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彀

文娘的房間溫暖而雅致,不過對白玉堂這般富貴叢中長大的公子爺來說,實在沒什麽出奇。他一眼掃過去,目光便落在端坐鏡前、背對着自己的文娘身上,微微一笑,折扇合上往桌上一指,聲音便帶了幾分委屈與調侃:“文娘便是這般待客麽,連杯茶也沒有?”

文娘身影未動,黃銅鏡面顯出她不甚清晰的面容,隐約可見似乎笑了一笑,并不答話,反而問道:“公子竟然偏愛飲茶麽?”

此等言語機鋒,豈能難倒這位白五爺,“歡歌宴飲,自是縱酒為好;可若要秉燭夜談,當以茶為上。”

“秉燭夜談麽?”文娘聲音裏帶了幾分明顯笑意,身形微微一動,卻不是起身,而是擡手将頭上的一支珠釵取了下來,一縷長發沒了固定,便松松地滑了下去。

悠然至旖旎。

白玉堂視若不見,徑自坐了下來,折扇撥弄着桌上燭火,漫不經心道:“良辰美景,知己在側,相談天地古今,豈非人生樂事?”

文娘輕笑一聲,手上又取下了幾枚釵環發飾,将那精致雲鬓散了大半,微微過側身,整個人顯得慵懶而嬌媚,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疏離冷淡,看着白玉堂,緩緩道:“公子似乎別有所指?”

“哦?”白玉堂挑眉一笑,“文娘以為如何?”

“公子若有雅興,文娘自當奉陪。”聰慧的花魁揚唇一笑,眉目中透着幾分狡黠,“讓文娘猜猜看,公子此番意不在酒,那……可是為尋人而來?”

被人一言道破目的,白玉堂神色卻是絲毫不亂,連眉頭都沒有挑一下,只略一偏頭,饒有興味地追問道:“哦,何以見得?”

文娘笑了笑,這次笑容中卻帶了幾分自嘲,纖手将青絲拂到身後,緩緩起身,朝他走來,在他身側坐下,那塗了蔻丹的修長手指搭在桌上,輕輕一扣,悠然道:“若非尋歡,必是尋人——這杭州城內,除了城隍廟的那群乞丐,就只有這花街的消息最為靈通了。”

白玉堂點頭,“不錯不錯,文娘所言極是——”将折扇在桌上輕輕一敲,恰恰攔在文娘手指前方,“那文娘可能猜到,我是為何人而來?”

文娘目光略微一閃,靜了片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連身子也坐直了幾分,随即緩緩搖頭,“文娘一身卑賤,今日得見公子已是生平幸事,哪敢妄加揣測公子心意?”

白玉堂目光閃動,細細看了她片刻,燈光之下,女子明眸皓齒,眉目盈盈,自有千般風情。他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略微低下頭,卻是露出一絲苦笑,低聲道:“姑娘果然蕙質蘭心,可惜……”

文娘眉心微蹙,帶着幾分疑惑和擔憂,“怎的?”

“不知姑娘,可認識一個姓何的公子?”

Advertisement

文娘沉吟片刻,緩緩搖了搖頭,道:“花叢來往頻繁,姓何的公子也有好幾個,敢問那位全名是?”

白玉堂猶豫了一下,方才下定什麽決心一般,答道:“何為。”

這回文娘點了頭,應道:“的确識得,大約……大半月前吧,他曾和朋友來過,後來陸續又來過兩三次,就今兒晚上,還來說了話兒呢。”

白玉堂面色鐵青,頓時難看了起來,“他果然來過?”

文娘是什麽人,輕易地發覺了他此刻的怒意,不由得愣了一下,想要追問,卻又摸不着他的心思,只好“嗯”了一聲。

白玉堂“啪”的一聲,一拳砸在桌上,本來俊美非凡的容顏此刻就像被寒霜封凍,冷得駭人,“豈有此理!”

文娘吓了一跳,訝然道:“唐公子這是怎麽了?”

白玉堂目光掃過她的面頰,卻再也沒有方才的輕松戲谑之态,反而多了幾分嫌惡厭棄,冷冷道:“你可知這何為是誰?”

