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進一個男人,面黃肌肉一副病态,走了兩步一掃屋中情景,咧嘴就笑了出來,“喲,都在呢。”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展昭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蔣平,”叫出他的名字,沒有再問諸如怎麽進來的這樣多餘的問題,展昭擡了擡下巴,右手已扶上腰際,“你想做什麽?”
蔣平自然看見了他動作,但仍是嬉皮笑臉滿不在乎的模樣,雙手一攤,眼睛看向門外,“我不過是好心替這位警官開個門。”
展昭餘光瞥向門口,就見一人抱着一撂案卷探了個頭進來,不由得暗罵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斥道:“趙虎,進來!”
趙虎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看蔣平的眼神裏竟帶着十二分的驚訝,又似有些畏懼,縮着身子磨蹭進來,一面賠笑着看向屋裏的三位頭頭,一面不住地往蔣平身上瞥,“那個,我來送……”
“案卷是吧,給我就行了。”蔣平突然插口,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轉眼案卷已到了他手上,“警官辛苦了,就去歇會兒吧。”話音方落,就見趙虎被推搡着連連後退,再有“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展昭根本來不及阻止,待到門關上時他已拔出了腰間配槍,“不許動!你到底是什麽人!”
蔣平連忙撒手将雙手舉起,臉上卻半分畏懼也看不見,反而笑得莫測高深,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三人尤其是展昭陡然變了臉色——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本應做自由落體撒滿一地的案卷此刻竟一張也沒有掉落,反而悠悠地懸空在蔣平身前。
物理規則看起來被颠覆了,但這世上的魔術障眼法多得是,展昭的驚訝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恢複了正常,神色更冷,漆黑的槍口對準了蔣平的胸口,“雙手抱頭,趴下!”
蔣平笑嘻嘻地不動彈,展昭正要再說,忽然身後傳來包拯的聲音,“展昭,把槍放下。”
展昭沒有回頭,“局長?”
身側傳來腳步聲,公孫策走到他身邊,擡手壓住他的手臂,緩慢卻堅定地把它壓了下去,卻不看展昭,而是緊緊盯着蔣平,面容淡漠,看不出是何心情,“我說這次的屍體怎麽這麽奇怪,原來又是你們的事。”頓了頓,他眯了眯眼,“多年不見,你還是這樣啊。”
蔣平“嘿嘿”笑着搖頭不說話,包拯黑沉着臉端坐不動,将幾人反應都收入眼底,最終将目光定在蔣平身上,“你又來這兒做什麽?”
蔣平一聳肩,“我家老大傳了新的消息來,別的地方有點麻煩事兒要我去解決,這邊的就顧不上了。”
包拯看着他,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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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包局長,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您別這眼神看我啊,我是顧不上,可也沒說撒手不管啊,我們老大說了,把小五叫來解決這事。”頓了頓,将面前飄着的案卷拿過來随手抖了抖,接道:“不過小五可是大哥大嫂的心頭肉,又許久沒來這邊了,還請局長大人找個人幫襯着,別讓他惹麻煩才好。”
他一面說着,一面環視着幾人臉色,包拯是始終沉着臉不吭聲,公孫策是一臉淡漠顯然心情不怎麽好,而展昭則緊皺着眉頭滿是驚疑,他心中忖度,“啧”了一聲,笑道:“喲,展隊長這是……嗨,也是我疏忽了,那個公孫法醫,您受累,帶我去看看那屍體如何?”
