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許意不覺着自己哪句話給顧深遠造成一種錯覺。

還是他自己認為她記憶恢複,就應該和以前一樣對他百依百順。

說到底,他并不清楚她假裝失憶的目的是什麽。

憑這些年對這個男人的了解來看,他也許覺得她騙他是報複或者賴着他的好。

不然他怎麽會把複婚兩個字說得那麽輕巧。

還這麽理直氣壯。

儀式地附近安靜,花草樹木繁雜,氣息幽香清澈,然而不喜人的天氣還是給男人身上蒙上一層冷沉的氣度,他立于她面前,兩個字咬得很到位:“許意。”

下一句是:“你別鬧了。”

許意簡直無語。

這是葬禮上唯一讓人冷笑的話。

和又哭又嚎排面做足的遠方親戚不同,顧深遠和許意沒有哭嘶啞的喪,兩人看似心平氣和,殊不知面色發白,這幾天都已經被過度的勞累和悲傷壓垮到一定程度了。

壓抑到一定程度,遇到這種事情,只會冷漠處理。

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許意說:“是誰給你的錯覺,認為我恢複記憶後就被你的兩三番殷勤所打動。”

她雙眸黑白分明,焦距落于遠方,嗓音也輕飄飄的。

顧深遠:“你不為孩子着想?”

“我承認家庭教育對孩子的未來影響很大,但不是絕對的,我愛傾南不代表我全力以赴賠上自己下半生去愛他。”

“在你眼裏,複婚就等于賠上自己的下半生?”

“我不喜歡你卻嫁給你,這不是賠難道是賺嗎?”

複婚,等同于兩人和之前一樣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做嗳,操心大大小小的家事,有時候還會為男人在外的花邊新聞受到心情波動。

許意膩了。

顧深遠低頭看着眼前溫靜美麗的面龐,緩聲開口:“你愛傾南嗎?”

“愛。”

“想天天見到他,是嗎。”

“是。”

“那如果,我不讓你見呢。”

“……顧深遠?”

這一次,他真的刷新她對他無恥的認知。

旁邊是或多或少老人家的哀泣,也有小孩子的哭鬧,大人的訓斥,天空偶爾飛過鳥鳴。

顧深遠的每個字音,清清楚楚。

“給你兩個選擇,要麽複婚,要麽和傾南隔絕。”

這一句讓許意渾身的血液頓時冰冷住,沒擡起的雙眸心平氣和地看向男人,“确定嗎?”

“你覺得我會不會這樣對你?”

“我只覺得上次打你的巴掌不太過瘾。”

“打輕了?”

“應該拿盆仙人球砸。”

顧深遠眼裏情緒無波無瀾,剛才所說的話,像是開玩笑又不像。

那種禽獸的事情,他能不能做得出來是一回事。

她怎麽選擇是另外一回事。

與其說選擇,倒不如是警鐘。

不複婚的話,她就算能見傾南,機會也不會太多,更何況顧深遠也許還會找其他女人。

他在提醒許意。

不管他能不能做得出,許意只覺這人無賴流氓到一定境界了。

他挺有自知之明,在她氣到發抖的時候,往她跟前湊了湊,“要是實在覺得打得不過瘾,我送到你面前,再打一次?”

許意冷冷地看着他。

“再打一次,你就理所當然地去實行了嗎。”

“給你時間考慮。”

“那我也考慮考慮,以後再打吧。”

“以後沒機會了。”

“在老人家這裏打他孫子,未免不好。”

許意的每一句話都心平氣和,可只有當事人知道每個字都蘊含怎樣的怒意。

不在這裏打他,許意是為老人家着想。

之前顧深遠堅持帶病守靈的時候,就有親戚就提出來,這種事情心意到了就行,沒必要非要恪守成規。

因為過度勞累引起的胃出血,有一次嚴重到醫生給顧深遠上了吸氧機,這樣的身體白天工作晚上守靈,老人家要是在天有靈的話難免會心疼。

現在顧奶奶要是知道他們夫妻兩不僅沒和好還動起手來估計在黃泉也寝食難安。

儀式結束後,大部分親戚和朋友都逐漸消散了。

顧深遠選擇留下來。

許意也留下來。

不想離他太近,也不想讓他聽見看見,所以許意在另一個地方,靜靜地觀想祈禱。

很抱歉,她還是做不到奶奶最後希望的事情。

夕陽西下,兩人坐上不同的車,但去的都是同一個地方。

醫院有許意需要收拾的東西,南寶的生活用品也需要帶走。

顧深遠回院是醫生的叮囑。

醫生要求他不論如何都要在醫院住上三天,以待觀察。奶奶後事處理得差不多,他完全可以安心住着。

病房門口,顧深遠和許意狹路相逢。

南寶還由許意牽在手中。

想到顧深遠之前說的話,許意下意識把寶寶往後面放了放。

她的小動作,沒逃過顧深遠的眼睛,依然是那番半認真的口吻,“現在沒在老太太那裏,你要不要再打一次?”