文娘愣愣搖頭。

“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婿。”

沉默就這麽突然蔓延開來,文娘驚訝之餘無言以對,白玉堂滿腔憤怒,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把人壓垮。良久,白玉堂才漸漸平息了怒意,雖然臉色仍不好看,但至少已不像方才那樣鋒芒畢露,盯着文娘,緩緩道:“他失蹤了兩個月,我一路尋來,總算抓住個尾巴。”他驀地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要怎麽跟我解釋!”

文娘心下惴惴,沒有接話。

“他如今住在何處?”

文娘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自己,忙道:“他未曾說過,不過提到過西門外的小靈寺,說那風景不錯,還請我前去游玩,我想……恐怕是在那裏待過吧?”

白玉堂眉頭一挑,“小靈寺?”

“是,”文娘如今總算冷靜下來,又恢複了幾分最初露面時的清冷漠然,看向白玉堂的目光裏也多了幾分不知是失望還是嘲諷的意味,定了定神,緩緩道:“就在西門外的山裏,比不得靈隐寺,是這幾年才修建起來的,沒什麽香火,清靜得緊。”

“原來如此……”白玉堂喃喃念了一句,點了點頭,不再多話,徑自站起,轉身便走,踏出兩步又想起什麽,停了停,微微側頭,“多謝姑娘告知……冒犯了。”

文娘似乎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在看見他手扶上門時生生停住,貝齒輕咬,眼睜睜地看着他開門離去,縱是滿心不甘,也只得咽了下去。

門外又傳來開門說話之聲,隐約又夾着女子嬌嗔呼喚,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不消片刻,外邊就沒了聲息。

她靜靜站在原地,直到門外現出侍女身影,她卻并未放在眼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忽然笑了起來。

——目光冷冽如刀。

次日,杭州西門外的清靜山路上,兩人縱馬緩行,朝着山中寺院而去。

白玉堂戴上了那垂紗遮面的鬥笠,而他身側的展昭卻是一身灰衣,游俠裝扮,雖未戴面具,面容上卻是做了些修飾,比平時黑了些,眉眼看起來也尋常許多。二人走在一起,人們大多會覺得就是尋常的武林人士,并不會懷疑什麽——畢竟這段時間杭州武林熱鬧得緊,而江湖人多隐秘,戴個鬥笠遮着臉,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馬蹄噠噠,二人且談且走,話題自然不離當下局面,只聽白玉堂道:“這何為不知是什麽來頭,我從未聽過這一號人物。”

“江湖茫茫,成名者能有幾個?”展昭應道:“不過這何為既然攪進這潭水裏,就不會是個簡單的角色,之前不曾揚名,原因無非幾個,”他頓了頓,理了理思路,道:“其一,化名,如今要做別事,便将之前的身份抛棄了;其二,一直在江湖游走,只是故意隐藏實力等待機會;其三……就是一直隐身在某種勢力之下,沒有單獨上臺唱戲的機會。”

白玉堂颔首,随即輕哼道:“無論是哪一種,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你說他究竟為什麽要陷害柳青?從未聽說柳青和哪家勢力有這樣不共戴天的争鬥,難不成是私仇?”

“白五爺,容我再提醒你一次,”展昭看着他,語氣頗有些無奈,“何為其人,我們只見了一次,也只知道他曾和柳青同往靈隐寺,又在半夜悄悄地找過花魁文娘——這些都不是什麽證據,并不能證明任何東西,他究竟是何身份,是否真的與此事有關,還不能下定論。”

“得了吧,少拿你們府裏那套來糊弄我。”白玉堂的神色隐在面紗下看不分明,展昭見他的頭微微朝上一揚,就猜他一定是翻了個白眼,果然便聽他道:“哪有這般巧事,明明是一路同行,卻偏只柳青一人出事?你看昨日他在衆人面前那番說辭,看似随口而出,卻句句切中要害,面上偏生還是一副老實誠懇的樣子——簡直比你還能裝!”