這明顯是要給包拯和展昭留下單獨的時間了,公孫策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包拯一眼,見他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動的黑臉,心中暗曬,面上卻聲色不露,應了一聲“走吧”,看了展昭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随後往門外走去。
蔣平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半天,見公孫策走到身邊,一擡手,手中那一疊案卷竟平平穩穩地朝展昭飛了過去,他也不看展昭那驚訝的神情,轉身跟在公孫策身後離開了辦公室,留下展昭緊皺着眉頭,呼吸漸緊,死死盯着浮在自己眼前的案卷——不是障眼法,沒有隐藏的鋼絲支撐——的的确确就是這麽懸空在自己面前。
愣了良久,他終于擡手,試探着抓住了那疊案卷,攥緊,而後深深呼吸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緩緩轉過身,看向端坐不動面無表情的包拯,“老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包拯看着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坐吧,我慢慢跟你說。”
看着恩師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好像經歷了一場鬥智鬥勇的大戰般疲憊的模樣,展昭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強烈的好奇,他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必須知道。
依言坐下,展昭等着包拯開口,可包拯似乎陷入了很悠遠的回憶,目光透過他看向不知何處的虛空,沉默良久,終于說了第一句話:“展昭,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們。”
展昭眉頭一皺,坐直了身子,“不止我們?”
“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告訴你我知道的,比如剛剛那個人,我第一次見他,是二十五年前,那時的他就是這個模樣,到今天,沒有任何改變。”包拯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嚴肅,沒有半點的玩笑成分,“他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這怎麽可能?”
“二十五年前,你還沒有……哦,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吧,發生了很多不合邏輯也不遵規律的事,你明白麽?”包拯往前傾了傾身子,重複道:“不合邏輯,也不遵守自然和物理的規律,它們不該發生,但它們就是發生了。”
展昭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脊背蹿上頭頂,他微微咬牙,“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它們不符合的,只是我們的邏輯和規律而已。”包拯又嘆了口氣,“那時我和你一樣,年輕氣盛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妖魔鬼怪,不相信這世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但是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年輕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包拯閉了閉眼,似是不願回憶,沉默了片刻,方才緩緩道:“很多,起初的時候,是城市的各個地方都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生物,行動迅速神出鬼沒,雖然沒有造成傷亡,但也鬧得人心不安,動物專家無法判斷那些到底是什麽,試圖去誘捕幾只,但通通失敗了。這還只是開始,之後陸陸續續地開始有人失蹤,毫無征兆……”包拯的聲音開始有了一些顫抖,對他而言,這些事顯然不是什麽好的經歷,“我們看着監控——那時候的監控雖然沒有現在清晰,但也可以看明白,他們有的人只是在公園的小路上轉了個彎,就消失了。”
“消失?”展昭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論,“怎麽可能!”
“沒錯,就是消失,我們就眼睜睜地看着,一清二楚,所有人都是這樣走着走着就憑空消失,沒有留下一點蹤跡。”包拯手臂擱在桌上,搖了搖頭,“當時我們和你一樣,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是沒辦法,現代科技再發達,每個人身上也沒有安裝定位器,找不到就是找不到。這還沒完,之後,又連着出了幾條命案……”
展昭臉色一變,“命案?”
“沒錯,那幾個死者的死狀都是一模一樣,脖子上有牙印,全身的血都被吸幹了。”
“開什麽玩笑,吸血鬼麽?”展昭搖了搖頭,仍是在抗拒着這些太過颠覆的信息,“那你破案了麽?”
“破案?呵……算是吧……”包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自嘲一笑,“當時我和公孫讨論案情,猜測肯定還會繼續發生,于是連續幾個晚上都在案發現場的附近走,終于讓我們——”
“抓到了?”
“不,沒有,我們當時走在巷子裏,轉了彎,就到了另一個地方。”
展昭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
“我們當時在一條巷子裏走,轉了個彎,然後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完全漆黑的地方,手機、電筒通通失效,沒有光亮也沒有出口,沒有人也沒有聲音,沒有食物沒有水,什麽都沒有,只有我們兩個人。”包拯情緒激動起來,聲音陡然一高,甚至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你知道那種感覺麽,比你上學時那絕對黑暗絕對安靜的封閉訓練恐怖千倍萬倍!”
展昭默然。他不知道此刻是應該用怎樣的心情去對待這件事,若是別人口中說出,他會不屑一顧半分不信,但這些話卻是包拯親口所說,一句一句清晰無比,他能體會到包拯最後那句話時的心情,那種絕望就好像是被整個世界抛棄,在未知的世界,被徹底地遺忘。
“那……後來呢?”
