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死透,但已沒了什麽力氣,喉間發出低啞的、斷斷續續的吸氣聲,雙手雙腳也是癱在地上,連動一動也做不到了。
展昭倒吸一口涼氣,但面上還算冷靜,并未露出什麽太過驚恐的神情,一旁的白玉堂更是面無表情,桃花眼微微眯起,透出劍一般的冷光泠泠,夾雜着一絲疑惑,不明白為何一個簡單的封印會引起這樣的變故,沉吟片刻,剛要上前忽又想起一事,轉頭看向展昭正要說話,卻見他直勾勾地看着左前方的某處,眉頭緊皺,臉色沉得比方才更甚十倍。
白玉堂皺了皺眉,到嘴邊的話也吞了回去,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有些變色,只見十米開外散落的一些大塊的碎肉此刻竟然有些微微的蠕動,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将從中破出。
展昭看了一會兒,緩緩轉頭看向白玉堂,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莫名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兩人對視片刻,默契轉過頭看向四周,只見散落各處的血肉——只要夠大,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變化,就像初春的泥塘中有冬眠已久的生物正在蘇醒,可惜這裏沒有拂面微風,只有血腥惡臭;沒有依依楊柳,只有累累血肉。
白玉堂突然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已察覺到這是發生了什麽,目光中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色,看着其中最大的而且還有越來越大趨勢的一塊碎肉,低低喃喃了一句,“不會吧……”
“是什麽東西?”展昭的聲音竟還能保持着平靜與沉穩,白玉堂有些意外地轉過頭看向他,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眼中看出一點他所認為的應該有的驚恐畏懼,但無論他的視線如何打量,展昭面上都沒有任何的退縮之意,只有一派冷定沉着,面對着這些未知的怪物,昂頭直視,無懼無畏。
白玉堂呆了一瞬,而後轉過頭看向周圍,聲音也沉了下來,“大約是……血猙獰。”
随着他話音落下,那一塊碎肉已經膨脹到了幾乎與人齊高,不斷地變化着,如蛻皮一般掉下無數零落的血肉,在兩人的注視下,逐漸看出人形,竟又是一只猙獰。
只是如今化出的猙獰與先前的大不相同,皮膚血紅,甚至還滲着鮮血挂着碎肉,指甲獠牙也比方才更加鋒利,一個接着一個地從四散的血肉中脫胎而出,密密麻麻地再次将他們包圍。
白玉堂目光掃過這群幾乎是從血裏爬出來的怪物,撇了撇嘴——雖然麻煩些,但也不足為懼。偷眼看向展昭,只見他已低下頭快速地換上彈夾,絲毫不為所動。
不由得露出一分笑意,白玉堂揚了揚眉,道:“貓兒,我也是第一次見這東西。只是聽說過魔界有一種極為惡毒的血咒,通常下在最低等的魔物上,當它們受到致命傷的時候,身體就會自動炸裂,而後分裂。”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想了想,接道:“低等的魔物沒有魂魄,這血咒的惡毒之處在于,它将那魔物本身僅有的一點神智也割裂了,利用它的怨氣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且,分裂之後的東西,通常都會更難對付。”
展昭默默看了他一眼,“我看得出來。”
白玉堂皺皺鼻子,“哦,反正我也就是告訴你一聲。”說着,擡起右手,語氣上揚,“看好了,接下來的一切,可是尋常人做夢也看不見的!”
随着他話音落下,身前的空間出現了一陣細碎的扭動,黑色的流光自虛空中浮現,那黑色沒有任何的陰冷滞重,反而帶着金屬般的光澤,于半空中纏繞牽連,流光之間,漸漸地組成一柄劍的形狀,倏忽之間光芒散去,一柄沉默着的黑金長劍,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劍顯然有了許多年頭,不似尋常所謂神兵利器那般光彩熠熠,粗粗一看極不起眼,但再一細看,便能感受到那古劍身上散發出的極重的威勢,那是沉澱千年萬年聚集天地精華誅殺無數神魔之後才能擁有的王者之氣,若沒有足夠的能力,絕不可能駕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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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愣愣地看着它,随着它的出現,只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不知名的期盼和激動将他的心占滿,向來穩重的他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好劍!”
