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寧亦惟發現梁崇這個人有時真的很不講道理,剛進寧亦惟房間時明明自己說不困,現在又征用了寧亦惟的床,自稱要倒時差,強迫寧亦惟拉上窗簾,陪他躺着。

躺了一會兒,寧亦惟發現梁崇好像真的睡着了。梁崇從後面抱着寧亦惟,手臂圈在寧亦惟腰上,一聲不響地均勻地呼吸着。

寧亦惟昨天晚上十分聽話睡得飽飽的,毫無一點睡意,又沒有梁崇給他當社交智囊,只好拿着手機費勁地側躺着,全神貫注思考該怎麽給康以馨回信。

他把康以馨給他發的兩條短信通讀了兩遍,想了一會兒,決定這樣發:“您好,我吃過早飯了,午飯地點還未決定,應該是和梁崇一起吃。”

如此一來,想必康以馨就能收到他“我已經知道來龍去脈”的暗示了。

過了一會兒,寧亦惟同時收到了兩條短信。

一條來自康以馨,一條來自周子睿。

寧亦惟先打開了遲一點點進來的周子睿的信息。周子睿問寧亦惟,下午一點半圖書館樓下見如何,寧亦惟才想起來,他今天要和周子睿一起去圖書館6樓報告廳,聽一場他們期待已久的特別講座。

寧亦惟立刻回複:“可以!”

而後,他又打開康以馨的消息,康以馨說:“可是梁崇不是在法蘭嗎?”

寧亦惟再次陷入沉思,不過這次他還沒想幾秒,手機就被梁崇抽走了。梁崇看了一眼康以馨的短信,坐了起來,伸手打開壁燈,直接給康以馨回了電話。

康以馨很快就接了,寧亦惟湊過去,聽見她叫了聲“小寧”,聲音還有點抖。

“小姨,是我,”梁崇說,“我回來了。”

“哦,”康以馨頓了兩秒,語氣正常了,跟梁崇說,“我在跟小寧發短信。你怎麽回來了?”

寧亦惟想把手機搶回來,被梁崇按了回去。

梁崇換了一只手,拿着手機放到耳邊,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寧亦惟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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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亦惟偏過頭,和梁崇對視一眼。梁崇便将他的手腕拉起來,一邊與康以馨說話,又一邊低頭輕吻了吻他的手背。

梁崇的嘴唇是溫熱的,親吻的太多含義寧亦惟也并不明白,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之後,心跳不知怎麽快了起來。

寧亦惟面熱地盯着梁崇的側臉,卻見梁崇神色如常,垂着眼對電話那頭道:“我不放心他,就回來了。”

“嗯,”梁崇又說,“我媽不知道。”

梁崇沒開聲音外放,手機離寧亦惟遠了,寧亦惟聽不見康以馨說什麽,只能根據梁崇說的話來猜測他們的談話內容。

過了幾秒,梁崇回答康以馨:“我都告訴他了。”

這回康以馨說的話有些多,梁崇好一會兒沒說話,寧亦惟心裏着急,又挨近了梁崇,想偷聽點內容。

梁崇瞥他一眼,背靠着寧亦惟的床頭,拍拍自己的腿。

寧亦惟只好忍辱負重地面對面坐到梁崇腿上,緊貼着梁崇,還任由梁崇按他的腰,梁崇才把手機分他一半。

結果寧亦惟只聽到了康以馨說了一句:“謝謝你,小崇。”

“小姨,你客氣了,”梁崇很有深意地對寧亦惟微微笑了笑,“有什麽事我再通知你。”

說罷就挂了電話。

寧亦惟氣得跳起來,指責梁崇:“你還裝睡!”

“我睡着了,”梁崇冷酷地說,“是被你想怎麽回短信的唉聲嘆氣吵醒的。”

寧亦惟撇撇嘴,沒有反駁,抓起梁崇的手看了看時間。“十二點了,”寧亦惟說,“既然你醒了,我們就去吃飯吧。我下午還要回學校聽講座呢。”

梁崇沒理會寧亦惟的煞風景,就着寧亦惟投懷送抱的姿勢,摟住寧亦惟的腰,把寧亦惟拉過來,親了好久,才告訴寧亦惟:“我今晚還要走。”

寧亦惟呆了呆,心裏是有猜測的,但還是問梁崇:“走去哪兒啊。”

“回法蘭克福。”梁崇說。

寧亦惟想起自己昨晚那麽任性,都不跟梁崇客氣一下,便很是愧疚地說:“對不起。”

梁崇默不作聲地看着寧亦惟。寧亦惟嘴唇動了一下,又說:“我讓你更累了。”

“行了,別跟我裝乖了,”梁崇捏了捏寧亦惟的臉,說,“反正看不到你我也做不了事。”