“後來……”包拯閉了閉眼,喘息了片刻,情緒漸漸平複,沉默良久,緩緩接道:“我們被困在那裏,用盡一切辦法想要離開或者和外界聯系,但都束手無策,最後我們幾乎只能等死。後來突然發生了轉機,就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我們面前、不,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一眨眼,我們就回來了。”
包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于不用再停留在這段讓他不願回首的經歷裏,他看向已不知該作何表情的展昭,嘆道:“我知道你無法相信,但這就是事實,我們一眨眼就回到了開始的地方,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在我們面前站着一個人,就是……”
“蔣平?”縱使已被這颠覆了世界觀的信息打蒙,但展昭依然有着準确的分析能力,“是他救了你們,然後告訴了你們真相?”
“對,他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并不是我們所認識的那樣。”包拯有些脫力地後仰靠在了椅背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神情凝重,帶着淡淡的感慨,“我們,不過是其中之一。”
三、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這句話是上學時候那些多愁善感的女生們常說的,那時的展昭只覺得無聊和無趣,但是多年以後,在這個普通的周一上午,他牢固樹立了二十五年的世界觀,被徹底颠覆。
“除了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之外,還平行存在着無數個不同的世界,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們這裏是‘人界’,此外還有魔界妖界神界仙界,那些玄幻小說裏的概念,居然都是真的……”包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接道:“界與界之間通常是互不幹擾的,因為它們都有自己的屏障,但凡事總有例外,随着日月星辰的變幻,或是強大的外力幹擾,界與界間會偶爾出現一些縫隙、通道,我們當時就誤入了一個縫隙之中,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據說當時有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打破了許多界之間的平衡,我們這裏出現的不明生物和失蹤案件,都是那些縫隙的緣故。蔣平他們就是負責處理這些事的人,能夠自由地穿行于界與界之間。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和我們的工作性質是一樣的,我們處理人與人的事兒,他們解決界與界之間。”一口氣說完,包拯明顯輕松了很多,看向展昭,卻見他沉吟不語,并沒有當年他與公孫策得知這一切時的驚慌失措,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贊了一聲,“你明白了麽?”
展昭沉默片刻,突然問道:“那些失蹤的人呢?”
“當時蔣平答應,會替我們把那些失蹤的人找回來,之後的一個月裏,陸陸續續的确都送回來了,那些不明生物也再也沒有出現過。”包拯觀察着他的神色,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這麽多,那次事後,一切又都恢複了正常,我們也沒有再見過蔣平,直到這次。”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措辭,猶豫道:“今天早上他上門說要接手這事的時候,我……我很擔心,所以立刻就答應了。”
展昭略垂了垂眼,靜了片刻,緩緩道:“老師……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包拯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第一句居然是這個,擺了擺手,“無事,這些事的确匪夷所思,我沒辦法和你說多清楚,你有誤會也是正常。”
展昭沒有多說,沉溺過去并不是他的風格,無論事情有多麽詭異多麽難以理解,但若是事實,那就必須慢慢去接受。暫時壓下腦中亂麻一般的思緒,他揚了揚頭,神色冷定,“那現在怎麽辦?”
“主動權已經不在我們手上了,展昭,這件事用我們的辦法是解決不了的。”包拯按了按太陽穴,開始頭疼,“剛剛蔣平不是說了麽,會派人來處理這件事,我們……起一個輔助作用吧。”
展昭眉頭一皺,眼底隐隐有怒意,那是一種能力和尊嚴被人無視之後的本能抗拒,“我們的案子,就這麽白白交出去?”
包拯正要寬慰幾句,門上忽然傳來敲門聲,緊接着公孫策開門走了進來,看了兩人一眼,挑了挑眉,自顧自地走過來拍了拍展昭的肩,“談完了?慢慢消化吧,當初我倆也花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接受的。”
展昭嘴角勾了勾,勉強算是笑了笑,包拯看在眼裏,卻沒有多說什麽,看向公孫策,問道:“怎麽就你一個,蔣平呢?”
