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安靜的衛生間,剃須刀落地的動靜格外響亮。

明亮的清晨,立于盥洗臺前的兩人一左一右,乍一看和諧溫馨。

許意那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後自己都懵了,清亮的雙眸稍眨了下,胸間的呼吸一時間難以平穩。

她別過臉,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指着下面的剃須刀,盡量平靜:“東西掉地上了,難不成你還要我給你撿起來嗎?”

見顧深遠一動不動,許意沒再問,直接幫他把掉在地上的剃須刀撿起來,語氣平常,“傻了?”

“你怎麽知道我之前用電動的。”顧深遠問。

“男人不都是用電動的嗎。”許意仍然是那個調調,“第一次看見有人用手動的,所以有點意外。”

這種常識應該不需要多解釋吧。

就像之前她知道沁園一樣。

都不算是有特征的問題和發現。

“你這樣一直看着我幹嘛?”許意把話柄拿捏到自己手中,頗帶質問的口吻,“有什麽想問的嗎?”

顧深遠:“沒。”

他面色從容,收起剛才的訝然,和她一樣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你早上想吃什麽,提前通知酒店,免得他們送了你不愛吃的上來。”

“我還好。”許意點頭,“不挑食。”

“你以前挺挑食的,不喜歡吃酸的,不喜歡任何放醋的菜。”

“哦。”許意敷衍應着,腦海裏不由得回想一番,她确實不喜歡吃醋,但是自己做的醋溜土豆絲還可以,簡單上手,她和許映畫兩人時經常做着吃。

許意離開洗手間後便去找南寶了。

顧深遠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剛才的意外,難免陷入一陣恍惚。

她剛才複原了……可也僅僅是一瞬間,下一秒的她又是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

她現在是在兩重人格之間相互轉換嗎?還是已經想起他了?

這個問題,除了許意本人外應該沒有人知道。

去公司之前,顧深遠去了趟醫院。醫院。

他沒打電話問陳庭川,直接找上了門。

陳庭川昨晚沒住酒店,在醫院休息時趴了一宿,被找上門的時候,仍然像個喝醉酒的醉漢,眼窩深凹,眼袋下垂,沒有先前那種乍一眼給人斯文的感覺。

他身上不是整潔幹淨的白大褂,穿了一套不是很工整服帖的便裝,松松垮垮的,略顯邋遢。

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味道過于刺鼻,不知哪個女人會噴這種往哪裏站一秒都能留下深刻氣息的香水。

進來後的顧深遠嗅到這一股子香味,不由得擰眉,走過去把窗戶打開透風,順便摸出煙盒,回頭問一句:“能抽吧?”

陳庭川潦草地應一句,朝他瞥了個半傻半癡的目光,“找我做什麽?”

“想問你點事。”

“我還想問你昨晚和許意在一起幹嘛。”

“如你所想,我們睡覺了。”

“……”

“明知不可能還問出這種問題,是想告訴我你到底有多愚蠢嗎?”

他們有沒有睡覺,陳庭川未必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被捉-奸在床的那天早上,許意和顧深遠是一起過來的。

兩人什麽關系,不言而喻。

陳庭川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笑得有點凄慘,“就算你們沒睡覺又怎樣,她多少是偏向于你們這邊的。”

就算是因為孩子,她也向着顧家這邊的。

而他,應該就像奪走他第一次的女人所說的那樣,他不會有愛,只有送上門的性。

陳家的男兒,在這方面的思想根深蒂固,只與自己睡過的女人相伴一生。

可他和那個女人,是不可能相伴一生的。

“你怎麽知道,她偏向于我。”顧深遠淡聲問道,“因為你知道她恢複記憶了嗎?”

“恢複記憶了?”陳庭川聽到這個消息,沒掩飾意外,但也是意料之中,“速度快得超乎我想象。”

陳庭川的态度,并不能說明許意徹徹底底恢複記憶了,只能說明這是有可能存在的。

顧深遠繼續陳述:“她在兩重人格之間徘徊的可能性,你覺得多大?”

“不知道。”

“你不是醫生嗎?”