展昭:“……”總覺得這說法哪裏不太對呢?

“何況,柳青是什麽人?那也是一方豪強,江湖上響當當的名號,絕對不是誰都能攀得上的。這何為能夠得到他的信任同來游玩,可見必有非凡之處。”

“聽你這意思,你與柳青關系那樣好,倒真是難得了。”

“那是當然,柳兄他也是詩酒風流之輩,我倆意氣相投,當年結伴游走江湖,懲惡揚善,何等快活!江湖風雨多,我那時卻是初出茅廬什麽都不懂,只憑自己心意行事,而他為人周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我也學了不少呢。我跟你說啊,有一回我倆經過岳陽……”

說起少年舊事,白玉堂興致極高,侃侃而談,并未注意到旁邊的展昭。而等到他看清他臉色的時候,卻發現展昭臉色早已黑沉,唇線緊繃,不由得愣了,訝然道:“貓?你怎麽了?”

展昭別過頭去,不與他視線相對,只看着前面曲曲折折的山中小徑,沉默片刻,應道:“沒什麽,你們……挺好。”

白玉堂何等敏銳,自然能察覺出他此刻心情不佳,雖然還想不太明白原因,略略猶豫了一下,含糊應道:“是啊,朋友嘛,都是這樣的……他與陷空島關系一直都很好,我便也當他是兄長一般,自然親厚些。”

不知這個回答哪裏合了展昭心意,這黑貓耳朵動了動,轉過頭來看向白玉堂,直直地看着他,即便隔着一層白紗,卻準确無比地對上他的雙眼,緩緩道:“我們,似乎都沒有這樣結伴同游過。”

他神情中帶着幾分失落,眼神卻又是那樣的認真而熱切,白玉堂心中一軟,頓時也升起幾分悵然來,卡了一下,似乎也找不到話來回應,卻只是片刻,便反嗆道:“怎麽怎麽,還怪爺不成?五爺約了你多少次,你哪次答應了,答應的又有哪次成了?”

展昭不用看,也能知道他此刻精神一振、眉頭一挑的樣子,被他的反問問得一滞,回頭一想果然不錯,卻也不再嘆息過去,只笑道:“那這次換我來約你,待此間事了,我們便在杭州勾留幾日好好玩玩,再慢慢地回京如何?”

“當真?”白玉堂有一剎那的狂喜,随即偏偏又搖頭晃腦起來,白紗也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仿佛山中薄霧,随時都會消散無蹤,“可這離陷空島那麽近,你也不陪我回家看看?”

“回,當然回,只要你想,去哪兒我都和你一起。”

白玉堂驀地轉頭,眼底帶着幾分驚訝,更多的卻是無比的歡喜。他下意識地想問那開封府的公務怎麽辦包黑子公孫狐貍不給假期怎麽辦小皇帝又折騰幺蛾子怎麽辦,可話到嘴邊,看到他的眼神便一句也再問不出口,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他目光裏的溫柔與縱容中——熟悉卻又陌生,幾乎全無招架之力,所幸自己戴了鬥笠垂紗遮住,否則這副模樣若是讓他看了去,不知又要嘲笑出什麽來?

過了好半晌,他才略揚了揚頭,語氣中又顯出幾分不服氣的意味來,“這可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展昭微微地笑了起來,目光愈發柔和,如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将他從頭到腳一根頭發都不落下地罩了進去,緩緩伸出了手,“一言為定。”

白玉堂的面容隐在白紗之後,看不清具體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只見他默然不語,似是一直看着展昭,過了許久,方才擡手,幹幹脆脆地與展昭擊掌:“一言為定!”

清脆的擊掌聲回蕩在空寂的山路上,君子重諾,不必再說什麽。兩人相視無言,再轉眼時,一座小小的寺廟已出現在他們面前。

——小靈寺,到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提高了警惕,四下打量。只見周圍青林環繞,鳥鳴清脆,環境怡人,頗有雅趣,而坐落其中的小靈寺也的确如文娘所說,建築尚新,也冷清得緊,山門雖然開着,可目前一個人也沒有看見。再想想他們一路上山,亦是未曾碰見一人,這門可羅雀的樣子,與靈隐寺完全是天壤之別。

“這荒郊野嶺的,正好幹那見不得光的事!”白玉堂早已認定何為有問題,連帶着這小靈寺看不順眼起來,壓低了聲音,與展昭道:“瞧瞧人家靈隐寺,那才是普度衆生的氣度呢!”

