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溫柔細膩:少女的祈禱

沈臨用熱水洗了條毛巾,轉而遞給陶然。

陶然低着頭,捧着毛巾,一動不動,任由熱氣一點點散去。

沈臨洗完手,擦幹,有些無奈,又有些說不清的感覺,他看向陶然,良久問:“剛才怎麽不上樓?”

陶然聲音帶着厚厚的鼻音:“你說該抵抗的時候就抵抗。”

聽到這句回答,沈臨笑了,他搖搖頭:“上次忘了跟你說,反抗的時候最好身邊有人在。”

陶然這時低頭看他,沒有任何停頓也沒有多加思考,她脫口而出:“你在,剛剛你就在旁邊。”

她一說完,氛圍歸于沉寂。

沈臨眼裏閃過幾許驚訝,一下子沒法消化陶然這話裏的信息,以及她深信不疑的口吻。

他拿過她手裏的毛巾,重新用溫水潤洗一遍,再次遞到她手中,說:“先擦擦。”

這回,陶然倒是聽話地擦了擦臉頰。

待她擦拭完畢,沈臨一邊洗毛巾,一邊通過鏡子看向她,說:“我說的有人在,最好是你的父母在,也就是大哥大嫂。”

陶然與他在鏡中對視,她右手緊緊握着左手的手腕,怯怯地問:“你在就不行嗎?”

沈臨想了想:“可以。”

陶然聽完他肯定的回答,心裏頓時安心,只是這心還未踏實地落地,下一秒又懸在空中。

沈臨說:“可是我不能一直在。”

陶然一時之間揣測不出他話裏是什麽意思,她絞盡腦汁,腦袋一片懵,最後也只是小聲說:“小叔現在不是回國,不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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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臨将毛巾挂在一旁的架子,聞聲回頭:“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接下來要忙工作的事,出差是家常便飯。”

聽到是工作的事,陶然瞬間放下心,她說:“爸爸媽媽也一直出差。”

沈臨回國也有一段時間了,對于沈承航和陶敏整日忙于工作也知道一二。上回忙得連家長會也不能參加,中途叫他去救場。

還有上次陶然感冒去醫院那次,她潛意識就沒想過找沈承航夫婦。

“以後有事,可以找我。”半晌沈臨站直身,擦擦手。

陶然期期艾艾:“什麽時候,什麽事情都可以嗎?”

沈臨深思半晌,溫聲說道:“接下來一段時間恐怕不行。”

馬上就要期末考,之後就是春節,陶然也沒什麽事情找他。

她正暗自慶幸,然後她仔細一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小叔接下來也是要出差嗎?”

“嗯,要出差一段時間。”沈臨擡腳走出盥洗室,轉身朝她招手:“過來,我給你泡些茶喝。”

到了二樓的客廳,陶然全然忘記了其他事,見沈臨不慌不忙潤洗茶具,她磕磕絆絆地問:“出差是什麽時間?”

沈臨給她斟了杯茶,遞到她面前,說:“春節期間。”

春節期間,陶然腦內只有一個念頭——

沈臨不在國內過年。

“那過年呢?小叔過年怎麽辦?”陶然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

“過年?”沈臨重複着兩個字,他重新倒了杯茶,“我沒這個概念。”

陶然突然頓悟過來,他之前是在國外生活,所有的生活習慣都是照着外邊的來。她正想要說些什麽。

沈臨卻起身道:“我要工作了,待會你回房間,不要下樓,你爺爺那邊先不用管。”

“好。”陶然向來懂得察言觀色,見他并不想多談過年的事還有國外的生活,也不再多問。

日子還很長,她總歸有機會與時間慢慢地了解他。

陶然不急,眼下她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晚上用過餐,陶然回房複習,一頁書還沒翻過去,外面傳來敲門聲。

她開門,門外正是沈承航,一臉嚴厲。

“跟我來書房。”沈承航掠過她,看向身後房內的景致,收回視線,留下一句。

陶然看着他朝書房前進,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處。

她轉身回到書桌前,将書本合好,筆帽扣上,關掉臺燈。做完這些,她捏着手指,一路揣揣不安。

“把門關上。”沈承航站在書桌前,看了眼半掩的門,吩咐道。

“好。”陶然很快關門回來。

沈承航不說話,陶然也不敢出聲,她兩手抓着褲子兩側,低頭盯着木地板看。

“早上跟你爺爺說了什麽?”良久,沈承航聲音傳來。

陶然靜默不答。

“這會怎麽不說了?早上說得義正言辭,這會倒知道裝啞巴。”沈承航自書桌前走到她面前,“我是這麽教你的?”