“你都說我是醫生了,我又不是神。”

即使衰敗,陳庭川在口頭上并沒有示弱,大抵有和他扯平的意思。

而顧深遠特意來找他問這種問題,十有八-九能說明,他懷疑許意複原了,可對他的态度又和之前一樣。

要麽兩重人格來回切換,要麽她就是想用這個來騙他。

一根煙抽完,沒問出結果的顧深遠準備走的時候,陳庭川慢悠悠來了一句:“不論複不複原,她對你的态度都一樣。”

顧深遠攥手成拳。

光這一句話,就給人定死刑。

命中注定,無法改變的事實。

對于顧深遠來說,她這三年的不管不問突然消失,藤蔓一樣在他胸口上紮根瘋狂生長時不時刺痛,以及失蹤三年回來突然帶着新男友回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象征着殘忍和薄情。

但都不及,她騙他。

許意在酒店套房只住了兩晚。

一開始是為了陪伴南寶以及方便看望奶奶,但她意識到那樣的話太危險,她和顧深遠每一個接觸都可能暴露自己。

他之前問她給個機會,她敷敷衍衍的,很是自負,不覺得自己就算給他接觸的機會又能改變事情的結局。

現在想來,她錯了。

一個不留神就會露餡,而顧深遠要是知道她複原的話,态度可能變本加厲。

至少不像現在這麽有耐心地哄着她。

畢竟南寶是她的軟肋。

許意沒再接觸顧深遠,這就導致往後幾天,她只有下班後的時間去醫院探望奶奶的同時,陪寶寶兩個小時。

一天二十四小時,除去工作,其他時間都用來陪伴寶寶。

許映畫實在看不下去了,和姐姐一起上班的時候,慢悠悠來了一句:“要不你和顧深遠和好算了。”

最近的許映畫被姐姐半威脅地來念藝實習,每天早九晚五不遲到不早退,但一到上班時間就打盹,要麽就是開電腦玩游戲。

說那句站着說不嫌腰疼的話時,她嘴裏塞着餅幹,像只小倉鼠似的吧唧吧唧嚼着。

坐在她對面的許意頭也沒擡,“沒可能。”

“為什麽啊,就算你不記得他,但你現在和陳庭川掰了的話,顧深遠應該是你擇偶的最佳人選,還有個同樣帥氣的兒子,這筆買賣怎麽做都不虧。”

許映畫這次倒是盡小姨的責任,所給出的建議都是為顧傾南那小子着想。

她知道許意想要兒子,而顧深遠不可能把南寶的撫養權給她,雙方要麽和好,要麽打官司。

後者的話,官司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馬月。

“沒有之前的感覺。”許意回答,“現在的他在我眼裏,和街上兩條腿的男人沒什麽區別。”

“話雖如此……可男人不是三條腿嗎。”

“……”

許意嘴裏的茶水差點噴出來,瞠眸瞪着許映畫。

這丫頭佯裝什麽事都沒發生,別過目光,繼續不嫌事大地說:“反正我覺得你還是考慮清楚得好,天底下回頭是岸的男人真沒幾個能像顧深遠那樣舔狗。”

“……你是誇他還是罵他的?”

許映畫大腦秀逗兩秒,吞吐道:“誇,誇吧?”

許映畫撓頭,也不知自己的話到底是褒義還是貶義。

只能說她對顧深遠依然沒好感,勸他們和好不過是看在顧傾南那小孩怪可憐的份上,并且他們一旦和好的話顧傾南就不會偷偷摸摸地來問她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現在童話書裏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會涉及死亡,因此哪怕沒人在顧傾南面前直言直語地說你媽已經死了,他也知道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他摔倒不會有媽媽的鼓勵,睡覺沒有媽媽的陪伴。

許意的出現給他希望了,許映畫真心并不希望這個姐姐會突然離去。

“話說回來。”許映畫嚼完兩塊餅幹後突然想到什麽,“姐姐你剛才說沒有之前的感覺,那是什麽感覺,你不是全都忘了嗎?”

