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越要躲避:越向你生命移動

周五放學後,陶然早早收拾好東西回了家。

沈之仁回到沈宅的時候,陶然正好從二樓下來,手裏端着一杯牛奶。

陶然定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處,最後還是輕輕喊了聲:“爺爺。”

沈之仁看也沒看她一眼,只稍作點頭,正要上樓要往樓上書房方向走去,只是剛踏上一步階梯,覺得某些地方有些怪異。

陶然一路低頭下了樓梯,想盡快消失在沈之仁的視野。

“等等。”身後傳來沈之仁的聲音。

陶然握着玻璃杯,抿唇鎮定片刻,才轉身,微微低着頭,“爺爺有什麽事嗎?”

沈之仁手背在身後,沉吟片刻,才說:“人年紀大了,有些事記得不是很清楚。”

從小到大,每回沈之仁有事詢問自己,總要鋪墊一番。這麽些年下來陶然一時半會還是摸不清這話裏是什麽意思。

她繼續保持一貫的沉默。

沈之仁笑笑,好像對此已經習慣,也不再繞彎,問:“今天不用上晚自習?”

高二高三的學習時間不同于高一松散些,一般周五還要上晚自習,然後周六要上一天的自習課,周六下午臨近四點才回來。

周六的自習課也不是讓學生自主學習,而是進行摸底測試。上午是語數英的測試,下午是理綜。

沈承航對陶然的學習看似不管不問,一旦成績出現較大的波動或者沒有達到他的預期,總要找陶然談話。是以陶然一般都是周六下午才回來,這回不同,她周五晚上就在家。

“要上晚自習,”陶然有問就答,絕不多說一句。以前回答多了,總要被沈之仁挑錯。

沈之仁就好奇了,“那這個時候你怎麽在家?逃課?”越說到最後眉頭皺得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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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是,這兩天因為感冒,沈臨叫她不用住在宿舍,早晚回家吃,他會派人去接她上下課。

陶然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只是一場小感冒,根本就沒必要這麽小題大做。

沈臨像是看出來她的所思所想,只說:“學習只是很小的一方面。”

陶然來不及消化他話裏的深層含義,還想辯解一番,沈臨卻再加一條:“周五晚上不用去晚自習。”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沈臨下一句就是:“我跟你班主任打過電話了。”

家裏沒大人在,沈臨倒是很自覺地擔起了家長的任務。

沈承航和沈之仁做事喜歡先斬後奏,有關陶然的事他們根本不會事先和她商量,向來都是先做好決定然後通知她一個結果。陶然要做的是按着他們既定好的安排去接下來的行程。半點提出意見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現在多了一個沈臨,這個回國還沒三個月的人。

在某些事情上,沈家三個男人都是一樣的不通情理。

沈之仁還在等自己的回答,陶然無法,想了半天,還是實話實說:“這兩天感冒了。”

沈之仁挑眉:“感冒?”

“嗯,醫生說是病毒性感冒。”陶然低着頭,手指不安地摸着玻璃杯,一五一十地告知事實,“已經打過點滴,也吃過藥了。”

沈之仁總會有方法了解。陶然已經在事情發生的時候盡量不去麻煩打攪他,事情解決後,她倒沒有什麽壓力去講訴事實。沈之仁早晚會知道,不如她先坦白。

從某些方面來說,陶然也是先斬後奏的脾性。只不過她只關注自己的生活,不會插手別人的人生,這是她與家裏人不同的地方。她緩緩安慰自己。

“為什麽感冒的事情不跟我說,”沈之仁哼了一聲,“你現在也學會隐瞞了,好的不學,壞的倒學得挺快。”

意有所指的一句話,陶然當作聽不懂,說:“爺爺在外地,而且是小感冒。”

沈之仁哼了聲,見她還能犟着聲回答,應該沒什麽事,轉而問起家裏的另外一個人:“你小叔呢?”

“還沒回來。”陶然回家的時候,家裏只有秦姨,現在她拿牛奶下來加熱,整棟房子裏,只多了一個沈之仁。

“要工作不要命。”沈之仁說了句,直接略過陶然上樓。

陶然找出一個瓷杯,将牛奶倒在裏面,放在加熱墊上熱牛奶。她靠在桌案想,要不要給沈臨去個電話,說是沈之仁回來了。

聽沈之仁剛才的語氣,好像有事要和沈臨說。

她熱完牛奶,還在糾結是否要給沈臨去電話。私心下,她是不願意打這個電話的。沈臨同爺爺和父親某個方面實在太像,這加劇了她不想過多接觸沈臨的想法。雖然沈臨前後幫過自己幾次,她卻還是要避開他。

