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較量

自晉時起,峨眉山上就開始修建了寺廟,後有歷代高僧隐居修行,逐漸被奉為普賢菩薩道場,至本朝已成為了佛家名山,自山腳報國寺自金頂光相寺,大小廟宇數十座,僧尼數百,其中不乏習武之人。與少林乃是武林一方宗主不同,峨眉并未開山立派正式踏足江湖,習武只為強身自保、護佑當地而已,故而江湖少聞峨眉之名。

峨眉山勢不甚高峻,然而幽深曲折,飛瀑流泉峽谷相間,地形複雜,若是不識路途,一旦繞了進去,恐怕三天三夜也休想走得出來。

山中除了寺廟附近,別處幾無人煙,然而此刻,那深深幽谷之中不知何處卻有火光一閃,甚至隐約還傳來了人聲。

“真是晦氣,好不容易碰見個大貨,居然讓它跑了!”一人聲音洪亮,罵罵咧咧的,顯然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

他話音剛落,又有一人接話,說得一口地道蜀中方言,嘿嘿笑道:“屁大點事都鬧了半個時辰了,說夠了沒得嘛?哪個喊你剛剛得意忘形嘞,早都給你說了這山頭的野豬兇得很,非不聽,這下安逸了哇?”

循聲看去,只見樹林掩映之中,一團篝火熊熊燃燒着,還有四人圍坐火邊,身後竟是一個山洞,洞中黑漆漆的,也不知究竟有什麽。

“呸!老子什麽時候得意忘形了,只是天太黑沒看清楚!”最早說話的那人長得頗高頗壯,盤腿而坐,腿邊靠着一柄長刀。他是個圓圓的包子臉,很是性烈,吃了第二人的諷刺嘲笑頓時大是難堪,音量更大,怒道:“你倒是有本事,怎麽不攔着那畜生?”

第二人精幹消瘦,眼睛賊亮,一身黑衣,聽見對方質問,也只嘿嘿笑着,卻不答話。

那包子臉見狀更是惱怒,正要再說,卻聽旁邊輕輕“哼”了一聲,“吵什麽吵,縱沒了那野豬,難不成就餓着你們了?”

這話一出,那包子臉嘴唇抖了抖,顯然大是不甘,但看了那人一眼,竟生生忍下了,別過頭去,一句話也不曾再說。

黑衣人看看包子臉,又看看說話那人,笑意更甚,搖了搖頭,随手掰了一截木柴扔進火堆裏,看着那幽幽火焰,也不說話了。

那一句話就打發了兩人的是個胖子,一身绫羅綢緞,很是奢華。可此刻他正懶洋洋地側躺在這荒山裏的地上,毫不在意自己那一身錦繡沾灰蒙塵,一手撐着頭,另一手則搭在腿上慢悠悠地拍打着,一身的肥肉随着這細小的動作不斷抖動,仿佛置身于自家華屋被人服侍着似的,看上去享受極了。

一時四下無聲,木柴燃燒的哔剝輕響,突然之間,那胖子拍打的手一停,随即黑衣人猛地擡頭,幾乎同時,包子臉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厲喝道:“什麽人!”

“撲棱棱——”一只宿鳥被他聲音驚醒,拍着翅膀飛向了遠處,林中很快又恢複了悄然無聲,哪有什麽人在?

包子臉眉頭皺起,朝對面的林子裏看了又看,嘟哝了一聲“奇怪”,看向旁邊兩人,問道:“你們聽見裏面有動靜沒有?”

那胖子又開始悠然自得地拍打着自己大腿了,眼皮耷拉着,理都沒理他。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邊林子,嘿嘿一笑,道:“哥子你都沒聽到,我哪聽得到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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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臉“嗯”了一聲,帶了些自得,輕哼了一聲,低聲咒罵道:“這段日子實在難熬,究竟什麽時候是個頭了?”

黑衣人眼睛一眨,笑道:“莫急莫急,總會過去的。”

他的話顯然沒有太多的說服力,包子臉哼了一聲,瞥他一眼,目光一轉,卻是落在了那個一直沉默的第四人身上。

第四人坐得離三人都遠一些,一身粗布衣裳,如山中農戶獵戶一般打扮,極不起眼,還用一塊粗布将頭臉脖頸都蒙着,只露出了一雙眼來,那眼也是陰沉死寂,沒有一絲生氣。

可那人顯然比黑衣人更有分量,包子臉看着他,沉聲道:“公子,我們躲進這峨眉山裏也有好幾天了,下一步究竟要怎麽做,您好歹也給個話吧?”