白玉堂看向他,眉頭一挑,“那是自然!”他擡起手,那劍似有指引,緩緩下沉懸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修長的手指拂過那劍古拙樸素的鞘,眉宇之間難掩喜愛與驕傲,“這可是上古神劍,喚作巨闕!”
“巨闕、巨闕……”展昭目不轉睛地看着懸在白玉堂身前的黑金古劍,嘴裏喃喃念着它的名字,好像冥冥中似有牽絆,竟如刻入骨血般糾葛不能理清。怔愣間,那巨闕竟也微微一顫。白玉堂雙眉一揚,一揮手,巨闕也不出鞘,就這麽連鞘飛起,如長虹經天般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剎那間已穿透珠珠方才結成的防護光幕,直往層層疊疊的血猙獰叢中沖去。
長劍所過之處帶起墨色的光芒,那光芒如最鋒利的刃,毫無阻礙地撕裂一切,血猙獰嘶聲咆哮卻避無可避,流光所過血肉橫飛,殘肢斷臂滿眼皆是,場景慘烈之極。而對他們兩人則全無幹涉,珠珠撐起的屏障穩如泰山,有幾只血猙獰撲在那屏障之上,卻仿佛觸電一般掙紮扭動起來,叫聲凄厲,甚至比巨闕的攻勢更加幹脆,眨眼間它們已化作一道黑色煙霧,消散在腥風之中。
白玉堂面不改色,目光掃過這片血腥,但很快又皺起了眉,“貓。”
向來獨行的他不知為何竟喚起了旁人,而展昭竟然也不知何時默認了這個稱呼,“怎麽?”
“你看。”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被巨闕肢解的幾只血猙獰竟然又動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肢體斷裂的地方也再次長出新的,再一次地朝他們撲來。
巨闕依然未曾出鞘,破空之時帶起呼嘯的風聲,尖銳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白玉堂臉色沉了沉,“看來,下咒之人的法力不低啊。”
展昭側過頭看他,他比他高了大約5、6厘米,視線略微一低,便能看見他的側臉,沒有了玩世不恭任性自在,如此認真專注的他,看起來倒真是……
“我跟你說話呢!”腦子裏的胡思亂想還沒結束,就被這略帶嗔怒的一聲打斷,白玉堂哪知他心裏的彎彎繞繞,只是皺着眉看着他,“你聽見了沒!”
“啊,聽見了聽見了,”展昭連忙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的小心思,視線放遠看向屏障之外的血猙獰,“那要怎麽辦啊?”
車頂上的珠珠看着他倆,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了晃,低下頭,舔了舔爪子,眼神裏竟然有一絲嫌棄。
白玉堂瞪他一眼,哼了一聲,下巴一揚,“爺自有辦法,那人法力再高,還能高得過爺去?”說罷右手已捏了一個法訣,話音落時擡手劃過,向天一指,只聽“轟隆”一聲驚雷憑空炸響,原本無雲的天幕瞬間湧起層層黑雲,一點一點地朝他們壓了下來。
眼看着就有電光雷鳴即将成形,展昭突然有些感慨——有着這樣的手段,誰還敢惹他啊,回頭一個心情不爽擡手就是一道雷劈下來,真是……亞歷山大。
他這般念頭剛剛轉過,天上電光突然一亮,只聽“嘩啦”一聲脆響,一道閃電倏然劈下,正中地面,肉眼可見的電光迅速地蔓延至整片大地,展昭一驚,暗想這家夥不會沒學過物理不知道地面是導電的吧這麽大的雷又這麽近的距離他們自己也逃不過的好不好!