突如其來的盤問,讓許意猝不及防,手中的鼠标差點滑落在地,她低頭,讓電腦屏幕擋住大半張臉,語氣盡量平和:“就是一種感覺吧,我只是暫時忘記,又不是腦子壞了。”

許映畫似懂非懂地點頭,“那你既然不是之前的感覺,那對他到底什麽感覺。”

“沒有。”

“沒有想談戀愛或者想直接撲倒的感覺嗎?”

許意被問到了。

想談戀愛的感覺倒是沒有,但是後者的話,她不由得聯想到之前在套房裏的情景。

顧深遠問她想不想做的時候。

在那樣一個靜谧的夜晚,在小孩子睡着的情況下,孤男寡女,晚風微涼,時間剛好,工具充足,這麽多适宜的條件加在一起,一個成年女性所說的不想做,僅僅是說說。

空虛三年的成熟成年人,生理是不受大腦控制的。

但那種感覺,僅僅是生理上的,換做其他的成年女性,面對眼前一個各方面條件優秀顏值和身材超乎标準的男人,都會産生一定程度上的吸引。

“想直接撲倒不是很正常嗎?”許意漫不經心答,“換做其他人我也可以。”

“那你看我小叔怎麽樣?”

許映畫前一秒還為顧傾南着想,下一秒立刻轉變關懷對象。

她沖許意擠眉弄眼,“我小叔身高體長顏值正統,成熟穩重會哄女人,除了有點愛多管閑事外沒其他缺點,哦不對,他可能還是個老-處-男!”

最後三個字,特意咬重字音。

許意再擡頭的時候,剛好看見站在門口的許彥之。

他似乎剛來不久,聽到許映畫對他的形容後,便停駐腳步地選擇觀望。

許意清咳了聲,以作提醒,“那個,算了吧,別提你小叔了。”

“為什麽不提,我看你臉色不對,是不是有點上頭?龜龜~你羞澀得像個少女,難不成你對我小叔早就有想法了?”

“沒有。”

“姐姐,我真心建議你把我小叔給收了,不然他這個沒女人要的老狐貍,要做一輩子單身漢了。”

“好了。”許意再次使了個眼神,并且遞了個鏡子。

許映畫愚笨,好長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接過鏡子後興致勃勃照了會自己漂亮的臉蛋,結果卻發現鏡子裏還有個站在門口的老男人。

她想遁地的心都有了。

這時候,應該有一個形容心情的土撥鼠尖叫:啊啊啊——————!!

她完了:)

每次說許彥之壞話都被抓,無一次例外,最慘的是,許彥之表面上溫溫和和,雲淡風輕地表示自己不和小輩計較,但是她的零花錢還是被暗搓搓地扣了。

“映畫。”許彥之倚着門框的身姿随意,“你剛才和你姐姐說什麽呢。”

“哎呀。”許映畫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笑臉相迎,“我說空氣怎麽都變甜了,原來是小叔你來了,快坐。”

說着,她自己起來,把座位讓出去。

許彥之似笑非笑,沒承情。

許映畫暗叫不好,剛才她說的老-處-男,以及沒女人要的老狐貍,和一輩子單身漢,這幾個詞彙肯定被他不動聲色地記住了。

現在她該做的不是嘴上讨許彥之的開心,而是琢磨這個老狐貍的心思,對症下藥。

他來這裏,肯定不是監督她的,百分之九十九和許意有關,不管是看姐姐還是和姐姐有話要說,此時許映畫如果再不識趣地在這裏逗留,那麽連同剛才的壞話一起算,她下個月零花錢至少去掉一個零。

許映畫走為上計,對着桌上的手機和充電寶以及手繩一頓拾掇,不到兩秒時間她嗖地沖到門口,留下半半拉拉的一句話:“我突然想去洗手間……”

乖巧溜走,留給他們二人獨處的時間,是最佳選擇。

許彥之唇際勾着輕笑,“這丫頭……”

許意也跟着無奈一會,把話題轉正,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桐城有個研讨會,你要和我一起去嗎?”許彥之簡單陳述,“不少業界大牛都會過來,可能對你有所幫助。”

“就我們兩個嗎?”

