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數白晝:無人像你(6)

次日早上醒來,陶然睜眼看了看天花板,而後起身環顧房間的布置,雙手掩着面孔默默嘆了幾聲氣。

有必要好好跟沈臨談談,不能每一次碰上他,都要聽他派遣在他這邊過夜。

抛開自愛與自尊不說,院裏補請假條也是一件難事。

這麽想着,陶然打開房門,走出沒兩步,她折回來。

門上有一張淡綠色的便利貼,她遲疑片刻上前摘下。

【1、起來先洗漱;

2、廚房有鹽水;

3、我出門買早點。】

看着紙上虬勁有力、張弛有度的字跡,陶然憤懑地将紙揉成一團,走到客廳的垃圾桶,手握成拳頭伸到垃圾桶上方。

伸開,紙張歸于垃圾桶。

一個簡單的行為,陶然遲疑了好些會。她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落地窗,八點鐘的太陽光穿過玻璃窗投到木地板,一片清明。

又是陽光微醺的一個早晨。

陶然收回手,緊握拳頭走到沈臨房間門口,手輕輕一揚,紙團落到書桌滾了個圈,磕着文件夾邊緣才稍稍停住。

物歸原主,留夜的憤怒散去不少。

陶然來到盥洗室準備洗漱。

沈臨早已經幫她準備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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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綠色與白色相間的毛巾疊成豆腐塊置在木架上,毛巾右側是漱口杯,上面放置着一根牙刷。

當然,牙刷已經事先擠上牙膏。

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三歲小孩了?陶然啞然。

她準備洗手,身體微伏,而後發現木架子旁側貼着一張便利貼。

依舊是淡綠色的紙張。

【先用鹽水簌口,後刷牙。】

這次陶然将紙張揉成一團,丢到馬桶,按下沖水鍵。

這個早上過得一點都不惬意,陶然洗臉的時候突然這麽覺得,以後要是一起生活,這日子簡直沒發過。

還沒想個仔細,門口傳來開門聲。

“陶然。”沈臨清潤的聲音由遠及近。

陶然将溫熱的毛巾蓋住臉了事,默念:聽不到,聽不到。

沒一分鐘的光景,有人走近,抽走她臉上的毛巾。她睜開眼望向鏡子,沈臨擡眼。

兩人的目光在鏡中相遇。

“剛起?”沈臨笑着問。

“不行?”

沈臨笑着搖搖頭,将毛巾擰得半幹,“過來,我幫你洗臉。”

陶然往後仰,拒絕他的碰觸,或者說是幫忙。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他把她當成什麽了?

“過來。”沈臨笑澄澄的。

“我自己來,”陶然別過臉不與他的目光相觸,“你別把我當小孩。”

“給,”沈臨遞出毛巾。

陶然不情不願地伸手去接,只是剛摸到毛巾的邊緣,她的手腕反被抓住,一個不注意,毛巾已向她襲來。

真是把她當作三歲小孩了,她掙紮。

“別動,”沈臨手握上她的腰,聲音低低沉沉,拂耳而過。

“無賴,”慌亂之下,陶然口不擇言,呲他,“流氓。”

随着她的言語剛落,腰上的那股外來力道又深深加了些。

陶然咬牙,低聲喚道:“沈臨。”

“過來吃早餐,”沈臨仔細瞧她好一會兒,松開她,他全身而退。而後洗好毛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掠了眼臉紅的陶然,笑了笑,“有你喜歡的燕麥粥。”

一聽早餐是燕麥粥,陶然暫且先忍了。她掬了捧冷水洗了一遍臉,臉上的溫度降下不少後,她來到廚房。

“先喝水。”沈臨一手拿着一個冒着熱氣的蒸籠,一手遞過來一杯溫水。

他做什麽事都有先有後,從不颠倒順序,後來連帶着也影響着她。陶然喝了半杯,拿過櫃子上的筷子和湯匙跟在他身後。

燕麥粥,荷包蛋,海苔餅,外加一籠流沙包。

流沙包冒着熱氣,看着剛從蒸爐拿出來。陶然想到被她揉成團的便簽紙,上面寫着他出去買早點。

原來是為了買這個。

沈臨舀好粥,陶然見狀走過去将筷子放在筷枕,湯匙放在餐墊上。

離別多年,再次相聚,關于餐前的一些準備工作,她與沈臨依舊配合得天衣無縫。

好似四年的離別并不存在,甫一回頭一切還是往昔的模樣。

沈臨笑了笑,幫她拉開餐椅,說:“吃飯。”