蒙面人擡了擡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等着。”

“等什麽?”

“別問,”蒙面人看着他,那死人一般的眼突然就有了光芒,烈烈如刀,“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久。”

“你——”包子臉頓時大怒,身子猛地一挺,卻旁邊突然伸出的手給按住了肩膀,“老兄,氣大傷身啊。”

是那懶洋洋的大胖子,沒人看清了他的手是怎麽按到包子臉的肩上的,只見他半眯着眼,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別沖動。”

包子臉嘴角抽了抽,感受到那胖子的大手在自己肩頭穴道上輕輕按揉,頓時一動也不敢動,身子僵硬,臉色青青白白,半晌,方才勉強扯出了個笑來,“哪有什麽氣的,不過是無聊得緊,想找些事做罷了。”

“這才對嘛,有話好好說。”胖子嘿嘿笑了笑,緩緩收回了手。

蒙面人仿佛沒看見這一切,又垂下了眼,看着那火光,冷冷道:“無聊了,有功夫在這裏逞威風,不如去把林子裏的野貓轟出來宰了。”

“哪有什麽……”包子臉才說了半句,似乎就察覺到了什麽,話鋒一轉,大聲道:“去就去,怕了他不成?”

黑衣人立刻點頭,笑道:“不錯不錯,以大哥你的本事,肯定啥都不怕。”

蒙面人忽然又涼涼地接了一句,“你們,都去。”

兩人一聽,立刻就不說話了。那胖子默默盯了蒙面人片刻,緩緩坐直了小山一樣的身子,嘿嘿兩聲,笑道:“可是以在下之見,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咱們守在此處,憑他來人是誰,也不可能闖得進去,若是分散了去找,那萬一有點什麽事兒,公子你一人在此,不也危險得很麽?”

蒙面人擡了擡眼,看着那胖子的一張肥膩笑臉,黑布遮蓋下的面容不知是何表情,只見得那雙眼冷漠無波,仿佛完全沒聽出那人的弦外之音,淡淡道:“就依朱老板的意思。”

沒有質疑沒有追問,就這麽幹幹脆脆地答應了。

那朱姓胖子滿口“甚好甚好”,一雙眼從那人身上又轉到包子臉和黑衣人身上,笑得滿臉肉都擠在了一處,慢慢地也想将腿盤起來,費了半天勁,總算是坐正了。

這下,火堆邊的四人都盤膝而坐,一面盯着火光,一面留意着林中動靜,看起來與方才無甚區別,然而只有他們心裏明白,這一夜,恐怕不能平安度過了。

靜了沒一會兒,忽聽左側林中一陣枝葉響動,幾人連忙看去,才轉過頭,就聽右側一聲“咔嚓”響起,再回頭時,只見一片陰影迎頭罩下,頓時已将四人籠罩其中!

霎時間,映着火光,只見四條人影飛快地竄出,如飛鳥般轉眼從不同方向躍起散開,分別落向那山洞前,誰知下一刻竟聽得一聲凄厲慘叫,一道人影從半途墜下,重重摔在地上就打滾哀嚎起來!

一時兔起鹘落,頃刻之間情勢陡轉。定下神來,衆人才發覺周遭暗了下來,竟是旁邊一棵大樹被人攔腰打斷,倒下來時正好壓滅了他們的篝火,而那半途遇襲之人正是包子臉,此刻神情扭曲滿臉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右手還死死握着他的刀,左手卻已被人齊肩斬斷!

剩下那三人看得分明,均露出了驚訝乃是畏懼之色,他們幾人早已是成名高手,尤其是這個包子臉素來以快刀聞名,可如今他連刀都未拔出就已被人一招之內斷了臂膀——來人的速度究竟快到了什麽地步?

敵人正不知藏身在林中的哪一個角落,三人均屏息凝視,全神戒備,竟無人理會倒在地上的包子臉,直到那陣痛過去緩過了氣,包子臉咬牙封住自己穴道,蒙面人才淡淡問了一句:“還能動麽?”

包子臉大口喘氣,目光挨個在三人身上看過去,慘白的臉上滿是戾氣,嘿嘿冷笑着,嘶聲道:“好歹死不了。”說罷又看向那林子裏,定了定神,殘留的右手緊握着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喘了口氣,又挺直了脊背,大喝道:“暗中偷襲算什麽本事,給爺滾出來!”