男人那張俊臉,恬不知恥地有往她這裏靠的意思,真真切切是送上門的臉,不打白不打。

“你身體不好,以後再打。”許意說。

她開始關心起他身體來了,這倒是個讓人高興的稀奇事。

但顧深遠笑不出,走之前摸摸傾南的額頭。

小傾南還不知道爸爸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臉呆萌地望望這望望那兒的。

“媽媽,剛才爸爸讓你打他是什麽意思?”南寶好奇問。

“這個嘛……”

許意總不能說是打巴掌,那樣容易給小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改口,“就是打屁股。”

反正那個男人恬不知恥,她把打他臉說成打屁股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為什麽媽媽你要打爸爸屁股?”南寶還是疑問。

“因為他不聽話。”

許意的這一句很在理,顧深遠何止不聽話,簡直事事沒讓她順心。

如果顧深遠稍微做點人事不直接惹怒她的話,也許會看在情面上帶兒子在隔壁的病房住下,她也可以盡一下人道主義偶爾去給他送飯或者照顧一手。

偏偏他現在只知道用兒子作為威脅不斷地惹火她。

甚至還拿陳庭川做為威脅。

他被放出來後,許意還不知道他是什麽情況。

因為對自己身體不知情,許意除了去看他,也想咨詢一些事情。

陳庭川原先的臨時辦公室已經被人占領,聽護士說他已經準備走了,運氣好的話可以在住院部的休息室找到他。

許意把南寶安排好後,自己一個人去找他。

陳庭川和她一樣,都在收拾擱放在醫院的東西,零零碎碎的。

看到她推門進來,陳庭川慘淡的面容浮現出一絲笑意,“你怎麽來了?”

被拘留的這段時間,陳庭川瘦了不少,人也沒有之前幹淨。

“你被拘留,是因為我嗎?”許意直接問。

因為她和陳庭川在一起過,所以顧深遠才公報私仇?

她這樣肆無忌憚地揣測顧深遠,倒讓陳庭川頗感意外,沒撒謊,實誠搖了搖頭,“是我活該。”

他之前拿顧老夫人威脅過顧深遠,現在顧老夫人走了,顧深遠怎麽可能放過他。

因此哪怕顧深遠知道他沒在手術臺上動過手腳,也不會輕易地讓他走。

留他健健康康的身體已經算是男人的仁慈。

許意還是有些懷疑,“他放過你是相信你?”

“算是吧,畢竟老天太的死因是其他并發症,本來就和我沒關系。”陳庭川說,“确切地說,老人家的死和手術關系也不大。”

頓了頓,他又陳述:“老人家走得很匆忙,搶救再及時也沒用,不到二十分鐘人就沒了。”

許意被他這番話弄得有點懵。

他說老太太走得很匆忙,還沒怎麽搶救就死了。

這說明不止是許意,其他人也沒能看到老太太最後一面。

就算顧深遠第一時間通知許意,她也不可能飛奔而來。

所以他不通知她……也情有可原?

可她質問他的時候他沒解釋。

果然吵架的時候人最不理智。

“小意,你別關心別人的事了。”陳庭川神色突然凝重嚴肅,“你還是關心你自己吧,趙琴蘭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有人要害你?”

“什麽意思?”

“事到如今她居然還沒提醒你嗎?”

“提醒我?”

“那天晚上在病房外面被你看到的人影,并不單純地只是小偷。”他說,“顧深遠後來和我提過,他去追小偷的時候,那人有自殺的傾向,正常小偷不會這麽極端。”

“顧深遠?他當時也在?”

“嗯,他阻止小偷自殺的時候手腕也被刺傷了。”

許意陷入一陣沉思。

那是之前發生的事情……她需要慢慢地回想,才隐隐約約地響起當時的自己模糊之間聽見顧深遠的聲音,但以為是幻聽,而後來也沒見到顧深遠,來安撫她情緒的是陳庭川,她自然而然把顧深遠這個人給忽視了。

“你自己要注意安全。”陳庭川憂心忡忡,“我沒法保護你……我甚至自身難保。”

許意摁着眉心,聽陳庭川講這麽多,她大腦難免淩亂。

她對顧深遠的偏見還挺大……一直以為他不做人事,現在想想,他做了人事只不過她不知道而已。

至于自身安危這一塊,作為一個死裏逃生的人,許意沒那麽怕,擡眸看着陳庭川,“趙絲和你怎麽樣了?”

