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無數白晝:無人像你(5)

這天下午陶然和周文緒、趙瑾幾人在實驗室制膠,準備在七月份的正式實驗開始前再走一遍免疫印跡試驗的實驗流程。

正将離心管裝好溶液,陶然那邊有電話進來。

通常她們進實驗室,手機要關靜音,整個實驗流程下來都不能受外界影響,只不過今天是她們的預實驗,不會有老師随時過來檢查,她們選擇性忽略某些實驗規則。

陶然到水池前洗幹淨手,拿出手機一看,是許久不見的楊嘉淇。她從快消牌子辭去兼職後,兩人校區離得遠,只在微信上寥寥聊過幾句,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沒有聊天來往。

周文緒走過來說,“你先接電話,那邊離心管還要等些時間。”

趙瑾擦着實驗桌,也點點頭。

陶然走到走廊,給楊嘉淇回電話。

兩人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楊嘉淇三言兩語道明這通電話的來意。

她今天上晚晚班,結果不巧的是,剛剛院裏發了一條通知,指定她們班的學生要出席一個講座,實名簽到。

楊嘉淇說:“事情比較突然,我找了一圈,別人都有其他安排,實在走不開。我跟經理商量了一下,想讓你幫我代班。不知道你晚點有沒有安排?”

陶然心下了然,問:“晚晚班是嗎?”

“對,不過你可以早點下班,不用等到十一點半,後勤工作我讓同值班的同事收拾,下次我再補回來。”

陶然早上做完實驗,下午沒什麽事,便應下來,“臨時工牌還是找Sherry辦理?”

“嗯嗯,我已經跟她說了,你帶上身份證過來留個底就可以。”

晚上突然有了安排,陶然揣着手機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實驗室。兩個舍友看她的目光怪怪的,似有擔憂。

陶然一邊處理離心管的情況,一邊回頭笑着問兩人,“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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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瑾擺擺手,“沒什麽。”

倒是周文緒問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這段時間,周文緒忙着跟景鳴做實驗,寫課題報告,加上兩人是戀人關系,一整天下來都呆在一起。陶然好幾天午休時間都沒怎麽在寝室看到她的人,這會突然聽她問起自己的事。

她将離心管放到試管架,背靠實驗臺,躊躇半晌,問兩位室友,“我有這麽明顯嗎?”

趙瑾起初臉色有些尴尬,“有點吧,”她推推周文緒,“你說是吧。”

周文緒也道,“這幾天你睡得有點晚,大半夜起來,還看到你被窩裏在看手機。”

陶然說:“也許我在刷網頁,浏覽新聞和八卦。”

周文緒笑道:“你睡覺時間很準時。”

趙瑾一邊表示周文緒的話,一邊說道:“最近你總對着電腦發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

原來這麽不正常了啊。

陶然兩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嘆嘆氣說:“如果有個人不告而別,多年沒跟你取過聯系,現在回來找你。你們是什麽樣的态度。”

她說完,實驗室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安靜後,趙瑾眨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文不對題道:“這是你某個朋友的故事嗎?”

陶然愣了會神,而後失聲笑了笑,不知是不是一種沉寂的默認。

周文緒見狀擰了擰趙瑾,趙瑾揉着自己的手臂,表示自己很無辜,她只是想緩解一下尴尬的氛圍罷了。

“雖然我很想以‘我有個朋友’來問你們,不過,這沒必要。”陶然淡淡笑道,“沒有那個朋友,這是我現在遇到的問題。”

缺心眼的趙瑾再次石破天驚:“我就說嘛,你和周文緒兩個人最近接連下凡。”

周文緒磨刀霍霍,“趙瑾我真想掐死你。”

她趕緊跑到陶然後面,笑嘻嘻地,整一個沒心沒肺的模樣。

陶然擋着周文緒,同她們鬧玩笑:“我這是渡劫。”

她一說,鬧着的兩人停下來,周文緒認真地想了想,說:“是感情方面的?”

趙瑾白了個眼,跟看白癡似的,“朋友之間就沒必要問了吧。”

周文緒陰着一張臉,“趙瑾你可以閉嘴了。”

陶然笑笑,想了一會兒,說:“姑且算是吧。”

“先晾着他段時間吧,”周文緒說,“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以為這是住店呢。”

“周文緒你真是……”陶然被她這番言論給整笑了,上回她試探自己和景鳴的關系時也是很直白,還有在校門口看到沈臨和自己那次。

趙瑾附和周文緒,“不光要晾一段時間,還要虐他幾回。男人就是不長記性。”

最近趙瑾跟暧昧了許久的同年級不同專業的男生掰了,正處于對所有雄性動物看不慣的狀态,下課路上遇上只公貓也要念念叨叨一番。

周文緒笑她:“你也要虐得下手。”