一道黑影緩慢侵襲下來,一點點吞噬掉頭頂的燈光。

陶然發現原先泛着光的木地板,被一層昏暗替代。

“說話,”沈承航厲聲道:“早上怎麽跟你爺爺說的,重複一遍給我聽。”

陶然咬着唇,就是不吭聲。

“不說是吧?”沈承航笑道:“你媽媽還不知道這件事,你想想如果讓她聽到你說的話,她會怎麽想?”

媽媽二字戳中陶然的軟肋,她回想起今早陶敏的懷抱。

抓着褲子的手猛地松開,她狠狠咬着下唇,說:“對不起。”

“再說一遍,”沈承航走到一旁的沙發,靠着沙發背,淡然地朝陶然瞥來一道目光,“我沒聽見,說大聲點。”

每回都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事,沈承航總會讓她重複說着那三個字。

沈臨說,假如你要反抗,最好要有人在身邊,最好是你的父母。

就在這時,她認識到一個事實。

假如你要反抗的就是你的父母呢?

那麽誰該站在她身旁,給她反抗的底氣?

而她也悲哀地意識到,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就算有,她的身旁也不會有人。

而沈承航作為反抗的對象,會一早将燃起的火苗,早早地熄滅在搖籃裏。

好比如現在,他會使用自己的方法,讓她清晰地認知,你這個人就該安靜地接受,好的壞的,全盤接受。

就算是不好,你也要當作是好。

一旦你反抗,他第一時間讓你認錯。

“對不起,”陶然聲音比剛才高了許多。

“看着我說,”沈承航還是不滿意,“道歉的時候,看着對方的眼睛,這是尊重。”

陶然松開手,垂在兩側,她擡頭看向沈承。

長這麽大,其實她很少認真地觀察她的父親。每一次,跟他說完話,她都匆匆避開與他對視的機會。

她偶然發現,她一向沉臉相向的父親,神色疲憊了不少。

記憶中,他一直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永遠高高在上。

而現在,他坐在沙發上,直直地看向自己,左手手指富有節奏地敲擊沙發表層,等待着她的再次道歉。

她突然沒了力氣。

“對不起。”這次她的态度很好。

沈承航收回敲打的手指,起身經過她的身旁,停下腳步,“趁你媽媽還不知道這件事,去跟你爺爺好好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陶然側頭,她看到了他的肩膀。

上一次這麽近距離看他的時候,她只到他胸膛的位置。

歲月忽攸而過,她一日一日長大。而沈承航處理事情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不容反駁。

“我不想你媽媽知道這件事。”沈承航拉開門,沒有第一時間踏出腳步,他說:“陶然,如果你媽媽知道今天的事,我們倆誰都別想過好這個年。”

說完他一次頭也沒回,走出房門,砰的一聲甩上。

就要過年了,她再一次踏進一個新的年月。時間不緊不慢,以它慣有的速度前進,陶然卻還是記事時的心性。

別人是一年活得比一年自在,她倒是跟人反着來。

窗外夜色漫天籠罩,再過幾個小時,黎明将近。

反觀她,只是迎往下一個黑夜。

她轉身,開門朝沈之仁卧室的方向走去。

轉眼間,春節在即。

每年這時候,最開心的當屬沈之仁。

大年三十一大早,陶然下樓正要去院子看花,沈之仁正巧從另一個小門進來,他看了眼陶然,說:“跟我去拜訪個舊人。”

陶然頓住腳步,像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一般,半信半疑地問:“爺爺是在叫我嗎?”

沈之仁臉一黑:“這裏除了我和你,還有第三個人嗎?”

陶然左看看右瞧瞧,看來真是叫自己,她幾步走到沈之仁身旁,與他保持兩步的距離,說:“對不起,爺爺。”

沈之仁皺眉,盯着她,“這三個字說上瘾了?”