內心裏的一句咆哮還沒吼完,就見地面上的血猙獰紛紛全身僵立,張大了嘴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轉眼間又是一道雷劈下,電芒雪亮,極為刺眼,展昭下意識地別過頭擡手擋住眼睛,就聽見噼啪一陣亂響,那雷那電雨點般地打下來。目光閃避中,展昭垂眼看去,只見地面上的電光一觸及珠珠撐起的屏障就消失無蹤,他們所在之處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展昭挑了挑眉,不由得回頭看向珠珠,就見那大白貓團子懶洋洋地趴在車頂,頗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尾巴翹了一下,一副“這算什麽姐姐我本事大着呢”的神色,然後又扭過了頭去,看着白玉堂的背影,冰藍色的眼眯了眯,帶着點暈乎乎的神色,尾巴又搖了搖。
展昭:“……”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仿佛山崩地裂一般,剎那間光芒刺眼,又一剎那,那光、那雷、那電、甚至天上層層壓下的雲瞬間消失不見,好像從未出現過,無影無蹤,除了——
空氣中彌漫着焦臭的氣味,屏障之外的地面上,殘肢斷臂交錯,大多數都帶着被高溫炙烤的痕跡,漆黑炸裂,分明就是個慘絕人寰的屠殺現場,饒是展昭,也不禁露出了一絲不适的神色,粗粗一眼掃過便不願再看,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見他頭微揚,手一擡,懸空的巨闕便朝他飛來,瞬間便化作道道流光沒入他的體內。
分明是修羅浴血,卻勝似閑庭信步,一瞬眸光靜斂,風華若神。
珠珠的尾巴搖得又快了些,直勾勾地看着自家主人的背影半晌,終于站起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與此同時,一直在他們周圍的屏障也無聲消散了。
感覺到展昭的視線,白玉堂轉頭看向他,挑了挑眉,“怎麽?”
“沒怎麽,”展昭笑了笑,壓下心中那一絲莫名的怔忡,視線匆匆地再次掃過周圍,“我們下一步——小心!”突然之間一聲大喝,不待思考便已飛撲而上一把将那人護在懷裏,眼角餘光只見一個極小又極快的黑影閃過,随後肩背處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只聽耳邊一疊聲的“貓兒”,帶着焦急帶着驚訝,卻無力應答,只下意識地用力抱緊了他,就此昏了過去。
八、寵物店的二三事
剛睜開眼,就被白色的燈光刺得再次閉上,神智的恢複帶來感官的清晰,後背肩胛處的痛楚開始一點一點地侵襲,展昭皺起了眉,不由得輕輕“嘶”了一聲。
一口氣還沒喘勻,就聽見耳邊傳來“哈哈”的呼氣聲,緊接着就有個濕乎乎的鼻頭蹭了上來,沒蹭兩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溫柔的、略帶嗔怪的呵斥:“牛肉幹,你又不老實了。”
濕乎乎的鼻頭乖乖地離開了,展昭緩緩睜開眼,适應着光線,迷迷糊糊中只見一個人穿着白大褂走過來,身材細瘦颀長,看起來應是女子。他小心地眨了眨眼睛,終于能夠看清楚眼前的人。
眼前的女子一頭漆黑的長發及腰,膚色白皙,一雙明眸流轉間光華滿溢,面容姣好清麗,未施粉黛,卻自有一股天然的妩媚,于那一颦一笑中展現。
女子站在他的床邊,微眯着眼打量着他的臉色,随後擡手碰了碰他的額頭,展昭只覺那手肌膚細膩微涼,試了試自己額頭溫度便挪開,又落到手腕處似乎把了把脈,半晌,方見她點了點頭,“恢複得不錯,比我預料的快。”
這聲音清冷,帶着一絲柔和笑意。展昭動了動唇,剛想要說話,卻只覺喉頭一陣幹澀:“水……”
女子聞言,立刻從旁拿來一杯水,靠近了他,伸手到他腦後,用力将他的頭托起一些,将水杯遞到他唇邊,動作緩慢而輕柔。
展昭小心地喝了幾口,終于覺得喉嚨裏那火燒似的感覺退了一些,輕輕喘了口氣,別過頭,示意夠了,“謝謝醫生。”
女子再次扶他躺下,“怎麽樣,感覺如何?”
展昭阖眼平複着氣息,答道:“好多了,謝謝醫生,”頓了頓,腦海裏浮現昏迷前最後那一幕,心頭不由得一緊,“醫生……是誰送我來的?”
女子聞言一挑眉,“你不知道?”再一看他神色,心念一轉便已明了,紅唇微微一勾,眸光流轉,三分戲谑之外、七分竟是挑逗,“你是不是想問,那個人現在可好?”不待他答,自顧自地一聲輕笑,“他好着呢,沒人比他更好了。你既來了我這裏,便安安心心地養傷,別的事不用多管,我們會處理好的。”
展昭被她看破心事,一時臉上發燒,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聽她後面話語不似尋常大夫,心下頓生疑窦,再環顧四周,只見牆壁上竟然貼着些萌貓萌狗的照片,四周的擺設則與家常卧室一般,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醫院的模樣,身下床榻也軟得絕對不是醫院的硬板床,臉色一沉,目光霎時變了,“什麽意思,這是什麽地方,你是誰?”