“帶你的師傅和念藝幾個老設計都去。”

許意點頭,答應下來。

這次出差時間不算久,預計一個星期左右。

正好,趁着這個時間散散心。

和許彥之一起去桐城,吃穿住行上,許意都算有個照顧。

本來沒什麽好顧慮的,但去桐城的第三天,顧深遠的電話便打過來了,沒問她在哪或者做什麽,直接說:“傾南想你了。”

在抓弱點這方面,顧深遠還挺在行的。

知道自己做再多說再多,索性直接拿兒子做護盾。

“我暫時不能回去,我在忙……”許意把手機夾在耳邊,繼續處理手頭裏的發言稿。

這次研讨會的話題是以PC裝配式混凝土建築工藝的創新為主,除去幾家集團高層也有日本PC工廠負責人,前三天以會議為主,後三天便是交流,本來許彥之打算派許意做代表上去發言,被她婉言拒絕了。

她并不想在前輩面前賣弄,但所做的工作并沒落下,幫之前帶她的師傅仔仔細細地整理發言稿。

顧深遠的這通電話,稍稍打斷她的思路。

她打算挂掉的時候,又聽見那邊清脆的童聲:“媽媽!”

聽到南寶的聲音,許意不得不繼續接聽,輕聲應着。

“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好想你。”

“嗯,快了。”

“爸爸好壞,他說我不聽話,所以你不回來了。”

許意微怔。

顧深遠居然說出這種話,是恐吓小孩子還是威脅她?

沒人吃的準她會不會走,所以他這是提前給小孩子打預防針嗎。

“沒有。”許意只能回答,“再等幾天,媽媽就去看你。”

“那好,我等你哦,媽媽親一口,麽麽噠。”

“好,麽麽噠。”

小孩子的聲音消失後,那邊傳來一陣雜音,估計是顧深遠從南寶手裏拿過手機。

“我聽說。”他微頓,“你和許彥之去桐城了?”

“對。”

“……注意休息,早點回來。”

“哦。”

“我等你。”

“好。”

“麽麽噠?”

“……?????”

許意滿臉的疑惑——這狗男人瘋了吧???

小孩子麽麽噠就算了,他玩個錘子麽麽噠?

之前看她和陳庭川這樣道別,他還很嫌棄幼稚的樣子。

許意當然沒回,直接無情把電話挂斷了。

沒得到麽麽噠的顧深遠一點倒不意外,都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發現這個小屁孩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似乎在說,我有媽媽的麽麽噠,但是你沒有。

“媽媽最後是不是沒有給你親親?”南寶小嘴瞥到,“好可憐。”

“……”

“沒事,我剛才被媽媽親了,爸爸你再親我一口,你就和我一樣都有媽媽的親親了。”

顧深遠失笑,這小孩未免太會撩了,以後長大還得了。

往後三天,許意每天都能接到顧深遠打來的電話。

她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這麽唠叨了,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在員工面前更是半句廢話都沒有,高冷的一批,不論什麽場合往那裏一杵便是嚴肅莊重的象征。

現在好了,帶了三年的娃,奶爸當上瘾了,每天還操心她的吃喝。

每天問她吃什麽,喝什麽,幾點睡,晚上睡覺前看了哪些書。

煩得不行。

一開始許意看在南寶在他旁邊認真聽着的份上一一回答,後來就不耐煩了,加上她來大姨媽,肚子不太舒服,脾氣上漲,看到他打來的電話後便直接挂斷。

于是,她接到顧某人發來的短信。

【吃了沒?】

【睡了沒?】

【在幹嘛?】

【接電話?】

許意忍住把他拉黑的沖動,抱着熱水瓶窩在柔軟的沙發裏,接通電話後便開免提扔到旁邊,“幹嘛?”

“上次送你的小禮物為什麽沒收下?”

“哦,那個啊。”許意想起自己之前洗過澡後順手丢到套房浴室的架子上,過後便忘得幹幹淨淨,但她沒好意思說忘了,懶散道一句:“不喜歡那個款。”

“那個款怎麽了?”

