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那個名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了下去。

白玉堂這時候正在遛貓。

打警察局裏落荒而逃實在不是件光榮的事兒,皮薄如他終是沒好意思回去在人界的落腳之處,只得帶着貓在外頭游蕩,漫無目的,去平息心中那莫名的心悸。

珠珠不是一般的貓,所以自然也不能用一般的遛法,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倆正坐在電視塔頂上,風自身側掠過,帶來陣陣清涼,在這個城市最高的位置,俯瞰着蒼茫人世,天地雖浩大,盡在我掌中。

電話響起的時候,白玉堂正坐在那細細的欄杆上——那本是為檢修人員準備的防護措施,被他當成真皮沙發似的坐得舒服——掏出手機,眉頭一皺,倒不是因為來人姓名,而是那個占據了屏幕中央的黑貓警長的頭像,他默默地回憶了一下,這是……什麽時候設的?

手指一動把電話接通,“貓警官,有何貴幹?”

一聽那懶洋洋悠哉哉的口氣,展昭莫名一陣心安,本來還擔心他因在生氣,現在看來是他多想。一身的疲憊昏沉似乎都随着這清亮嗓音消散無蹤,展昭唇角不自覺地上揚,“發現了點東西,你有時間麽,我們聊聊?”

“唔,行啊,正好也該吃飯了,你想吃什麽?”

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模糊,展昭想了想,一聲“随你”還沒出口,就聽電話裏道:“那就牛排吧,我也好久沒吃了。”

感情那句話不是問他的?展昭默默失落了一下,聽見電話裏風聲陣陣,不由得皺了皺眉,“你那邊風怎麽這麽大?”

“屋頂嘛,”白玉堂滿不在乎地翻身回到欄杆裏,一手拿着電話,一手将同樣坐在那細細欄杆上的珠珠抱起來,“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你。”

展昭想了想,道:“市圖書館,我開着車,就在館門口見吧。”

“行,一會兒見。”

電話挂斷,展昭笑了笑,心情有些雀躍,點火開車,緩緩開出停車場,剛到圖書館門口,就看見一抹雪白的亮色,闖入他的視線。

這速度……敢不敢再快一點……展昭心中腹诽,開過去停下車,白玉堂抱着貓拉開車門坐上副駕位,“走吧,找家牛排館,邊吃邊說。”

展昭瞟了一眼他懷裏的珠珠,又看他一眼,“你怎麽想起吃西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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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珠珠想吃。”

“……”展昭沉默了一瞬,油門一踩,加速良好的卡宴瞬間就沖了出去。

鋼琴聲回蕩在裝修考究的牛排館內,臨窗的卡座裏,展昭白玉堂相對而坐,珠珠則不知去了哪裏——進門的時候她被攔了下來,說是寵物謝絕進店。

紅酒倒入杯中,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你剛剛怎麽在屋頂?沒事兒跑那兒去幹嘛,多危險。”

端起倒好的酒杯輕輕晃着,白玉堂懶懶地往軟軟的沙發上一靠,眉一挑,桃花眼裏光芒璀璨,活脫脫的就是一花花公子樣,“爺樂意,再說,那算什麽危險?”

展昭放下酒瓶,看着他這模樣,輕笑了一聲,端起酒杯,“碰一個吧,昨日匆忙,就算是給你接風。”

白玉堂“嘁”了一聲,貌似不屑,卻毫不遲疑地坐直身子,舉杯向前。

“叮。”

刀叉和盤子之間碰出清脆的響聲,上好的牛排被切成小塊送進嘴裏,動作熟練而優雅,舉手之間都透着成熟男人的致命魅力。展昭雖然只是個普通警察,但卻不是靠着那點工資生活的人,偶爾閑暇了也會去提升一下自己的生活品質。白玉堂更是個風流潇灑的主兒,雖然平常不在這邊待着,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看看也就會了。

雖說紅酒牛排分外悠閑,但展昭畢竟沒忘了正事,兩人略聊了幾句閑話,便道:“我今天去了趟圖書館。”

白玉堂嚼着牛排,腮幫子一鼓一鼓,聞言皺了皺眉,急忙咽下去,“去哪兒幹嘛?”

展昭暗暗翻了個白眼,“我可不像你們,什麽事都解決得那麽直接,我去查了蕭夕所說的,找到那塊玉石的地方,在他們當地的地方志裏,發現了一件事。”

白玉堂挑挑眉,來了興趣,“什麽事?”