“展隊長可真是健忘,”女子又是一笑,雙手插入白大褂的兜裏,挑了挑眉,“我可是良民,前兒才去你們刑警隊簽字帶了人回來,今兒您就忘了?”
刑警隊?簽字帶人?展昭一愣,将最近接觸的類似案例細細想過,目光掃過滿屋子的寵物照片上,靈光一閃,脫口道:“你、你是那個寵物店的……”
女子展顏一笑顯是默認,展昭默然一瞬,“那、那你是……”
“我是這兒的老板,也是你目前的大夫,在人間的姓氏是柳,不過你可以直接叫我長月。”女子笑得更是開懷,歪了歪頭,想了想,接道:“若說具體的職業的話,大約叫做——”她上下打量着展昭,雙眼笑得彎彎,顯然心情已經好到了極處,紅唇輕啓,聲音清亮、字字清晰:“獸、醫。”
展昭:“……”
堂堂刑警大隊長光榮負傷沒被送進特護病房就算了,居然還淪落到一個獸醫的手上……這要是傳了出去,還不活活笑掉人的大牙!
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精彩,那自稱“長月”的女子忍俊不禁,“噗”的一聲又笑了出來,搖搖頭不再逗他,道:“毒我已替你除幹淨了,餘下的只是些皮肉傷,不算太深,但也需要安心養着,你就好好休息幾天吧。至于送你來的那家夥,他大約過一陣才會回來,不必理他,有事叫我,或者牛肉幹就好了。”
“誰?”
“牛肉幹啊,”她一笑,轉頭朝外又喚了一聲,“牛肉幹,過來。”
話音剛落,就聽噠噠噠的一陣歡快腳步聲,屋外呼啦啦跑進一只漂亮的大金毛,甩着尾巴跑過來仰頭看着長月,一臉的期待。
長月指了指展昭,大金毛前腿搭在展昭床上,眨着眼睛瞧着他,大腦袋又湊過來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展昭下意識地想躲卻躲不開,總算知道方才将醒未醒時,那濕乎乎的鼻頭是什麽了。
“這是牛肉幹,你有事兒叫她就好了。”長月摸摸她的腦袋,“她是我們從小養大的,跟得久了,靈智幾乎達到了初中生的水平,很能幹的。”
仿佛回應着她的話,大金毛——也就是被叫做牛肉幹的家夥尾巴唰唰地搖得愈發歡快,一雙眼睛閃亮亮地盯着展昭,随時等待着他的吩咐。
展昭覺得自打出了孵化園的那樁案子,自己的生活就離正常的軌跡越來越遠,犯罪嫌疑人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鬼怪就算了,空降個搭檔本事逆天随手就能招雷下來劈人也算了,受了傷被送到獸醫手裏還是可以算了,可問題是說好的溫柔美麗的護士妹子呢,怎麽變成牛肉幹了!哦對,“——那個,牛肉幹……她為什麽叫牛肉幹?”
“因為她出生的時候我正在吃牛肉幹啊,”長月說得理所當然,伸手拍拍她毛茸茸的大腦袋,“去,前面去看着店,別偷懶。”
牛肉幹甩甩尾巴乖乖地去了,長月又細看了看展昭的臉色,點點頭,道:“精神倒是不錯,不過你受的傷不輕,最好還是再睡一會兒,被那血傀撓一爪子可不是好玩的。”
“血傀?那是什麽東西?”展昭皺眉,他還記得昏迷之前的場景,雖未看清那東西具體的模樣,但不用想也知道它有多危險,所以才情急之下直接撲過去替那人擋那一擊,之後種種,他卻是什麽也不知道了。
“魔界的一種小玩具罷了,上不得臺面,也只能做點偷襲這種下三濫的事兒。”長月挑挑眉,語氣中帶了三分傲然,似是頗為不屑,沒有多加解釋,輕哼了一聲,頓了頓,又笑了笑,帶了些安撫之意,“放心吧,現在已經全部解決了。惹了那白耗子,可更不是好玩的。”
“白耗子?”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随即反應過來說的是誰,不禁又好奇起來,看着長月那帶着柔和笑意的臉,遲疑了一下,問道:“那天是聽他說叫什麽錦毛鼠,為什麽這麽叫?”