展昭頗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說不定是哪位高僧偏愛此地清靜,更适合修行呢?”

“所謂大隐隐于市,靖節先生也有詩雲‘心遠地自偏’,出家人只要六根清淨就好了,管它什麽地界?若是換個地方就無法修行,那只能說明連修行的門都未入了!”

白玉堂引經據典伶牙俐齒,說得展昭一時竟無法反駁,愣了一下,只得搖頭笑道:“罷了罷了,橫豎是你有理,我說不過你。”

“那是當然,你笨嘛!”白玉堂一點不客氣,不等他再接話,就已翻身下馬,走到山門邊将馬系在樹上,朝他望去,“趙兄,別耽擱了,走吧。”

展昭笑了笑,縱然容顏與真實有所不同,但那一縷溫柔從未變過,利落地下馬拴馬,“請吧,唐兄。”

二人進了山門,直至大雄寶殿前才碰見個年輕和尚,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許是聽見動靜才慌慌張張跑來,見了二人,合十施禮,問道:“兩位施主,小寺偏遠,素來無人問津,不知二位所為何來?”

白玉堂自然是不說話的,展昭拱手回禮,溫聲道:“在下趙雄,這是我兄弟唐羽。我二人結伴游歷江湖,途徑這杭州,本欲停留幾日,奈何城內客店大多已無空房,幾番打聽,方冒昧前來,求貴寺借住幾日,一應盤費,願獻佛前。”

和尚面露難色,将眼打量二人,見他們一個溫和好脾氣,看起來不是什麽壞人,另一個雖然遮遮掩掩的卻一身富貴,不由得猶豫了一下,答道:“原本佛前與人方便,并無不可,只是此事小僧做不得主,還請二位稍待。”

展昭忙道:“那是自然,小師父請便。”

和尚再次一禮,轉身匆匆往後面去了。

二人打量着這小小廟宇,看看院落,小巧幹淨,顯然打掃得很是仔細;再看看大殿,空無一人,高絕如在九天之上,雖不富麗堂皇,卻也莊嚴肅穆,一切都嶄新整潔,佛香袅袅,只不知在這普渡衆生的寶相之下,做的,又是怎樣的勾當?

他倆站在大殿門口,将目光所及之處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絕不是閑來無事,他們成名多年,混跡江湖,有些事早已成為了本能。身形未動,言語未出,可一旦發生什麽意外,該往何處追擊從何處撤退,他們早在心裏做出了幾番推演,縱是天羅地網,也能闖上一闖!

看了一圈,心裏有了底,兩人并肩而立,默契地對視一眼,心情也放松了一些,白玉堂略歪了歪頭,鬥笠上垂着的白紗随之輕輕一晃,“你說,這地方會是拿來做什麽的?”

“左不過是個什麽據點吧,”展昭負手而立,眼底掠過一絲嘲諷,淡淡道:“不過看這手筆,背後的勢力不小。”

“可不是,嶄新嶄新的寺廟呢,得不少錢。”白玉堂抱劍,懶洋洋地往背後的門上一靠,輕輕哼了一聲,“——可惜了。”

展昭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幾分笑意,正要說話,忽然又斂了下來,幾乎同時,白玉堂站直了身子。

等到那小和尚領着一個中年僧人到來的時候,遠遠地就聽見兩人“此地清幽雅致,實在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此處高僧想來也是清逸風雅之人,咱們可真是來對了”之類的聊天,那中年僧人眼睛亮了亮,略略整了整衣裳,肅容走了過去。

“阿彌陀佛,貧僧來遲,還請二位施主見諒。”