“那地方很奇怪,從有文字記錄以來,一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有些個旱災水災的,哪怕他們周圍全部損失慘重,也唯獨他們那一片沒有受到影響。”

“哦?”白玉堂切下一小塊牛排,“這倒有些意思。”

“他們當地傳說,自己那地方是受上天庇佑的,歷代都有些老人宣稱在山裏聽見龍吟,尤其是下過大雨之後,故而在山上修建了一座龍王廟,香火不絕。”

“在山上修龍王廟?”白玉堂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搖頭笑道:“他們也真想得出來。”

展昭輕嘆了一聲,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微酸帶甜的複雜滋味在嘴裏蔓延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覺得奇怪?我還找到了古時候一位道士的筆記,或者說自傳吧,他也算個風水大家,曾經到過那地方,評價說,此處有龍氣卻無龍形,非常奇怪,取了個名字叫做‘斷龍’,定為大兇之地。”

白玉堂“嘁”了一聲,不屑地放下酒杯,“然後呢?”

“古籍裏的記載大同小異,他們自己說自己是人傑地靈,但是和尚道士都說這裏是天生不祥。然後就是剛剛王朝他們給我打了電話,他說,自從考察隊走後,山裏就開始不停地下雨,發生了泥石流,沖毀了不少莊稼,這會兒全村人都忙着善後,老人們說,肯定是考察隊幹了什麽事,觸怒了龍神,正滿世界找道士做法呢。”

白玉堂聞言撇了撇嘴,“所以呢,能說明什麽?一切都是因為那塊玉?”刀叉靈巧地又切下一塊牛排,接道:“從你所說的來看,事情應該是許多年前,這塊玉落入此處,保了他們幾百年的平安,後來那姑娘把玉拿走了,于是風也來了雨也來了,還被魔界察覺,故而有了這後來的事兒。”

“我也是這麽想,所以找你确認一下,有了這些線索,你能知道那塊玉究竟是什麽東西麽?”

“唔?”白玉堂咬着叉子,想了想,道:“我得回去問問長月,看看她能不能想到什麽。不過,若按書上說的,跟龍有關系的話,那事兒就大了,保不齊還會牽扯上神界,不過神界就算在仙界靈界也是傳說一樣的存在了,誰知道那些老怪物還在不在?”

“老怪物?”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點常識你該有吧?”白玉堂聳了聳肩,神情顯得有些嚴肅,“自從洪荒結束,上古神明聖獸化歸天地,又生四神主宰四方,是這世間最高也最強大的存在,不過他們已經太久太久沒出現過了,神界的界障太強大,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在哪兒。”頓了頓,似乎覺得話題嚴肅得過了頭,又笑了笑,道:“不過也許我們想得太多了,畢竟人界傳說的‘龍’,說不定只是靈界的小野貓呢。”

“小野貓”這三個字被他刻意拉長了調子,拐了無數個彎兒,配上他那清冷又帶笑的聲音,聽得展昭心裏一陣癢癢,擡眼看着他那上挑的桃花眼,“要說小野貓的話,你身邊不就帶着一只麽?”

“她才不是野貓,”白玉堂瞪了他一眼,“雖然我也不知道她真身到底是什麽,但以她的法力絕對不是一般的靈獸,說是仙獸大約也不為過,只是她不說,我也不問,總歸也不會害我就是。”

店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展昭笑了笑,兩人很默契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随意聊起了其他的,意外地投緣,一頓飯吃了快倆小時,待到夜幕漸低華燈初上,紅酒都喝了兩三瓶,兩人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回到車上的時候發現珠珠早已躺在了後座上,肚子好像又圓了一圈,見他們回來,眼神怨念地掃過兩人,費力地翻了個身,索性連白玉堂也不理了。

兩人也懶得理她,坐上車正要點火,一向遵紀守法的展昭、展警官、展大隊長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酒後,是不能開車的。

知道情況的白玉堂一臉“你沒救了”的嫌棄神色,按了按太陽穴,“那怎麽辦?”