“這個啊,”長月悠悠長長地拖了聲調子,退了一步,也不見有什麽動作,旁邊的轉椅竟自動地滑到了她身後,她舒舒服服地坐進去,雙手一搭,“那可說來話長了。”
展昭默默看着這不科學的一幕,明智地閉上了嘴。
“他是陷空島的人,‘陷空’,就是失陷空間的意思,那裏的人可以自由地穿梭于各界之間,只要界障的強度不足以攔住他們,空間在他們面前,就完全不算個事兒。島上最多的動物便是一種靈鼠,主事的人就皆以鼠為號,老大鑽天鼠盧方,老二徹地鼠韓彰,老三穿山鼠徐慶,老四翻江鼠蔣平,還有就是這位五爺,錦毛鼠、白玉堂。”長月笑了笑,“那四個大的,各有鑽天徹地穿山翻江之能,算是偏才;獨有這只小的,本事最大,長得最好,脾氣雖然最差卻最是受寵,整日裏一身的白,可不是個錦耗子?”
她言談自然,顯然彼此甚為了解親近,展昭心裏莫名的一陣不快乃至不安,猶豫了一會兒,試探着問道:“這樣啊,你們……很熟?”
“不、熟!”長月回答得斬釘截鐵,“我讨厭比我好看的人,尤其那還是個男人!”
“……”
“咳,”許是覺得這話有些損害自家形象,長月擡手掩唇清咳了一聲,“沒什麽事兒的話我先出去了,你再睡會兒吧,有事兒叫牛肉幹。”一面說着,一面起身便要離開。
展昭見她要走,忙問道:“诶等等,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我昏迷了多久?我的同事他們……”
不待他問完,長月已擺擺手,道:“你昏迷了兩天,血傀身上帶着屍毒,兩天已算是好的,你同事他們我不知道,大約小五去處理了吧,別擔心,好好養着身體,養好了,自然能回去見他們。”
展昭默默點頭,沒有多問,看着她轉身要走,心念轉動,又叫住了她,“诶。”長月回過頭來,“還有事?”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展昭神情嚴肅了起來,再一次地打量她的全身,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直視着她的雙眼,漆黑眼眸深不可測,透着銳利的光,“你,到底是誰?”
白玉堂回來的時候,展昭已睡下了,重傷之後的臉色有些蒼白,但輪廓卻是絲毫不改的堅毅陽剛,他湊上去細細看了看,總算放下了些心,不由得低低罵了一聲,“蠢貓!”
蹲在一邊衣櫃頂上逗牛肉幹的珠珠轉頭看了他一眼,随後又轉了回去,繼續逗那蹦來蹦去就是夠不到自己的大金毛。
長月揣着手站在他身後,聞言撇撇嘴,“自己是耗子還管別人叫貓,真是……”餘下的話消失在他殺來的狠狠眼刀裏,聳聳肩,裝作自己什麽也沒說。舉目四顧,看見那櫃子頂上的珠珠,眼睛一亮,一擡手,自袖中倏地竄出一條雪白綢帶,直奔珠珠,轉眼間已将她密密麻麻裹得蠶繭也似,只露了個圓滾滾的腦袋和毛茸茸的尾巴,再一揚手,這團子已浮起來飄進她的懷裏,被她一抱,手已捏住那耳朵,“哎呀,珠珠好久不見,好像又瘦了些诶,來來,我給你準備了小魚幹,待會兒慢慢吃。”
再看那珠珠,臉上擺明了三個無奈大字“又來了”,一副視死如歸任人宰割的模樣,連抗議都懶得表示了。
白玉堂一臉嫌棄地瞥了長月一眼,卻也沒拯救自家寵物的心思,只微微皺了眉,問道:“他這是沒事了麽,什麽時候能恢複?”
“以他的體質,大約過幾天就能下地了。”長月捏着珠珠的臉玩着,心不在焉,“放心吧,血傀的屍毒再厲害,我也能給它除得幹幹淨淨。”
“嗯……總之人我交到你這裏,若有什麽差池,我只找你便是!”
長月擡起頭,看着他的不似玩笑的神情,挑了挑眉,“頭回見你對一個凡人這樣上心,”目光落到展昭身上,再次細細打量一番,唇角一勾,笑了出來,“怎麽,有什麽特別的?”
