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寧亦惟陪梁崇在澳洲待了大半周。

梁起潮第二天就醒了,轉至特護病房後,暫時來看排異反應不大,适應良好。梁崇白天去醫院,告訴寧亦惟有什麽地方想去的地方,可以讓司機帶去。

寧亦惟本來覺得梁崇父親生病,他還亂跑不大好,臨行前一天的下午,才在周子睿的推薦之下,去了臨近的一個自然歷史博物館。

博物館東西不少,寧亦惟在裏頭轉了半天,邊逛邊和周子睿聊天,出館前給周子睿帶了幾本刊物,思考了一番,又給能想到的人都買了紀念品。

其中也包括給他放水幫他請假的孔教授,只是寧亦惟不知道孔教授何時回來,又該怎麽将紀念品交到他手上。

博物館五點閉關,寧亦惟幾時出來上了車,提着一大袋東西走進梁崇家門,看見坐在客廳裏和梁崇聊天的康敏敏,康敏敏和梁崇的臉色都稱不上太好看。

寧亦惟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了聲“阿姨好”,把東西放在玄關。

“買了什麽?”梁崇掃了那袋東西一眼,道。

“紀念品。”寧亦惟說。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了,和梁崇中間的距離夠加坐三個人,一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梁崇看了看他,嘴張了張,沒說什麽,只道:“有沒有我的?”

“買你的幹什麽,”康敏敏插話,夾槍帶棒地說,“你要什麽不會自己去買啊?”

寧亦惟不敢說話,局促地看着這對好像剛吵過架的母子。

康敏敏沒等梁崇回答,說自己太累,上樓休息了。

待康敏敏的身影從樓梯口消失,梁崇對寧亦惟擡了擡下巴:“坐過來。”

寧亦惟挪過去了一些,小心地問梁崇:“你和阿姨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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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梁崇承認了,但沒說緣由,他捏了一下寧亦惟的臉,問,“我真的沒禮物?”

寧亦惟抿了抿嘴,說有,走過去把一大包東西放到梁崇面前,給他看:“除了這個、這個、這疊、這個、這個、和這個,別的你都可以挑。”

梁崇從袋子裏拎出一個包裝明顯比別的貴一點的,寧亦惟的其中一個“這個”,問他:“這是什麽?”

“我給孔教授帶的,”寧亦惟說,“就是不知道他這次去了東京什麽時候回來,能不能碰得上。”

梁崇聽見“孔教授”三個字,頓了一下,裝作随意地問寧亦惟道:“你們師生關系不是很好麽,發個郵件問他什麽時候回學校。”

“嗯,”寧亦惟從袋子裏挑了個小盒子給梁崇,說,“其實這個買給你的。”

梁崇拿出來,是個很小的橡膠魚模型。

“這是什麽?”梁崇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雷龍魚,”寧亦惟興致勃勃地介紹,“看上去是不是很溫順又漂亮,實際上雷龍魚是兇猛的肉食動物,領地意識超強。”

“……”梁崇面無表情,不知要如何評價這件禮物,應該直接暴露兇猛本性還是謝謝寧亦惟對他外貌的贊賞。

寧亦惟看了梁崇一會兒,又忍不住笑,說:“你看你這麽傻。我騙你的。”

他把魚拿回來,低頭捏了捏魚尾巴:“今天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好玩的東西,所以我下次再給你買。不過雷龍魚是有點像——”

寧亦惟話說了一半,便被沒耐心的梁崇拉過來吻住了。無論親吻幾次,寧亦惟都好像很緊張,他半跪在沙發上,一手搭着沙發靠墊,一手被梁崇握着,手上沒有很多力氣,垂軟着放在梁崇手心。

寧亦惟的嘴唇濕軟紅潤,像晨霧也像露珠,讓人想要擁有與珍藏。

第二天傍晚,即将在國內落地時,梁崇收到了檢驗報告的郵件。

報告顯示寧亦惟與孔深豐、康以馨皆具有親子關系,梁崇看了看報告,走過去叫醒了寧亦惟。

寧亦惟這天要回父母家裏,送他回家的路上,梁崇沒有辦公,也沒多和寧亦惟聊天。他想了很多,想那天夜裏,寧亦惟談及生父生母時的表情和語氣,最終将報告轉發給了孔深豐,在看寧亦惟上樓後,給孔深豐打了電話。

孔深豐人在東京,看到鑒定結果時,他正在聽一場學生報告。

接下去的十幾分鐘,孔深豐耳朵裏進了很多單詞,一個都沒進腦子。一個學生結束報告後,孔深豐走出了報告廳,想出去冷靜冷靜,接到了梁崇的電話。

他接起來,但雙方都沉默着,不知要由誰開始話題,也不知要講什麽。

孔深豐在報告廳外的花壇邊坐下了,看着幾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晚光,先開口問梁崇:“他還不知道吧?”