一邊想一邊走出廚房門口,只見沈臨正好推開大門進來。

前一秒不想接觸要避開的人,這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陶然無聲嘆氣。

這些天氣溫降了不少。再過幾天,就是十二月。江城一進入十二月,冬天才算如約而至。

這會沈臨神色疲憊,身上裹夾從外面帶來的寒氣。整個人看着也肅冷了許多,比白天裏看着更不好相處。

“小叔,”陶然禮貌性地點頭同他打招呼。

沈臨投過來一眼,象征性地點點頭,很快又別開眼,有條不紊地脫下大衣,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轉而又換鞋。

他人高,身上氣質絕佳,明明是很平常的一舉一動,在他做來倒像是一幀幀經過精心修剪的畫面,看着很有觀賞性。

陶然不敢多看,快步走到樓梯口,餘光瞥過門口架上的大衣,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前天晚上拜托秦姨幫忙洗的風衣。

“剛才爺爺提到了你。”陶然收回要踏上樓梯的腳步,轉身朝沈臨說。

沈臨揉揉眉眼,他知道沈之仁今天回來,對此并沒有驚訝的地方。走到餐廳倒了杯涼白開,喝了兩口,潤潤嗓子,才問:“爺爺說什麽了?”

“也沒說什麽,只是問你回來了沒有。”

沈臨點點杯子,說:“知道了。”

一下無話,空氣歸于沉靜。

陶然握着牛奶杯子就要上樓。只是剛踩上沒兩步,身後再次傳來沈臨的聲音。

“感冒怎麽樣?”屋裏暖氣沖散他身上的寒氣,繼而将他的聲音柔化了許多,沒之前的冰冷和漫不經意。

畢竟是他帶自己上醫院,這些天又讓助理幫忙接送。陶然露出幾許笑意,說:“好多了。謝謝小叔。”

沈臨回來這麽幾個月,同陶然只講過幾次話,不同于前幾次,今天倒是見她露了些許笑容。不過她笑得很勉強,呈現出來的含義便有些假。

到底還是年輕,掩飾都帶着孩子心性。

沈臨想起她上次在車裏喃喃低語的話,又想到父親和大哥的态度,心下也明白了幾分。

本着電話裏陶敏對他的拜托,他說:“這兩天出去跑跑。”

陶然不喜歡運動,不過對方都說了,而且還是她的長輩。她拿出對付沈之仁和沈承航的那一套,乖巧地應道:“好。”

應下是一回事,做與不做卻是自己的事。

沈臨放下杯子,走到她身旁時,淡淡地通知她:“明天我休息在家,你早點起來跟我出去晨跑。”

他通知到位,很快上樓。

陶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後,不禁皺緊眉頭。

沈臨這話什麽意思?

她實在不理解,他們有這麽熟嗎?除去身份在那,他們才說過幾次話而已,內容也僅限于表面的客套,不論是家長會那次還是上醫院那次。

什麽時候可以一起相約跑步了?

陶然走到房間,将喝了一半的牛奶放在杯墊上,轉而與化學試卷作戰。

假如明天一定要晨跑的話,她晚上要早些睡。沈臨說的早點也不知道多早,而她今晚原本打算熬夜寫完三張試卷另外加一篇命題作文。

眼下也只能完成一半。

隔天早上五點半一到,陶然準時睜開眼。住在學校宿舍時,她每天都是這個點醒來。或者也可以說成,她們整個宿舍都是這麽早。

陶然就着昨晚提前找好的衣服換上,然後走到盥洗室梳洗一番,看了看手機,才過十分鐘。她摸過書桌的英語單詞書,背了兩頁單詞,卡着六點的時鐘開門下樓。

一樓的餐廳裏,已經坐着一個人。沈臨一邊劃着平板電腦浏覽信息,一邊喝着牛奶。聽到腳步聲,他擡擡眼,見是陶然,他收起平板電腦。

“早。”

陶然拉開自己椅子,點點頭,回應:“小叔,早。”

“你先吃着,二十分鐘後出發。”沈臨将吃幹淨的盤子和碗筷收到水槽,走出沒兩步,才回頭說:“昨晚好像沒跟你說具體時間。”

不是好像,就是沒有。

心裏想的是一套,嘴上說的又是另一番說辭,陶然說:“沒關系。”

沈臨點點頭,上樓。

沈宅周邊環境綠化優良,這一片的住宅區臨依傍一個原生湖泊而建,周圍還有一個新建的公園,平日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去晨練夜跑散步。

陶然一個禮拜只有周六回來住一個晚上,隔天中午吃完飯又要去學校。加上家裏人也忙,時間聚不到一起,外出散步運動,這種平常性的家庭活動,在他們家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說是不存在。

