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即使不達:缺席也不算損失
時間就這麽緩慢地流逝。
沈之仁還在海南避冬,要等到元旦之後才回來。而沈臨依舊忙碌他的公司事務,陶然也就周末才能見到他的人。
不過經過火鍋夜晚之後,某些事情也發生了點變化。比如沈臨在她晚自習後會給她打個電話,照例問候她的在校情況。
通常都是一問一答,沈臨問,陶然答,也沒有多餘的話語。
通話時長也不會超過一分鐘。
60秒以內的通話,就是轉眼之間的事,陶然卻從其中嘗出點不同的味道。
有那麽點甜,也有那麽點酸。前者是沈臨給的,後者是她的父母給的。
酸酸甜甜,也像足了青春裏的味道。
陶然不由得想到她的母親——陶敏。
過兩天就是12月23日,是她的生日,她渴盼等待已久的日子。
上次家長會陶敏答應她,這次她會陪她過生日,地點就定在牛壽司。
這天下午下了課,陶然一反常态,沒有立馬整理筆記,她戳戳同桌許嘉楠,“你晚上不來上晚自習對吧?”
許嘉楠伸伸懶腰,聞聲回道:“嗯,今晚我得給自己放個假。”
每周二的晚自習是許嘉楠許給自己的假期。
她是走讀生,沒有住在學校,晚自習純屬自願參加。來與不來都沒人管,這和住宿的學生不同。
陶然問:“那待會放學陪我去個地方。”
Advertisement
許嘉楠也沒多想,點點頭:“好。”
得到回應之後,陶然也不再多問,拿起筆記本,整理上一節課的內容。
她這邊安靜認真,許嘉楠裝了個水回來,滿臉狐疑地趴到陶然的桌子上。
“忘了問,去哪裏?做什麽?”
陶然握在手中疾馳的筆突然停住,這才看她,笑:“現在才問?遲了。”
許嘉楠微微一笑,抽走她手裏的筆和筆記本,半是威脅半是玩笑:“不說不給。”
手上驟然空空,陶然也不急,她揉揉酸脹的手指,說:“周四是我的生日,我想去買個禮物。”
聽到她這麽講,許嘉楠扳着指頭一算,她笑容轉為苦惱:“對,23號是你生日來着,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許嘉楠對自己的生日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概念,更不用說別人的。陶然不以為然地笑笑:“沒事,我不知道買什麽禮物,想讓你幫我參考參考。”
許嘉楠依舊不明白,“明明是你生日,為什麽你要買禮物,去年也是這樣。”
陶然簡單地說:“為了感謝一個人。”至此不再多說。
熟悉的回答,去年也是同樣的內容。許嘉楠回:“哦。”
過了一會,許嘉楠把剛才收走的筆和本子遞還回來。
陶然笑,并不言語。
許嘉楠倒問了句:“假如我問你感謝誰,你是不是又會說秘密?”
陶然認真地看她一眼,點點頭,略帶微笑:“對,這是個秘密。”
許嘉楠坐回位置,趴在桌子上,臉正對着陶然,“那我很榮幸,能夠參與你這個秘密。”
去年這個時候,陶然讓許嘉楠幫忙自己挑禮物,她聽到陶然是要感謝一個人,好奇地問了句,也沒想那麽多。
反倒是陶然笑着搖搖頭,給出兩個字:秘密。
許嘉楠微微驚訝,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給了上面的一句話。
友誼大概都這般,不會追問到底,尊重彼此的意願。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對此諱莫如深。
因為微微側着頭的緣故,許嘉楠不少細碎發絲落在臉頰一側,有些還擋住了眼睛。陶然伸手替她拂到一邊,發自內心地說:“謝謝你,嘉楠。”
周四晚自習一下課,陶然收拾完東西,将買好的禮物裝進書包,然後同許嘉楠說:“嘉楠,我待會還要去拿蛋糕,先走了。”
許嘉楠張開手臂,說:“抱一下。”
陶然看看她,而後笑笑,抱住她。
“生日快樂,陶然。”許嘉楠說,“禮物我讓你舍友幫忙拿回宿舍了,明天你來就能見到。”
聞聲陶然抱緊她,埋在她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氣,由衷地說:“謝謝你。”
出了校門,陶然小跑到路邊攔了輛的士,讓師傅開到西林大廈。
傍晚,正是下班歸家高峰期。
江城一中地理位置優越,附近除了少年宮、醫院、植物園、賓館,甚至連江城最大的商業步行街也離這一帶不遠。
陶然此次前去拿蛋糕的店是往另一個方向走,不過交通堵塞也是異常嚴重,車子好半天才挪個口子。
現下他們正處于一個車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道路前後左右都面向江城較為出名的地帶,每每上下班,這一帶的道路便是水洩不通。
現在路面上,公交車、家用車、出租車,來往絡繹不絕。
陶然不時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快七點了。
陶敏許諾她,八點會在家等她。
陶然問司機:“師傅,能不能走體育路?我趕時間。”
司機頗為淡定地瞧她一眼:“體育路這會也堵着,你走哪條路都堵。”
正說着話,前方的車子卻慢慢挪動,見狀,司機長嘆一口氣,說:“可以走了。”
沒一會兒,車子流動起來,車子勻速地朝目的地前進。
二十分鐘,陶然到了西林大廈,她跟司機說:“師傅,我進去取個蛋糕,你在這邊等我下。”
司機慢悠悠搭拉下眼皮,揮揮手:“去吧。”
沒兩分鐘,陶然取了個蛋糕回來,她坐到車裏,緩口氣說:“師傅,可以了。去南灣西裏二期。”
聽到目的地,師傅多看了她一眼,說:“富豪區,”又挪挪視線看她懷裏抱着的蛋糕,多問了句:“家裏人過生日?”
