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點滿足:一點在乎
又是一個周六晚上,陶然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沈臨也正從一個會議脫身。他起身離開書房下樓倒水,陶然正好上樓。
“小叔,”陶然朝他點點頭打了聲招呼,而後就要上樓。
“嗯,”沈臨回視她一眼,就要下樓。
下了沒兩個樓梯他轉過身出聲:“等等。”
陶然腳步一頓,回過頭看他,眼裏是詢問:“怎麽了嗎?”
“晚上你想吃什麽?”
陶然想了想,上個禮拜才在外面用過餐,這周再下館子,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她試探性地問:“可以自己煮嗎?”
沈臨下了樓梯,走到客廳倒了杯水,潤潤嗓子,才走到樓梯口。
陶然還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
“那需要去超市買菜。”沈臨說,“家裏沒東西可以煮。”
家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陶然一周幾乎都在學校,沈臨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公司,一天三餐也在公司附近的餐廳解決。
家裏有定期的鐘點工上門打掃,最近因為家裏沒什麽人,沈臨讓鐘點工一星期來一次,然後考慮到家裏不開火,冰箱也沒定期添置新鮮的果蔬肉類。
時下,冰箱空空如也。
沒東西可以出去買,這倒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主要是吃什麽。
陶然拖着聲,嘗試着問:“我提什麽都可以嗎?”
沈臨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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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向來懂得怎麽察言觀色,見沈臨眉頭皺緊,她心下一凜。
“就當我沒說過,小叔你說了算。”她說完就要轉身朝卧室走去。
“陶然。”
只是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樓下那道輕淡的聲線使得她不得不收回還沒落地的腳。
陶然轉身,抱着一個帆布包在身前,她一邊偷觑沈臨,一邊弱着聲說:“我剛剛什麽都沒說。”
她輕嘆,怎麽就又說錯話了。就算沈臨問了,那也是出于禮貌和客氣。她要做的該是問沈臨想吃什麽,而不是她得寸進尺,進而提出的要求。
“我很難相處?”沈臨問。
陶然擡頭看他,神情錯愣。
她想,原來他皺眉不是因為她話裏要做的事,一方又苦惱,這個相處問題是他第二次問了吧。
“沒有。”陶然違心回答。
“沒有?”沈臨卻是輕輕笑了聲,慢着聲道:“那就往下說,晚上想吃什麽,想什麽就說,不用顧忌我。”
每個字,每個音節都重重地敲打在自己身上。這和上次他在飯桌上幫自己回應沈之仁關于請假一事一樣,他也是這時的聲音。
堅定有力的,讓她往下說,往下走,不用管別人。
沈臨見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連看他都不敢看,整個人低着頭杵在那裏,像個定住的木頭。不由得頭疼,他揉揉眉間。
“陶然,我希望我以後跟你講話的時候,你可以想講什麽就講什麽。我不像你爺爺,你不用顧忌,更不用害怕。”
最後的兩個字眼使得陶然擡頭,依舊不說話,神色倒是一臉慘白。
沈臨心裏重重嘆口氣,“陶然,在我生氣之前,說話。”
“嗯。”輕得像羽毛拂面,可以等于默聲。
沈臨沉着聲,臉上還帶着些許笑意,“陶然,我沒聽見。”
陶然雙臂抱緊懷裏的帆布包,裏面是她帶回來要換洗的衣物。現在它們就像一根浮木,讓她得以獲取暫時的擱淺。
“晚上我想吃火鍋。”陶然緊緊抓住帆布包的帶子,手背抓得筋脈暴漲,她聲音拔高些許:“晚餐吃火鍋,我想吃火鍋。”
冬天吃火鍋,是寒冷冬日裏的一點慰藉。
陶然說完低頭盯着木地板看,也不敢擡頭瞧樓下沈臨那邊的情況。
“回屋放東西,我帶你去超市。”
過了會,樓下傳來沈臨清澈的聲音。
陶然抿唇,低低應了聲:“好”,而後快速跑回房間。
放下東西,陶然緊繃的身體瞬間松懈下來,她靠着門背,看向半合的門窗。想到沈臨說的話,眼眶微濕。
家裏人從來不會過問她的意思,陶敏還好,某些事會征求她的意見,不過多數事她征求意見的時候,其實已經把決定做好,只是用委婉的方式來告訴她,事情該這樣做。
而沈之仁和沈承航從來不懂含蓄和委婉為何物,他們很直接地通知陶然結果。
就連她想在冬天吃火鍋,她提過一次,卻被沈之仁無情反駁。
反駁的理由現在想起來也很搞笑。
沈之仁說麻煩,準備食材麻煩,吃着也麻煩。
陶然走進浴室,扯過毛巾過水,只是毛巾剛碰到臉頰,她再也忍不住,整張臉埋在冷冰冰的毛巾裏,雙肩顫抖。
她下樓梯的時候,時間已過去二十分鐘。
沈臨坐在客廳的沙發山,懷裏抱着臺筆記本。見到她下樓,合上筆記本,問:“可以走了?”
