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的聲音聽起來比醫院的牆壁還要冷,不帶任何的溫度,一字一句刺入耳中。
刺醒許意原先傷心過度的大腦,也讓她本該維持的平靜被一種無法掩飾的慌張所代替。
一擡眸,直接撞入男人深邃的視線,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顧深遠不是在質問。
他已經肯定這個事實。
如果許意此時狡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在這種被人判刑的情況下,作用不大。
在她的沉默下,顧深遠字字清晰,甚是逼問:“許意,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我對你殘忍的認知。”
頓了頓,深邃的眸光鎖在她的身上,“這段時間,你看我是不是就像看一個笑話一樣?”
許意并沒有這樣的想法。
她只是想要和孩子相處的同時避免和顧深遠有太大的關系。
可不論是看笑話還是避開他,這兩個理由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無形殘忍的打擊。
“不是笑話,如果不是特殊情況,我也不想費盡心思地瞞你。”許意回視的眸光毫不示弱,“我現在只想問你,為什麽昨晚不告訴我奶奶去世的事情。”
既然被發現了,就沒有隐瞞的必要。
他之前就可能發現了。
至于是什麽時候從哪方面确定的,許意不得而知。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男人是故意沒告訴她顧奶奶去世的消息,導致她連奶奶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告訴你有用?”顧深遠面無表情,“你就算趕得上回來又如何,在見老人家最後一面的時候也繼續欺騙她?”
所以說,他是故意的?
早就知道她是僞裝的,但并沒有質問,等到她回來看見奶奶的遺體後才追究事情的原委。
這等同于把許意沒見到奶奶最後一面的責任盡數推到她的身上。
沒見到奶奶,是怪她自己隐瞞。
有那麽瞬間,許意身體很冷,可心中的火又不斷逐漸地燃燒放大,眼眶更紅了,強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卻沒忍住擡手,直接打了他一巴掌。
“顧深遠,你和我之間的事情,我們私下解決就好,但你借奶奶來報複我,算什麽男人!”
她的力道不輕不重。
顧深遠無聲無息地受着。
醫院病房內外都散漫着極其悲傷的氣息,在這種特定情況下的兩人很難冷靜下來,回給對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責怪和傷害。
即使明知道他是故意刺激她,許意還是免不了難過。
反過來想,她如果不欺騙,也許就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說到底她還是有錯。
趕過來的喬雲莉目睹許意打男人巴掌的過程,立刻跑過來,不由分說地站到顧深遠的身邊,為他說話,“我剛才都告訴過你了顧總生病住院了,你怎麽還下得了手。”
她這個時候過來相當于火上澆油。
顧深遠的面色略顯蒼白,好長時間沒有出聲,走廊拐角陷入一陣沉靜。
這兩人站在一起,還挺般配的。
許意産生一種可笑的想法。
死死地盯着他們看了會,許意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對不起,是我沖動了。”
認錯态度看似端正良好,下一秒,輕笑聲又格外諷刺:“但請熱心的喬小姐照顧好顧總,我就不打擾了。”
她瞥了眼喬雲莉和顧深遠兩人之間不到三十厘米的距離,笑容加深,眼角的嘲弄一觸到底。
顧深遠沒有動,也沒有解釋。
似乎在默認這段不清不白的暧昧關系。
現在得意的只有喬雲莉,從中作梗成功把許意氣走後,又好心好意地去關心顧深遠,“顧總,醫生說你病得不輕,還是去歇着吧,奶奶的後事,會有專門人來打理的。”
該忙的昨天晚上就忙過了。
接下來就是等醫院和殡儀館那邊處理各種各樣的手續。
“走開。”顧深遠只說。
喬雲莉被這兩個冷漠的字眼搞得一頭霧水,剛才許意在的時候他不是沒反駁甚至沒攆她滾蛋嗎,怎麽許意一走他又恢複對她的初始态度了。
“顧總,你的臉……”喬雲莉想用紙巾把他擦擦臉上被許意剛才留下的痕跡,卻被男人輕巧躲開。
“你走吧。”早就看出這女人心思的顧深遠沒給太多的眼神,“少來挑撥離間。”
其實他心裏清楚得很,他和許意的關系即使沒人別人挑撥離間也薄弱得随時都能破碎。
老太太遺體移到殡儀館的這天,許意聽見醫院的護士讨論關于陳庭川的事情。
“……陳醫生是昨天被帶走的,聽說犯蓄意謀殺罪。”
“這也太倒黴了吧,那個老太太的病情我們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陳醫生的話她都活不過三個月,陳醫生把西藥中藥都試過了,沒把人救活來就活該被抓嗎?”
“小聲點,誰知道事情是怎樣的呢,聽說那老太太仇家挺多的,誰能确保手術室沒有小人。”
陳庭川被警察帶走的事情在醫院鬧得沸沸揚揚。
起初許意以為他被帶走是因為顧老太太意外去世,警察想了解下過程,誰曾想事态發展得挺嚴重,據別人的口風來看,陳庭川面臨被起訴的可能。
陳庭川上次和她說,他沒救活老太太是自己狀态的失誤,但并非故意殺人。
心中多少帶着不平,許意把南寶交給保姆後,自己找上了顧深遠。
他最近公司醫院殡儀館三點一線地跑,能讓她找到算是難得。
他在病房挂吊水的同時,右手操縱鼠标,對着床桌上的筆電辦公。
看得出來,男人最近消瘦不少,側顏輪廓愈加分明,也更添幾分不宜近人的氣息。
聽到外面的動靜,顧深遠沒擡頭,“你不去陪南寶,來找我什麽事?”
