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鳥店這倆字乍一聽特別像從事食品行業以出售合格鳥類食品而開設的店鋪,尤其是周哥鳥店開在這樣一條各種店鋪琳琅滿目的街上,各種小吃美食挨在鳥店四周,因此鳥店不只十分不起眼,但凡瞟一眼過去的人都覺得這是個飯館。
如今喜歡逗鳥的多半是老人,年輕人鮮少有研究這類小玩意的,肯在這上面下功夫的人就越來越少了,鳥店這種地方也漸漸消失,要想在一個城市裏找到兩三家價廉質優的好地方,還得是像周哥開的這家這麽正規的,其實不太容易。
程烺跟在蔣鸫後面進店時一擡眼就看到門邊鳥架上站着的那只綠帽鹦鹉,還來不及細看,就看鹦鹉那雙黑豆似的眼睛已經看了過來,與此同時,一聲音調怪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喲,來啦。”
走在前方的蔣鸫神色不變,好像習以為常一般目光都不曾偏離,程烺愣了半天,再三确認,才不得不相信這聲熟絡且谄媚的聲音是小黑豆發出來的。
正常店鋪放在門口迎賓的再不濟也是只招財貓啊,這但凡上點年紀的人一進來還以為捅了馬蜂窩呢。
目光離開鹦鹉,掠過蔣鸫的後腦勺,程烺擡眼看向店裏,店面不大,應該還有還有後廳,前廳大概十多平的樣子,站三個程烺這麽大的人都嫌擠,不止如此,四周挨着牆的地方還放了一堆鳥籠鳥架防雨罩玻璃網之類的養鳥用品,雖說已經盡可能地分門別類讓其看起來井井有條,可在這樣的小的空間裏只會更擁擠。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程烺吸了吸鼻子,自從一進來就聞到了一種說不清是木頭味還是鳥味的氣息,盡管卷簾門一直開着放味,關店捂了一宿之後還是有點難聞。
正輕蹙着眉撫了撫鼻子,眼前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捏着一個一次性口罩。
“戴上。”
這雙手很瘦,每根手指的骨節處凸出一些來,上面那層發白的皮肉很薄,皮膚蒼白,好像下面流的不是紅色的血液,而是清澈的溪水。
蔣鸫不知何時轉過頭來,身體傾斜着靠近,臉上沒什麽表情,垂着眼沒有跟他對視。
程烺“啊”了一聲,然後接過口罩,一邊拆塑料包裝時一邊在心中訝異之前怎麽沒發現他睫毛這麽長。
單眼皮一點都不顯腫。
“喲!來啦!”
剛把耳挂挂上,程烺又聽見一聲。
這次是人發出來的。
周晖站在櫃臺後面,一邊登記桌上關在鳥籠裏的那些鳥一邊伸着脖子從擠在前面的送貨的人肩膀上探着頭。
蔣鸫面不改色,只點了點頭,“忙着呢。”
他語氣平平無奇,像是在說“上午好”、“吃了麽您”這樣的話,還好周晖熟悉他,知道這在蔣鸫看來已經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了。
他放下彈簧筆,目光落到蔣鸫身後的程烺身上,“這是......”
周哥沒跟他說今天還有別人,這會看見程烺,莫名感到好奇。
其實也不怪他,蔣鸫跟誰站一塊——還站這麽近,擱誰誰不好奇。
“我朋友,”蔣鸫說,“他來看鳥,你不用管,忙你的。”
周晖更好奇了。
程烺一開始沒看見周晖,還在左顧右盼地看過道兩邊木架上的鳥,這會轉過頭來,對周晖露出個友好地笑,“你好,打擾了。”
很禮貌,也很有氣質,跟他身上穿的衣服風格不太像,但足夠慵懶,而且閃閃發光。
——教科書式的成年人。
周晖從小到大都是野慣了的,在程烺坦然的目光下不知為何渾身跟長了虱子似的,立馬一改吊兒郎當的坐姿,将踩在凳子上的腳放下去,後來又覺得不夠正式幹脆站了起來,隔着櫃臺和邊上送鳥的兩個人沖他揮揮手,頗像地級領導見了中央領導似的:“唉你好你好,我叫周晖...您、您貴姓?”