二人似乎才發現來人,立刻停下交談,慌忙見禮,展昭連連道:“大師何出此言,是我兄弟冒昧前來,打擾了佛門清靜,原是我二人的不是,大師不予計較,已是銘感肺腑。”

那中年僧人生得白胖,慈眉善目的,合十笑道:“施主不必如此,佛渡有緣人,二人入我山門,即是有緣,貧僧法號德恩。”

“在下趙雄,這位是唐羽,江湖粗人,若有不周之處,請德恩大師原諒一二。”

“我看趙施主你文質彬彬,言談溫和,絕非粗鄙之人,”德恩含笑将二人打量一番,目光最終落到白玉堂身上,問道:“只是,這位唐施主,為何不願以面目示人?”

白玉堂一直展昭身側當啞巴,此刻被人問到,略一低頭,低聲道:“大師恕罪,并非唐某有意遮掩,只是……”他聲音一頓,帶了幾分苦澀之意,“在下曾經招惹過一個了不得的仇家,打鬥之中,被他傷了臉面,故而不敢見人……如今身在佛前,更恐有所不敬,情非得已,還請大師原諒……”

展昭在旁邊十分配合地做出了一副憤恨、不忍又惋惜的神色,不忍再聽似的地将頭轉向了一邊。

德恩聽得,臉色也變了變,顯出幾分慈悲來,低頭頌了一聲佛號,緩緩道:“江湖恩恩怨怨,貧僧無可多說。世間男女美醜,不過皮囊而已,我佛豈會因此而有所嗔怪?施主踏入佛門卻仍有遮掩,反倒不美。”

白玉堂一時未曾接話,沉默片刻,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大師說的不錯,是唐某小人之心了。既如此,便失禮了。”

說罷,他略低了低頭,然後伸手,緩緩摘下了鬥笠。

那是一張讓人不敢多看的臉,一道傷痕自額頭劃過鼻梁,最後直直拉到了嘴角之下,臉上的表情只要一動,就如一條灰暗而醜陋的蟲子在蠕動。而他的左邊臉頰,則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團爛肉,早已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站在後面的小和尚定力不足,忍不住“啊”了一聲,有些慌亂的退了一步,随即眼神一掃,知道自己失禮,立刻低下頭連連念着佛號。而德恩顯然也吃了一驚,但終究沒有失态,只是略略倒吸了一口涼氣,愣了片刻,默默低下頭,合十道:“阿彌陀佛,是貧僧冒犯了。不知那行兇者是何人,竟将施主毀傷至此?”

白玉堂頂着一張不忍目睹的臉,眼神放空,看上去竟帶着幾分死灰之意,與他一身華麗白衣一對比,看起來分外慘烈。聞言低低苦笑一聲,臉上的傷随着他的表情變化而顯得愈發猙獰,“那人……武功絕頂,背後勢力龐大,我孤身一人,不過一命而已,倒也不怕他再來。只是若讓大師知曉,難保日後不傳到他耳朵裏,以他睚眦必報的性格,恐污了佛門聖地,還是不提了。”

德恩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擡眼看了白玉堂一眼,又立刻移開了目光,看向旁邊不發一語的展昭,道:“趙施主,不知二位欲住多少時候?”

展昭忙應道:“不過賞玩風景,至多四五日,絕不多留。”

德恩笑了笑,道:“無妨,深山古剎,難得有客,趙施主你談吐溫雅,就是多留幾日也是無妨的。那麽,便随貧僧來吧。”說着,正要轉身,忽然又頓了頓,看向白玉堂,道:“唐施主,寺中還有幾個小沙彌,修為尚淺,定力不足,恐怕沖撞了施主,施主還是将鬥笠戴上吧。”

靈隐寺的禪房都不大,人一多便顯得擁擠,尤其是當這些人還是江湖中呼風喚雨的大人物的時候,便愈發顯得不夠了。

靈隐寺明覺、少林寺智南、武當朱浩以及無門無派的游俠林風這四人聚在一處,顯然便是如今杭州這艘江湖大船的掌舵之人。此刻明覺與智南坐在禪床上,一個閉着眼睛仿佛入定般不聲不響,一個擺着一張溫良無害的臉卻也不說話。朱浩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着倆不說話的和尚,也斷不當這出頭鳥,只管悶聲喝茶。而林風抱劍靠在門邊,看着這仨一個賽一個的沉默,就連朱浩也不出聲,不由得豎了眉毛,打破了沉寂,“朱師兄,智南師兄,剛剛弟子回報的事兒,你們有什麽想法沒?”