趙瑾白她兩眼,表示這話題她沒法再參與,跑一邊洗試劑管去了。

周文緒回頭跟陶然說,“這還是要看你自己。”

陶然附到她耳旁,悄聲問:“你和景鳴師兄誰先主動的。”

她笑着眼,眉目清晰,面容溫柔,上揚的眉尾略帶點明媚。周文緒很少看到這樣的陶然,有了點生氣,不再是以前只知道打工、忙課題的勞苦樣。

她神秘笑笑,跟陶然咬耳朵:“感情這事,最後還是要男的主動,容易得到也就不會在乎。這不是什麽偏見,他們的尿性使然。”

晚晚班是晚上七點上班,十一點半下班。陶然忙完實驗的事,同周文緒和趙瑾吃了晚飯,回宿舍換了身衣服,帶了一件薄外套出門。

天氣越來越熱,晚間倒是比白天涼些。陶然走在樹林道旁,路燈的光亮穿過樹葉縫隙,密密匝匝地投在柏油路面上,人走在上面,如同一腳踏入滿天星空。

陶然覺得有趣,時間尚早,一路優哉游哉散步出發。

東門走出一段距離,陶然在路邊等車,公交車長時間不來,她決定轉車。還沒點開掌上公交,手機突然被抽走。

臨城治安是出了名的好,這麽光明正大偷手機的事她頭一回遇到。腦海裏這麽想着,聲音還未發出去,轉臉映入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

是沈臨。

陶然舉着的手就這麽放下。

周邊來往車輛呼呼潇潇,人聲郁郁。

臨到嘴邊的話語全部吞回肚子,她變得沉默,突然不知道說點什麽。

“要去哪?”沈臨看了眼手機,合上遞給她,說:“我送你。”

“萬達,”陶然難得沒拒絕,直接道明目的地。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沈臨問道:“去萬達做什麽,有東西要買?”

“不是,”陶然目視前方,假裝沒看見他的目光,“幫一個朋友代班。”

“我沒記錯的話,你前段時間辭職了。”

“所以說是代班,”陶然側過臉龐看他,“開車不說話。”

說完,她正襟危坐,嘴唇抿成一條線,拒絕再回答沈臨的任何問題。

到了萬達C區,沈臨車靠在路旁,他下車繞道副駕駛的位置替陶然打開車門。

“現在可以說了嗎?”他站在車門旁,眉眼略笑。

“之前的一個朋友今晚有事,托我代班。”陶然下車,巧妙地一閃,避開他的身體,溜到外道。

路燈下她臉龐半明半暗,“可以了嗎?我待會還要辦理臨時工牌和換工服。”

原本把着車門的手輕輕一甩,沈臨朝她走來,說:“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陶然輕微地挪了小半步距離,說,“也沒什麽好送的。”

“沒什麽好送的,“沈臨笑道,”那就讓我送送。“

他決定的事情向來不容別人拒絕,陶然了解他,她不知怎麽地想到幾天前書房的談話,姑且算是兩人的一次開誠布公。

可是還不夠,陶然打心底裏明白,她最想要知道的答案,沈臨沒有說出來。

“你想送就送你的,”陶然轉身爬上樓梯,朝商場入口走去。

沈臨腿長,沒過幾秒鐘,他來到她身側,同她并排走。

“待會幾點下班?”沈臨站在一側,替她挽開擋風簾,“我過來接你。”

“你沒事做?”陶然穿過大門,朝右手邊的扶梯走去。

“有事。”

肯定的語氣,陶然聞言回頭看他。

沈臨定定地盯着她看,“接你。”

一點都不幽默,陶然想,沈臨并沒有講笑話的潛力,自己也沒有。

接下來的幾分鐘,陶然保持一貫的沉默。

“我到了,”陶然看向背後的門店,說,“你可以走了。”

“幾點下班?”

不回答大概他真會在這裏等着吧,今晚她看內場,到時怎麽集中精力上班?

“十一點半,”陶然說,“晚晚班要整理後勤,關店才能下班。”

沈臨笑,反問,“是嗎?”

“你之前查過這裏的資料,”陶然說起這件事未免有點來氣,話語頗重,“不相信我你可以去查。”

“你趕緊忙你的事去,”陶然回頭看見店裏相識的同事不少朝自己這裏瞧着,她趕他,“十一點半下班。”

沈臨大約看出她的為難,他說:“其他事晚點說,”又拿出手機看了看安排,擡頭朝她說:“十點五十分左右我在C區門口等你。”