說起來,這還是上初中以來,她第一次來這個公園晨跑。

以前只是路過,從外面瞟過幾眼,還沒進來仔細觀察過裏邊的風景。

兩人都是一身運動風,沈臨是一身灰色,陶然是一身黑色。

沈臨拿出手機調出事先規劃的路線界面,遞到陶然面前,說:“這是我們待會要跑的路線。”

陶然只簡單地掃了幾眼,然後還給沈臨,而後盯着沈臨的手看了好幾眼。

他的手指很是勻長,指骨之間長得恰到好處。因為拿着手機的緣故,手背骨節明顯,由着手腕連着流暢的小臂,骨節相互動作,呈現一個很好看的幅度。

直到手的主人咳嗽幾聲,陶然這才喚回思緒,不慌不忙地斂回視線。

“嗯,都聽小叔的。”陶然假裝已經認真地看過被沈臨标出來的路線,像模像樣地給了一個敷衍式的回答。

其實她是路癡,就算沈臨将路線帶她完整地熟悉一遍,下一次走的時候,她都有可能走錯。

更不說現在僅僅只有一張地圖。

公園很大,大大小小有幾條幽靜的小道,通往不同的目的地。因為時間尚早,沈臨帶陶然走的是通往山林的方向,中間要經過一座古剎,再往上便是一座山林,山林之間又有彎彎繞繞的小路,各自通向附近的植物園和另一片山林。

陶然平時的運動量很小,也只有晚自習之前的晚飯時間,挪出十來分鐘象征性地繞着操場走個幾圈。

于是她才跑到一半,整個人喘得不行,些微發絲借着薄汗服帖地粘着臉頰。

沈臨跑出一段距離,過了半天才發現身後沒有熟悉的人影。想到什麽,嘆嘆氣,轉頭往回跑。

陶然一手握着腰,另一只手則是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手巾擦汗。時間尚早,山林濕潤,隐有霧氣,空氣浮游一股清冷。

停下來沒一會,熱汗涼卻,寒氣近身,陶然打了個寒顫。

“你這樣跑可不行。”熟悉的聲音不遠不近傳來。

陶然擡眼,與沈臨輕松的眼神無差別對視。

陶然一邊道歉,一邊朝沈臨走去,說:“小叔,你跑你的,我後面追上。”

她頓了下,迎着沈臨松松然的目光,聲音逐漸降低,“就是我跑得慢些。”

這可不是一般的慢,沈臨絲毫不客氣地說:“我到了山腳,你大約才跑到三分之一。”

陶然雖然跑得慢,但也就慢了一半的節奏,沒他說得那麽誇張。不過也只能在心裏想想,縱使借她一百個膽子,陶然也不敢當着沈臨的面說出來,只好在心裏做個假象性反駁。

她順承應下沈臨的嘲諷,應該算是嘲諷。她說:“那我加快速度。”

沈臨卻走到她身旁,與她隔着大約一個步伐的距離,同她并肩而列,說:“我帶着你跑。”

這要是被他帶着跑,這接下來的路程還怎麽好好地跑下去,陶然正要委婉地拒絕沈臨的好意,不想這次對方更加無情地說道:“不然按照路線規劃,回家可以吃晚飯了。”

身旁有其他晨練的人身影快速跑過去,如同一陣風。

倒也不必這麽毒舌,陶然無聲嘆氣,表面仍是乖巧,說:“麻煩小叔了。”

沈臨只是看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朝前跑去。

這次跟他說的一樣,是要帶着陶然跑。所以步速相對小而慢,但他人高腿長,說是慢跑,其實更像是小型的快步走。

陶然一個人跑的時候,她是察覺不到自己的速度到底是有多慢。如今身旁有了沈臨這麽一個人的對比,不論是身高優勢,還是沈臨為了照顧她而放慢的步伐和速度。種種都在告訴陶然,她的速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龜速。

她現在有些相信适才沈臨那一番無情的說辭。

“慢速跑也是一種健康的運動方式。”沈臨突然說。

陶然喘着氣,側過臉龐看他。

沈臨平靜地與她對視,見她臉上滲着些許薄汗,因為小幅運動的因素,臉色也相應地紅潤許多,不同于前幾日的蒼白無色。

“小腿肌肉運動,帶動全身的細胞呼吸。”他說完,頓了片刻,這時才委婉地說:“對你目前狀況來說,剛剛好。”

他這麽平心地一解釋,陶然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大約是照顧到自己這兩天感冒了,乘着周末休息的時間,帶自己出來運動。

陶然不禁為自己先前的各種嫌棄而感到抱歉。

只是她的歉意還沒有蓄勢得濃厚些,就聽沈臨客觀地評價:“就是跑得太慢。”

話語除了嫌棄還有隐約的笑意。

好吧,陶然收回之前的歉意。她決定不再說話。

——

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吳哥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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