寧亦惟不知道說什麽,便悶悶地抱着梁崇,把頭靠在梁崇肩上,小聲跟梁崇說:“謝謝,我請你吃飯吧。”

大半個小時後,寧亦惟把梁崇帶到了D大門口那家玻璃房咖啡廳,叫了兩份燴飯和牛奶冰。

“這家店的燴飯很好吃的,”寧亦惟說,“你以前行色匆忙,肯定沒留意過母校路邊的風景,我帶你留意一下。”

梁崇拆穿寧亦惟:“我看你是因為咖啡廳離圖書館近,想早點去占座吧。”

“別血口噴人。”寧亦惟嘴硬道。

他點了單,托着腮看梁崇,有些唏噓地說:“上次就是在這裏,我和子睿吃牛奶冰的時候,看到你接孔偬,你對他那麽好,又拎包又開車門。”

“哦?”梁崇微笑了笑,對寧亦惟道,“你不是做夢夢到麽,怎麽變成看到了。”

寧亦惟被梁崇噎了一下,閉嘴了。

等牛奶冰上來,吃了一口,寧亦惟又有了新花樣,吞吞吐吐而期期艾艾地開口:“梁崇,那你有沒有發現,其實我們理論上是表兄——”

“——古代表兄妹成親叫親上加親。”梁崇迅速地說。

寧亦惟覺得梁崇像問答節目裏那種是背過答案的作弊選手。但看梁崇如臨大敵又強作鎮定的模樣,寧亦惟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我又沒說什麽。”

他攪攪盤子裏的牛奶冰,笑眯眯地問梁崇,“我聽完講座之後陪你去機場好不好?”

梁崇頓了兩秒,才說:“不用。你先去占座吧,我行程提早了,三點就走。”

寧亦惟愣了愣,又想了想,才低頭說了好吧。

吃完了飯,也差不多到了寧亦惟和周子睿約定的時候。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寧亦惟特別想放棄看期待已久的學術講座,送梁崇去機場。

但梁崇沒讓,他拉着寧亦惟在玻璃房後面的小角落裏肆無忌憚地接吻。

“貴校路邊風景我熟得很。”梁崇說。

寧亦惟讓他親得滿臉潮紅,既恨不得梁崇快走,又恨不得梁崇別走,悵然若失地看梁崇離開了,才慢吞吞地往圖書館過去。

走了一小段路,他看見周子睿抱着筆記本,興奮地在臺階下翹首等待,便加快了腳步。

康以馨和梁崇打完了電話,廚師也做好了飯,她便從暖房裏走了出來。

她一邊走,一邊想着方才的電話,隐隐覺得不對的感覺又來了,她覺得梁崇說話的語氣奇怪,但是說不清具體哪兒怪。

康以馨從後門走回家裏,經過客廳,正巧看孔偬背着包從外面進來,正在換鞋。

看見她過來,他擡頭叫了聲:“媽。”

康以馨看着孔偬,心中忽而百感交集。

孔偬比康以馨高一個頭,皮膚偏白,眼睛挺大的,但有點外凸。

康以馨一直以為是孔偬近視度數太深,眼鏡帶久了導致的,在孔偬高考結束之後就帶他去做了近視手術。

相較于寒冷的天氣,孔偬穿得不多,長風衣和薄毛衣,手裏提着一個印滿logo的新雙肩包。這包昨天下午買的,對于康以馨來說不貴,但也抵得上普通大學生一年生活費了。

“我回來拿書,”孔偬說,神情中帶着落寞跟不高興,他告訴康以馨,“下午要去圖書館還書,考完試就要銷卡。”

康以馨定定和他對視着,過了幾秒,勉強讓自己看上去沒有異樣,開口問他:“吃飯了嗎?”

“還沒,”孔偬換好了拖鞋,把書包扔在一邊,繼續跟康以馨說,“媽,吃完你能送我去學校嗎?”

康以馨看他走過來,便點了點頭,說“可以”。

兩人一起吃了頓午飯,孔偬看着挺可憐的,沒吃下多少東西,臉色也不好看。

吃飯間,他和康以馨提了好幾次,說輔導員找他填這個那個表格,都是轉校資料。

“導員說從我們學校轉到A大他還是第一次見。”孔偬放下筷子,失落地說。

康以馨看着孔偬,心裏糾結萬分又酸楚不已。

從小嬰兒到大男生,孔偬都由她護着,現在轉學這麽大的事,她沒有護住。

而且康以馨承認,她這次沒有盡全力争取。

因為她自己也很亂,亂得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孔偬。孔深豐說孔偬做錯了很多事,說A大或許更适合孔偬,孔偬需要受一點挫折。