面對陌生人,陶然一向不會多說話,不過今天不同,她點點頭,“嗯,所以趕時間。”
司機笑笑,轉方向盤,說:“那坐好了,我給你繞小路。”
陶然抿唇,“謝謝。”
回家的路倒沒那麽堵,加上司機七拐八彎,專門抄近路,陶然在七點四十趕到了南灣區。
下車後,她付完錢,從蛋糕袋子裏取出一個小型的迷你蛋糕,送給司機師傅。
她抱着蛋糕,書包背着禮物,一路快速走回家。
刷卡進小區,她遠遠擡頭望向自家那棟樓的時候,發現唯獨她們家樓的窗戶沒有光。冬天的夜色比夏日深濃,加上周圍的戶層窗戶都是亮着。
樓層三十來層高,她們住中間層段。陶然遠遠地望着,仰頭地數着,像是不相信般,她又數了一次。
她們家那兩層的窗戶沒有半點光。
沈之仁去海南,陶敏和沈承航遠在俄羅斯,他們兩人暫時從沈宅搬回市中心的南灣區住處。
她快速走着,一邊拿手機看時間,一邊低頭安慰自己,陶敏和沈承航工作忙,遲一點是很正常的事。
又或者他們已經回了家,只是沒開陽臺和客廳的燈。
總之,陶敏答應了自己,她會回來陪自己過這個生日的。陶然就在半是不安半是安慰中,刷卡進入自家所在的那棟大樓。
陶敏喜歡吃芒果,或者說芒果算是衆多水果裏,她的最愛。讀幼兒園的時候,那年秋天,沈承航不知從哪帶回了兩大箱芒果,個個形狀飽滿。
陶敏一邊怪他沒事買這麽多芒果回家做什麽,什麽時候能吃得完,一邊又拿刀切了一塊給陶然吃。
也是那回,陶敏才知道陶然對芒果過敏。
不過太多人對芒果過敏了,陶敏不以為意,一邊幫她擦藥,一邊半是惋惜:“江城算是半個芒果之城,看來然然與它無緣。”
陶然聽得半知半解,只知道點頭。
陶敏摸摸她的腦袋:“說你不能吃芒果,你還覺得自豪。”
陶然搖搖頭,雙眼圓溜溜地盯着她,不顧腿上的紅點塊,躲到她懷裏,只知道笑。
陶敏笑她:“小心些,藥還沒擦好。”又朝一旁出神的沈承航說:“沈承航,過來按住你女兒,讓她不要動……”
後來,陶敏也不大吃芒果,陶然在家也沒怎麽見過這款水果。初二那年開家長會,班主任讓學生每人給家長準備一個禮物,陶然選來選去,挑了芒果。
其實自打她讀小學起,陶敏和沈承航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影,每回家長會都是沈之仁或者秦姨參加,後來是沈承航的助理幫忙參加。
陶然也不知道陶敏會不會來,不過老師說了要準備禮物,思來想去,陶然買了一個芒果。
也許是上天眷顧她,那次家長會,正巧陶敏出差回來,趕上了。那晚陶敏坐在客廳裏,面前是一個黃透了的芒果。陶然下樓倒水喝。
陶敏朝她招手:“然然過來。”
陶然放下水杯,走到陶敏身邊。
陶敏看看她,而後抱住,她圈着陶然的腰。13歲的年紀,豆芽似的身板,她輕輕就能圈住,薄得就像層紙。
她問:“怪不怪媽媽?”