陶然走到沙發旁邊,說:“可以了。”
想了想又說:“如果小叔不想吃火鍋的話,我們也可以吃別的。”
沈臨将筆記本放到沙發旁的架子上,走到陶然面前。
他低頭看她,剛才遠遠看着,他看出眼眶有些紅。陶然皮膚白,所以眼眶有點點紅就會很明顯。
這下他離她只有一步遠的距離,仔細掃過她的臉龐,說:“哭過了?”
陶然趕忙低頭。
沈臨又問:“很委屈?覺得我話說重了?”
“不是。”陶然先是輕輕搖頭否定,繼而聲音慢慢擡高:“沒有委屈。”
她想起上次開家長會沈臨過後問她,想不想知道家長會上班主任說了什麽。雖然陶然并沒有順着他的話往下接。但是第二天,她倒是發現了她給沈臨的本子裏寫了這次家長會的內容。
後來是醫院那次,接着是每周日的晨跑。
這些事本該是她的父母給予她的,不論是關心、批評或者是其他的關候。做這些事的人本該是她最親近的人,該是她的父母。
然而事與願違。
他們沒做到,也沒想過去做。
想到這裏,陶然擡頭看向沈臨,她眼裏帶着些許笑意。
“我好久沒吃過火鍋了,有點開心。”
應該說是很開心。
沈臨摸出兜裏的手巾,遞給她:“擦擦,我去車庫開車。”
又是藏青色的手巾,上次那條洗淨後至今還放在她的抽屜裏。
陶然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去,她在猶豫。
“是幹淨的,”沈臨添了句,“放心,沒用過。”
不是,陶然顧慮的并不是這個,她的聲音微微沙啞:“是不是我用過了,你就不要了?”
沈臨不解,但也沒過多糾結,說:“你可以留着自己用。”
幸好不是說扔掉,如果她用過他的東西,面臨的結局是被扔到垃圾桶。陶然不會接受。
她接過來,說:“謝謝小叔。”
沈臨收回手,半是笑半是無奈,“陶然,什麽時候我能不用聽到這兩個字。”
“對不起,”陶然抓緊手巾,“我忘了。下次……”
沈臨提聲:“還有下次?”
“不是……”
不是什麽呢?陶然一時半會急得找不出詞。
“我是你的家人,”只聽沈臨的聲音再次在耳旁響起:“所以不用跟我說謝謝。”
沈臨說完,走到玄關,換上鞋子,披上外套,拿過車鑰匙,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站在客廳裏一動不動的陶然,說:“在樓下等着。”
家人,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兩個字。
淚水一滴一滴地砸在手巾上。手巾顏色深許,淚珠很快與手巾融為一體,無處可尋蹤跡。
真好,雙眼埋在手巾裏,第一次有人跟她說,我是你的家人。
真好。
商場離家裏不遠,開車過去二十分鐘左右。周六商場一般人都比較多,相應的車子也多。此時車子正排隊進入地下車庫。
還有得時間等,沈臨問:“你先去看要買些什麽,待會我停好車再去找你。”
陶然聽完卻是沒有要下車的動作,她說:“我等你吧,到時一起去。”
前方有車子挪動位置,沈臨前進些位置,車子再次頓在中間,他說:“那就等着。”
這一等就是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陶然推着購物車同沈臨走在商場的負一樓超市。
沈臨做事目的明确,不會多一分遲疑與猶豫,進了超市,他徑直前往火鍋料區。
琳琅滿目的火鍋底料,沈臨走到購物車旁,朝陶然說:“想吃什麽挑什麽。”
陶然離開購物車,走到架子前,還真就默默研究起來。
其實火鍋要辣的才好吃,吃起來才有氛圍。可是沈臨不喜歡吃辣。陶然在一衆辣椒類火鍋底料中選了一包清淡的老鴨湯。
沈臨看她手裏拿的,問:“确定了?”