上回沈承航叫她去道歉,陶然也乖巧真誠地道了歉。以至于後來跟沈之仁講話,這三個字時不時從她嘴裏冒出來。

“不是,剛剛沒聽清爺爺的話。”陶然說。

沈之仁也不跟她計較,囑咐她:“你王叔去送禮,待會我們打車去,你去把餐桌上的東西帶上。”

陶然回頭看了眼餐桌,桌上擺着各式各樣的禮盒,目測有不少。

“全部都要拿嗎?”她問。

這麽多東西,她一個人也拿不過來。

沈之仁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她,“最近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全部拿,你有手拿嗎?”

“沒有,”陶然忽略他前半句,重點回答後半句。

沈之仁嘆口氣,恨鐵不成鋼,過了幾秒,他認命般:“跟我來,我挑幾樣你待會帶上。”

沈之仁要見的朋友在城郊交界處,不同城市裏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城郊一帶房子大多不高,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一簇。

陶然坐在車裏,側臉看向窗外。

時間尚早,窗外的景色猶在睡夢中,安靜地沒有一絲活力。

陶然看了有一會,然後轉回視線,從口袋拿出手機,劃開短信。

還是沒有回信。

沈臨去美國出差,今天是第三天,除了第一天,兩人有過簡短的通話,之後,陶然再給他發信息,一直是有去無回的狀态。

她低頭盯着手機屏幕看,想得太過投入,沒有注意到一旁沈之仁的目光。

“坐車不要看手機,”沈之仁突然說道。

“哦,好的。”

聽到這個聲音,加上自己心裏的那點小秘密,陶然就像當場被抓包一樣,她手忙腳亂地收好手機,沒敢看沈之仁此時是什麽表情。

到了友人的住處,沈之仁站在院子門口停下。

“待會跟着叫人就行,不要一聲不吭。”

“好。”

兩人又走了一些距離,院子的樹下有一條白色大狗,看見有人進來,它站起來,盯着兩人看。

陶然瞬間停在原地,動彈不得。

沈之仁看見陶然沒跟上來,回頭一看。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頭疼。

他折回到陶然身旁,低聲道:“你走路就是,看它做什麽?”

陶然低頭,不敢看向大狗的方向,轉而盯着地板。

沈之仁:“……”

“走裏面,拉着我的手臂走。”

陶然偷偷瞧了沈之仁一眼,人還站在原地。

沈之仁氣得沒聲,“聽不懂人話是吧?”

“不是,”陶然将右手的禮盒挪到左手,攀上沈之仁的手臂。

走了一段距離,沈之仁搖搖頭:“怎麽跟你溝通就這麽麻煩。”

見了沈之仁的老友,陶然叫了人,沈之仁見她坐在那裏,叫過人之後,一聲不吭的,他叫她:“不是喜歡看花,你張爺爺院子裏有花圃,你去看。待會要回去了,我再去叫你。”

陶然抿唇,應下:“好。”

起身下樓。

張爺爺家是醫生世家,聽剛才沈之仁的意思,一方感慨當年小兒子沒聽他話去讀醫,然後咨詢了眼下江城大學臨床醫學專業的一些情況。

他一邊問着,一邊時不時看向陶然,頗有沈家一定要出一個醫生的架勢。

談完這事,沈之仁又委婉地問起了張爺爺小女兒的情況。

後面的談話內容,陶然也不便在場往下聽,就被沈之仁打發到院子裏賞花。

院子裏大多是一些名貴的花種,陶然不敢随處走,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對着幾盆蝴蝶蘭發呆。

過了會,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

陶然拿起來一看,兩天沒有任何音訊的沈臨,這會終于有時間回複她的短信。

她算了算,現在時間是九點,沈臨那裏是夜裏九點。

咬咬牙,狠下心,被罵就被罵吧。陶然撥出了沈臨的號碼。

那邊大約是此時就在用手機,響了兩聲,那邊很快接起。

電話接通了,聽着那頭寂靜的背景聲,看着前面長勢喜人的蝴蝶蘭,陶然突然不知道怎麽開頭,怎麽同沈臨打招呼。

第一句話該說什麽呢?