話音剛落,蔣鸫冷冷的目光掃過來,周晖立馬肩膀一縮,收回了手,撓着後腦勺說道:“那您随便看看吧...”
程烺歪着頭樂了,“我姓程,那我先看看,你忙。”
他剛才就瞅半天了,木架上放的還有腦袋頂上挂着的那些鳥籠裏都放着鳥,顏色各異,品種也很多,每只鳥都在自己的鳥籠裏待着,有的站在鳥架上發愣有的低頭啄食還有的跟隔壁的鳥鄰居互相對着叫,如果店內的人都不說話,也能輕而易舉的聽到鳥鳴聲和窸窸窣窣的聲音。鳥實在太多了,程烺又對它們沒有研究,只能認出寥寥幾只,還都是以前在鄉下聽老頭子反過來倒過去念過的。
程烺腦袋頂正上方那根杆上挂的那只藍灰黑三色相間的叫三寶,三寶鳥的紅喙直指他腦袋頂,小眼兒炯炯有神,盯着程烺的眼睛一動不動,大有敵不動我也不動的架勢,看着很靈巧。
“對了東子,”一直低着頭做記錄的周晖忽然擡起頭,搓了搓手,“那只畫眉是你挑的吧,我可太喜歡了,拿出去遛一幫人羨慕呢,毛油亮油亮的,我訓了倆禮拜才熟了,小玩意兒可有靈性了,我準備一直養着誰也不給,太好了那鳥...”
“喜歡就行。”蔣鸫沒什麽表情,“上回那批黃雀還有剩嗎?”
程烺聞言看向他。
周晖愣了兩秒,“啊?有有有,在後面呢,我給你拿去...”
“你待着吧,我去就行。”
蔣鸫回頭看向程烺,招招手,“走吧,我們去看看。”
程烺點點頭,又沖原地發愣的周晖彎了彎眼睛,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進了後廳。
後廳比前廳寬敞不少,放了五六排木架,類似于一個小倉庫,每個格子裏都塞滿了鳥籠,看着挺壯觀。
程烺跟着蔣鸫從每個木架邊上走過,看到木架上面都貼着标簽,大致看了幾個,看到了“文須”、“壽帶”、“尼姑鴿”等等很多他聽都沒聽過的鳥名,最後停在标着“黃雀”那排木架邊上,拐了進去。
架子上也放了不少鳥籠,不過有的裏面有鳥有的沒有,被井井有條地擺在一起,看起來賣的不錯,整個木架上已經沒剩幾只了。
程烺環顧四周,還是感嘆道:“真壯觀啊。”
蔣鸫好像笑了一下,擡手将一個放歪的鳥籠擺正,說道:“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這麽覺得。周哥店裏的黃雀一直賣得特別好,每回剛一到貨那幫逗鳥的就來了,幸好這次還有剩,要不你就只能換別的了。”
程烺不懂這些,可一聽就能聽出來蔣鸫好像特別懂,不禁有些感興趣:“你也喜歡逗鳥?”
“...”蔣鸫沉默半晌,程烺看着他莫辨的神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良久才聽他說:“還行。”
程烺點頭,看了眼架子上那幾只各幹個的黃雀,“你也幫我看看鳥吧。”
“...行。”
兩分鐘之後,蔣鸫從幾只在程烺看來沒什麽不同的黃雀中挑出來一只,将鳥籠從木架上拎了下來。
籠中的黃雀忽然被驚動,叫了兩聲,尖尖的聲音高亢,似鈴似錫,音色很亮很純。
程烺歪頭盯着鳥腦袋頂上的黑毛,又移到鳥喙上,問:“這是公是母?”
“雄,”蔣鸫看他一眼,手臂往後一收,“忘了問了,老爺子想要雌還是雄?”
程烺伸出手指敲了敲鳥籠,黃雀的眼睛看過來,這時已經不叫了,盯着程烺的眼神頗具敵意,感覺一個不滿意就要不顧一切地啄人似的。
程烺看了一會就收回手,問:“你能看出來雌雄?”
