之仁放下筷子,沉沉出聲:“他喜歡做就讓他去。”

秦阿姨作罷。

一頓飯就這麽在憂憂揣測中吃下來。期間,沈之仁也沒再對兩人挑什麽刺。

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去掃墓,吃完晚飯,沈之仁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讓兩人好好休息。

沈之仁畢竟年紀大了,時間一到九點,他人便犯困,沈臨見狀,說:“爸,你先去休息。”

秦阿姨見狀上前扶他,也是說:“早些歇息,明天還要起個大早。”

沈之仁擺擺手,由着秦阿姨扶上樓。

沈臨看了會電視,等沈之仁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二樓,樓上也傳來房間關門的聲音。沈臨這才将電視機關了,走到東邊的卧室,擡手敲門。

陶然開門的時候,就看見沈臨二話不說,自然地将門推開,走進她的房間,而後又很順手地幫門關上。

單就回江城這一件事,已然讓陶然這幾天沒了同他較勁的力氣。對他坦坦蕩蕩地進了她的門,以及接下來要做些什麽,她倒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這麽晚不睡還在寫字?”沈臨走到書桌前,拾起一張宣紙,定睛一看,卻是陶敏和沈承航的名字。

陶然的毛筆字師從江城有名的一位毛筆大家。

沈之仁平時雖然對她不聞不問,也沒給什麽好臉色,但就修身養性這方面,在背地裏将諸事安排得妥當。

沈承航自小家教嚴格,沈之仁秉承練字靜心這固定原則。打他六歲起便壓着他在案臺前老老實實練習毛筆字。

後來陶然長到六歲,也被安排到案臺前整日與墨水為伴。

讓沈之仁欣慰的是,陶然比沈承航乖巧許多,一整日下來,她真就安安靜靜地一遍又一遍地臨摹字。但轉念想到另一件事,這種才剛浮上心頭的欣慰瞬間又消散得無影無蹤。

都說字如其人,這多少有些道理,沈臨看着眼前紙上看似輕柔卻又有勁的字跡,無聲笑笑。

陶然從盥洗室洗淨手腕處的墨漬,剛一出來,就看見沈臨将她一個寫完已經晾幹的宣紙卷成一卷卷,而後拿繩子綁住,丢到一旁半人高的花瓶。

高三寒假那段時間,一方面是上不完的補習課,一方面是來自高考的無形壓力。陶然整日郁郁寡歡。

沈臨見樣,便教她用毛筆畫蘭花。起初陶然畫得并不好,在畫畫方面她并沒有天賦。寫字這麽多年練下來,已經是生命裏的一部分,自然順手拈來。一換成畫畫,她就苦惱了。

沈臨也不急,說:“随便畫,就當是放松下注意力,不需要畫多好。”

之後,他将她畫得一塌糊塗的蘭花,張張讓風吹幹,卷成一卷卷,丢到旁邊的半人高青花瓷花瓶。

後來等她高中的最後一學期開學,花瓶裏堆的一沓宣紙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畢竟是随意之作,成品糟糕得很,陶然也沒多少在意。

只是今天沈臨這麽一番看似随心的動作,倒讓她想起久遠的一件小事。

她憂憂想到,自打沈臨回來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她無數次回憶起從前的件件小事。

都是很小的事,如稀釋到最淡的墨水,再往上滴幾滴水,所有的痕跡消逝得幹幹淨淨的,再無任何蹤影。

只是時過境遷,這些小事件如水滴彙聚,在某個特殊的節點,終成一條不可忽略的小河。

沈臨朝青花瓷花瓶瓶口看了一眼,說:“你也早些睡,明早還要早起。”

進來這麽半天,就為幫她收幾張紙和說這句話?

陶然頓下心中的不解,看向窗外,夜色鋪滿窗臺,隐隐有風,窗簾也跟着小幅度波動。

陶然收回目光,看向沈臨,說:“晚安。”

沈臨走到門口,身後的門也随之合上。卡擦一聲,輕輕的,卻也讓他穩下心神。

他走向自己卧室的途中,暗笑自己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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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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