論起來,她與他們二人乃是平輩,雖然出道略微晚了些,但總以師兄妹相稱,說話也沒有太多顧忌。至于明覺,這都得算她爺爺輩的傳奇人物了,她再如何豪邁大氣不拘小節,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朱浩與她比智南更熟悉幾分,都被她問到頭上了,自然不好再裝聾作啞,只得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道:“靈隐、少林和武當的弟子分散開在四周搜查了一晚上,半點兒痕跡都沒找到,可見劫走柳青的人規劃極為細致,行動也很快,看起來不像尋常武人。”

“如此幹淨利落,連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絕不會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林風點頭,将話接了過去,“看着,倒像是專門的殺手組織。”

“這等殺手組織,傳出過名字的大大小小也有七八個,何況還有些大人物的暗中勢力。”朱浩輕輕扣了扣桌面,神情帶着幾分嚴肅,并未直言何為“大人物”,不過在座幾人又有誰不清楚?只是心知肚明,未宣之于口罷了。

沉默許久的智南終于開口,“無論是哪個組織,要讓他們接下從靈隐寺劫人的活,都得花上一大筆錢。柳青身在囹圄,若是外邊的朋友……據我所知,綠林好漢們都不怎麽待見那些殺手,瞧不上他們遮遮掩掩的作派,也未必出得起這樣的價錢”

朱浩挑了挑眉,“依師兄的意思,這事不是柳青那方做的?”

智南合十微笑:“世事紛擾迷霧重重,貧僧自知未有洞察一切的本事,又豈敢斷言?”

林風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他們三人相識也有十來年了,關系一直很好。林風坦蕩爽朗,朱浩性情豪邁,兩人都是直來直去的人,赤誠相交,傳為江湖美談。唯有這智南說起話來彎彎繞,偏愛弄些玄虛,忒不爽快,相處起來也不見得幾分佛門高僧的氣質,與他們竟頗有些“損友”的意味,故而江湖少有人知曉他們的交情,更不知道,今時今日,身為武當弟子的朱浩一見光頭就嫌煩,這位智南大師也是功不可沒的……

林風看着他倆,無奈之餘又有些慶幸。她自然知道這是因為他們一個少林一個武當,肩上擔着門派的擔子,說話做事都得有所思量,哪像自己無門無派随性而為,怎一個“快哉”而已?

室內一時靜了片刻,林風定了定神,目光掃過他們,最終還是自己開了口,“我覺得,這件事不是柳青他們做的。”

智南揚了揚眉毛,仍是微笑着,問道:“為何?”

林風不答,徑直接道:“別說這件事,就算是明信大師的死,我也不信是柳青所為,他一定是被人陷害,背後定有隐情。”

“可他為何不說呢?”朱浩沒有問“什麽隐情”這樣的廢話,直接切入了另一個重點,“那天我和智南去見他的時候,他也一聲不吭,難不成連我們也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不合适吧,”林風聳聳肩,“你們又不熟。”

朱浩頓時被噎住,和旁邊的智南對望一眼,居然覺得十分的……有道理。

智南沉吟片刻,道:“柳青如今不知所蹤,我們又在明處,許多事做不得,幹脆便把之前的事再搞清楚。柳青與何為之前來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挨個查清楚,說不定會有收獲。”

朱浩點頭,他向來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立刻道:“可以,杭州城裏的排查我來,寺內的就交給你了。”

智南還沒點頭,林風就已挑眉,“我呢?”

朱浩想了想,難得起了一絲玩笑的心思,朝她眨眨眼睛,“你麽……就負責解決那個‘熟人’的問題吧。”

林風默了一瞬,然後再次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