話題突然被她岔開,陳庭川眉間難掩驚訝,“她、她……我……”

陳庭川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他有把柄在趙絲手裏。

與其說是把柄,倒不如說是令人難以啓齒的一件事。

許意并沒計較前男友被姐姐搶去這件事,只在最後說道:“陳庭川,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也相信你是個好人。”

許意眸光凝視着他。

不得不承認,她這是在給陳庭川扣一個大帽子。

帽子一旦扣上,陳庭川會有自己的一定底線。

走之前,許意朝他要了之前他給她吃的藥。

這種藥是研制失敗的,陳庭川的本意是希望她維持第二人格,但實際效果卻與其相反,讓她跳到第一人格。

許意擔心自己再跳人格,為防止萬一,先把藥提前準備下。

本來按照計劃,顧老夫人去世後,許意應該帶着南寶出去。

去酒店或者去許家都行。

可顧深遠住院的當天晚上,她并沒有走,帶着南寶去了病房。

房間裏不僅有助理小李還有遠森其他的管理層。

病房足夠大,他們浩浩蕩蕩的是把這裏當成會議室了嗎。

許意過去的時候,會議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

她沒出聲,南寶也沒出聲,母子兩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

顧深遠應該看到他們了,但沒有出聲招呼,繼續和管理層說話,大約十來分鐘,才把事情彙報完畢。

小李不得不提醒:“顧總,顧小少爺和太太都在。”

在稱呼方面,小李還是稱許意為顧太太比較順口。

“我看到了。”顧深遠不冷不熱地回,依然沒理睬,“你和他們商量商量,把奠基儀式時間盡早定一下。”

“好。”

“還有材料采購的負責人,親自篩選檢驗,不要再出纰漏。”

小李瑟瑟發抖地點頭。

顧總您再這樣故意不理人是要跪搓衣板的……

真不知道顧總您哪來的膽子敢無視女人。

女人和小孩不可惹也,今天大boss是把這二人都給冷漠了。

和管理層離開的時候,小李不忘遞給大boss一個不(幸)乏(災)同(樂)情(禍)的眼神。

顧深遠倒是心平氣和,邊掃着眼前的文件邊朝那邊淡淡瞥了眼。

看到許意手裏拎着的飯盒的時候,他已經猜到,她想和他和好了。

南寶不知道什麽情況,興沖沖跑過去,準備開口說話時,又小心翼翼朝後面的許意看了眼,壓低聲音,“爸爸……我要和你嗦一件事情诶。”

學着小孩的口吻,顧深遠問:“你要嗦什麽。”

“是,是說。”南寶用力糾正。

“說什麽?”

“爸爸你要聽話哦,媽媽可能要打你屁股。”

“打屁股?”

“就是這樣子。”

說着,南寶做了個打自己屁股的示範動作,可惜小胳膊太短,撓了個空氣。

顧深遠聽懂了。

那邊的許意也聽懂了,走過來,把保溫盒放在桌上。

“南寶說,你要打我屁股?”顧深遠問。

許意沒搭腔,她該怎麽解釋,所謂的打屁股,其實是打他臉。

“你要是想打的話,也不是不行。”顧深遠語氣凝重了些,“但是得等晚上。”

“……”

“以前怎麽不知道你特殊傾向?”

“……”

他的語氣,聽起來還蠻惋惜的,似乎很後悔自己以前沒好好挖掘,不然他們之間也許有更多的花樣。

許意看了眼顧深遠腕上一道被刀刺傷後留下的疤痕,心裏泛起一陣波瀾,最終沒繼續和他鬥嘴,把飯菜一樣一樣地準備好,放在小盤中,“吃飯。”

從這頓飯中可以看出來,她向他妥協了?

那麽複婚指日可待。

顧深遠一邊掰筷子,一邊問:“你想開了?”

“什麽想開了?”

“你不想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嗎?”

“還沒想好,以後再說。”

聞言,顧深遠擰眉把她看着。

既然沒想好為什麽又來這裏給他送飯,不就是為了妥協嗎?

許意沒注意男人的神情,她提來的保溫盒很大,除去顧深遠的還有她和南寶的。

她和南寶的飯量都不大,但是菜樣多,自從被他揭穿身份後許意沒再僞裝,吃喝和以前一樣。

她和南寶的晚餐營養豐富,葷素搭配均衡,水果飲料都沒缺,寶寶除了奶粉還有米粉和加了蔬菜的果汁。

相當而言,顧深遠面前的那碗湯湯水水就顯得格格不入。

“看什麽?”許意心平氣和,“不是我虐待你,是醫生說你只能吃流食。”

本來聽她說還沒想好的時候顧深遠稍稍上漲的心情又跌落不少,被前妻虐到到只喝一碗湯後,任一個男人也忍不下去了。

顧深遠把眼前的碗一推,“沒胃口,不吃了。”

“确定嗎?”