展昭看着他,停車場那不算明亮的燈光透過車窗照進來,落到他因喝了酒而微微泛紅的臉上,看起來分外地溫暖柔和,展昭突然就不想動了,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沒到9點,想了想,道:“那就在這兒歇會兒吧,反正時間還早,我想,那些怪物也沒那麽早就出現。”

白玉堂想了想,點了點頭,“倒也是,”頓了頓,轉頭看向展昭,突然叫了一聲,“貓兒。”

“嗯?”展昭酒也喝了不少,聲音裏似乎都帶上了微醺的味道。

“你不害怕嗎,這些本就不是你們能管的,為什麽非要插手?”

“什麽叫我要插手,這案子本就是我的。”展昭似乎想翻白眼,但酒意沉沉地上來,索性往座椅上一仰頭,閉上了眼,喃喃道:“況且,我是警察,這是我職責所在,理應找出兇手,還他們公道,讓死者安息,管他是人是魔,犯到我手上,我就非管不可!”

白玉堂靜靜看着他,他似乎是累了,說完之後就沒再吭聲,似乎睡了過去。燈光透過車窗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面頰的輪廓,溫潤與剛毅在這明與暗的交界中完美地融合一體,白玉堂突然好奇起來,這個人究竟經歷過什麽樣的故事,才會對正義對公道有這樣執着地追求?

猶豫片刻,他緩緩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朝展昭探去,只要他想,很容易就可以看見他的記憶,了解他的全部。

微涼的手指落到他太陽穴的位置,差一分就可以碰觸到,白玉堂愣愣的,突然觸電般地收回了手。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這是在幹什麽?

心跳快得有些過分,臉頰也熱熱地燒了起來,白玉堂覺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太久沒喝紅酒導致酒量下降酒意上頭,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他閉上眼深深呼吸一陣,頭往座椅上一靠,調整着自己的情緒,決定先睡一覺。

他剛剛閉上眼沒多久,那本應睡着的展昭卻突然睜開了眼,轉過頭看着那人泛着桃花色的臉,唇角一勾,微微笑了起來,凝視半晌, 方才閉上眼,呼吸平靜,似乎是真的睡下了。

而後座上,珠珠不知何時轉過了頭來看着他們,藍色的眼眸中光芒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七、圍攻

城北是城市的老工業基地,工廠連綿好幾公裏,許多年前一直都是熱熱鬧鬧的模樣,煙囪林立濃煙滾滾無一日中斷,無數的鋼鐵設備從中運出,帶動了整個城市的發展。

後來時代進步,綠色發展被提上日程,原有的高能耗高污染的粗放型發展方式被淘汰,新興的工業區建成,老基地被逐漸廢棄,在新的城市規劃做出之前,城北的老工業區,就成為了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被廢棄的工廠建築在黑夜裏投下蕭條又頹廢的影子,看起來處處透着陰森鬼氣。

展昭開着車,一路開進了這荒無人煙的工業區。

自然不是他想來,而是在他們小睡醒來之後,身邊的錦毛耗子告訴他,據他們分析這次的界障縫隙應該是在陰氣最重的地方,展昭聽完差點脫口而出難道要去墓地,幸而他很快就接道說根據先天八卦,坤為陰,主北方,而這段時間也有不少跡象能夠證明北方有異動,所以他們可以去城北碰碰運氣。

雖然展昭不知道他們的信息來源和所謂的跡象究竟是什麽,但他仍是照着白玉堂的意思,一路來到了工業區,看看時間,十一點半,就快要到子夜,正是陰氣最重的時候。

車剛停穩,白玉堂就打開車窗,将懷裏的珠珠扔了出去。

珠珠穩穩落地,抖了抖身上雪白雪白的長毛,尾巴一甩,四下看了看,尋了一個方向,一溜煙兒的就沒了蹤影。

展昭看着她跑遠,目光一轉回到白玉堂身上,笑道:“就這麽放走,不怕出事麽?”

“嘁,”白玉堂撇撇嘴,“那也是碰上她的家夥出事。”

展昭挑挑眉不說話,只笑吟吟地盯着白玉堂看,白玉堂被他看得莫名一陣焦躁,桃花眼惡狠狠地一挑,“看什麽看,有話就說!”

展昭笑着搖搖頭,轉回去盯着前方黑黢黢陰森森的廢棄廠房,笑意漸去,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是在想,待會兒不知道會遇上什麽東西。”

白玉堂“啧”了一聲,“怎麽,貓兒怕了?”