“他啊,走了。說他家小五很快就到,還說他脾氣不太好,請我們擔待些。”話是對着包拯說的,但說到最後,眼神已落到了展昭身上,展昭輕哼一聲,“我可沒興趣去照顧那種纨绔子弟,愛來不來,不來最好!”他長身而起,“局長,主任,沒什麽事的話,我先下去了。”
包拯與公孫策對望一眼,公孫策一聳肩,眼裏卻分明有些期待好戲的味道,包拯無奈,點了點頭,道:“這案子先按下別再管了,有什麽事直接跟我聯系。”
展昭“哦”了一聲,頗有些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勢,也不知是真的答應了還是應付而已,轉身正要離開,忽然兜裏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喂,張龍,什麽事?”
電話裏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只見展昭臉色一沉,應了一聲“叫上人立刻出發,我馬上下來”,說着挂斷電話,“出了個案子,我去一趟。”
包拯點點頭,展昭快步離開,三步并作兩步下到二樓,推門進入刑警隊的大辦公室,迎面碰上正準備出門的屬下們,不必多說,一行人浩浩蕩蕩下樓上車拉起警笛,絕塵而去。
這次出事的是西邊一個老街區的一家很不起眼的古玩商店。這年頭面向平民百姓的古玩生意并不好做,有錢的不會來這兒買,沒錢的又買不起,所以這店面頗小,看着也不怎麽精美,位于一條商業街邊的小巷裏,左右是一些雜貨商店和發廊,展昭到時周圍已拉起了警戒線,來來往往的行人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何事。
當地派出所的警員見他們到了,連忙迎上來,客套了幾句,便一指他們身邊一個臉色蒼白明顯受驚過度還沒回神的女孩子,道:“這就是報案人,名叫蕭夕,是個大學生,身份已經驗證過了。”說着看向女孩,“這是展隊長,把你了解的情況再說一遍。”
名叫蕭夕的女孩子一直低着頭,聞言擡頭瞥了一眼,有些畏懼地瑟縮了一下,展昭看得分明,放柔了聲音,安慰道:“別怕,有我們在,你知道什麽,盡管說。”
展昭聲音帶着暖意,蕭夕擡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一個面容俊朗的男人正看着自己,眉眼滿是溫和,如一道清泉般從心底流過,頓時有些心跳加速,那一點恐懼忽悠悠地飄散到了九霄雲外,臉很不争氣地紅了起來,“我、我……”
身後的趙虎張龍見狀默默地扭過臉去:這個刷臉的世界,已經不會好了……
刷臉成功的展隊長笑得愈發溫柔,“發生什麽事,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沒關系的。”
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頓時找不到東西南北了,點了點頭,道:“我、我本來是和老板約好今天來拿東西的,來的時候見門關着,就敲了下門,可是半天沒人理,我有些生氣,力氣就大了點,然後門居然沒鎖,自己開了……”她頓了頓,有些害怕地抖了抖,“我推開門進去一看,就見到裏面一團亂,好像被人打劫了,地上還有血,也不敢多待,立刻跑出來報了案。”
“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一個小時之前,大概……”
展昭看了看表,點了點頭,回頭看向張龍,“你接着問,趙虎,跟我進去看看。”說着朝蕭夕笑了笑,便往那古玩店走去。
留下人魂不守舍的小姑娘一面聽着張龍“你和老板認識多久了怎麽認識的”之類的問話,一面不住地往他離開的背影瞟着,掩不住一臉的失落。
展昭只作不知,大步前進沒有半分遲疑,剛剛走上臺階,突然心中一凜,只覺有一道極為凜冽的審視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回頭一看,卻見那方向站滿了圍觀的群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正有兩個小警員在跟他們詢問情況,一眼看去并沒有什麽異常。他皺了皺眉,心道難道是錯覺,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目光一凝,看見了遠處的人。
那是商業街拐角處的一家花店,屋裏屋外擺滿了盛開的鮮花,有一人站在門口,看起來是個年輕男子,不知樣貌,以似錦繁花為襯,卓然獨立,仿佛隔絕了全部的喧嚣紛擾,如一幅潑墨的山水畫卷,寧靜而邈遠,卻只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純白T恤和休閑長褲,戴着墨鏡,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個棒棒糖吃着,遠遠地看着這邊。
以他的年齡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吃着棒棒糖實在有些怪異,但展昭遠遠看着,卻覺得全無幼稚或是痞氣,反而一派潇灑自在,盡顯真性情。
“老大,老大?”耳畔傳來趙虎的聲音,展昭一下子回過神來,看向他,“怎麽了?”