陶然放好筷子和湯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不同于沈臨的會心一笑,她則暗自苦惱。

學校食堂三樓有專門的粥店,但陶然很少去那邊吃。許是為了方便,除了雞粥、皮蛋粥,其餘粥類全部做成糖粥。

加入糖這一元素,心心念念的燕麥粥也就缺乏食物本身的味道。學校附近的餐飲店很少有這道粥,陶然一年四季吃到的次數寥寥可數。

“怎麽不吃?”沈臨用公筷将事先切好的荷包蛋蘸了醬油,送到陶然旁邊的小碟。

陶然面露難色。

“飯菜不合胃口?”沈臨看她這樣,他放下碗筷,環顧了一圈早點,問:“你不是喜歡流沙包?”

說到流沙包,陶然反問:“你買它做什麽?”

“你喜歡吃。”沈臨答得理所當然。

她喜歡吃,他一大早去買。

“興許我現在不喜歡了,”陶然意有所指,“人的口味總會變。”

沈臨笑容微微收斂,“昨晚睡不好?沒胃口的話,我帶你出去跑兩圈,待會回來再吃。”

又是跑步,陶然高中後面的兩年不是暗無天日地學習,就是跟着沈臨風雨無阻地跑步。

陶然眼見試探失敗,她拾起碗筷,一臉氣餒:“吃飯。”

她就着荷包蛋喝粥,沈臨臉色回到溫和的狀态,他夾過一個流沙包,将底部的籠屜紙撕掉,放在碟子送到陶然面前。

“趁熱吃,”沈臨說,“是你從前最喜歡的口味。”

聞聲陶然一臉錯愣。

“有問題嗎?”沈臨卻是一臉鎮定,雙手交叉墊着下巴,“中山路附近新開了一家早茶店,等兩天有時間我們過去嘗嘗。”

早餐吃完,沈臨在廚房洗碗,陶然則回房整理。

她這間房同沈臨那間房的裝潢是一體的,大到裝潢,小到不起眼的裝置,如出一轍。這是她抗拒在這邊過夜的最大原因之一。

每一次晨間醒來,她總會有種錯覺,這是沈臨的房間。

等她從房間出來,沈臨已經從廚房轉移到卧室陽臺。

陶然站在卧室門口,環顧一圈房間,再定定望着玻璃窗外沈臨的背影,猶豫片刻,她選擇赤腳踏入他的房間。

好在房間統一采用木質地板,沒有瓷磚那般冰涼。

陶然走到落地推拉門,靠在邊上,不出聲色地看着沈臨晾曬衣物。

沈臨抖開衣服,用衣架撐好,将翻折的地方展平。

“你是否願意過這樣的生活?”沈臨晾好手上的衣物,問了這麽一句。

原來他早已察覺她就在身後。

“什麽生活?”陶然壓下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慌張,明知故問。

“我洗衣做飯,你負責吃和欣賞。”沈臨說完,自覺滿意地點點頭,迂回道,“挺不錯的生活方式。”

陶然不答,看着一地暖和的陽光,伸出腳丫子。

陽光鋪滿露出的皮膚,舒服極了。

沈臨見她半天沒出聲,回頭瞧情況。這一瞧,臉色驟變。

“去穿鞋。”

命令式的語言聽起來着實不爽,陶然當作沒聽見,繼續懶洋洋地曬腳丫子。

“去椅子上坐着,”沈臨一個警告的眼神投過來,淡淡地道:“如果你想要我抱你過去,我很樂意。”

陶然瞪他一眼,在他過來之前,不情不願地坐到木椅上。

沈臨輕笑着走出房門,陶然靠着椅背,窗外陽光微潤,夏日的清晨總是這般靜谧而惬意。

沒十來秒鐘,沈臨去而複返,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雙拖鞋。

不是她先前穿的那一雙,而是一雙嶄新的簡式亞麻拖鞋,同他腳上的是一對。

他來到她面前,停頓半會,他緩慢在她面前蹲下。

“想得怎麽樣?”他抓住她的腳丫子,擡眼看她。

她腳有些涼,亞于他手溫熱,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溫自他身上朝她襲來。

“我聽不懂。”陶然壓下眼,賭氣道。

沈臨搖頭笑笑,替她穿上拖鞋,起身伸手。

陶然不理。

沈臨也不失望,走到陽臺洗完手,繼續曬沒晾完的衣物。

“暑假搬過來,以後你就在這邊住。”沈臨一邊撐衣服一邊說。

這回連商量都不肯給她,反倒是直接地下了命令。陶然靠着落地推拉門,雙手環抱,“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

