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提取溫度:忽遠忽近
到了醫院,挂號等號,這過程中陶然腦袋低低,卻還是随着沈臨的身影時刻挪移。輪到她的時候,沈臨起身站在一旁,也許是坐着太久了,起身的時候,她微微晃了一下。
錯愣之間,有人扶了她一把,搖搖晃晃的身形趨于平穩。
陶然快速掠了沈臨一眼,低聲說道:“謝謝。”
耳邊傳來一句若有似無的:“嗯。”
醫生詢問病情,擡頭看向沈臨,說:“病毒性感冒,病了有幾天了,看要不要打點滴。”
聽到要打點滴,陶然心裏一個打顫。倒不是她怕打針,只是這點滴下來,也要花上好長些時間。到時也只能沈臨在身旁照看她,他那麽忙,看他風衣裏面還是一身西裝,看着應該還有事情要忙,只是半道被她叫來了。
陶然正想說,不用打點滴,開一些藥即可。
身旁的沈臨卻出聲問道:“你怕打針嗎?”
她是坐着,而他站着,兩人上下距離差了一大截。他不得不彎腰,在距離她耳邊不遠處詢問。
也許是了室內,溫度相對外面高了一些。沈臨的聲音聽着溫暖了些許,不再是之前冷冷冰冰很是陌生的聲音。
仔細想來,他的聲音還有些好聽,舒緩的,像極了冬日裏溫暖的陽光。
陶然選擇了輸液。
護士幫她弄好,确認沒有問題,留下“快滴完了再叫她”一句就給另一位病人輸液去了。
沈臨看了看支架,又瞧瞧陶然,問:“想不想喝水?”
她嘴唇是有些幹,她點點頭,說:“好,謝謝小叔。”
沈臨很快去而複返。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紙杯,他說:“溫度不是很燙,先湊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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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點點頭,依舊說了句:“謝謝小叔。”
沈臨短時間內一下子收到兩句謝謝,想說什麽,待看到陶然有些蒼白的臉色只得作罷。
等待的過程,無異于把原本正常的時間無限擴大,給人一種漫長的錯覺。
陶然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快八點了。點滴還有一半,她看看低頭忙碌的沈臨,幾次欲言又止。
沈臨很快察覺到有人看着他,這樣的目光他從小到大收到太多,起初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越到後面,他不得不摸着視線來源正視回去。
只是與他一對上眼,陶然抓着書包的帶子的手指不禁緊了緊,連忙錯開眼。
沈臨掠過這個細節,目光平定地看向她,問:“有什麽事?”
剛剛她還麻煩他幫忙跟班主任說明下情況,她原以為過來看下醫生,開一些藥就可以回學校,來回的時間也剛剛好,正好趕得上晚自習。
只是事與願違,現在她正在點滴。只能拜托沈臨幫忙請假。
陶然看了沈臨一眼,說:“小叔如果忙的話,可以先走。”
原來是這事,沈臨收起手機,挑眉反問:“我走了,你怎麽辦?”
陶然說:“這邊離學校不遠,我待會自己回去。”
沈臨失笑,說:“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誰幫你看這個。”說完他指向點滴瓶。
陶然此時思緒的軌道卻與他不同,她想,原來他也會笑。
目光裏,還是沈臨略笑的神情。
她緩下心神,說:“周圍都是護士,再不然我讓別人幫忙也行。”
“所以你寧可麻煩外人?”沈臨話只說到一半,餘下的讓陶然自己想。
陶然第一反應想應不是,可是如果不是的話,那麽她今天來醫院的事,再不濟應該找沈之仁才對。但她沒有,她直接将這個選擇劃掉。
她退而求次,麻煩沈臨。
可是她現在又不想麻煩沈臨。這麽一順下來,沈臨的話并沒有錯。
“沒有。”當然她不能承認,她要好好粉飾這個既定的事實。
“沒有?”沈臨重複念出這兩個字,顯然不信。
周圍還有其他跟陶然一樣打吊瓶的人,正跟同行的朋友和親人細聲說話,有些是閉眼小憩,身邊的人幫忙察看吊瓶的情況。
表象是如此和諧,不像他們這裏,一方為難一方。
陶然點點頭,手指劃着書包表面,說:“嗯,小叔忙的話,我可以叫秦姨過來。”
沈臨淡淡地瞥她一眼:“秦姨下午請假回家。”
這倒也解釋了為何秦姨沒有及時接到這通電話,陶然濾過這個選擇,說:“可以叫王叔。”
她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說:“可以讓王叔過來,小叔去忙自己的事。”
沈臨似笑非笑:“你好像很排斥我?”
越說扯得越遠,陶然心裏已經下了好幾場雨,拔涼拔涼的。她搖頭否認:“沒有。”
“是嗎?”沈臨看着她,緩緩說道:“我既然送你來醫院,這個時候你叫其他人來做什麽。不是排斥我?”
不給陶然反駁的機會,他又抛出另一個問題:“我看着很不好相處?”