“那倒沒有,”展昭淡淡一笑,“我只是擔心,若東西太多又太棘手,會不會跑掉幾個,去傷到其他的人。”說話的時候,月光暗暗地透過車窗落在他的臉上,朦胧中,平添了三分悲憫之色,白玉堂怔了一下,本應挑眉大笑說“有爺在怕什麽”的他,竟然微微皺了皺眉,眼底神色複雜,沉默了片刻,方輕輕道:“別擔心。”

展昭笑了一下,有些苦澀有些無力還有些自嘲,他仰頭靠在頭枕上,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緩緩道:“我考警校,當警察,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懲惡揚善,我管不了別地兒的案子,但是到我手裏的案子,我都會盡力去破,去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白玉堂靜靜聽着,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這次的案子——我、我卻什麽也做不了,這兩天我見識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但越想越沒個頭緒……”他自嘲一笑,“我終究是個井底……”

“這不是你的責任,”白玉堂揚聲打斷,眉頭微微皺起,見着他這般模樣竟沒來由的一陣惱怒,輕哼一聲,“各有各的擅長,誰也不可能是全才,像我是能解決掉這些魔物沒錯,但若要我去唱歌跳舞,一樣是不行的。”頓了頓,接道:“況且,人界本就是各界之中最為獨立的一處,千百年來知曉這些事的人屈指可數,你又不是神仙,跟這兒自責個什麽勁?”

展昭嘴角勾了勾,沉默片刻,剛要說話,白玉堂又搶道:“便是神是仙,總也有做不到的事兒,那群老怪物活得久了,說不定連怎麽施法都忘了呢。”

展昭終于輕笑出聲,這錦毛鼠看着嚣張任性,沒想到心思竟是這樣,心頭那一點一直困擾着他的煩躁和無力感倏忽散去,展昭看着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白玉堂被他看得一陣別扭,哼哼兩聲,轉過頭去看向窗外,目光四下轉着,小聲嘀咕道:“你知道什麽啊,笨貓一只……”忽然又擡高了聲調,急匆匆地掩飾什麽似的,“這都什麽時辰了,怎麽還沒動靜兒?”

不知為何,展昭笑意更深,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道:“是不是要再等一等。”

白玉堂撇撇嘴,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來了!”話音剛落,就聽外邊空氣裏傳來隐約的嘶吼,白玉堂眉頭一皺,“在這兒待着!”随即将車門一開,人已蹿了出去。

展昭這次倒沒有叫住他,只是從腰間拔出手槍來,上了膛放在腿上,又從扶手蓋子底下拿出一把槍和幾個彈匣一起放好,擡頭看着白玉堂的背影,神色已沉了下來。

白玉堂站在車前,他今日穿的依然是白色的短袖長褲,一身亮白在黑暗中耀眼異常,只見他靜靜站在荒野之中,周身氣息冷冽。在他們四周,黑暗突然活了過來似的,緩慢地湧動着,憑空出現的那一縷又一縷的黑煙在黑暗中擴散、膨脹,逐漸凝聚成形,讓展昭恍惚以為又回到了昨夜。

猙獰,依然是猙獰。

成群結隊,放眼一看至少也有三四十只,而且不知道數量還會不會增加,展昭手心微微出汗,緊緊握住了槍,但神色間卻沒有絲毫的慌亂畏懼,半明半暗間,他本是溫潤的線條此刻盡顯剛毅,若是白玉堂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這個男人隐藏的另一面——屬于鐵和血。

但白玉堂顯然有更值得關注的事,他那蘊了萬千光華的桃花眼淡淡掃過周圍,輕哼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步走得悠閑,可第二步突然就加快了速度,眨眼之間竟已到了一只猙獰面前,右手伸出平平一揮,只聽“嗤”的一聲,那猙獰連叫的時間都沒有,就見一股濃稠血液從脖頸處流出,頭一歪,竟已落在地上,滾了兩滾,整個身體轟然倒下,再也不動了。

變起突然,眼看着一只同伴就這麽身首異處,猙獰群紛紛發出嘶吼,揮舞着長臂朝他包圍而來,白玉堂冷笑一聲,拔身而起,一腳正中一只猙獰的額頭,緊接着就是西瓜摔碎一般的聲音傳來,血漿潑灑一地,腥臭的味道随風飄散,更刺激了猙獰的情緒,嘶吼聲更大,在這荒涼森冷的廢棄工廠裏,顯得尤為恐怖。

“砰!”

