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呼一吸:捕捉捕捉
回家之後,沈臨換好衣服,拎着兩大袋東西進廚房。
陶然跟在後面,見沈臨往外搬東西分類排放,她走上前,說:“我來幫忙。”
沈臨看她一眼,又看看身後,說:“把蘑菇洗幹淨,待會……”
他一面說着一面将蘑菇遞給陶然,只是話剛說到一半,他停住,蘑菇也随之收回來。
陶然手停在半空,她能握住的只有空氣。
冬天水涼,沈臨掩飾性地輕咳兩聲,過了會才說:“去拿兩個雞蛋。”
“好,”陶然也沒多在意為何沈臨不把蘑菇給她處理,轉身去冰箱取了兩個雞蛋回來。
“我還需要做什麽嗎?”
沈臨看看躺在流理臺上的兩個雞蛋,沉思半響才說:“煎荷包蛋。”
于是,廚房裏就展現了這樣的一副場面。
沈臨折菜洗菜洗蘑菇,陶然則是煎荷包蛋。
她把火開到最小,鍋裏不時傳出小小的呲呲聲;水槽那邊的聲音倒是大些。
餘光裏,沈臨站得筆直,頭微低,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蘑菇,有條理地剪去蘑菇的根部。
兩個荷包蛋煎好,陶然鏟在盤子裏裝好,走過來,“荷包蛋煎好了。”
兩人僅有的幾次在家吃飯,每回都是沈臨在忙碌,陶然大多時間是被忽略的一個狀态。這次她更主動些,上前詢問,拐着彎想找些事做。
沈臨正好将今晚晚餐要用到的配菜,全部準備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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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十來分鐘才能吃晚餐,”沈臨也沒看他,只是做着自己的事,說:“你先去寫作業,待會我叫你。”
說完,他取出平底鍋,用水洗過一遍,擦去水漬,放在電磁爐上,倒入些許油,将蘑菇平鋪在上面,調好溫度。
做好這些,他回頭要拿燒水壺去裝水,見陶然還站在原地,沒有要上樓寫作業的意思。
停頓稍許,他搖頭笑了笑,說:“那就麻煩你燒一壺水,待會要用到。”
有事做,陶然面露喜意,淡定地接過燒水壺到一旁忙活。
時間緩緩而過,很快,兩碗熱騰騰的刀削面擺上桌面。
沈臨将煎好的蘑菇,分在兩個盤子裏,他挑了挑眉,問:“想要哪盤?”
蘑菇被分得均勻,甚至連大小都是按個分配。随便哪一盤都沒什麽區別。不過沈臨既然問了,陶然也不好回答什麽随便,免得有敷衍之嫌。
她做出思考的動作,猶豫幾秒,選了淡綠為底色的瓷盤。
“這盤。”陶然指指他的右手。
沈臨好似對她此番回應很滿意,他露出幾許笑容,将陶然選擇的那盤蘑菇放在她的位置,而後說:“用餐。”
刀削面嚼勁好,剛盛上來有些燙,陶然吃得有些慢。她偷偷朝沈臨的方向看去,他已經解決大半。
陶然低頭再看看自己的碗,沒怎麽動過,跟剛添上來的沒什麽區別。怕沈臨看見多想,她埋頭趕忙吃了幾口。
“你爺爺下周日回來,到時我們去機場接他。”沈臨擦擦嘴角,在起身之前說道。
算算日子,沈之仁這回去海南快一個月了,也是該回來的時候,陶然點點頭:“好。”
心裏想的卻是,陶敏和沈承航也差不多那個時候回來。
新年伊始,全家團聚,也算一件美事。
陶然想着,吃面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晚餐只有他們兩個人,再加上吃的又是面,洗碗也是很快的一件事。
陶然洗完碗從廚房出來,見到沈臨站在陽臺,耳邊放着手機,大概又是在處理公司的事。
她了然,正要去把客廳的茶具洗了。
一個擡眼,正和沈臨的目光對上,視線隔空相聚。
陶然怔在原地。
沈臨倒是沒什麽太大的表情與反應,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朝她招招手。
陶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是隐隐有些許字眼傳到她的耳邊。不過既然沈臨叫了她,雖然不知道這回走過去,對方會說什麽。陶然放下原本打算要洗的茶具候在原地,待他結束完電話,這才走到他身旁。
沈臨握着手機的手垂在一側,他問她:“時間還早,我要去樓下消消食。”
話說到這裏,沒有了下文。
陶然等了好些會,才反應過來,沈臨叫她過來要說的就是這麽多。
但這話給人一種感覺,沈臨應該還要說些什麽的,可是他就此打住。
她默默揣測,過了十來秒,才說:“我跟你下去走走吧。”
沈臨挑眉,像是不相信這話出自她口,他想想,還是問了句:“确定?”
