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初雙眼:初初記得,歲月長
高二上學期家長會過去半個月的時間,陶然再次與沈臨産生聯系。
在這之前,一方工作繁忙,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次;一方苦于與學業作戰,加之陶然有意避開。兩人平時還真碰不上面,更談不上說話。
時值秋冬交替時節,江城春夏炎熱,秋冬濕冷嚴寒。氣候兩級分化,實屬詭異。一到秋冬過渡期,随之而來的便是整日的濕冷,間或淅淅瀝瀝的小雨。
小雨淅淅瀝瀝,寒風冷冷瑟瑟。陶然不出意料地感冒了。
起初她也不在意,以為只是一場随常的小感冒,喝上幾包感冒靈顆粒,人也就會沒事。這段時間,年級裏不少同學出現頭痛咳嗽的症狀,他們班裏也有幾個。
天氣嚴寒,加上令人心情煩躁低落的雨天,還有重重學習壓力。人體免疫力下降,感冒等季節性病症随之而來也在所難免。
陶然住在宿舍,只有周末才回一趟家。最近沈承航和陶敏北上考察市場,之後還要在俄羅斯參加一場經濟高峰會議。
下次回來的時間該是她生日的時候。
她接連喝了兩天的板藍根,期間陶敏照例打電話過來詢問生活和學習情況,都被陶然巧妙地掩飾過去。她想這個時候,不必要給遠門的父母徒增幹擾和擔心。
第三天的時候,情況并沒有轉好,反倒往嚴重的趨向發展。腦袋昏沉沉的,像一桶加了水泥的水桶。
上午大課間的時候,她跟班主任說清情況,沒下去做操,專門跑了一趟醫務室。醫務室的老師照例問了一些問題,給她量了體溫,說她有點發燒,給她開些退燒藥,又讓她注意飲食和休息。
陶然吃完退燒藥,中午回宿舍睡了一覺,醒來時人也舒服了許多,照常上課。然而下午放學時,陶然整個人暈乎乎的,一摸額頭竟然還比早上燙。
她簡單收拾東西,打算去學校門口的報刊亭打電話給秦姨。
前一個禮拜她的數學周測考得不好,沈承航不知道從哪裏知道這個消息。一個小小的周測成績,被他大題小做。先是劈頭蓋臉地批評了陶然一頓,而後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将手機沒收。
周測只是針對之前新課所學的一個系統測評,陶然并不大在意。而沈承航卻不這麽認為。他固執地認定是手機使得她分了心,才會考得比平時差。
他們高中管得嚴,嚴令學生帶手機去學校。好些同學是偷偷摸摸帶着去。陶然原本不想帶,一來沒多大用處,二來她不想接到來自家裏人的電話,尤其沈之仁和沈承航。沈承航沒收了,反倒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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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不以為然,眼下情況卻有些尴尬。身上沒有通訊工具聯系秦姨。思來想去,陶然又不想大張旗鼓地麻煩其他同學,無奈之下,只好選擇到報刊亭打家裏的電話。
她按數字的時候,心裏祈禱的是,最好是秦姨接的這個電話,這樣,就可以避開沈之仁。
只要不麻煩沈之仁,一切都好說。
然而事與願違,甚至出乎她的意料,讓她生生後悔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
“秦姨嗎?我是陶然。”電話一接起,陶然清清嗓子,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那麽沙啞。
她心裏默念,一定要是秦姨。
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才有一道清冽的聲音緩緩傳出:“秦姨不在。”
說話的內容很簡短。
“哦,”陶然抱着電話,失望與難受同時籠罩着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對方是誰。
她就要挂電話,那頭卻又再次傳出聲音:“陶然。”
聽到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間,陶然睜大眼,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如夢初醒,人也随之精神一些。
她原本因為發燒臉頰就紅熱,這時聲音的主人無異于火上加油。她不止臉頰更紅了,頭也更疼了。
這道聲音如果沒猜錯的話,是上次來給她開家長會的沈臨,她的小叔。
她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這個忙得不見人影的小叔,此時為什麽會在家裏,又恰好接到這通電話。
此時她腦內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麽是沈臨接了這通電話?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那邊倒也不慌不忙,很是耐心地問:“什麽事?”
口吻淡淡的。陶然不禁想起第一次見面時,沈臨那漫不經心的目光。
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想到這裏,頭更加疼了。
早知道就不該打這個電話,她想。
那頭好像也聽出她這邊的響聲,又想到适才話裏沙啞的嗓音,前因後果一番聯想,沈臨這才說:“感冒?”
這道聲音比剛才心不在焉的腔調不同,多了絲許在意。
陶然咬咬牙,雖然她之前想過避開沈臨,可是相比沈之仁,麻煩這位小叔總比麻煩後者來得強些。
“嗯,吃了藥,頭還是很沉。”陶然很快應聲,聲音弱而低地說:“我身上錢不夠,醫保卡也在家裏。”
言下之意再沒明顯不夠,陶然惘然地猜測,電話那頭的人會給一個什麽樣的回答?是不是像沈之仁說,‘長這麽大還不會照顧好自己’‘生點小病就要上醫院,睡一覺就好了’又或者‘光知道學習,還會其他什麽’。
好多回答在腦海裏竄來竄去,像蜜蜂似的嗡嗡地響個不停。
對于現在逐漸糟糕的處境,頭疼得實在厲害了。
“你現在在哪?”聽筒的那頭問道。
想了很多種回答,卻唯獨沒想到這條。
陶然看了眼窗外,秋天尾巴的傍晚總是格外的昏暗,雨倒是悄然停歇,陰風卻陣陣吹。她收回視線,朝電話那頭的人說,“我在學校門口。”
沈臨回答得很幹脆,“在校門口等着。”說完就将電話斷了。
陶然一邊從錢包裏拿硬幣,一邊默默地想,她剛才說了什麽?沈臨讓她等着又是什麽意思?她沒敢往下想。
報刊亭的阿姨跟她也熟,陶然每兩個禮拜都要來買一本雜志。見她臉色不大好,關切地問:“人不舒服?”