“你怎麽了,”趙虎攤了攤手,朝他剛剛看的方向張望着,“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哦,沒什麽。”展昭草草應付了一句,卻仍是回頭又向那年輕男子看了一眼,見他依然在原地一邊吃着棒棒糖,一邊觀望着,不由得暗暗一笑,也不知為何竟有些欣喜,搖了搖頭,甩開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道了聲“走吧”,邁步走進了古玩店。
古玩店不像別的商店喜歡亮堂,整體的裝修都是仿古風格,入眼皆是多寶格太師椅,只是此刻已經全部翻倒在地被外力打得七零八落,那些真真假假的玩意兒也碎了一地,看起來應該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搏鬥。
展昭站在門口,打量着淩亂的現場,在腦海裏勾勒着事件的面目——兇手從門口闖進來,直撲進門左前方櫃臺後的老板,老板倉惶後退,撞到了身後的多寶格——他緩步走到櫃臺後,原地轉了幾圈,見倒地的櫃子破損嚴重,料想老板應該在此處摔倒過,四下看了看,又朝正中的屏風走去。
屏風倒了一半,被牆壁撐住,中間破損了一個大洞,技術科的人正在檢驗——老板從地上爬起來繼續逃跑,撲倒在屏風上,兇手拿着武器重重地砸過來,沒砸中老板,只砸壞了屏風,老板則繼續逃。
右側的空間較大,放着三列多寶格,此刻已全部倒地,破損嚴重,看起來應該是老板一路逃過來,最終在右側的牆邊遭到殺害。
展昭擡眼看去,只見牆上滿是噴射狀的血跡,地上也流了一灘,不用去看屍體,也知道會是怎樣的慘狀。展昭按了按額角,心道今年是不是忘了給哪位神仙燒香,怎麽淨是碰到這種案子?
搖搖頭甩開不該有的念頭,展昭問道:“木棉,情況如何?”
木棉正彎腰驗屍,聞言直起身子,回頭瞥了他一眼,聲音經過口罩之後顯得有些發悶,“死亡時間大約是星期六的深夜11點到淩晨2點,死因是頸部、胸腔及腹腔的撕裂和大出血,具體的等我回去細看。”
她直起身子的同時,本來被她擋住的屍體也就露了出來,展昭瞧了一眼,只見死者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撮胡子,穿着件長衫,旁邊地上還掉落着一頂仿古的帽子,看起來是個從裏到外都打扮得很敬業的古玩商,但他此刻卻是倒在牆邊,脖子上血肉模糊了一片,身上更是被人開膛破肚,慘不忍睹。
展昭皺起了眉,如此慘烈的現場他已經看到兩次了,是……巧合麽?
這麽想着,見木棉眼下略有烏青,看起來有些疲憊,便不再多說,只道了聲“好,你忙吧”,也不多停留,轉身跨出大門,見張龍和蕭夕還在說着,便走了過去,問道:“如何?”
蕭夕回頭看了他一眼,臉頰泛起微微的紅暈,還未說話,張龍已道:“她說她是星期五的時候才和老板認識的,當時是來賣東西,同時看上了店裏的另外一個東西,因為有些破損,所以和老板說好,星期一的時候來拿新的。”
“新的?”展昭有些好笑,挑了挑眉,“這是古玩店吧,哪有新的東西?”