“哪有什麽特別的,”白玉堂視線在展昭身上一轉,随即又移開,落到牆上貼着的一張小奶貓的寫真上,“不過是他這是因為救我才受的傷,我得負責才是。”
“負責,你拿什麽負責?你的‘負責’不會就是把人扔給我吧?”
“當然不是!我這不是、這不是忙麽,你幫我照顧兩天又怎麽了!”
“沒怎麽,反正我也沒事兒幹,照顧幾天都行。”不再逗他,長月搖頭輕笑,一拂手,珠珠身上纏着的白綢瞬間消失,手一放還她自由,雙手揣回兜裏,神色微肅,問道:“你這兩天情況如何?”
“沒有發現,”白玉堂搖搖頭,眉頭皺起,臉色也沉了下來,“我這兩天跑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再發現魔界的蹤跡,好像自那晚之後,它們就通通消失了。”
“不可能,”長月搖頭,斷然道:“那晚因為展昭受傷,你提前回來了,封印也只完成了一部分,界障縫隙仍在,魔界吃了這麽大的虧,不可能就此罷手。”
“我也是這麽想,可問題在于,我根本找不到界障的縫隙在何處,談何封印?還有,”頓了頓,他手一翻,那塊白色的玉石已在掌中,“這東西究竟是什麽,值得魔界這般大動幹戈?”
長月凝視着他掌中玉石,探手将它拿過來,素手纖纖,緩緩地撫過玉石身上的每一寸紋路,輕嘆了一聲,道:“我确實不知,按展昭說的在月光下的反應我試過,但并無法力波動,看起來只是這玉質本身透明而已。我以妖力試探也全無反應,所以,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無非兩種,”她頓了頓,握緊了手中玉石,“第一,這根本就是塊普通石頭,我們猜錯了;第二,”她又緩了緩,清麗的容顏上露出嚴肅神色,放低了聲音,緩緩道:“這石頭的來歷之深已經超出我們的能力範疇,我們根本奈何不了它。”
白玉堂臉色微變,卻是皺了眉,有些難以置信,“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為何不會?”長月一笑,笑容中透着看盡千載盛衰起落經歷無數紛擾風波的淡然和從容,微微揚了揚頭,目光倏然變得悠遠,面上也透出了神往崇敬之色:“在我幼年時,便曾遇到過一位,我不知他的身份來歷,甚至連正面的模樣都不曾見到,但我記得他的背影,記得他的強大——那是我畢生難以企及的高度,那是——近乎于神的高度。”
“神界?”
“也許是吧,”長月輕輕舒了一口氣,淡笑道:“六千、還是七千年前了,妖界不知為何引發了一場混戰,各族之間聯盟征戰殺戮不止,那時我不過初得靈識,尚未能化為人形,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妖,不敢卷入混戰,只得戰戰兢兢地躲着過日子,終于有一日未曾躲過,我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是……我躲在樹叢裏,遠遠地看見他從天而降,揮手之間就将鏖戰不止的幾方分開,有不服的沖上去,卻連他的衣角都無法靠近……”
長月絮絮地說着,驚心動魄的大戰在她清亮柔美的嗓音中重現,“後來是怎麽結束的我已不記得了,總之他們一起離開,再後來,妖界漸漸地就恢複了和平,各族之間應是達成了什麽協議,結束了長達百年的征戰。很久之後,我偶然識得一位老者,當時,經歷了那場動亂的妖大多已化歸天地,而他恰巧還活着,我問起那時情景,他說他當時只是一位妖王的侍從,并不清楚全部的真相,只知是為了争奪某個東西而引發,之後在仙界的調停之下收手,但調停之人究竟是誰,他并不知道,而知道的妖王們,早已不複存在了。”
長月一嘆,難掩失望之情,搖了搖頭,又笑了起來,“扯遠了,總之我的意思是,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們縱有些許本事,也難保有人更在我們之上。”
白玉堂聽得入神,似有所動,默默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那這事先且按下,南南回來了麽,她那邊怎麽樣?”