蔣鸫:“嗯,跟分螃蟹公母一樣簡單。”
程烺張了張嘴,不想讓他這麽得意,但又确實佩服大饅頭。
“那就它吧,我也不知道老爺子喜歡什麽,不過我估計這只他看見了得樂瘋了。”
蔣鸫眼裏的笑意一閃而過,帶點嘚瑟的模樣收斂不少,“老爺子挺好哄。”
程烺:“可不。”
挑完鳥之後程烺沒急着走,蔣鸫在外面幫着周晖一塊給新來的鳥登記做檢查,他無所事事,挨個把店內外都看了一遍,鳥這種東西他從前僅有的印象就是鄉下那幫圍坐在樹底下聊天的那幫老頭,每個人腳邊都放着鳥籠,有的蒙着布有的沒有,幾個人坐在一塊聊鳥就能聊一下午。還有就是家裏鳥架上的八哥,老頭跟它吵架就能吵好幾個小時,從來都悶不下來。
自從認識蔣鸫,有機會到鳥店裏看鳥,他能看出來蔣鸫不太想給他講太多相關知識,要不他還真相多了解了解,畢竟這些小玩意兒看着就很有趣,也很有靈性。
說不定等他老了也會養一屋子鳥逗自己玩兒。
蔣鸫将店裏的事都處理完之後來找程烺,就看見他正伸出一根手指頭從鳥籠的縫兒裏摸壽帶的毛。
“唉,”他叫了一聲,“咬你一會兒。”
程烺收回手,側頭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些鳥挺有意思的,我感覺我可以在這待一下午。”
“待不了,”蔣鸫靠在木架上,雙手插兜裏看着他,“我完事兒了,去吃飯嗎?”
身邊的木架上傳來小鳥們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程烺有點失望,“那走吧,叫上周晖了嗎?”
蔣鸫:“不帶他,他得看店,一會兒給他帶回來就行。”
就近吃完了飯兩個人又回了店裏,蔣鸫把打包好的飯給周晖,然後去後廳拿了鳥,付完了錢之後就能回家了。
程烺的車就停在路邊,卡宴這種高級車放在這條魚龍混雜的街上看着十分不倫不類,程烺跟蔣鸫站在一起,就像大人帶着小孩逛街,給人的感覺也有些不倫不類。
兩人并肩往卡宴的方向走,蔣鸫看着車,良久笑了兩聲,問程烺:“你二十五號走?”
午後陽光正好,斜斜地打過來,兩個人的影子是平行的,瘦瘦高高。縮着脖子那個是蔣鸫,肩膀出來一小撮兒頭發的是程烺。
程烺低頭踩着影子,“嗯,回去過年。”
“那什麽時候回來?”
蔣鸫脫口而出,完全沒多想。
程烺想也沒想:“很快。”
...很快是多快?
還沒等蔣鸫問,只聽程烺又道:“你呢?在哪兒...過年?”
自從那天聽見海螺姐姐的話,他就好奇了很久,好奇蔣鸫為什麽在小饅頭家住,好奇為什麽明明已經放了寒假也不回家,好奇為什麽自己一個人過年。
理所當然地,蔣鸫沒有回答他。
兩人沉默地坐進車裏,卡宴沉默地滑出去。
發動機的聲音很低,轉向燈“咔咔”地響着。
附中很快就到了。
“要不...”
蔣鸫一只手已經搭在了把手上,聽到程烺的聲音,下意識頓住,卻沒有回過頭看他,身子依舊擰着,盯着窗外一動不動。
“......”
程烺猶豫了不只一路,這個想法甚至在知道蔣鸫一個未成年的高中生要一個人生活時就産生了,卻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
因為感覺蔣鸫一定會拒絕。
“要不你跟我回鄉下過年吧?”
“......”
半晌也不見蔣鸫回答,程烺收回盯着他後腦勺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解釋:“就當是旅游了,我是說你要是一個人在學校待着,挺悶的吧,鄉下可比市區有意思多了,過年也熱鬧,而且我也待不了多久,過完年初三初四就回來了。我是開車去,得倆小時吧,一個人路上也挺無聊的...”
蔣鸫打開了車門,一步跨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酷哥真難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