槍聲突起。

白玉堂回頭一看,就見一只朝自己背後撲來的猙獰被一槍爆頭,軟軟地撲倒,驚訝之下一股暖意升起,随即又是一惱,手掌邊緣浮現的淡淡白光一盛,流光閃爍間,又是兩只猙獰倒下,“好好在車裏待着,五爺用不着你幫!”

回答他的,是緊接着的兩聲槍響。

于是白玉堂很惱火地發現自己的效率居然還比不上展昭一個凡人,漂亮的眉頭皺了又皺,偏偏槍聲又響了起來,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還沒來得及幹掉的一只被人搶了先,惱得他脾氣上來,一跺腳,瞬間消失在猙獰群中,一下子就回到了車裏副駕上,瞪着從車窗裏往外射擊的展昭,沒有一絲兒好氣。

展昭不防他居然就這麽跑了回來,看着他半晌,“你”了一聲,話還沒說出來,那本來圍着白玉堂的猙獰已發現了他們,紛紛掉頭朝他們撲來。

“該死的!”展昭罵了一句,也無心去跟白玉堂講解“負責”倆字兒的含義了,将槍一放,立馬點火啓動,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動力良好的卡宴呼嘯着貼着猙獰群擦了過去,将它們甩在了身後。

“白玉堂!你搞什麽鬼!”

“誰讓你要插手的,哼!”白玉堂理直氣壯一點不客氣,伸手拿過展昭的槍,反複把玩着,“把天窗打開,爺也要試試。”

油門在繼續加大,速度已經飙上了180碼,噪音越來越大,撲面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展昭瞟了一眼後視鏡,那些猙獰竟然還緊追不舍,也虧得這地方大車子好,但這暫時的安全并不意味着事情的解決,展昭幾乎要被這任性的家夥氣死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白玉堂揚了揚下巴,桃花眼一瞥,一副“爺當然知道啊可爺就是任性了怎麽樣”的表情,恨得展昭牙癢,偏偏又奈何不了他,狠狠一把摁開天窗,白玉堂笑了兩聲站起來鑽了出去,沒一會兒就聽槍聲響起,緊接着他就“哎”了一聲,“沒打中……”

面前橫了一塊不知是什麽用處的設備,展昭猛打方向盤,半個身子在窗外的白玉堂跟着一歪,猝不及防,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時沒站穩,一下子摔了進來,歪着身子落在副駕上,一手拿着槍,一手揉着剛剛磕到的腰,疼得龇牙,“你開車能不能穩點啊!”

發動機的轟鳴越來越大,與猙獰的嘶吼混雜在一起,好似沉眠的上古巨獸終于蘇醒,不羁地瘋狂地自傲地暴戾地,向天地咆哮。

分明是千鈞一發的時刻了,展昭心裏竟然浮出一絲小小的快意,心髒撲通着跳得厲害,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那些掩藏在沉穩面具下的、闊別太久的飛揚乃至跋扈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哼了一聲,劍眉一挑,像極了白玉堂的模樣,“白少爺,您要是不樂意,幹脆就想想法子,還是我們就這麽一直被人追着跑下去?”

白玉堂被他笑得一呆,随即又是一惱,“死貓!停車!”

“呲——”

話音剛落,刺耳的剎車聲就響徹荒野,白玉堂沒想到他說停就停直接急剎,巨大的慣性下猛地向前撲去,差點就要撞上擋風玻璃。而緊随之後的猙獰沒想到追逐的目标會突然停下,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但是他們速度何等迅速,慣性作用下一個個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地撞成了一團,有幾個沒剎住腳的,還從車子兩側險險擦了過去。

展昭喘了一口氣,今夜的經歷實在太匪夷所思,以往總是別人被他追着狼狽逃竄,如今竟也被別人追着在這荒野飙車,而且那追逐他的還是這樣的一群怪物,真真是……太刺激了!