“太大,像假貨。”

“……”

許意不由得為自己找的理由感到嘆服,太精确了,那麽大的鴿子蛋,要是戴出去的話,不被人說是水鑽算不錯的了,沒準還能說成是玻璃。

“那送你小一點的?”顧深遠問。

“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

“喜歡你別老打電話來煩我。”

這一句還挺有效的,說完後,顧深遠那端确實沉默。

過了會,他說:“不想讓我打電話的話,那我過去找你?”

許意:“……我謝謝你的體育老師把你的閱讀理解教得這麽好。”

一個翻身,手裏的熱水瓶掉地上了。

動靜不小,電話那端的男人顯然聽見了,稍稍蹙眉,“怎麽了?”

“暖肚子的熱瓶子掉了。”

“來大姨媽了嗎?”

“嗯,有點不太舒服,但我喝了熱水,吃過紅糖,你不用提醒我。”

“……”

顧深遠知道她體質不太好,中醫角度來說子宮偏寒,來大姨媽的話身體會格外乏力,偶爾伴有陣痛。

他不知道她痛到什麽程度,聽語氣還不算太糟糕。

就怕深更半夜發作。

“有藥嗎?”他問。

“不用。”

“你難道忘記之前深夜疼得打滾嗎?每次都不長記性,提前備好藥不需要費太多的時間。”

“你都說是之前的事了,我哪裏記得。”

也是。

顧深遠沒指望她能見疼長記性。

只是她這樣果斷地說哪裏記得,倒是挺出乎意外的。

“我去找你。”

挂電話前,顧深遠丢下這麽一句,都不容許意拒絕。

桐城離雲城四個小時高速路的車程,不遠不近。

現在是下午,傍晚前應該能趕過去,那邊的研讨會遠森有所參與,稍微問一下便知道目的地在哪。

傍晚時分,外面的夕陽浮現出淡淡的紫紅色,像是大片的花瓣鋪蓋在天空上。

顧深遠的車停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門口。

會議在裏面的廳室召開的。

他一下車,便看見旋轉門口,從走出來的大批會議人員,看見許意和許彥之的身影。

兩個人似乎交談得很開心,有說有笑的。

顧深遠走過去後,這兩人都沒掩飾臉上的驚訝。

許彥之先出聲:“這不是顧總嗎,怎麽也過來了?”

“過來看看。”

“那你可能來遲了,研讨會差不多快結束了。”

“沒有。”顧深遠答,“見到想見的人,就不算遲。”

“想見的人……”許彥之不客氣笑笑,“是我嗎?”

“……”

“一起吃個飯?”

許彥之這番客氣邀請,還算為顧深遠着想。

顧深遠如果主動提出和許意吃飯的話,保不準會被冷漠拒絕,三個人的飯局,許意還可以接受。

在感情裏,要清楚認識到自己的地位,不過分自負,才可以進一寸地取得勝利。

顧深遠明知這一點,因此即使他不情願和許彥之搭腔,表面上也客客氣氣答應了。

酒店吃住用都有。

三個人的包廂,格外寬敞,但氣氛卻不像回事。

許意和許彥之一直在聊工作上的事,似乎把顧深遠無視了。

聊得差不多,許彥之才把話題轉移,談到水禾廣場項目上。

“我們這邊和結構師以及探讨完畢,理論上沒有太大問題,就等實踐了。”許彥之陳述,“顧總你的意見呢?”

“可以。”顧深遠只說。

遠森決定采取念藝的方案。

這當然是因為許意在念藝。

“你來得太突然了。”許意慢條斯理吃着菜,“寶寶怎麽辦?”

“保姆帶。”

“那你今晚回去嗎?”

“應該回去。”顧深遠一本正經道,“來得匆忙,忘帶身份證了,沒法在酒店開房,除非……和你睡一個房間。”

不等許意回答,許彥之插一句:“和我睡吧,我房間的床舒服。”

“……”