這包子臉內功深厚,即使在這重傷之下,仍舊語聲洪亮氣勢逼人,聲聞四野,聽得那三人也暗暗心驚。

如一泓清泉流過石上,似天地初開的第一縷陽光,一聲輕笑突然響在衆人耳畔,似近還遠,根本不知道那人身在何處,只聽他似笑非笑,悠然道:“眼看着同伴受傷,卻連扶一把都不肯,真是叫人心寒。”

那胖子眉頭一皺,黑衣人挑了挑眉,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改,卻是換了一口流利的官話,應道:“閣下神龍不見的,我等哪敢妄動,萬一又惹惱了閣下,被斷個胳膊腿兒的,可怎麽好?”

“巧言令色。”林中人毫不猶豫地下了斷語,随即不再出聲。

衆人拿不準他究竟要做什麽,面面相觑,誰也沒有動作。

靜了片刻,林中忽然響起了另一個聲音,這聲音同樣年輕,卻少了鋒芒,多了穩重,緩緩道:“朱記的錢莊、布莊、茶莊家大業大,卻不想你朱銘朱大老板仍不滿足,與這幫亡命之徒同流合污。”

這話顯然是對那胖子說的,他愣了一下,一雙幾乎被肥肉擠成了一條縫兒的眼努力睜了睜,張開嘴“诶”了一聲,奇道:“閣下這話兒說得可是沒理,我們兄弟幾個進山游玩,怎麽就成亡命之徒了?招誰惹誰了這是,難不成這片林子是閣下的麽?”

“沒錯,就是區區在下的,”那聲音毫不猶豫地接話,頓了頓,又接道:“連同那山洞裏的東西,都是在下的。”

那名喚朱銘的胖子臉色微變,還未說話,那包子臉已怒道:“放屁,裏面可是我們辛辛苦苦——”話到一半猛地剎住,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握刀的右手青筋暴起,上前一步,怒道:“廢話少說,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手底下?”林中某個角落又傳來了那聲輕笑,“哪只手?”

他話音剛落,那包子臉就一聲大喝,合身撲出,快如流星,竟絲毫沒有受了傷的遲滞之感,長刀出鞘的銳響傳來,人影眨眼間已沒入林中。與此同時,那黑衣人也朝着同樣的方向從側面蹿入,探手入懷,似是拿出了什麽東西。

轉眼寂靜如死,卻是僅僅片刻之後,只聽“噗”的一聲悶響,又聽“唰”的一聲,一條黑影飛快地從林中退出,落在地上連退四五步,最終“砰”的一下後背撞在樹上,這才堪堪停住。

那棵樹受了震動,枝葉紛紛墜落一地。

胖子朱銘和那一直不語不動如同空氣一般的蒙面人一眼看過去,只見那倒飛出來的正是黑衣人,此刻面色蒼白,唇角挂血,連那慣有的笑意都保持不住了,背靠着樹支撐站着,捂着胸口弓着身子,顯然受了重傷。

緊接着那林中又是冷光一閃,黑衣人臉色一變倉促之間急忙将腰一彎就地一滾,只聽“叮”的一聲脆響,一柄長刀被釘入樹幹之中,若不是他閃得快,就會将他一起釘在樹上了。

而那長刀——江湖刀在人在,可刀在此處,先一步沖進去的包子臉卻如石沉大海,恐怕已是兇多吉少了。

黑衣人在地上滾了一圈,滿身枝葉泥土,狼狽不堪,此刻一手撐着地,正掙紮着爬起來。蒙面人看着黑衣人的模樣,眉頭皺起,眼中帶了幾分驚訝和關切之意,黑衣人氣血翻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面帶苦笑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還好。

“想不到江湖聞名的快刀秦武,也自甘堕落與你們為伍。”林中再次響起了那平和的男聲,四面八方層層疊疊,叫人分不清具體方位。

“可就算他名聲再大,在二位手裏,也走不過兩招。”朱銘嘿嘿笑了起來,絲毫沒受到兩個同伴一死一傷的影響,臉上的肥肉不住抖動着,笑得燦爛至極,問道:“兩位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與我兄弟過不去?”

“我們是誰,朱老板當真不知麽?”那聲音淡淡反問了一句,并未再說什麽,似乎看向了那黑衣人,緩緩道:“至于你,出手就是梅花針,不知與唐門是何關系?”

“嘿嘿,我不過一個門中打雜的小子,哪配有什麽關系?”黑衣人喘着氣,費力扯出個笑來,微聲道:“不入流的小把戲,見笑了。”

三人一個裝傻,一個嬉笑,一個沉默不語,卻始終都守在那山洞之前,半步不離。林中人自然看得出其中問題,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幾位守在這洞口,看樣子是要頑抗到底了?”