但是白玉堂顯然不這麽想,剛一停穩,被甩了一回的他張口就想罵人,沒成想剛剛張開嘴,一個字兒還沒說出來呢手裏的槍就被奪了過去,再一看,展昭已沖着窗外撲來的一只猙獰扣動扳機,“砰”的一聲響,那猙獰在半空中被打得頭顱碎裂,不知是腦漿還是血肉的東西飛濺開來,有幾滴還甩到了擋風玻璃上,看得白玉堂一陣反胃,擰着眉頭,多看了凝神瞄準果斷出手的展昭一眼,那清亮的眸子似有什麽東西閃過,原本到嘴邊的話也一句都說不出來,張口長了半晌,只得閉上,輕輕哼了一聲,打開門鑽了出去,又賭氣似的,重重把車門摔上。

如果不是實在情況緊急,展昭可能真的會笑出聲來,但此刻他也只能暗暗在心裏記下,順手換了把槍,看看周圍暫時安全,便站起來從天窗探出半個身子,看見了後方的情況。

——和白玉堂的背影。

獨自面對着重新站起的猙獰群,他的背影仿佛浸透了千百年的寂寞,卻被孤傲掩蓋,白成了一片空白。

展昭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只見他的右手擡起比劃了一些什麽,那些猙獰好像受了什麽刺激,一下子嘶吼着紛紛撲了過來,展昭眼疾手快連開數槍,與此同時,白玉堂身上淡淡白光浮現,下一刻,白色的光幕以他為中心,呈扇形向前展開,瞬間籠罩了全部的猙獰!

如那晚一樣,白光所過之處,所有的猙獰都發出了凄厲而絕望的慘叫,聽得展昭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寒栗,就見它們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轉眼之間就已倒地斃命,一個也沒有逃過。

展昭松了口氣,就見白玉堂收回手,閑閑地轉過身來,揚起下巴朝他一挑眉,展昭不禁一笑,還未開口,突然覺得地面抖動了起來,好似地震一般,與此同時,天邊響起了一陣沉悶的滾雷聲,他臉色微變,再看時白玉堂臉色也沉了下來,眉頭一皺,沉吟片刻,斷然道:“我去看看,你待這兒。”說罷也不見怎麽動作,整個人拔地而起,閃電般于半空中劃過,轉眼間已成為了一個小小的白點,再一眨眼,便徹底地沒入黑暗。

展昭當然不會傻等着,早鑽回了車裏,發動機轟然作響,輪胎飛快轉動,已朝着白玉堂的方向追去。

往那個方向越靠近,就越感覺到大地抖動得越厲害,雙眉漸漸擰起,展昭心裏有些不安——怎麽情況好像越來越糟了,白玉堂……不會有事吧……

高大的廠房動辄十幾二十米,呼嘯的風聲中,展昭聽見廠房後傳來嘶啞的嘶吼聲,很方才猙獰的聲音很像,但音量更大,也更為嘶啞,如毒蛇一般直直地鑽入心底,森冷得駭人。

一個急轉,終于到達了廠房背後,視線一放,即使已見過了那群猙獰,展昭仍是被眼前一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在他面前,是一只巨大的猙獰,雖然長得一樣,但卻大了數倍,高度幾乎快要和廠房齊平,正是它的跳躍奔跑讓大地不斷顫動,幸而是在這廢棄工業區,否則若是城市裏,後果将不堪設想。

但展昭現在沒工夫想那麽多,他目光轉動,看見了白玉堂。

白玉堂飄在半空中,看不清神色,只給展昭留下一個雪白的背影,如一只飛鳥般閃避着那巨大猙獰的攻擊,那猙獰雖大,動作卻絲毫不慢,可還是比不上白玉堂的速度,它的每一次或抓或拍的攻擊通通落了空,白玉堂上下左右飄忽不定,惹得那猙獰暴躁不已,嘶吼更烈,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卻仍是連那人的衣角也碰不上。

展昭看得眼花缭亂,卻不禁納悶心道這東西這麽厲害竟然連他也搞不定需要這種戰術?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再定睛一看,就發現那猙獰身側,竟浮現了一圈極淡的白光,沿着白玉堂經過的軌跡,如繩索一般,将那猙獰纏繞。

