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長流細水:時日與細沙

時間不緊不慢,日子照常而過。

這天下午剛從實驗室走出來,陶然迎面碰上一個人。是一個忘得差不多,卻又突然跑出來的人。

周文緒從手機中擡眼,嘴裏念着:“陶然怎麽不走了?你……”

林瑜看着陶然身上的白大褂,還有手裏的實驗本子,随常地問了句:“剛做完實驗?”

從問話的口吻來說,旁人會認為兩人很熟,其實不然。

陶然兩次遇到她,都在很尴尬的一個狀态下。今天是第三次見面,氛圍也毫不例外,她抿抿唇,半晌回了句:“嗯。”

周文緒對林瑜有些印象,之前她替導師給林清倫送過幾次資料,其中有那麽一兩回,見過眼前這個貌美的女人。

眼下,她對林瑜笑了笑,從容地接過陶然手上的實驗記錄本,“你們先聊,我去整理數據。”

周文緒走遠了,林瑜盯着陶然看了好幾眼,眼裏始終帶着笑意。那模樣像是在審視着一件什麽展覽品。

“展覽品”陶然率先承受不住她的巡視目光,想了一想,才說:“姐姐,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姐姐?”林瑜重複了一下這句稱呼,正想說點什麽,餘光瞥到不遠處的一抹修長身影,她眼裏笑意放大,唇角的幅度毫不克制地上揚。

“晚上有時間跟你姐姐和姐夫吃個飯嗎?”

姐夫?

陶然被突如其來地塞了個姐夫而訝異,很快有人替她消除這個困頓。

“林瑜,別打擾我的學生。”林清倫聲音清清冷冷的。

林瑜順手攬過陶然的肩膀,兩人并肩而站。林瑜晃晃手裏的手機,“我給沈臨發信息了,他待會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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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陶然是你學生,她也是我妹妹,不能說是欺負。”

林清倫上前走一步,伸出手。

林瑜笑道,“做什麽?”

林清倫掠過陶然一眼,臉色照常,話語四平八穩,“你不是來找我的?”

林瑜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放開擱在陶然肩膀的手,笑得滿臉桃花樣,“當然。”

林清倫斂了斂神色,跟愣在原地的陶然說:“晚上不用來實驗室。”

時下有些摸不着狀态的陶然愣着點點頭,穩穩心神,“好。”

而後林清倫又抛出一句不冷不淡的話:“待會一起吃飯。”

他身旁的林瑜笑得一臉無害。

陶然:“……”

沈臨到達細胞研究所的時候,陶然正站在一棵大榕樹底下,看着粗大的枝幹發呆。

八月的天,雖是臨近傍晚,空氣中仍是浮躁着一陣陣悶熱。

下班的時間點,周邊進出車輛不少。

“看什麽?”沈臨悄悄然地靠近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從身後環住她。

他剛從空調的環境中出來,身上還帶着一股冷氣。兩人身體一觸碰,陶然感覺身上的悶熱也減去不少。

安靜的時候,陶然早已聽到他的腳步聲,對于他此時的觸碰沒半點詫異,反倒說:“你先放開我,影響不好。”

對于在室外的碰觸,開闊的環境将心裏的別扭感放大,陶然很是不習慣。

沈臨放開她走到她身旁,改成牽着她的手,笑着:“我來接你下課。”

這段時間陶然跟着林清倫做細胞實驗,沈臨每天準時過來接她回去。今天正從一場會議下來,打開手機,林瑜的信息赫然擺在最上方。

陶然抿抿唇,有些難以啓齒,動了動嘴唇,卻是半天都說不出半個字。如此反複幾次之後,她敗下陣,放棄與他說的想法。

她的一舉一動,一一不落地落在沈臨眼裏。

沈臨牽着她的手,往停車場走,邊走邊問:“實在不好意思,我跟他們推了。”

走出一段距離,陶然打破沉寂,望着遠處天際的晚霞,她回頭看沈臨,“我不會說話,你待會幫着我些。”