陶然根本不知道,她想打這個電話,于是沒有經過考慮與掙紮,就這麽撥出去了。

“怎麽不說話,信號不好?”沈臨倒是先出聲。

“啊,是,應該是郊外的信號有問題。”

陶然順着沈臨的臺階下,将所有責任推給郊外。

“郊外?”沈臨問,“這個時候在郊外做什麽?”

“在張爺爺家,”陶然如實相告。

“做醫生的張爺爺?”

“嗯,”陶然手指在木桌上寫寫畫畫,“爺爺說要來拜訪老朋友,王叔不在,讓我跟着一起來。”

“是這樣嗎?”沈臨笑了笑:“什麽時候你也學會騙我了?”

騙?

陶然覺得她很冤枉,明明她說的就是事實。

“沒騙你。”

“沒騙?”沈臨很有心情地說:“你爺爺是不是問你張爺爺江城大學臨床醫學的事了?”

他怎麽知道?

陶然聲音僵硬:“是。”

“你爺爺啊……”

爺爺怎麽了,沈臨卻沒往下說。

陶然說:“江城大學的臨床醫學的分數線很高,我不一定能去。”

見她這麽說,沈臨反倒問:“如果分數夠了,你是否就要聽話報這個專業?”

陶然被問得無話反駁。

沈臨等了會見她也沒下文,他收收聲:“不說這事了,打我電話是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打嗎?

不是說好什麽時候,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你?

“也沒有什麽事,”陶然話頭一轉:“小叔吃過了嗎?”

“吃過了。”沈臨有問就答。

“哦。”

簡短對話後,陶然再次歸于沉默。

沈臨笑道:“沒了?”

“沒了。”陶然松口氣。

“确定沒事了?”過了會,沈臨再次跟她确認。

“嗯,”陶然點點頭,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見,“你去忙吧,我也該跟爺爺回家了。”

“好,你們注意安全。”通話的最後,沈臨說。

除夕夜就是一眨眼的事,晚上吃過團圓飯,沈承航和陶敏去拜訪朋友,陶然則是和沈之仁呆在家裏。

往年這個夜晚,陶然總是要很晚才睡。

除夕夜守歲,辭舊迎新,為家人祈福。陶然很看重這天。

今年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江城的鷺江花園一帶,有小型的煙花展。陶然跟沈之仁打過招呼,跟着秦姨出發去鷺江花園。

鷺江花園一帶本就風景獨好,如今再加上煙花展,今晚在這裏聚集的人比往年都多許多。

秦姨拍拍陶然的手背,湊到她耳旁說:“注意行人,小心些。”

人群熱鬧,紅色年紙遍布。映得每個人的臉頰都無比喜悅。

“秦姨你也是。”人群熱鬧,夜晚氛圍高漲,陶然聲音也相對高。

晚上七點左右,她發過短信問沈臨,這邊晚上的時候,他那邊有沒有事。

沈臨很快回答沒有。

于是,臨近12點,陶然再次撥通了沈臨的電話。

如果說早上的電話,實屬沖動;那麽現在這通電話,算是她的私心,她期盼了很久,如今終于有實現它的一天。

接通的那一刻,還是沈臨率先出聲,他笑笑的:“又怎麽了?”

陶然心裏默念,默默倒數,煙花炸響的那一剎那,她笑着同電話那頭道:“小叔,新年快樂。”

她那邊背景聲大,她的聲音聽得不大真切,沈臨大約猜出什麽,莞爾一笑。

“陶然,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她終于也有可以滿心滿意說出這句話的人。

陶然将手機拿開,舉高,望着夜空一閃而現,瞬眼又了無痕跡的煙花。

“你聽,是煙花的聲音。”

沈臨站在落地窗前,眺望遠處的城市街景,白晝如斯。

而在另一個黑夜裏,有人讓他聽煙花炸裂的聲響。

“嗯。我聽到了。”

陶然莞爾一笑,對着手機大聲說:“新年快樂。”

她的聲音淹沒在人群與煙花的巨大聲響裏,沈臨有沒有聽到,她不管,這句話傳到就可以了。

她等了好些日子,等的就是這一天。

“新年快樂。”

沈臨聲音低低的,略帶笑意,清晰地通過電流傳到陶然耳旁。

——

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遇到了》、《少女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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