展昭了然。

不知什麽時候,消失已久的珠珠出現在了展昭的車頂,安靜地趴在天窗旁邊,關注着白玉堂的同時還時不時地低頭看一眼展昭,水晶般的眼睛裏,總有莫名的光芒閃動。

時間飛快地過去,白玉堂似乎玩累了,最後一次自猙獰背後繞過,之後直直地朝展昭所在之處飄了過來,輕若無物地懸在車前,見展昭一直盯着自己看,還很有心情地朝他笑了笑,這才轉過身看着那因為他的突然離開而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猙獰,上下打量了一陣,一臉嫌棄地撇撇嘴,随後擡起右手,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那松松圍繞在猙獰周身的白色光線霎時大亮,同時瞬間收緊,那猙獰全無防備,手腳頓時被緊緊縛在身側,根本無法站穩,搖搖晃晃掙紮着,卻阻止不了那頹然倒地的趨勢,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大地都在顫動,旁邊的廠房裏也傳來了叮叮匡匡的聲音,應該是那些生了鏽的設備工程,在這地震一般的沖擊之下,徹底報銷。

倒下的猙獰如同一座丘陵般橫在面前,展昭只覺腥風惡臭撲面,就見它拼命地掙紮着,在地面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深痕,許是知道自己處境,嘶吼聲也愈發凄厲起來。

而在這怪物面前,嘶吼聲中,白玉堂輕飄飄地懸在半空,若是再穿得寬大些,就能完美地組成一活生生的鬼片,展昭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打開車門,下了車。

許是覺得安全了,聽到聲音看過來,白玉堂倒也沒有阻攔,只是緩緩地落到地上,和他并肩站着,“怎麽?”

展昭皺眉看着那掙紮已漸趨緩慢無力的猙獰,問道:“你這是要活捉麽?”

“怎麽可能,捉它來幹嘛,看着就倒胃口。”瞥了他一眼,白玉堂搖搖頭,道:“這次界障的縫隙在它身上,我要找出來,重新封印。”

“之後呢?”

“之後?”白玉堂歪了歪頭,有些奇怪于他為何會問出這種問題,卻仍是答道:“那這邊的事兒就結了,我就回去了呗。”

回去……展昭心裏驀地一陣空落,這個時候才終于想起,這個人和自己,終究不是一路。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因為這一次的機緣而有了短暫的交集,而當這一切落下帷幕,他們,也将再次殊途。

白玉堂并未注意到展昭這異樣的沉默——又或許是他掩飾得太好,以至于白玉堂沒有發現。

珠珠趴在車頂,默默看着展昭的神情,甩了甩尾巴,扭過了頭去。

此時此刻,那猙獰身上已被層層束縛的白色光線勒出了無數的血痕,體力在迅速地流失,掙紮嘶吼都漸趨平息,白玉堂看了一會兒,默默邁步上前,在它額前停住。

猙獰那大如燈籠的慘白雙眼就在眼前,直勾勾地盯着,這情景看着要多滲人就多滲人,但白玉堂卻視若無睹,與它對視片刻,合了合眼,随後擡起右手,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圈。

猙獰突然如魚般猛地一彈,卻又被不知名的力量再次壓在了地上,瞬間動彈不得,大睜着那幾乎滿是眼白的雙眼,五官幾乎扭曲到了極致,嘶啞的、如破風箱一般的聲音拉扯着聽者的神經,但白玉堂并未在意,左手也擡起了起來,雙手變幻結出手印,白色的光芒自雙手中迸發,只見一個半臂長短法印緩緩升起,在半空中逡巡片刻,忽然好似找到了目标,光芒大盛,箭一般地朝猙獰的心髒沖去。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展昭只見一陣白光亂閃,同時又有無數墨汁一般漆黑的雲氣升起纏繞,又見白玉堂輕輕“咦”了一聲,眉頭微微一皺,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想要靠近查看,剛走了一步突然臉色陡變,足尖一點立刻向後飛退,還不忘一把拉住不明所以的展昭,下一刻,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強橫的氣浪撲面,夾雜着零落如雨的血液和碎肉,他們面前的猙獰竟然活活地炸開,血腥與惡臭瞬間籠罩了整片荒地,眨眼一瞬,便從人間走到地獄。

黑色的血液和碎裂的內髒散了滿地,但并沒有一絲一毫落在他們身上。在炸裂的同一時刻,一直趴在車頂的珠珠身上散發出了淡淡的銀色光芒,不需準備不需時間,剎那就已凝成一個蒙古包也似的光幕屏障,将他們籠罩其中,将肮髒隔絕在外。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待兩人站穩,定睛看去時,只見那猙獰肚腹炸開,身體幾乎斷成了兩節,卻仍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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