沈臨伸手将她耳邊的碎發拂到而後,盯着她看了半晌,有風從耳邊緩緩吹過。

“不用說什麽,你只管顧着菜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我們換一家。”

陶然啞然。

林瑜這次訂的是一家港式茶餐廳,位置在輪渡碼頭,離臨大不算遠。

陶然等沈臨泊好車,兩人說着話,穿過地下通道往對面茶餐廳的方向走去。到了門口,沈臨報了林瑜的名字,服務員帶着他們上樓,走往最裏間的包廂。

林瑜和林清倫早已在裏邊等着,聽到敲門聲和服務員柔和的聲音兩人起身出來迎接。

林瑜環抱雙臂,挑眉看着似笑非笑的沈臨,“師兄,你真不好請。”

沈臨護着陶然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低聲說着話。

做好這些後,他看向一旁看戲的林瑜,目光落在林清倫的位置,笑了笑:“有你家那位不好請?”

林瑜前前後後繞着林清倫跑了好久,一番堅持不懈,這才暖了冰山的臉,兩人才破鏡重圓,現今恢複往昔的戀人身份。

林瑜被嗆得瞬間說不出話。

陶然則是一臉安靜地聽着他們你來我往地說話。從他們的談話內容推敲一番,林瑜和沈臨都是紐約大學的學生,巧合的是都師從同一位老師,不過兩人相差兩屆,學生時代的往來接觸寥寥可數。

陶然不禁想起沈臨剛回國的那段時間,爺爺特地從江城趕過來,将沈臨和林瑜叫到一處,美其名曰商量結婚的時間。

那時身處漩渦的兩人也很和氣地在沈之仁面前唱戲,将周邊的人蒙得團團轉。

比如陶然。

“牛肚蒸得青甘,你嘗嘗。”正悠悠想得出神,旁邊沈臨用公筷給她夾了兩片牛肚。

陶然點點頭,掃掃思緒,低頭嘗了嘗味道。

牛肚和類似于莴筍的枝幹去清蒸,淡了牛肚的腥味,混合了蔬菜的甘甜,嘗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陶然喜愛甘甜的食物,現下吃着喜歡,不由得多吃了兩嘴。

林瑜見着她別的茶點沒怎麽碰,只是意思地嘗了兩口,倒是這道青甘牛肚吃得上心,叫來服務員,又加了一份。

等服務員走後,陶然一臉羞赧,對上林瑜含笑的眼睛,說:“姐姐,不用多點,這些就夠了。”

林瑜笑着看向一旁替陶然倒茶的沈臨,打趣道:“沈臨,然然叫我姐姐,你是不是也該意思意思?”

沈臨倒完茶,摸了摸杯子外壁,茶溫尚可,他輕聲說:“喝點茶,去去膩。”

對林瑜的打趣倒是沒放在心上。

林瑜還想再說點什麽,林清倫替她将蝦餃的皮去掉,蘸了點醬料送到她嘴邊。

他鮮少做這麽暧昧的動作,林瑜心裏一喜,轉頭就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陶然看着兩人,心裏想的卻是,原來戀愛中的人性情都會大變。第一回見到的林瑜,跟今天見到的有很大不同。

飯過半飽,喝了會茶,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林瑜提議去露臺吹吹海風。

碼頭對面是一座島嶼,随着近年來臨城旅游業的大肆發展,如今島嶼每天的客流量每每都在打破游客記錄。學業與兼職如同兩座大山扛在身上,距離陶然上次上島還是研究生報道的時候。

對岸燈火重重,光影隐隐綽綽,海水拍岸,此番種種,合成一首小夜曲。

這是一個安靜而又美妙的夜晚。

林清倫中途接到一通電話,他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接,沒一會兒,他倒回來将沈臨也一并叫了出去。

四人的隊伍因為兩位男性的暫時離別,露臺上只剩下陶然和林瑜二人。

不遠處輪船的作業聲響笛而過,聲音慢慢散去。

林瑜背靠欄杆,夜色下,她眉眼頗魅。

“我一直想聯系你。”良久她說。“但是師兄一直不同意。”

陶然聽完靜了靜,才慢聲道,“是嗎?”