陶然将錢包放到書包裏,拉上拉鏈,又将校服的拉鏈拉到頂端,整個人縮在衣領裏,點點頭:“嗯,感冒了。”
報刊亭阿姨全程聽了剛才的電話,知道她家裏人一會會來接她,便說:“外邊風大,地上還都是水,你在裏面坐着等。”
說着就拿出一張小凳子,笑着說:“地方小,只能用這種小矮凳。”
陶然擺擺手,說:“阿姨,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兩相客氣之下,有低年級學生過來買文具,報刊亭阿姨只得放下凳子,讓陶然自便,趕忙照顧生意去。
陶然雙手揣在兜裏,目光盯着路口的地方看。神情看似安定,實則心裏一上一下。她靜靜揣測,假如待會沈臨來了,第一句要說什麽?
聽母親說,沈臨最近在忙新公司的事,整日早出晚歸,性情看着不好。其實相處下來,人還可以。
當時母親笑着跟她說:“脾氣比你爸爸好。”
陶然抱着剛剛疊好的衣服,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母親談起父親以外的異性,而且還帶着贊賞。對方又是她不怎麽敢接近的沈臨。陶然不由得問:“是嗎,怎麽好?”
陶敏走過來按着她的肩,母女倆一同走向門口。沈承航正巧從二樓上來,身影越來越近。
“比你爸爸有耐心,也有愛心。”陶敏看着慢慢走近的丈夫說道,話裏有笑有親昵。
沈承航站在兩人面前停下,瞟了陶然一眼,板着臉說:“作業都完成了?”
陶然低着頭,小聲地回:“還差一些。”說完低頭匆匆下樓離開,背影匆忙,像背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身後是陶敏刻意壓低的指責,“沈承航,怎麽回事,你對然然的态度能不能好一些。”
然後是沈承航笑笑而無奈的聲音:“我只對你好就夠了……”
陶然默然,她想父親愛母親,這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至于她……
她還沒想出一個想當然的結果,家裏熟悉的車身鑽進視線。
陶然和報刊亭的阿姨告別。小跑出去,風有些烈,吹得她臉疼,跑沒幾步,她停下步伐換成慢步走。
沈承航曾說過她,女孩子家家的跑什麽跑,像什麽樣子。
駕駛座的車窗緩慢降到一半,露出沈臨好看的側臉,還有那投過來的視線。
還是那麽的漫不經心。
陶然心裏的懊悔再添幾許,除了不能麻煩沈之仁之外,這個“不麻煩”的名單應該再加一個沈臨。
她反射性後退一步,她多少以為該是王叔送沈臨來才對。這樣便可以讓王叔送自己去醫院,不用麻煩沈臨。至于沈之仁那邊,到時可以麻煩王叔幫自己隐瞞過去。
理想叫人順遂,現實卻是将順遂拐成彎道。眼下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叫人。
“小叔,”她嗡着聲喊了句。鼻音實在太重,這會見到了沈臨本人,倒是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聲音。
沈臨看她一眼,瞥向副駕駛的位置,說:“上車,我帶你去醫院。”
陶然自然不敢做副駕駛。上回開完家長會,去小西湖的途中,那次是王叔開車,她和沈臨一同坐後車座,一路上她整個人的嗓子眼都是吊着。
喘口氣都是一種妄想。
這個人無形之中給的壓力,相較父親和爺爺,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拉開後車座,上車。
駕駛座傳來沈臨極低的笑聲。陶然一個響鈴,上次在小西湖沈臨也是這麽低聲微笑,她很應景地打了個噴嚏。
睜開眼的時候,進入視野的是一只細白的手,上面還有兩張紙巾。
她不敢看沈臨,默默接過紙巾,小聲地回:“謝謝小叔。”
她擦完,揉成一團,就要收到書包的邊格,等着待會下車的時候,找個垃圾桶扔掉。
誰想到,沈臨看了她手裏揉得皺不成樣的紙團,輕輕笑道,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問題:“我看着很像司機?”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話題是怎麽跳到這裏的?
為什麽沈臨會問出這麽一個問題?
他的眼睛很亮,眼珠子又黑,在車裏的小燈的照射下,眼神清亮,眼尾下彎。看着該是很随和的模樣,在陶然看來,卻是滿滿的疏離。
兩人統共見過三次面,每一次接觸,沈臨都在用他獨有的方式加深陶然心裏的某種感覺。
這個人笑容裏有種疏離感,也就是廣義上說的,笑意不達眼底。
俗話說急火攻心。陶然表面迷茫,心裏卻急慌慌的。這下腦袋更加沉重。
“沒有。”她暈沉沉的,只知道一個勁地搖頭,完全不敢看他。
她擡頭偷觑他,卻被他抓住目光。還是漫不經意的眼神。陶然心內猛地一頓,緊張焦急的情緒再次尋上來。
像是再次為了印證自己的答案,她依舊點點昏沉沉的腦袋,加以一種肯定。
小聲說:“不是。”聲音很堅定。
沈臨收起表面上的笑容,轉過頭去,手指富有節奏地敲打方向盤,淡淡地說:“那就坐到前面來。”
陶然又是一陣忙碌,開門下車,繼而開門上車,系好安全帶。
沈臨無聲朝她瞥了一眼,沒再對此有什麽其他言語,驅車出發。
陶然危襟正坐,百般後悔,她不應該打這個電話,她要避開這個人才對,怎麽轉頭又麻煩上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