陶然放到購物車裏,說:“确定。”
她推車就要走,沈臨卻先一步推過車,說:“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拿你想要的。”
陶然頓默,而後反應過來兩步追上去,“其實可以自己煮底料。”
沈臨推着車,避開人多的地方,問:“你會?”
“會一點,”陶然輕聲說:“不過,今天可能來不及。”
沈臨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六點不到,他說:“八點左右吃晚餐,可以?”
“可以,”陶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但是既然問了,她只好應下。
“那就做你想吃的火鍋,”沈臨長手一伸,取出老鴨湯底料包,“這個就先不要了。”
說完也沒等陶然反應過來,他将底料包放回原位。
陶然:“……”
陶然帶着沈臨到肉類區,先是挑了一根大骨頭。
沈臨看着她稱回來的大骨頭,指着袋子問:“煲湯?”
“嗯,”陶然放好大骨頭,又到一旁看豬腰,她一邊挑一邊回沈臨:“去年跟着秦姨吃過一次。”
那次陶然跟着秦姨去她家裏送東西,當晚蹭了一頓火鍋。
買好大骨頭和豬腰後,陶然又帶着沈臨去蔬菜區,正挑着草菇,陶然手一頓,看向一旁正在挑玉米的沈臨。
沈臨注意到她的目光,将手裏的玉米放到保鮮袋,走過來問:“怎麽了?”
陶然放下草菇,說:“小叔想吃什麽,我忘了問,剛剛選的都是我喜歡的。”
兩個人的晚飯,怎麽能都是她在選,她選的必然是按自己的口味來,對于沈臨喜歡什麽,她不清楚也不了解。
沈臨低頭看向面前的草菇,挑了幾個放到陶然手旁的袋子,說:“這個就可以,多挑一些。”
他說完,走到青菜那一架,看看生菜,又瞧瞧小白菜。
陶然抿唇一笑,又多挑了幾個草菇,将推車裏的配菜稱好之後,走到沈臨旁邊。
配菜挑好,沈臨轉而走到海鮮區。
他看着池裏游得很是歡快的蝦,問:“能吃海鮮嗎?”
說着,他用網撈起來好幾只,只只活蹦亂跳,看着很新鮮。
陶然不是很喜歡吃蝦,魚也不喜歡。好在沈之仁嫌吃魚麻煩,家裏倒是很少有海鮮的菜類。
看沈臨的模樣,他大約是喜歡海鮮的。購物車挑的東西,目前為止都是自己喜歡的偏多。
陶然随即做下決定:“能吃。”
沈臨多看了她一眼,放下網,問:“是嗎?”
陶然笑笑的:“是。”
于是沈臨買了一斤蝦,半斤鱿魚,外加一斤海蛏。
只有兩個人吃,沈臨本想買半斤魚片,回頭一看購物車表面已經放滿,他心裏合計一番,說:“去買醬料。”
陶然放下心。
因為底湯是大骨頭湯,其他醬料就要自己搭配。
醬油醋家裏都有,陶然只拿了芝麻醬、花生醬,然後回到沈臨面前,說:“小叔,你看夠不夠,還需要拿什麽,我去取。”
沈臨看她手裏拿的,說:“家裏有沒有耗油?”
“這我不知道。”
“那就拿一瓶耗油,再加一瓶香油。”
陶然照辦,很快去而複返。
“差不多了。“陶然翻了翻購物車裏的東西,說:“應該沒有什麽落下了。”
沈臨掠過購物車,問:“确定?”
又是這兩個字,陶然現在最怕沈臨說這兩個字,一說就能夠她慌上半天。
“應該是夠了,小叔你……”
她話還沒說完,沈臨走向醬料架子,他看着面前品類衆多的辣椒醬,一時無從下手。他朝陶然招招手,“過來。”
陶然喜歡吃辣,不過家裏人不吃辣,也不喜歡她吃辣,于是陶然平時也就在學校解解饞。
現在,她好奇沈臨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而且他不是不喜歡吃辣,那為什麽要買辣椒醬?