陶然毫不遲疑,聲音脆脆的,“不怪。”
陶敏閉上眼,說:“媽媽還沒問怪什麽,你怎麽就知道不怪。”
陶然低頭,摸着母親的頭發,她聲音輕而弱:“就是不怪。”
這話說完,客廳陷入暫時的安靜,而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陶然回房換好衣服,下樓将蛋糕還有禮物拿出來。
她拿着手機坐在客廳裏等,時不時打開手機看看有沒有來信或者來電。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悄無聲息。
陶然習慣了這種無聲漫長的等待,她起身到餐桌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再次回到客廳的沙發時,她伸手輕撫過她給陶敏準備的禮物。
是一條圍巾。
上個禮拜她收到陶敏發過來的照片,照片上陶敏和沈承航淡淡地笑着,兩人身後是冰天雪地。陶然看了這張照片許久,恍然想起陶敏少了點什麽。
于是和許嘉楠逛商場的時候,她思來想去選了一條羊毛圍巾。
她将圍巾收進禮物盒,然後坐在沙發上靜靜等待着。
八點半的時候手機響了。
陶然一看,是沈承航打過來的。
她咬咬唇,猶豫兩秒,接下這通電話:“爸爸。”
沈承航的聲音平波無痕:“這邊事情還沒解決,明天晚上才能回去。”
他在通知她一個結果。
陶然掐着手指,将眼裏的淚水逼回去,忍着聲道:“好。爸爸媽媽也要注意身體。”
她這話說完,沈承航沒有第一時間關摁掉電話。兩邊都安靜了許久,陶然才聽到沈承航幽遠的聲音順着電流傳過來。
“陶然,生日快樂。”
這聲祝福來得太突然,在這個夜晚很是特別。眼淚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奪眶而出,陶然低頭,抹去臉頰上潮濕的痕跡。
“爸爸,謝謝你。”
通話結束,陶然順着沙發邊緣,坐在木地板上。她悄然抱住膝蓋,埋在膝蓋裏。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她咬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木地板的冰涼時刻在提醒着她,父母再一次食言。
沈臨開門的時候,發現客廳亮着燈,他一邊換鞋,一邊猜測是不是沈之仁從海南回來了,但轉頭想到,沈之仁要是回來,會提前告訴自己,再讓自己去機場接他。
他邊解開領帶,邊走到客廳。
剛摸到袖子要解開,他發現客廳裏坐着一個人,面前茶幾上放着一個蛋糕。那人也不吃,就是呆呆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沈臨走進了,才發現那是一個芒果蛋糕。
黃白相間,相映成趣。他想起之前問過陶然可有忌口的食物,她回答芒果。然而她現在面前就擺着一個芒果蛋糕。
沈臨将袖子挽到手肘處,走到陶然身旁,皺着眉問:“沒記錯的話,你芒果過敏。”
聞言陶然轉頭看他,輕輕喊了聲:“小叔。”
眼眶很紅,聲音微微沙啞。
顯然哭過。
沈臨放輕聲音:“芒果過敏怎麽還吃?”
陶然低下頭,摸着膝蓋,說:“不是我吃,是買給媽媽的。”
沈臨又問:“大嫂生日?”
陶然搖頭,頭垂得更低了,“不是,是我生日。”
沈臨看看桌上的蛋糕,轉頭又看到沙發上酒紅色的禮盒。大腦快速運作着,他大概明白了。
只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很奇怪,讓人摸不着頭腦。
他問:“你過生日,怎麽是你買蛋糕和禮物,這不是反過來。”
過了會陶然才擡頭看他,眼神幽深,裏面藏着許多話,可到了嘴邊卻是很簡單的一句。
“媽媽在這個日子生了我,我要感謝她。”
說完,她轉過頭,雙手捂住臉頰,手裏一片濕熱,苦苦澀澀。
可到頭來,她連感恩的機會都沒法送出去。
她獨獨落在自己的傷心裏,有人握住她的手背,溫熱的觸感慢慢壓下她手上的冰涼。
陶然猛地頓住,有那麽一刻的發愣,然後她聽到一道輕緩幽嘆的聲音傳來。
她終于止不住,眼淚在這個瞬間開了個閘口,她終于不能抑制地哭出聲。
沈臨說:“哭是你這個年紀的特權。”
——
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