“十一點十五分吧,”陶然突然說。

“為什麽?”她驟然指定時間,沈臨意外地挑了挑眉。

“那個點下面的車多,不好找位置停。”陶然急忙地扯了個理由,面不改色地說。

“是嗎?”沈臨半信半疑,但還是跟她約好時間後走了。

陶然換工服的時候心裏緩了口氣,接下來4個小時的工作時長也過得很快。不外乎就是疊衣服找衣服疊衣服,一個架櫃一個架櫃地理過去,看似索然無趣,好在有段時間沒做過了,此時做起來像是在嘗試一件新事物,并不覺得時間難過。

因為事先溝通好,十點五十五分,陶然跟同班的同事說了聲,先是換了衣服,回來正好十一點準時打卡下班。

和管理工牌的Sherry交接完,陶然從D區離開。

這個時間點的氣溫有些低,陶然剛從空調屋出來,她套上薄外套,朝公交車站走去。她一邊走一邊想,大概率又等不到車了。

“陶然,”只是走出沒幾步,身後傳來一道薄怒的聲音。

夜風微涼,夜空微亮。

陶然咬牙當作沒聽到,擡步朝前走。

“你再走一步看看。”

走就走,陶然不受任何人的威脅,她開始小跑。

“你今晚不用回宿舍了。”沈臨從後面抓住她的手腕,淡淡地說。

“腿長在我身上。”

沈臨選擇性忽略掉她的反抗,他抓住她往停車的位置走,然後不由分說地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這就是你說車滿沒位置停,”沈臨環顧一圈空蕩蕩的車道,說完狠狠地甩上門。

餘音猶在,陶然心猛地跳了跳,不過仍是一臉凜然。

上了車,沈臨将車鎖上,只是把車窗留了條縫透風。

他手指敲打方向盤,節奏淩亂,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果不其然,陶然聽到他冷冷地問:“你什麽學會三番五次地欺騙我了?”

“沒有。”陶然臉不紅心不跳。

“十一點半下班?”沈臨冷笑。

“我記錯時間了。”陶然鎮定自若。

“你是不是說走D區也是記錯了?”沈臨咬牙切齒。

“對,”陶然一臉理所當然,“晚上記性不好。”

說到底就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沈臨算是明白了。

“發短信給你室友,”沈臨清清冷冷地凝視她,“晚上你不用回宿舍了。”

“不行,”陶然沒得商量,“我不會發。”

“寝室十一點半關門?”沈臨看了眼時間,靠向椅背,“十一點半我送你回學校。”

“你……”陶然從縫裏憋出兩個字,“無賴。”

“嗯,”沈臨也覺得哪裏不好意思,“跟你學的。”

後面要辯駁的話全部堵在喉嚨中,陶然恨恨地別過臉望向窗外不遠處的路燈。

過了五六分鐘,沈臨淡淡地提醒她,“發吧,過會你室友也要睡了。”

副駕駛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沈臨餘光掠過去,是陶然不情不願地摸包包裏的手機。

他唇角微揚,臉色也好看了一點。

又過了約莫兩分鐘的光景,陶然似是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的聲音,悶悶地飄過來,“發了。”

“好。”

說着沈臨傾過身體,附到她身旁。

一下子四目相對,一股清潤的鼻息竄入鼻腔。沒幾秒種的時間,她全身上下由裏及外都是他的氣息。

陶然短時間內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沈臨突然離自己這麽近,她眨眨眼。

沈臨嘆氣,“你啊你。”

說完,他低下頭。

陶然第一反應是閉上眼,不知道為什麽,她只知道她該閉上眼,好像這個時候這樣子做是對的。

過了好些會,沈臨低聲輕笑,“睜眼吧。”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陶然看見沈臨輕笑搖着手裏的安全帶,說:“系安全帶。”

“哦。”陶然全身松懈下來,随着“叩”的一聲,她臉頰微微紅,剛剛到底在做什麽……

“陶然,你剛剛在期待什麽?”沈臨側頭問她,目光清亮,眼裏含笑。

“下次記得提前說,”她抓緊手裏的手機。

“下次?還有下次。”沈臨孺子可教般微笑,很是滿意,“嗯,提前說什麽?”

對牛彈琴,陶然轉向車窗,“沒什麽。”

一聲輕輕的低笑,而後蔓延在逼仄的空間裏。

陶然發窘,雙手在膝蓋上使勁揉戳。

“停,都紅了,”沈臨伸手過來抓住她的手。

手被他抓在手裏動彈不得。陶然一雙眼睛不知往哪裏放,她四處搜尋,随後她很快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時間很晚了,”陶然說,“回去吧。”

沈臨将她的手抓在手裏捏了好一會,才說,“前面那句話不要輕易對別人說。”

“什麽?”

沈臨笑而不語,柔聲道:“回家。”

直至洗漱完畢,陶然拉被子蓋住自己的時候,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句話。

流氓,陶然認真地想了想。

她閉上眼睛,輕輕地說了兩個字:“流氓。”

這幾章的背景歌:林憶蓮的《詞不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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