和他睡個毛。

顧深遠涼涼瞥了眼這只老狐貍。

老家夥果然壞得很,處處針對他。

顧深遠沒有留下的打算,許意更不會挽留他,只象征性地叮囑他路上開車慢點。

他确實來得匆忙,自己一個人開車過來,連司機也沒帶。

飯罷後,顧深遠坐上車,沒有直接離去,而是擦亮擋風玻璃,透過蒙蒙昏暗和路燈的微光,看着酒店門口的那兩人。

許意正在翻看他給她買的藥,神色平靜地和許彥之說幾句話。

兩人不知說什麽,許彥之拍拍她的肩,一起進去了。

盡管知道他們在酒店不會做什麽,但顧深遠心頭還是生出一種異樣感。

副駕駛座上,有一個筆記本。

這是他前幾天和許意通話所了解的一些生活習慣。

她可能覺得他在纏着她,問這問那的,殊不知,他只是想了解她的習慣和愛好。

本子上記錄着從早到晚的飲食。

早上:蟹黃包和糯米糕,新鮮牛奶。

中午:清蒸西藍花,西紅柿牛肉湯,牛腩煲。

晚上:棗粥,水果撈。

她報給他的自然是她愛吃的。

偏粵式的口味,每頓必不離蔬菜,是許意的習慣。

除去這些,還有作息時間,甚至細節到她喜歡什麽顏色的床單。

即使這些習慣和之前的許意重合,顧深遠卻無法确定她複原了。

或者說,他不想确定。

暗中,筆記本的紙角被男人骨節分明的長指攥皺了。

研讨會的最後一天,是大家紛紛散席的一天。

當然也有少部分人會選擇留在桐城,逛逛旅游景點。

回雲城的路上,許意接到顧深遠的電話。

和她說話的不是顧深遠,而是顧傾南軟甜的嗓音:“媽媽,你今天回來啦。”

“嗯哼。”

“我好想你。”

“媽媽也很想你。”

“爸爸最近都沒陪我,我好無聊。”

“他最近可能在忙。”

許意雖然這樣哄兒子,心裏并沒踏實,按理說時間對于顧深遠那樣的人是抽出來的,否則的話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忙碌的狀态。

等她到雲城後,顧深遠也沒有給她打電話。

倒是陳庭川,給她打了個問候的電話。

“我可能要走了。”他開門見山。

“去哪?”

“回A國。”

“一路順風。”

陳庭川笑,“其實我之前騙了你,我來雲城,不止是為了帶你來見家長的,我還為了家族利益。”

陳氏醫藥集團易主的消息,許意之前有聽說過。

“你別說謊了。”許意沒什麽語調地陳述,“我還算了解你,對于名利錢財,你并不是很在乎。”

“就算不在乎名利錢財,但如果,我想贏競争對手呢。”

許意沒答話。

“沒想到來雲城有兩大遺憾。”陳庭川繼續道,“一是丢了你,而是我的手術竟然沒成功。”

“什麽手術。”

“顧老夫人。”

“她怎麽了?之前不是說挺好的嗎?”

“沒有,手術并不成功,中醫治療緩慢,老人家身體扛不住,昨天晚上去了。”

許意呆愣住。

怎麽也沒想到顧奶奶突然就這麽走了。

她之前還想着等回來後繼續帶南寶每天去醫院看望。

老人家生前待她一直很好,她回來後,經常問長問短。

在老人家面前,許意其實是無法僞裝的,因此回應最多的只能是笑笑。

“怎麽會這樣……”許意握着手機,“太意外了,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很遺憾。”

“陳庭川……”

許意大腦很亂,來不及思考到底怎麽回事,陳庭川拿手術刀的手,向來穩重,既然他有信心上手術臺,就有信心讓病人安全從手術臺上下來。

可是并沒有。

“是你狀态不對,還是……”許意不敢多問下去,生怕聽到自己不敢聽到的回答。

她不想是因為她,陳庭川才故意害死顧老太太。

很久,那端的陳庭川陳述道:“是我狀态。”

聞言,許意并沒有因此而松懈下來,沒有多想,去路邊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去醫院。

路上堵車。

這段時間裏,許意心急如焚。

“為什麽老是堵車。”許意難免抱怨。

出租車司機嚼着口香糖,懶散答一句:“因為三年前這裏發生一場車禍,交通部門被迫改出事的路道禁止通行了,真不知死的是哪家人這麽有本事。”