話裏帶着些笑意,倒不像是詢問,而是已然想到她會這麽回答。
如果換成沈承航或者沈之仁,陶然斷然是要避開的。但是如果這問話對象若是換成了沈臨,那又要換作他想。
她點點頭,眼神透過陽臺看向窗外,夜色寂寂。
“嗯。”陶然收回視線,與他對視。
這回她勇敢了些,沒有任何的揣揣不安。
南灣西裏二期是近幾年剛落成的小區,正好離江城一中不遠,陶敏和沈承航合計着選了一套,同沈宅兩邊換着住。
比如這回家裏只剩沈臨和陶然,沈宅又大,所處環境也偏幽靜。平時住着倒是不錯,不過這段時間,家裏少了些人氣。
沈臨一番思考下,将陶然帶回了市裏的房子,當時他也說,南灣區的房子距離江城一中近些,來回也方便。
夜色幽寂,沈臨同陶然走在一條幽靜的小路,旁邊的綠植帶種植一排竹林,一路延伸到盡頭。
路燈投映下,綠竹枝葉在幹淨的地上形成一道道影像,稀稀疏疏,頗有意境。
沈臨不說話,陶然向來又懂得保持沉默,兩相靜默,竹影倒成了陶然走神的目标。
“最近學習怎麽樣?”走出一半的路程,沈臨側過臉龐,朝她投來目光。
“還可以,”陶然跟他保持同樣的步伐前進,說:“最近要期末考了,測試會多一些。”
沈臨點點頭,說:“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陶然想起沈臨高中是回國讀的,不過不在江城,而是在奶奶的故居。陶然從記事起就沒見過奶奶,也就平時從沈之仁那邊聽到一些念叨。
她思慮半晌,鼓起一些勇氣,問沈臨:“小叔以前高中是怎麽樣的?”
前幾次同沈臨相處,她對于他更多的懼怕,不敢怎麽接近,能躲則躲。這些日子生活下來,她感知他這個人還是偏随和些。
雖然不是那麽明顯。
沈臨走出幾步,略略低頭,像在沉思。
“我的高中,”沒一會,沈臨笑了笑,給出簡短的答案,“刷題,考試。”
他笑聲很淡,夜色過濾下,更是淡了許多。
陶然卻是明顯感受到了,受他影響她抿抿唇,唇角微彎,深有感受般:“大家的高中好像都一樣。”
“是差不多,不過,”沈臨轉頭看她。
路燈昏黃,竹影輕晃,不少影子掠過他的臉龐,加深了他眼部的輪廓。
眉目深遠,眼神尤為深不可測。
距離一下子又遠了,盡管他們站得還挺近的。
陶然彎腰拾起路旁的一塊小石頭,扔到草叢的角落裏,假裝自己并沒有過分關注他。
她聽到沈臨低而輕笑的聲音從旁邊徐徐傳來:“不過,那三年我還忙着與你爺爺做鬥争。”
沈臨讀高中之前是跟着姨母在國外生活,初三的暑假才回來。
沈之仁的意思是安排他去江城一中讀書,然後考江城大學,本碩博讀臨床醫學,之後在江城第一醫院工作。
可以這樣說,他把沈臨以後的人生都安排好了。這是他為沈臨鋪置的康莊大道,他也樂在其中。
然而身為被安排的人卻與他反其道而行。
那時陶然剛步入小學,對于沈之仁的憤怒只能是懵懵懂懂。
沈臨說完,陶然作為話題挑起者,卻沉默了。
沈臨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你爺爺脾氣倔,有時候該反抗就反抗。”
似是意有所指,陶然低低地“嗯”了聲。
接下來陶然保持一貫的沉默,沈臨也不在意,他放慢腳步迎合陶然的步調。
繞着小區走了一圈,沈臨問:“還要再走一圈,還是回家?”