朱銘大大地嘆了口氣,無辜道:“我們連你們是誰幹什麽的都不知道,怎麽就頑抗到底了?”

“不知道麽,在下可是追了你們一路呢。”

“哦,竟有此事?”朱銘大驚,變了臉色,大聲叫道:“在下家中看着光鮮,實則大大虧空,二位若要錢財,在下可是萬萬沒有的!”

驀地一聲冷哼,如一柄尖刀直插人心髒,“少廢話,不想死,就給爺滾開!”

他語速頗快,說到“滾開”二字時,黑暗中已有一道白光如電,直奔朱銘而來!

朱銘那大呼小叫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人卻已立刻扭身避開,此刻的他,哪還有一點肥胖臃腫的樣子,身法輕靈敏捷得恐怕連最好的舞伎都比不上,人還在半空,身子已經半轉了過來,猛地一掌拍出,如驚濤駭浪重重疊加,力可斷碑裂石,霍霍有聲。

誰料打了一個空。

等他看清眼前空無一物的時候,忽覺喉頭一涼,正想說話,卻被什麽卡住了喉嚨,睜大了眼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肥碩的身子已轟然倒地,再也不動了。

餘下的兩人暗暗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的目光齊齊聚焦到了來人之上。

來人靜靜站在朱銘身後,一身白衣如雪,一手負于身後,一手持劍,泠泠月華下,整個人如谪仙般清雅俊逸——不是白玉堂,又還能是誰?

只見他側對二人,看也不看地上的朱銘一眼,擡起頭看了看月色,随即微微偏過頭,看向了那兩人。

黑衣人頓時全身汗毛倒豎,雞皮疙瘩起了滿身,只覺自己仿佛被人剝光了扔在大街上似的,一切的謀劃機巧都在那一雙眼裏無所遁形——分明是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為何偏偏冷到極處厲到極處,叫人膽戰心驚?

“好了,外人都已死絕,就剩下你倆了。”他緩緩開口,悠然得仿佛是在詢問自家夥計今晚要吃的魚羹做好了沒,“官銀在裏面麽?”

黑衣人眨眨眼睛,“官銀,那是什麽東西?”

“少裝蒜。”白玉堂斜斜一眼瞥來,雖然未有怒意,卻隐有冰霜如劍,看得那人心頭一跳,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目光在那人臉上停了一會兒,忽然道:“你不是唐寒,”轉過眼,視線又落在那蒙面人身上,停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語氣篤定,“你是。”

那人猛地退了一步,卻又猛地停下了。

因為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襲藍色長衫,男人一臉溫和平靜,手持巨闕,靜靜地站在那裏——展昭。

蒙面人雖未回頭,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無形重壓。他不知展昭究竟在那兒站了多久,他只知道展昭若是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就絕不可能知道——方才若是再動一下,那……

一股涼意從脊背蹿上後腦,蒙面人看着對面的白玉堂,目光閃動,沉默良久,終于緩緩點了點頭,“是我。”

——立碑山野,父兄口中那個早已死去的唐門二公子,唐寒。

白玉堂眼底掠過一絲驚喜,随即又染上一層痛色,緊緊盯着唐寒的雙眼,沉聲道:“殺唐宏的是你。”

“他該死。”

“他畢竟是你的兄弟!”

“他從未當我是兄弟。”唐寒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起伏,仿佛對這件事早已冷漠到了極致,“你的哥哥們都疼你寵你,兄弟之間都是真心實意坦誠相待,而在唐家……這些從來都是妄想!”

白玉堂動了動嘴,卻沒能說出什麽來。唐門內鬥有多嚴重他不是沒有耳聞,兄弟之間你死我活的較量更是多了去了,唐宏難道就沒對唐寒下過手?這種家族恩怨,自己不過是一個局外人,實在沒有什麽資格去評判是非。他抿了抿唇,目光越過唐寒,看了他身後的展昭一眼,定了定神,視線又落在了他身上,臉色沉了下來,“為什麽要奪官銀?”

“什麽官銀?”唐寒反問,“我回來,只是為了報仇雪恨而已,江湖事江湖了,還望兩位大人不要插手。”他重重地咬了“兩位大人”四字,顯然是要劃清界限,不想多說了。

“關東財神朱銘、快刀秦武都是江湖成名的人物,心甘情願地被你驅使跟到這荒山野地裏來,難道還能是踏青郊游不成?”白玉堂面冷如霜,“你背後的人是誰?別告訴我這些事都是你一個人做下的,你可沒這麽大本事!”