沈臨瞥來一眼,半晌才說:“你講。”

“以後我就不來你這了。”

“理由?”沈臨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對此并不詫異。他将最後一件衣服晾好,那是陶然昨晚換下來的藏青色亞麻褲。

“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

陶然将想了許久的回答說出來:“一是我是女孩子,二是學校那裏不好說。總而言之就是不合适。”

沈臨四兩撥千斤,“這裏是你的家,回到家裏住哪裏不合适?”

他說這裏是她的家,陶然微愣,良久她低下頭,“這裏不是我的家。”

她的家在沈承航和陶敏離世的時候,已經不複存在。

沈臨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不喜歡這裏,我們可以再換。”

“你是你,我是我。”陶然別轉臉,“我們沒關系。”

“沒關系,”沈臨仔細賞味這三個字,“也是。”

陶然面無表情。

沈臨放開她的手,走到書桌前,拉出抽屜,将一個盒子放在桌上。

他打開盒子,然後捧到陶然面前。

“這是我的誠意。”

陶然霎時不清楚他拿這個盒子是在做什麽,更不清楚他話裏什麽意思。

“陶然。”他示意她接下。

他目光真切,陶然無處躲藏,只好雙手接過。

“裏面是我大部分.身家。”沈臨笑着,“今天交給你。”

說句實在的,剛開始接過來的時候,盒子很輕,陶然至多以為裏面就是些小玩意。這時聽到這話,手上像是捧着燙手山芋。

她還沒想出相對應的話,只聽見沈臨繼續說着:“這是我求婚的誠意。”

話題一躍幾丈高,陶然明顯跟不上他的節奏。

她嘴唇顫抖着,雙手也顫抖,她就要将盒子還他。

沈臨淡淡道,“送出去的東西我一向不收回。”

“我不接受,”陶然又氣又怒,手抖得不成樣子。

這樣尋常的一個早上,他們吃完早餐,他曬衣物,她望着他的背影,他就在她的視野之內。他們的關系将明未明,朦胧的迷霧尚未離去,他突然說求婚。

他一貫我行我素慣了,來去自如,一個能壓垮人的決定也做得輕巧。

陶然越想越氣,徑直将盒子摔向地上,盒中的存折銀行卡支票散了一地,最後是三套嶄新的鑰匙。

沈臨問:“不滿意?”

“我要它們做什麽?”陶然因為過于激動以至于臉頰異常通紅,“如果只是為了這些東西,我不用千方百計地離開江城。”

“那我呢?”沈臨擡起她的下巴,他自上而下俯視她,“你還要嗎?”

不同于高二那年的第一次見面,他的漫不經心換成了小心翼翼。陶然心裏哼笑,原來他也會怕。

轉然想到,這一次他算不算将選擇權放在自己手中。

“沈臨,你卑鄙,”陶然聲音突然高了些,“你明知故問。”

聞言,沈臨緊繃的神經忽然露出幾許松懈,唇角微揚,他低頭朝她臉上襲去。

就在他的唇瓣要覆上她的時,她的鼻息、目之所及都是他,都與他相關。

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麽近。

食指的指甲深深陷進大拇指的皮膚,陶然冷靜地開口,“在書房那次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她這句話,生生地止住了沈臨再前進一步的動作。

他輕笑一聲,手指摩挲她的唇角。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他甫一碰觸到她,她顫抖得更加厲害。

“你真的想知道?”沈臨問。

陶然則是目光堅定。

沈臨輕笑,“不管我們什麽關系,你要麽一個人要麽只能是我的。你有絕對的自由,除了婚配,你想都別想。”

沈臨觸碰她的臉頰,他一邊說着一邊沿着側臉輪廓,附到她的耳旁。

她聽着,微微後仰。他摟住她,不讓她下滑,兩人至始至終挨得極近。

“陶然,那天你也聽到我跟你爺爺的談話,倘若是最壞的那一種情況。道德倫理擺在那,我有我的義務和自我約束。我尊重你的人生,我也會護你一生順遂。但是你一輩子也別想談戀愛結婚,你談一個我毀一個。你和我只能各自孤獨終老。”

“你先惹我的。”說完最後一句,他低頭咬住她紅得充血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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