“确定。”

“本來還想等你喝完湯再給你吃點別的,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端走送人了。”許意沒給太多眼神,面無表情,“剛才我看陳庭川好像也沒心情吃飯,我送給他好了。”

聞言,顧深遠改口:“回來——”

就算是一碗湯水也不能便宜那姓陳的。

只是他還是沒太大的胃口。

“你去外面把隔壁病房的導盲犬叫來。”他說。

“幹嘛?”

“你看狗吃不吃這飯。”

“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

“确定嗎?”

“我不可能碰這種豬食。”

“不吃拉倒。”

許意沒工夫去想方設法地哄一個大男人吃飯。

是醫生不讓他吃其他的食材,她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自己什麽病情一點數沒有嗎。

吃過飯後許意便拾掇拾掇帶南寶走了。

一點面子沒給他,也沒妥協的意思。

顧深遠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心頭難免不太爽快。

算了,和女人計較什麽。

他還是端起那碗不湯不水的豬食,嘗了一口。

……還挺香。

在院期間,許映畫來過。

許意剛看到這個妹妹的時候以為她是來看南寶的,但問過之後才知道她是幫人養導盲犬的。

隔壁病房住着一家醫藥集團新任總裁,前段時間因為傷了眼睛,暫時見不到光明,又不喜歡被人接觸伺候,所以導盲犬是有必要的存在。

“你什麽時候這麽熱心了?為了條狗來這裏?”許意不太确定地問。

“小叔讓我來的。”許映畫嬉笑,“你也知道我不想上班,他既然讓我過來我正好以此為由翹班了。”

“你會養狗嗎?”

“養狗不是問題。”許映畫信誓旦旦。

許意不覺得許彥之有那個閑心讓許映畫找理由翹班,前不久聽說念藝接了個陳氏醫藥集團的工廠單子,負責人表示有和許家長期合作的打算。

陳氏無緣無故的示好,和期間的淵源,許意一時間猜不透。

看許映畫這樣子,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目的并不是幫人養狗……反而更像照顧病人的。

導盲犬是充滿靈性的狗狗,禮貌不怕生,這會兒從房間蹿出來,看見他們後四肢頓時剎車。

狗狗毛發透亮,靈活敏捷,走路時金色的毛發随着氣流往後飄起,一條狗,愣是走出雄壯的氣勢。

它似乎通人性的樣子,走到許映畫面前後,屁股坐在地上,朝她看了看。

許映畫揉了揉它的腦袋,“啧啧,這狗還挺好看的,我算是攬到一個好活,既不用上班還可以玩狗。”

許意沒吱聲,不驚不動地用手查了下陳氏醫藥的新任負責人名字。

【陳識餘】這三個字跳躍在眼前,許意總覺得熟悉。

她拉了拉許映畫的胳膊,“你之前說你睡過一個和尚,他叫什麽名字來着?”

“我記得不太清。”許映畫摸了摸頭,“我之前就喊他綽號。”

“綽號?不是法號嗎?”

“哦,是法號……他本命是什麽魚。”許映畫聳肩,“對,就是榆木腦袋。”

能讓許映畫記住小哥哥的名字也實屬不易,海王廣撒網,哪記得誰誰誰的名字。

姐妹兩站的角度很刁鑽,都沒發現剛才導盲犬出來的房間,此時門開了。

許映畫并未意識到有何動靜,興致勃勃地問:“對了,姐,你在這裏幹什麽?”

許意下意識看了眼手裏的飯盒。

這不是她做的飯,是從醫院食堂直接拿來的,但是在許映畫看來,她這個姐姐好像又恢複以前的情況。

許意言簡意赅:“顧深遠病了。”

“所以呢,你來醫院伺候他?”

“不是伺候……”

“你怎麽又變成家庭主婦了?”

“沒有,不是,我……”

“還說沒有,這是什麽?你怎麽本性難移,就知道給男人做飯?”

“這是食堂的飯。”

“你沒騙我?”

“沒。”

“姐,我說句真心話。”許映畫嘆息,“你有相夫教子那功夫,還不如多日幾次男人。”

許意點頭:“好,下次聽你的。”

這時,房門開了。

顧深遠沒有走過去,只是依着門框,看了眼許意,面無表情,“你別光聽不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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