不排斥你是真的,但你不好相處也是真的。
陶然搖搖頭,違心地說:“并不是,并沒有。”
她匆急想要辯解的神情,加上右手也很動作。沈臨不好再逗趣她,低聲道:“別動,小心血液倒流。”
許是他話裏的內容震懾到了心神不定、四下慌忙的陶然,又或者是他突然低沉下來的音調。
陶然正襟危坐,背脊挺直,這個時候仍是不忘強調:“我并沒有排斥小叔。”
沈臨看她一眼。
陶然又說:“謝謝小叔帶我來醫院,還花時間陪我輸液。”但願他今晚沒有工作要忙。
沈臨沉默了好些許,而後才說:“我接下來還能收到多少句謝謝?”
這話是在說自己道謝太多次了嗎?陶然犯難,決定接下來保持沉默為好,什麽話都不要說,沈臨問的話,那就點頭,不然搖頭也行。
從醫院出來,時間有點晚了,快過九點。
夜色深重,晚風寒冷。陶然校服外套裏面是件毛衣,不過看着也不是很暖和的類型。
醫院的停車場在另一邊,走過去還有點遠。
沈臨只是幾秒之間的思考,當下做了一個決定。
“拿下藥。”沈臨将手裏的一袋藥遞給陶然。
後者快速接過,沒有言語。
沈臨脫下風衣,遞給陶然,淡淡地說道:“穿上,風大別再着涼。”
陶然只是看着,并無進一步動作。
眼前的這個情勢有些熟悉。上一次他也是這般如常地遞了一張手巾給她,過後卻說不用還她。
不知道是嫌棄這手巾被她用過了不想要。陶然看着停在半空的藏青色風衣,搖搖頭,說:“不用了,我不冷。”
同一個錯誤不要犯兩次。第一次是無心之舉,第二次純屬犯蠢。
沈臨卻接過她手裏的藥袋和書包,轉手就把風衣送到她手裏。
他快步走去,“我可不想明天再帶你來醫院。”停下腳步轉頭又說:“到路口等我,我去停車場開車過來。”
他長得高,腿長,相應地步伐邁得也大,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陶然抱着手裏的風衣,一時騎虎難下。假如她穿上了,雖然能驅散一時寒冷,但是這之後,沈臨不要這件衣服了怎麽辦?
可是待會又讓他看到自己沒穿這件衣服,傻傻地在冷風中備受催打,再次來醫院,那豈不是白來一趟?
思來想去,她一邊慢慢走,一邊攤開衣服穿上。
她還是要犯蠢一次,沒得選擇。
上車的時候,陶然系好安全帶,正要轉頭和沈臨說謝謝,可是話到了嘴邊又想起沈臨适才說過的話。
于是道謝的話到了嘴邊又給她憋回去。
“衣服我回去洗完再還給小叔,”說完陶然就盯着沈臨,她心裏祈禱,沈臨要說好,不能再像上次一樣,說什麽不要。
他可以不要,他無所謂,她卻要為此多幾分愧疚。
沈臨聽到是衣服的事,甚是不在意,說:“回頭讓秦姨帶去洗衣房一起洗,她知道要注意什麽。”
還好還好,陶然心有餘悸。還好不是像上次一樣的狀況,說他這衣服不要了。
沈臨見她臉色變來變去,一會兒擰眉,一會又舒展開跟沒什麽事一樣。以為她人不舒服。傾過身,右手放在陶然的額頭,左手放在自己的額頭。
不燙,都差不多一樣的溫度。沈臨放下心。
一只手突然二話不說地貼在自己的額頭上,手背傳來不熟悉的溫度,也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潤氣味。
陶然一下子呆楞住,然後屏住呼吸。
沈臨收回手,對此番行為倒沒覺得哪裏不對,說:“沒什麽大礙,我送你回家。”
陶然這邊還沒消化剛才發生的事,忽然又被沈臨說的話震了下。
“不要,”她脫口而出。
沈臨啓動車子的動作一頓,轉然側過臉龐看她,他并沒有說話,但是眼神裏似乎在詢問一個答案。
“不要回家,”陶然頓了一下,在他的目光裏,将話說下去,“我回學校吧,明天還要上課。就不回家裏了。”
沈臨看向後車座的藥,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回家,明早讓秦姨熬粥給你吃藥。”
語氣過于強硬,沈臨自己也意識到,但他沒有跟小孩相處過,也不知道如何同對方說話,稍微軟了下語氣說:“回家方便些。”
陶然抿唇,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她小聲問:“家裏還有人嗎?”
沈承航夫婦外出出差,沈之仁這兩天也到外地辦事,王叔自然是送他去。秦姨家裏有事,請了半天假。現在這會回去,整個家都是空蕩蕩的。
沈臨一時沒猜到陶然為何要問這話,說:“家裏沒人。”
陶然喃喃自語:“那就好。”
她聲音太小,就像微弱的一陣風,沈臨沒聽明白,順口問:“你剛才說什麽?”
陶然擡眼,雖然生着病,臉色蒼白,但此時她神情輕松,也不是勉強裝出來的。
“麻煩小叔送我回去,謝謝小叔。”
不可避免地再次道謝,陶然也不等沈臨的反應如何,徑直低下頭不再言語。
直到回到家裏,陶然上樓,沈臨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準備點些清粥,下單的時候,腦海裏突然竄過适才的畫面。
一道清晰的回答猛然跳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