——關東財神朱銘,幼時曾是一家錢莊的雜役,不甘于人下,沒幹幾年就離開錢莊流浪江湖,學了一身本事,歸來之後強娶了那老板的女兒,又奪了整個錢莊,之後十幾年苦心經營,終于讓朱記的招牌響徹整個關東。可他為人刻薄心狠,只因家財萬貫,江湖衆人怒而不言,最多不與交往,如今死在白玉堂手裏,也算惡有惡報了。

和朱銘那一點也不光彩的發家史比起來,秦武要清白得多。他從小學武,練就一手快刀,十幾年前曾孤身力戰塞北十三狼,得勝之後追入大漠将餘下殘兵一一誅殺,掃平了北疆商路上的一大麻煩,為江湖稱道。近些年已然淡出了江湖,卻不知為何竟會自甘堕落卷入這案子,最終也是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山中,讓人不禁嘆息。

“呵,白五爺還是和當年一樣目中無人啊,在你眼裏,我唐寒就那麽不濟?告訴你,他們是我請來的幫手,為了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這個答案,你滿意了麽?”

白玉堂雙手猛地握緊,怒道:“唐寒!你不要執迷不悟,今日我已找到了這裏,你以為還能瞞得住麽!”

“呵……”唐寒一聲冷笑,眼底流露出幾分凄厲神色,啞聲道:“瞞得住又如何,瞞不住又如何?我本就一無所有,還有什麽可怕的?”

白玉堂咬了咬牙,“看在當年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實在不想和你動手……”

“當年……”唐寒喃喃念了一聲,眼神中帶了一絲驚異和小小期許,“你不怪我?”

“誰沒個年少氣盛的時候,何況我也沒怎樣,”白玉堂悠悠一嘆,合了合眼,略略垂了頭,“倒是……”

“五弟!”驀地一聲驚呼,白玉堂猛地睜眼,就見一道藍影如電朝唐寒直奔而來,同時眼角餘光一瞥,臉色微變,喝道:“貓兒退!”

“砰——”一顆彈丸從唐寒所在處炸開,烏黑的煙霧随風散出,一看就知帶着劇毒。展白二人見機極快,已在他手動起來的一瞬間飛身後撤,同時屏住呼吸,故而并未受到波及。待到濃煙散去視線歸于清晰,原地卻哪還有那兩人的身影?

兩人遠遠對視,白玉堂自知輕慢故有此變,臉上有些挂不住,先別過了頭。

展昭自打一開始就一直靜靜守在一旁,并未打擾兩人說話,那一字一句一舉一動自然聽得清看得明,此番讓他們逃跑只因唐寒刻意提及舊事讓他分了神,又如何怪得了他?

此刻見白玉堂露出這種神情,不由得又是疼惜又是好笑,揮動衣袖散去最後的幾縷黑煙,他小心地繞過爆炸點,走到那別扭耗子身邊,輕笑道:“跑了便跑了,再追回來就是,先看看官銀要緊。”

“嘁……”知道他有意開解故意說得輕松,白玉堂撇了撇嘴,自嘲一笑,道:“這下,可是真的恩斷義絕了。”頓了頓,神色間露出一絲悵然,朝唐寒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自問沒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可偏偏……呵,以為遮住了脖子看不見傷口了,我就不知道是他麽?”

“他提起舊事,本就是故意讓你分神,好趁機逃走的。”展昭聲音冷淡,帶着一絲寒意,“此次就算了,下次若是見到,絕不會這麽輕易放過。”

白玉堂瞥他一眼,看着他冷峻的側臉,突然笑了出來,“他耍的是我,你又生哪門子氣來?”說罷也不等他回,又朝那山洞裏看了一眼,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枚火折子點了,努努嘴,道:“走吧,去看看。”

山洞不算深,走不幾步就看見了許多巨大的箱子,兩人心中一喜,快走了幾步,箱子一開,就被裏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雪花銀晃得眼前一花,展昭随手抓了一個起來掂了掂,分量絲毫不少,不由得放下了心,長舒了一口氣,道:“這下,咱們的任務可算是完成了。”

白玉堂舉着火折子,照了照四周,大致掃了一眼,愣了一下,又挨個數了數,問道:“一共該有多少箱子?”

“五十。”

“可這裏只有二十二個。”白玉堂挑眉,看着展昭那目瞪口呆跟吃了蒼蠅一般的模樣,心中的郁悶一下子散去,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桃花眼一轉,在幽微火光下,愈發動人心魄,“貓大人,任重而道遠啊,別等下次了,趕緊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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