許意聽在心裏,只覺唏噓。

好不容易到醫院,天色已經晚下來了。

醫院的燈亮着。

問過護士後,許意直接走過去。

顧老夫人是昨天晚上去世的,一大早來了不少吊唁哭喪的人,真心假意,魚目混雜,到下午時,大部分人都被驅散得差不多了。

許意進去的時候,房間裏沒幾個人。

事情太突然,大片的悲傷湧上心頭,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

站在病床邊,許意的手有些顫抖,腿腳疲軟得快要站不穩。

她不可能不難過。

想到顧奶奶這麽多年來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心頭泛起酸澀。

出差前她每天傍晚帶南寶來探望,和老太太的交談并不多,态度溫順禮貌,不過是不想被老人家看出來。

但老人家可能以為她因為喬雲莉的存在而膈應,好幾次都給她用心解釋。

如今,祖孫連釋懷的話都沒說過,老人家駕鶴西去了。

許意在床邊站了半個小時,用濕兩包紙巾,等到其他老長輩來哭喪時,她才離開病房,眼眶紅得不行。

人剛出來,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下。

“你這女人,怎麽好意思過來?”

一巴掌直呼過來——

許意反應敏捷地躲開後,條件反射地抓住對方的胳膊,看清那張臉後,稍稍一怔,“喬雲莉?”

“奶奶都走了,你裝模作樣哭什麽?昨晚怎麽不過來?你不是一直挺孝順的嗎?”

“你有病吧。”許意原本就紅的眼眶此時顯得猩紅無情,“我什麽時候過來關你屁事,你少在公衆場合給我戴高帽子。”

她大概能猜到喬雲莉昨晚聽說她沒在的時候,估計開心得不行,以為能逞一番風頭,卻不想就算正主不在,也沒替身的好處。

“顧深遠呢?”許意問。

她昨天連通知都沒接到,還是陳庭川告訴她的。

“你提顧總做什麽?”喬雲莉看似軟弱,态度和語氣倒沒有軟下來,“他和你沒關系。”

“十秒內告訴我他在哪,不然我讓人把你轟出去,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

話已經撂到這個份上,喬雲莉只能服軟,不是很情願道:“顧總住院了。”

“他病了?”

“你不知道嗎?顧總這幾天忙到胃出血,前幾天還為你一個莫名其妙的姨媽痛來回奔波,導致病情加重,今天淩晨被醫生強制安排病床了。”

他胃出血?

這些事情,許意都不知道。

他沒和她提過,而她更不可能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

“你既然不想和他複婚,能不能給個痛快話早點離開?”喬雲莉繼續威脅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吊着一個你不愛的男人算什麽本事。”

“我不愛他,那你搶走好了。”

許意雲淡風輕的态度實在讓喬雲莉不爽,但她一個替身壓根沒有反制的本事。

昨天晚上聽說許意沒來聽顧老太太的遺言,早早候着的喬雲莉自然是表面痛苦心底高興的,奈何顧老太太的遺言裏壓根就沒有她的存在。

憑什麽。

她許意都沒來,什麽都沒做,卻擁有那麽多。

而她喬雲莉什麽都沒有。

就像一個剛開服的游戲,她再努力也比不上氪金V8玩家随便玩一玩。

看許意腳步要走的樣子,喬雲莉忍不住問:“你幹嘛?去看顧總嗎。”

“看孩子。”許意輕飄飄回答。

“顧總都病了。”

“我先找孩子。”

許意沒繼續搭話,直接往前面走。

拐角處,她看見了顧深遠。

他沒有穿病服,身着一絲不茍的西裝,氣度如初,綽約不凡,只不過臉上相當而言差了很多。

擦肩而過的時候,許意感覺自己的腕被男人突然扼住。

力道很大。

大到她一步都無法前行。

眉間不由得地擰起,她擡眸,“怎麽了?”

“眼睛哭成這樣?”

“嗯。”

“想奶奶嗎?”

“怎麽了?”

顧深遠似笑又不像,唇際弧度淺薄。

他最後還是确定她就是複原了。

陌生人怎麽可能為老人家哭成那樣子。

“我知道你恢複了。”他說。

“你……”

“騙我很好玩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合一,晚上還有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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