可是康以馨垂頭看着碗裏沒怎麽動過的飯,還是自責地掙紮着問自己,如果最近發生的事沒發生,她真的不會再争取一下嗎。

兩人各懷心事,食不下咽地吃了一會兒,看康以馨放下筷子,孔偬便說:“媽,我們走吧。”

康以馨拿了車鑰匙,和孔偬去了車庫。

她開出家裏大門,開了一小段路,孔偬突然開口,說:“我高中同學跟我說。A大在郊區山裏,寝室裏冬天都有蟲。寝室沒熱水,要去開水房打,也沒有單獨的浴室。”

康以馨聽得心裏一陣難受,便說:“媽媽給在外面你租個房子吧。”

“都說了郊區山裏,哪來的房子,”孔偬低聲說,“你給我造嗎。”

孔偬的語氣讓她覺得陌生,像對至親撕去了所有僞裝,面目冷漠至極,康以馨只覺得他說的每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

“我同學都問我為什麽轉學,”孔偬又說,“我怎麽跟他們說。因為我得罪了一個跟我表哥關系不錯的傻逼?”

“孔偬!”

康以馨聽見孔偬最後那兩個字,腦袋騰地一熱,眼前都黑了一下,一腳把車剎停了,轉頭盯着他,渾身發着抖,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你怎麽——怎麽能這麽說……”

孔偬看着康以馨,一句話不說,眼睛卻慢慢紅了,他:“媽,我不想轉學。”

“如果不是爸爸不堅持,我怎麽會要轉學,”他哽咽着說,“爸就是喜歡那個——寧亦惟。”

“你爸已經盡力了……”康以馨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拿了一張紙巾,遞給孔偬,小幅度地深深呼吸,又重新開始往D大開,她像在勸說自己一樣,勸說孔偬,“他也不是校長。”

“那大姨呢?”孔偬擦着眼淚,堅持着問。

“她在澳洲照顧你姨夫……”康以馨小聲說,“你姨夫剛做完手術,媽媽怎麽好現在去麻煩她這些事。”

孔偬靜了幾秒,不再和她說話了,眼睛朝着窗外看。

一路沉默着,就壓抑的氛圍快讓在康以馨承受不住的時候,D大到了。

圖書館在西門附近,康以馨駛入校門,在路邊看見一個車位,拐進去停。

車位有點小,她車技不好加精神不好,倒了好幾次都沒倒進去,剛想放棄了出去另找車位的時候,孔偬突然說:“媽!快停!”

康以馨吓了一跳,停下來,轉頭看孔偬,想問他怎麽了,卻覺得孔偬看着窗外的眼神讓她害怕極了。

她順着孔偬的視線看出去。

隔着冬天樹籬稀疏的枯枝,她看見梁崇和寧亦惟在接吻。

康以馨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孔偬手機拍照的咔嚓聲把她從恍惚中猛地拽了出來。

“小偬……”康以馨呆呆地看着孔偬,問他,“你在幹什麽?”

孔偬不停地拍照,康以馨看見他手機屏幕在照相模式,不斷定格,還有視頻,她抖了一下,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抓住了孔偬的手腕。孔偬的手機被她拉的歪了一下,拍到了門把手。

“媽,怎麽了?”孔偬的樣子很自然,仿佛只是在看風景,“我在拍照啊。”

“删掉,”康以馨終是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死死盯着孔偬的眼睛,對孔偬,“你馬上給我删掉。”

“為什麽,”孔偬說,“我拿着這個照片去找表哥,表哥就不會讓我轉學了。”

“你把照片删了,立刻。”康以馨去搶孔偬的手機。

孔偬擋着康以馨的手,把手機藏在身後:“我絕對不删。”

康以馨執着地去掏孔偬背後,兩人纏鬥了一會兒,孔偬被她糾纏得不耐煩到極點,失控地猛推康以馨一把,壓着嗓子對她低吼:“我不删!你們不是什麽都做不了嗎?我自己去找他!”

“孔偬!”康以馨覺得自己是真的快被逼瘋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尖利沙啞得在車廂裏響着,她喘着氣挂了空檔,拼盡全力踩了一腳油門,發動機空轉的聲音響得連孔偬都抖了一下。

“你不删照片,”康以馨發着抖挂了前進檔,指着路盡頭的圍牆,一字一頓地對孔偬說,“你就跟我一起去死吧。”

孔偬看了她很久,當着康以馨的面把照片全删了,一張都沒留下,然後他打開了康以馨的車門,走了出去。

康以馨看着孔偬走得看不見了,發着愣熄了火,坐了一會兒,無力地把頭挨在方向盤上,肩膀發着顫,慢慢地,慢慢地,眼淚一點點從她閉着的眼睛裏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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