“他不知道,”梁崇很快地回答,“除了您,我誰都沒發。”

“你怎麽看?”孔深豐又問。

梁崇那頭頓了一會兒,才說:“說不說、或者告訴誰是您的自由。”

梁崇的語氣聽上去不若上一次強硬,有些很微妙的變化,孔深豐恍惚地想着,又聽梁崇道:“寧亦惟一直覺得按照他十天就被遺棄的情況,生父生母是不會回來找他的。”

“你問他了,”孔深豐輕聲說,“他還說了什麽?”

“他說沒想過生父母的情況,說沒做過夢,”梁崇慢慢地說,“他可能覺得想這些,對他的養父母來說是一種傷害。”

“但我們都知道不是這樣,”他又說,“您決定吧。”

梁崇和孔深豐的電話沒有通很久,孔深豐也沒再回報告廳。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公寓,像收到上一份鑒定報告一樣幹坐着。

他打開了電腦,開着搜索頁面,想找個心理醫生開導自己。

這時候,郵箱突然提示,他收到一封郵件,來自寧亦惟,寧亦惟告訴他:“孔教授,我回學校了,謝謝您替我請假!我給您帶了一份紀念品(不貴),請問您何時回學校?”

孔深豐點開了回複欄,手在鍵盤上虛劃了幾個音節,又全都删除了。

擱在一旁的手機震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是他太太的來電。

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孔深豐緩緩想了想,按了接聽,又按了外放,他叫康以馨:“老婆,什麽事?”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或許經過無線傳播後,也不會太過明顯。

而康以馨的聲音則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你知不知道小偬被安排轉學?”

“……什麽?”孔深豐有點沒反應過來。

“小偬今天回來,說被約談了,是物理學院、學校裏和A大直接聯系的,不轉學就退學。”康以馨說,“你一點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孔深豐說。

不過他知道要給寧亦惟回什麽了,他給寧亦惟回複:“謝謝。下個月初回來,手術很順利,我聽說了。你和他怎麽樣?”

孔深豐一邊聽着康以馨對他不關心兒子的抱怨,一邊将回複郵件發了出去。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兒子說是梁崇安排的,”康以馨得不到他的回應,愈發氣急敗壞,“我給梁崇打電話,他根本不接,給我姐打她又說不知道,說照顧姐夫很累挂了我的電話。我現在去找我媽你聽到嗎。”

“等等,先別驚動老太太。”孔深豐一驚,勸阻她。

“再等小偬就真的要轉學了,”康以馨聲音一下拔高了,罵孔深豐說,“你是不是搞物理把腦子搞壞了,小偬是你親兒子啊!”

她近乎是尖叫的聲音在孔深豐不大的公寓起居室回蕩,顯得孔深豐電腦收到郵件提示的聲音小小的,“咻”得一下。

寧亦惟回複說:“我談戀愛了!”

這一刻,孔深豐眼前好像突然有很多畫面閃過。

他想起剛結婚的時候總是有人說他和康以馨不般配,說康以馨太強勢,說他們不搭。康以馨的前任在餐廳碰見他們吃飯,以為孔深豐好欺負,走過來示威,被康以馨一杯紅酒潑在臉上。

想起康以馨十分艱難的十月懷胎,最後全身浮腫,躺在床上,腳踝一按一個坑,拉着他的手去摸她的肚子,說你看我們寶寶在動。

十八周的時候,康以馨說小孔深豐像小魚一樣在她肚子裏游,二十三周惆悵地說為什麽這小孩這麽安靜,不愛動。

三十周的B超單依稀可見嬰兒的面容,康以馨評價說:“我怎麽感覺長得像我小時候。”

而現在康以馨為了孔偬在電話裏對孔深豐破口大罵。

她很愛自己的孩子,愛他的一切完美的不完美的性格、愛他的小聰明和不聰明,竭盡全力給他最好的。

而這是寧亦惟本來應該生活的環境。

寧亦惟應該有一個對他無盡溺愛的母親,和一個——對他來說像英雄一樣的父親。

孔深豐認為他可以這麽說,盡管好像顯得太過于自滿。

寧亦惟應該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

所有寧亦惟應得的都沒有得到,不過他還是在野蠻和困境中長得健康簡單、快樂純粹,沒有一分鐘浪費在歧路上。

“老婆,你停一下,”孔深豐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麽。”康以馨聽他很嚴肅,便暫且停了下來,問他。

“你這幾天抽空來一趟東京,”孔深豐說,“這件事很嚴重。你先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聽見康以馨猶豫的停頓,又聽見康以馨對他說:“好吧,我明晚來。”

然後再次打開給寧亦惟的回複框,給寧亦惟發了一個他看他那些學生常用的,鼓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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