“還沒消息呢,不過我估計不會有什麽收獲,大約這幾天也就能回來。”長月笑了笑,将手中玉石遞給他,又看了看展昭的臉色,道:“你也忙了幾天,歇會兒吧,我不擾你了。牛肉幹,”她喚了一聲,一直乖乖蹲在旁邊的大金毛尾巴一甩呼啦啦地跑過來,仰着頭看着她,“走了,幹活去。”
牛肉幹甩着尾巴表示自己毫無異議,臨走前還不忘在白玉堂腿上親昵地蹭蹭,惹得不遠處的珠珠直勾勾地盯了好久。
随着這一人一狗的離去,屋中又恢複了寂靜。白玉堂站在床邊,看着臉色蒼白沉睡未醒的展昭,沒由來地想起初見之時,自己遠遠打量着,就見他站在人群之中,面對着案發現場,沉着冷靜絲毫不亂,雖未着制服,但卻如鶴立雞群一般,仍能讓人一眼看出身份,若蒼松般英挺,即使待人平和有禮,但不知道為什麽,白玉堂就是覺得,這個人深藏的面具之下,凜凜然自有孤絕傲世之意。
後來的相處也的确證明了他并未看錯,展昭骨子裏的高傲和血性,絲毫不比他遜色。
可如今……白玉堂有些恍惚地想,他還記得當時他突然撲了過來,溫暖一下子将自己包圍,可下一刻,就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滑落……
“笨貓,”不自覺地喃喃出聲,白玉堂輕哼了一聲,語氣不屑,可神色間卻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惱怒和關切,“爺是什麽人,自有法力護體,那東西怎麽會傷得了我,偏你要逞英雄去擋……以為自己真是貓有九條命啊?”
身後蹲在地上的珠珠擡了擡尾巴,看了兩人一眼,冰藍色的雙眸中似有光芒掠過,緩緩站起,默默轉過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白玉堂并未發現她的離開,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出了一口悶氣,一扭身在床邊坐了下來,盯着眼前人的安靜的睡顏,不禁又是一陣莫名惱怒,忍不住低低罵了一句:“笨蛋!”
可惜人正沉睡着,任他如何惱也好罵也好,都不會知道。
又坐了一會兒,他卻只覺渾身不舒坦,這幾日他天天都在外邊跑,根本沒有回來休息過,那些奔波疲憊也漸漸地湧了上來,歪頭看見這只病貓居然睡得舒服,而自己堂堂白五爺居然只能坐在旁邊,頓時一惱,“蹭”地站起來就往門外走,心中賭氣也似地暗道非得睡個三天三夜,走到門口卻倏然停住,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僵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緩緩地回頭看去。
卧室布置得頗為溫馨,地面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四周的陳設擺件也頗為不錯,中央的大床鋪着雪白的床單雪白的枕頭雪白的被子,一看就很軟很舒服,白玉堂盯着那張床半晌,終于回過了神來——
“長月你給我回來解釋清楚這貓為什麽會在我的床上!”
端坐店裏正在替一只黑貓看牙的長月似乎聽到了什麽,手一頓,随後素手往那黑貓頭上輕輕撫了撫,淡淡笑了起來,一時容顏清麗眸光閃亮,讓對面擔心着自家寵物的少年看得呆了一呆,“沒事兒,牙龈有點發炎而已,我給你開點藥,養幾天,就能吃耗子了。”
展昭睜開眼的時候,一下子就看見了白玉堂。
若不是後背傷痛,他真的會一下子跳起來,但這麽驚吓之時的細微動作也牽動了傷口,絲絲拉拉一陣劇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于是白玉堂也睜開了眼,還有些迷迷糊糊的,茫然地看了看,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嘟囔了句:“貓,醒了啊。”
展昭醒了,醒得透透的,努力忽略掉後背的疼痛,他瞪着眼前人,真的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自己一睜開眼就會看見他在同一張床上在自己身邊睡着!不過……白玉堂本就生得精致無雙,比之傾城女子亦有遠勝,偏偏這會兒又是抱着被子臉頰微紅雙眼微眯迷茫無辜蹭枕頭的模樣,還真是……好看啊……
壓下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展昭握緊了拳頭,“白玉堂,你怎麽會在這兒!”
終于清醒了些的白玉堂撩起眼皮瞥他一眼,“廢話,這可是爺爺我的房間。”
“……”展昭默然一瞬,“就算是我占了你的地方,你就不能暫時換個麽!”
“不能,這裏除了長月和南南的房間外,就這間最好,是特地給我留的。”白玉堂理直氣壯,翻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