“你怎麽知道是我?”
“除了你,沒人敢不敲門進我房間。”
“……”
說得也有道理。
許意沒有拖延時間,直接開門見山,問他是不是把陳庭川抓走了。
“警察例行公事而已,你來找我是替他抱不平的嗎?”男人口吻淡漠。
自從戳穿她的騙局後,他對她一直不溫不淡的。
沒有之前的耐性去教她回憶,也沒有哄她的興致。
不算相敬如賓,只能算和平相處。
“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那種事情。”許意站在門口,直言直語,“他對于奶奶的手術已經盡力了。”
“所以你是來求情的嗎。”
“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
“那我也告訴你,他之前用奶奶威脅我放過你。”
許意一怔。
顧深遠握着鼠标的手稍稍加大力道,擡眸看她時,眼角上挑,“還有前不久的青寧山寺廟着火,他也是嫌疑人之一,你覺得他這種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許意替陳庭川求情,是在了解他的情況下。
可顧深遠所說的,許意并不了解。
“他在雲城無依無靠,如果法律起訴的話連個合格的律師都找不到。”許意還是沒放棄,“雖然我對奶奶的去世也很傷心,但不得不認清手術失敗這個事實。”
沒人保證手術百分之百成功,何況還是危險系數奇高的腦科手術。
除去腦梗,顧老夫人還伴有其他的老年疾病。
這場雲城內地醫生不敢開刀的手術,由陳庭川大膽負責,即使失敗,也在盡力的範圍。
“你替他求什麽情?”顧深遠語氣不太好,“警察和專家會着手調查的,他如果是無辜的,自然無罪釋放。”
“如果你想為難他的話,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放過他。”顧深遠眼底浮現出興致,“你憑什麽覺得你說的話,我就會依你,憑你是我前妻,還是憑你是我兒子的媽?”
他這句話,諷刺味十足。
完全是把許意置于一個尴尬的位置和立場,她沒資格也沒有任何把柄去和他談判。
甚至她越求情,效果可能越糟糕。
尤其是在顧深遠認為她欺騙他不在乎他,卻為陳庭川四處着想的情況下,求情只會适得其反。
許意的面色逐漸沉紅,閉了閉眼最後沒有再說無用的話,轉身就走。
顧老太太的後事,辦得低調又隆重。
低調在沒有任何的新聞去報道這戶富家的事情,和顧老太太生前的作風有所不同。
隆重在按照雲城當地葬禮舉辦,每個風俗細節都沒有被忽略,能到場的親戚朋友無一錯過。
不同于以往的葬禮,這天沒有下雨,但是天氣始終陰沉沉的,太陽被烏雲蒙在裏面,透過來的光暗暗淡淡,讓人提不起一點光彩。
許意穿着白色的喪服,自己一個人開車來到儀式地。
許家和顧家交往良好密切,即使許意和顧深遠是離婚的狀态,不以孫媳婦的身份來參加葬禮,她也可以以小輩的身份過來。
除了她,還有許彥之。
許家其他的幾個叔叔也來過,但草草交了份錢,沒怎麽悼念便走了。
交情不深,悲傷不互通,也屬人之常情。
許彥之看見許意從車上下來後,逐漸終止和其他人的話題,走到她的面前,拍拍她的後背,說出四個字:“節哀順變。”
這段時間的悲傷已經夠多的了,現在的葬禮不過是一個終結。
許意垂眸,情緒并不高漲,低低落落的,話也不多。
“你是不是在擔心陳醫生。”許彥之問道,“我幫你打聽過,他已經被放出來了,可能經過盤問,精神狀态不好,但人身自由不再遭到限制。”
許意搖頭。
她不是擔心陳醫生,只是有些找不到自己。
這段時間她有一個喪到極致的想法,如果她和陳庭川沒關系的話,陳庭川就會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和趙絲也好和服務生也好,但狀态不會糟糕到讓顧老太太的手術失敗。
如果南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別的女人生的,這三年也不至于沒媽媽,甚至未來都不知道什麽樣子。
看出許意胡思亂想的狀态,許彥之語氣加重地提醒:“別想了,你別忘了你現在的情況,別到時候又把我們忘了……你想想孩子,萬一你要是第二重人格,你還會在乎南寶嗎?”
第二重人格,沒心沒肺沒記憶。
不像現在的她,至少把小叔許映畫他們當做家人,去盡心盡力照顧寶寶。
“我知道。”許意勉強撐起一個笑,“只是太難過了。”
“顧老夫人走得太突然,沒見到最後一次也很正常。”許彥之輕聲安撫,“最後一面只是傳統印象,只有心在就好。”
許意點頭,似乎是聽進去了。
即使有所克制,她還是感覺大腦暈暈乎乎的。
為寶寶着想,她不能變為第二人格。
許意盡量打起精神來,去車裏拿了瓶水,倒在手心,往臉上澆去。
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睫毛上挂着水滴。
模模糊糊的,她看見不知何時站在她跟前的顧深遠。
“擦臉。”他只吐出兩個字。
一個手帕被他遞過去。
許意沒有接。
被拒絕後,顧深遠沒有強求,只淡聲說:“我依照你的意思,把陳庭川放了。”
他的态度,較之上次在病房對她的冷漠已經好轉很多。
但還是不冷不熱。
許意無聲調問:“你想說什麽。”
顧深遠:“不論是我還是奶奶,都希望你是以顧家孫媳婦的名義參加這場葬禮。”
“所以呢?”
“我們複婚吧。”
“你是不是誤會了。”許意輕笑,“我好像沒有說過,只要你對我妥協,我就和你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