帶着好奇與擔憂,陶然推着購物車朝沈臨走去。
“你挑一罐,”沈臨說,“不要大罐的,其他随意。”
話雖是這麽說,陶然卻不敢上前,她慢聲揣測:“你不是不喜歡吃辣?”
“你不是喜歡?”沈臨随手取過一罐,說,“那就買。”
“可是……”陶然說個開頭,突然噤聲。
可是什麽呢?她想。
沈臨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接下去:“他們不在家,你吃個開心,他們不會知道。”
聽這話,好像他要幫着隐瞞。
陶然還是站在原地,沒有下一步動作。
辣椒醬被放回原位,沈臨走到推車旁,慢悠悠道:“只有這麽一次機會,你想好了。”
話音剛落,只見陶然快速地抓了瓶辣椒醬回來。
“拿一瓶老幹媽吧,不是那麽辣,”陶然放到購物車裏,“他們也不會發現。”
沈臨推着車,聲音悠悠:“你開心就好。”
嗯,她很開心。
買完單走出商場,外面卻下起了小雨。
雨傘在車上,這裏去地下停車場還有一段沒有任何遮擋的路段。
小雨淅淅瀝瀝,不少人在商場門口避雨。
陶然說:“我回去買兩把雨傘。”
“不用,”沈臨将兩袋東西放在她腳旁,說:“我過去開車,你在這裏等我。”
陶然還想說什麽,沈臨卻走開了。
冬天一下雨,漫天大霧籌集,頗有種鄉下清晨的樣子。
不過城市裏不比鄉下清新,滿天陰沉,讓人心情莫名低迷。
一聲鳴笛拉回陶然的思緒,她尋聲望去,原來是別人按車笛。
過了兩分鐘,沈臨開車過來,他停在一邊。
陶然拎起兩袋東西,沈臨撐着傘快步走過來,順手拿過她手裏的購物袋,将傘遞給她:“你撐傘,我拿東西。”
也許他走得過急,衣服肩上落了不少水珠,粒粒晶瑩,襯着他藏青色的外套,格外明顯。
天在落雨,地上一片潮濕,眼前的人夾着一股寒氣。
沈臨看她一副怔愣的模樣,問了句:“怎麽了?”
“沒有。”陶然将手裏的一袋比較輕的購物袋遞給他,而後接過他的傘。她體寒,手冷冰冰的。一摸到傘柄,一股溫暖的熱意傳到她的掌心。
冷熱交替,兩相交合,這股溫熱尤為明顯。
“走吧,”沈臨傾過身取過她手裏的另一袋。
“我……”
沈臨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再次說:“回家。”
兩人一路走着。陶然的身高在她這個年紀裏還算可以,但是沈臨更高,手上還拿着兩個購物袋,輕重差不多。陶然不得不多次注意他那邊是不是會落到雨。
沈臨适時提醒她:“雨傘往你那邊靠些。”
陶然跟別人撐傘有個習慣,通常傘的三分之二範圍會傾向她的同伴,這是多年培養下來的習慣,一時之間根本改不過來。
盡管沈臨提醒過她,傘的大部分位置還是傾向沈臨那邊。
沈臨嘆氣。
好在車就在不遠處,沈臨将東西放到後車廂,然後取過陶然手裏的傘,先把她送到副駕駛,他才繞彎回到駕駛座。
坐上車,沈臨正要系安全帶,一個低頭,就看到兩張紙巾竄入眼簾。
陶然弱着聲,說:“你肩上有雨水,擦擦。”
聽着這聲,沈臨目光不禁落在她的頭發和肩膀的位置,微濕,明顯擦過。
他接過紙巾,一邊擦着,一邊在斟酌語言。
良久,安全帶扣上的聲音響起,陶然想該是回家了。
“陶然,”預想中的啓動聲并沒有想起,反而傳來沈臨的聲音。
印象中,其實很少人這麽連名帶姓地叫自己,恰好對方又是一本正經的腔調。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又有些陌生。陶然心裏不禁憂憂揣測。
沈臨說:“你是不是太在乎別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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