一旁的蕭夕聞言臉上燒得更厲害,低聲道:“我、我只是個大學生,哪有錢買古玩,只是上次來的時候看到店裏有一串手鏈,是用很多小陶片還是瓷片制作的,很喜歡,而且賣得也不貴,問了老板,他說那就是用破損的瓷器串的,廢物利用,庫房裏多着呢,我要是喜歡,他周末回去的時候給我挑串好的。”
展昭“哦”了一聲,他曾在雜志上看過這種東西的介紹,點點頭,正要再說,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展隊”,他回頭一看,登時愣住,只見方才看見的那個遠遠觀望的白衣男子此刻就站在了警戒線邊上,一身的悠遠清華,站在一個警員身邊,嘴裏含着棒棒糖,正朝自己看過來。
雖然他戴着墨鏡,但展昭依然一凜,這目光太過鋒利,即使沒有半分惡意,其中的疏離與淡漠也讓人心驚得不敢親近,居高臨下如同審判一般,好像能看透任何一個人,一切的肮髒污濁無論掩藏得再深,在他的面前都将無所遁形。
展昭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毫不示弱地回看過去,也顧不上跟張龍他們打招呼,穩步朝那人走去,明明每一步都走得随意,明明整個人依然是溫和無害的模樣,但卻有山岳般的高峻與沉靜,不動聲色地将那人冰霜般的鋒利擋了回去。待到走近,便微微偏頭,問向那警員,波瀾不驚,“怎麽了?”
派出所的普通警員哪裏見過這種架勢,左看看右看看,只覺這兩人就跟武俠小說裏高手決鬥之前站那兒互相看着不動比拼內力似的,氣場強得根本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定了定神,暗暗吞了吞唾沫,答道:“那個……這位先生說要找你。”
“哦?”展昭一揚眉,目光落到那人臉上,這般近距離,他終于可以看清這人模樣,不由得暗暗一贊,雖然戴着墨鏡,但依然可見高挺的鼻梁水色的薄唇,白皙的皮膚流暢的容顏線條,精致如經過了最優秀的大師苦心琢磨,怎麽看怎麽好看,百分百甩開現在所謂男神八百條街……
——展昭這麽想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要照照鏡子,否則他就會意識到,他自己也是足夠甩開那些整容産品七百九十九條街的。
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腦海裏來來回回,但事實上卻只是一瞬間,細細地打量過之後,展昭露出職業化的笑容,“這位先生,您找我?”
那人含着棒棒糖,腮幫子鼓了鼓,伸手将糖拿出來,揚了揚頭,聲音清冷若松下流泉,“你——就是展昭?”
展昭看着他的動作,只覺像極了那種深得大衆寵愛的雪白小倉鼠,再掃了一眼那糖——淺棕色,估計是咖啡或者巧克力味——點點頭,“我就是,你是……”
“白玉堂。”幹淨利落的三個字報上姓名,他又将棒棒糖塞回嘴裏,有些含糊地接道:“我去找了包拯,他說你在這邊,我就過來了。”
居然直呼警察局長的大名,還這麽理所當然的樣子……展昭心下忖度,暗暗将這人重新打量了一番,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道:“那,你來是……”
白玉堂愣了一下,歪了歪頭,“四哥不是跟你們交代清楚了麽,”頓了頓,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語氣微冷,帶着些隐隐的不屑,“你不用擔心,我也不要你們做什麽,把你們知道的信息給我就行了。”
展昭眉頭一皺,這種被人輕視的滋味可真是不爽,靜了片刻,道:“白先生初來,恐怕需要時間慢慢了解,容我得空再跟白先生介紹。”
白玉堂臉色微寒,正要說話,忽聽一陣歡快的鈴聲響起,來自展昭的衣兜——
“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展昭迅速地掏出手機一劃,截斷了這稚嫩又熟悉的旋律,“喂,什麽事?”
說話間就見面前的白玉堂那原本微寒的臉色緩和了不少,薄唇微勾,竟是露出個頗有些促狹的輕笑來,“原來是黑貓警官啊,失敬失敬。”一面說着,一面将警戒線一舉就鑽了進來,自顧自地就朝古玩店走去。
莫名其妙地輸了一城,展昭急忙擋在他面前,“你站住!”卻忘了電話還接通着,那頭的人一愣,“老大你說啥?”