冬夜晚風微涼,陶然擡頭看看灰暗的夜空,說:“不然還是回去吧。”
主要是她也不是提起話題的人,而沈臨更甚。她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問題,才說一兩句,難免讓她想到自身,她轉而沉默。這要再走一圈,無異于在蒸籠中備受煎熬。
兩人往裏走,走了一段距離。
忽然陶然停在原地不走了,且隐隐有朝沈臨位置靠近的趨勢。
沈臨感知她的靠近,随即停下腳步,環顧四周。一樓樓梯旁,有人牽着一條黑白灰三色相間的大狗,正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大狗哈着舌頭,大搖大擺地,因為身體龐大,确實有點吓人。
陶然一點一點地朝沈臨靠近,而後反射性地抓住他的衣擺。抓得很緊,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條浮木。
沈臨見她面色蒼白,眼神微露恐懼。他握住她抓着衣擺的手,有力地握在手裏。
“我們換個位置。”沈臨在她耳旁說了句,然後同她換了個位置,換成他走外邊陶然走裏邊。
大狗很快從他們身邊走過,沒一會兒消失在大樓裏。
沈臨放開陶然的手,站到一旁,兩人中間又恢複适才的距離。
他看了看大樓門口,一邊按下電梯上行鍵,一邊問陶然:“怕狗?”
陶然似乎對剛才那條狗仍舊心有餘悸,磕磕絆絆的,“嗯,怕。”
電梯打開,有人走出。
沈臨等人全部走出來,這才走進去,然後他站在裏面了,發現陶然仍舊站在門口,對此絲毫沒有反應。
沈臨嘆嘆氣,走出來,在她眼前揮揮手,說:“回家。”
陶然猛地回過神,看看沈臨再看看空無一人的電梯,她後知後覺:“不好意思。”
兩人進樓梯,沈臨按下自家所在的樓層數字。
電梯有節奏地勻速上升,靜默半晌,沈臨問:“以前是不是被狗咬過?”
聞聲,陶然不自覺地摸摸手臂,過了會不自在地回:“是……”
“幾歲的時候?”
“十歲,”陶然顫着聲音,“那年跟着爺爺回鄉下,鄰居家養狗,第二天上門打招呼,被咬了。”
“當時這事怎麽解決的?”
怎麽解決的?
這話問倒陶然了。
她努力地回想着,像是記憶久遠,當時的情況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被狗咬過這一件事。
“明天搬回沈宅。”沈臨也不為難她一定要說出個具體,而是說起其他事。
陶然卻針對剛才的問題做了回答:“看了醫生,打了狂犬疫苗。”
然後還挨罵了。
這是陶然隐瞞的部分。
她說完電梯正好停在18樓,沈臨伸出手,“走吧。”
陶然望着面前伸出來的手,猶豫了許久,才緩慢地握上。
沈臨握着她的手往家裏走。
他手心依舊微涼,這是陶然最直接的一個感受,今天連續三次他握住她的手,每一次都感受到他手掌的涼度。
回到家裏,沈臨送她上樓,站在卧室門口,他說:“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明天搬回沈宅。”
說完他就要走開,陶然卻期期艾艾地叫住他:“小叔。”
沈臨收回要踏出去的腳,回頭問:“怎麽了?還有其他事?”
陶然緊握拳頭,發出不像自己的聲音。
她問:“我剛才很丢人嗎?”
是不是很丢人?
明明只是被狗咬過,都多大的人,還怕得跟什麽似的,是不是很丢人?
換句話說,是不是太過大題小作了。
沈臨認真地盯着她看了些會,末了他笑了笑,“不丢人。”
陶然看了他許久,見他臉上還帶着笑,他适才簡短的回答似乎不是應付她,而是他就是這麽認為的。
就像是一種寬慰。
她放下心,心裏的懼意以及某種不安的情緒也減緩了許多。
“那,小叔晚安。”陶然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
沈臨點點頭,說:“有事就叫我。”
“嗯。”
關上門,陶然貼着門站了會,然後走到床邊,她想都沒想,整個人徑直砸在柔軟的床上。
好像有過不好回憶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變得敏感,會格外希望回到過去,抱抱過去的自己。
她也不例外。
只是随着時間慢慢往前走,一日一日成長的她,卻似乎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勇氣,回到過去,抱抱曾經的那個自己,跟她說,你什麽都沒有錯,過去已然過去,不必介懷,你現在過得還不錯。
她無法坦然對過去的自己撒謊。
就像當初被狗咬了,沈之仁第一反應是這麽大了,怎麽這麽不小心,盡給他丢人。
哪怕時過境遷,沈之仁恐怕早将此事忘得一幹二淨,于她而言,卻是記憶彌新。
陶然用力咬着唇,用力抓着被子,她用力地傾瀉所有不美好的回憶。
她不能告訴過去的自己一個答案,可是有人可以替她來傳達。
這并不丢人。
一點都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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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一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