林瑜點點頭,攏了攏頭發,“我見過你的照片,夾在一張唱片裏。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

陶然淡笑不語。

林瑜仍在說着,“我要回來找一個人,師兄他正巧也是,我們因為某件事不謀而合。”她眉眼極美,笑着笑着風情不減,“後來我們有了第一次見面。”

順着她的話,陶然想起沈臨之前在書房和爺爺吵架那一次。

當時的沈臨也說,他需要一個理由回來。

假借結婚的名義,就是他的理由。

陶然想了許久,才說:“對不起。”

林瑜聽完皺皺眉,不明白為什麽她突然說了這句話,“你道什麽歉?”

大概是因為那時我有過你這人并不怎麽好的念頭,短暫地妒忌過你。陶然在心裏默默說道。

林瑜有趣地瞧着她,等着她下一句話。

然而陶然只是搖搖頭,淡淡地笑着,“沒什麽。”

又吹了一會海風,沈臨和林清倫很快回來,兩人不時說着什麽報告、形勢。走到陶然和林瑜的面前時,又雙雙閉嘴不言。

林清倫還要回趟實驗室取一些資料,他和林瑜先一步離開。

走時,林瑜朝陶然眨眨眼,而後跟沈臨說,“師兄,陶然很有趣。”

沈臨挑挑眉地看了看陶然,後者也回以林瑜一句,“姐姐也是。”

兩人走沒多久,沈臨和陶然也下了樓。

時間不早不晚,正是飯後散步消食的好時節,岸邊道路旁有不少散步游玩的路人。

沈臨牽着陶然的手,沿着海岸線慢悠悠地走。

“剛才說什麽了?”沈臨問。

“沒什麽,”陶然側頭,“你呢,剛剛的電話是工作上的事嗎?”

話題随即轉到沈臨身上,也許真是晚風迷了眼,沈臨并沒察覺出有什麽怪異的地方。

他嘆了口氣,幽幽的,“我要是失業了,你可真要養我。”

就在不久前,兩人還為誰養家糊口而開過玩笑。

聽着他的口氣,并不像開玩笑。陶然不禁有些擔心,“很嚴重嗎?”

“也不算,”沈臨模棱兩可,“我可能會換份清閑的工作。”

“多清閑?”陶然問。

“嗯,”沈臨想了想,正巧對面綠燈,他牽着她過馬路,“每天準時接你上下班,做好飯菜等你回家。有大把時間來研究你的喜好。”

陶然任由他牽着,不一會兒,到了馬路對面,她轉而主動與他十指相扣,纏着緊了些,“聽着好像也不錯。”

沈臨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笑着問:“到時可不要嫌棄我。”

原本順着眼前的路,是要去停車場取車,而後回家。

望着人來人往的中山路,陶然突然有了其他念頭。

“走路回家吧?

這裏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也不近。論要步行,怎麽也要花上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沈臨笑道:“認真的?”

陶然點點頭,“當然。”

于是兩人找了個人較少的路口,往大學城的方向走。

這一帶叫新華路,旁側的街道則叫大同路,中山路一帶巷子四通八達,每條街道都各有名字,而且街道之間在某個節點又互相串通。

如果不走大道,轉而接入小巷,外來人很容易迷路。

陶然對這一帶還算熟悉,她帶着沈臨走街竄巷,每每都巧妙地避開熱鬧的地帶。

“我們換個新住處吧,”走着走着,陶然突然說道。

“你有沒有看中的小區?”