白玉堂被他一攔,竟然真的站住了,雙手插兜看着他,揚了揚眉,看樣子是不屑于乘人之危所以準備等他打完電話再說。展昭心中莫名地焦躁,對着電話那頭的王朝就吼,“有話快說,我這兒忙着呢!”
那頭的聲音頓時小了,“醫院裏的兩個人已經醒了,但是沒問出什麽有價值的消息。保潔大媽說是打掃到那兒看見了就吓暈了,保安仍然和昨天說法一樣,聽到尖叫跑過來一看,就馬上報了案。”
“知道了,你回去局裏,我這一會兒也回來了。”挂斷電話,即使有墨鏡的遮擋,但展昭也能感覺到白玉堂那半是好笑半是戲谑的目光,只覺手機發燙,幹咳了兩聲,“那個……”
“哪個啊,貓警官?”他擡了擡下巴,“事情我四哥還有包拯不是都跟你說了麽,把資料給我,我們各幹各的去。”
看似随意甚至帶着調侃的語氣,卻隐隐帶着不容反對的堅決,好似命令一般,展昭平複了一下心情,搖了搖頭,“案子是我的,我不可能就這麽全部給你。況且……”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緩緩開口,“這裏我們的地盤,凡事,得按我們的規矩辦。”
話音剛落,展昭就感覺到對面這人身上迸發的冷意,三分孤絕七分凜冽,他知道那是久居高位從未被人逆過心意之人面對這種情況的本能反應,但又和過去接觸過的權貴不同,他們是色厲內荏虛張聲勢,而這個人,他若真的生了氣……不,這樣有足夠資本去桀骜不馴的人,絕對不可能濫發脾氣傷害無辜,否則,和那些仗勢欺人的權貴又有何區別?
如他所想,白玉堂周身環繞的冷意只有一瞬,下一刻,又靜靜地斂了去,輕哼一聲,緩緩開口,帶着顯而易見的譏诮和不屑,“按你的規矩,辦得了麽?”
“如何辦不了?”
“是麽,那我拭目以待。”白玉堂淡淡扔下一句,同時嘴裏“咔咔”有聲,兩下咬碎了糖,将小棒拿出來,四下看了看,走過去往垃圾桶裏一扔,再不看展昭一眼,徑直往古玩店裏走去。
展昭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動作,見狀正要出聲攔住,卻見古玩店裏張龍一頭鑽了出來,恰恰和他打了個照面,呆了一下,然後“诶”了一聲,“你是誰啊,這兒是亂跑的地方嗎,”說着轉頭看向警戒線邊上的警員,“你們怎麽做事的!”
那警員只得看向展昭,展昭上前兩步,擋在了白玉堂身前,“沒事,他是包局派來的人。”話音剛落,就覺得身後那目光玩味,不由得再次挺了挺脊背,問道:“你什麽情況?”
“哦,這個,”張龍揚了揚手中的東西,“這個應該就是蕭夕說要買的手鏈。”只見那手鏈由許多指甲蓋大小的小瓷片組成,被一股紅繩串了,看起來也的确比尋常的珠串更有風味。說話間已有警員看見了,忙将證物袋拿過來将東西接了過去,張龍一面脫手套,一面道:“不過沒看見她說的賣給老板的那塊玉,不知道落在哪個地方了,待會兒等人散了,再仔細找找。”
“嗯?”身後傳來白玉堂聲音,“什麽玉?”
張龍看了他一眼,随後看向展昭,展昭回頭看他,他則無所謂地一聳肩,頭微微一偏,目光似乎掠過了不遠處站着的蕭夕,“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普通大學生,哪兒來的玉能賣?”說罷也不再多言,繞過兩人,徑直走進了古玩店。
展昭微一挑眉,看了張龍一眼,也跟着他走進店裏,而張龍也立刻會意,再次朝蕭夕走去。
白玉堂只在中堂站着,并未靠近屋中任何一樣東西,四下看了看,“啧”了一聲,一旁展昭本以為他要開口,沒想到等了一會兒卻沒了下文,不由得有些好笑,問道:“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