雖然上次陶然提過要換住處,後來因為暑假要做實驗,細胞研究所正巧離原來的住處不遠,換房子的事便被擱下沒再提起過。

沈臨公司的事也忙,以為陶然只是說說而已,再說換房子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她沒再提,他也不再過問。

“這一帶的房子怎麽樣?”陶然指着其中一帶片區說道。

沈臨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中山路一帶的房子都是土著房,由于年代久遠,加上附近商業價值一天天水漲船高,外部的老房子大多已經拆遷完畢,重建成高樓大廈或者擴建成道路以及地鐵站。內部中心的老房子倒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算是半個城市最著名的老古董。

老房子保留了上世紀的特色,平日看着倒是不錯,可要住人……

随處可見亂七八糟的電線,年代久遠而造成的破舊的外牆表面,另一方面是地處繁華的商業街,晚上的喧鬧由可預見。

“怎麽想住在這裏?”沈臨認真地問了句。

陶然帶着他走到一條小巷,傳過去看牆上貼的出租傳單。

“因為這裏看着有家的味道。”老舊的房子總給人往昔無限的念想,“以前來這裏的時候,我就想要是生活在這裏就好了。”

沈臨笑,“這不實際。”

“确實不實際,”陶然看了眼傳單說,“以前還想着以後有錢了在這裏買套老房子。”

“有錢也不能買得到,”沈臨看了看周邊的建築群,“這裏的不确定性太多,商業價值高。一切都不好說。”

“我們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實在住不慣再換。”陶然還是堅持。

“看來你是非住不可。”沈臨摸了摸她的頭發,“真這麽喜歡?”

“嗯,夢寐以求的住所。”陶然歪頭靠在他的肩膀,“是念了很久的居所,以前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想着以後一定要跟你在這裏生活。”

她并沒有說謊,這确實是她心裏最真實的念頭,以至于從前的很多時間,她都在唾棄自己。

沈臨側過臉龐,眼睛下轉,即是陶然的臉龐。

夜晚燈光流轉,光線昏昏暗暗,有不少稀疏的光影落在她的臉龐。

“嗯,”沈臨聲音淡淡的,“原來是要跟我一起住?”

陶然從他肩膀處離開,轉而朝着前方走。

沈臨追上,旁邊街道傳來隐約的熱鬧聲,他抓住陶然的手,握在手裏捏得緊緊的,“一定要和我住?”

陶然不應聲,沈臨卻不願放過她,時刻在她耳邊低語。

她低頭避開,走得更急了。

小巷錯錯雜雜,沈臨将陶然拉到一條沒人的小巷。小巷窄而舊,每個樓層的陽臺小而密,又與隔棟的建築錯落盤踞,隐去了所有的光亮。

有只手貼着她的臉頰緩慢上移,低緩的氣息落在耳旁。

聲音是壓抑的笑,略帶低沉,在這幽暗的巷子裏別有趣味。

“嗯?”沈臨咬着她的耳朵,“一定和我住?”

陶然憋着氣,眼尾一掠,有些口不擇言,“不然?”

一抹修長的身影很快占據她的視野,随即清潤的氣息瞬間覆蓋下來,沈臨親着她的唇角,碰了碰,“我很高興。”

“你每到一個地方,想到的都是我。”

起初,他的吻克制而又纏綿,纏得陶然難受,她聲音是細而小的嗚咽,心裏有個地方小範圍炸開。而後聽到他的話,溫溫熱熱的腔調,溫暖而又寬慰。

終于她全方位塌陷,陶然閉眼,眼淚順着她的臉龐滑落。

夜色隐去她的淚水,無聲地附和她的歡喜。

沈臨卻是嘗到了一點鹹鹹的味道,他一一替她吻去。

鹹鹹的味道越來越多,沈臨離開她的臉龐,捧着看了許久,而後按住她的後腦勺,帶到自己的懷裏。

濕熱的觸感很快由着布料傳到他的身體。

沈臨摸着她的頭發,溫溫笑着,“陶然,你啊你。”

——

标題和內容提要參考歌曲:《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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