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逢生
耳畔全是嘩啦的水聲,白玉堂在水中沉浮,腰上背上被撞了好幾下,也不知是什麽東西。他咬牙閉氣,默念着蔣平曾經教他的那些東西,努力維持着身形穩定,努力伸出手向前摸索着,用盡全力,只想抓住什麽,然後再也不要放手。
水流飛快,眨眼間已不知被沖了多遠,白玉堂拼盡全力,剛剛露出頭吸了一口氣,又立刻被卷入水底,反複好幾次,幾乎要榨幹他最後的一絲力氣。渾渾噩噩不知多久,忽然肩膀上一沉,随即被一股大力提了起來,然後手上就摸到了什麽東西,下意識地抱緊,就聽轟隆水聲中,傳來一聲怒喝:“白玉堂,你不要命了!”
這一聲如醍醐灌頂,白玉堂一下子清醒過來,“貓兒!”喊完一聲,這才終于有空細看,只見此刻自己正抱着一大塊枯朽的樹幹,勉強能保持不沉,卻無法控制方向,只能随着水流被往下游沖去。
而樹幹另一邊正是展昭,黑夜中看不清他的具體表情,可聲音卻是分外憤怒,還夾雜着顯而易見的顫抖,在潑天的水聲中,人說話的聲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展昭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吼了出來:“你跳下來做什麽,找死嗎!”
白玉堂整個人已經有些軟了,他向來怕水,之前憑着一股氣強撐着,此刻人在身側,确認平安,之前那點心氣瞬間便散了,抱緊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根本沒有力氣再争辯什麽,阖了阖眼,輕輕道:“……找你。”
這一聲回答幾乎在出口的瞬間就被風雨扯碎,可展昭積攢了滿肚子的憤怒與恐懼,就這麽被這兩個字輕輕松松地澆滅了。
“看到你掉下去,這樣大的水,又這麽黑,我就什麽也顧不上了……”白玉堂斷斷續續地說着,聲音不大,如同他們此刻境地一般,似乎會随時地被風雨吞沒,卻偏偏一字不漏地傳到了展昭耳朵裏,“現在想,真是蠢透了……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絕不……哪怕是黃泉路,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展昭如遭雷劈,因為擔憂他才剛剛平複下來一些的心跳又再次劇烈了起來,身體冰冷,可胸腔裏卻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溫暖到灼燙,燙得他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你知道……”話剛出口,就被洪流風雨撕裂,展昭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氣,大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怎麽,”風雨中,洪流中,滿身是水的白玉堂輕輕笑了出來,恢複了一絲他慣有的、那樣無法無天張揚桀骜的語氣,“聽不懂?呵,果然是個笨貓……”他打起精神,甚至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展昭的胳膊,用盡全力,擡高了音量,大聲地在耳邊吼出來:“那你聽好,你聽好了!我——啊——”一句話突然斷在了喉嚨裏,他們後背劇痛,似乎撞上一堵銅牆鐵壁,白玉堂下意識地松開手,手臂卻又打在了什麽東西上,疼得他整個手臂都在發麻,卻讓他頓時清醒,五指一屈,緊緊地扣住了它。
他後背靠在那東西上,竟然堪堪穩住了身形,卻發現懷裏的浮木在水流中漸漸遠離,連忙用力抱住,同時嘶聲吼道:“貓兒抓緊!”
這是一塊橫在水中的巨石,他們剛剛直接撞在了上面,此刻白玉堂一手扣住了石上縫隙,半個脊背靠在石頭上,另一手抱着浮木,而浮木的另一端,則是仍舊被困在水流中的展昭。
白玉堂一手扣着石縫,一手抱着浮木,還得緊緊抓着畫影,只覺整個人都要被扯成兩半,根本不敢耽擱,只喘息了片刻,便咬牙道:“快上來!”
他話音未落,展昭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默契無比,黑暗中,看不見他如何動作,只過了片刻,白玉堂只覺頭頂掠過一陣疾風,緊接着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一把拉了上去。
“你沒事吧?”石上勉強還能容下兩人跌坐,剛一落地,便響起這異口同聲的一問。
霎時一靜,兩人在黑夜中對視片刻,忽然笑了出來。
劫後餘生亦或是兩心相契,都足以寬慰他們此刻的身心俱疲,笑聲中,白玉堂喘了兩口氣,抹了抹臉,卻又立刻被雨水打濕,他也不在意,三兩下将臉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扒拉下來,順手扔進水裏,竟然還不忘自嘲兩句,抱怨道:“可憐五爺這精心做出的易容,就這麽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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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也是笑着,看着他露出真容,正想回他,卻似乎是岔了氣,忽然“呃”了一聲,帶着幾分痛意。
這一聲讓白玉堂笑聲驟止,他立刻想起了之前林中對敵時展昭的異狀,陡然變了臉色,連忙撲了過去,摸索着他的雙臂,急道:“貓兒?你怎麽回事,哪裏傷着了,嚴不嚴重,快讓我看看!”
展昭連忙安慰,下意識地在往後躲,“剛剛在水裏撞了兩下,沒事……”
“放屁!爺爺我也被撞着,哪至于這樣痛!老實說,哪裏傷着了!”白玉堂氣急,直起身子,從雙臂到胸口,一路探到後背,忽然摸着後背的什麽東西,頓時變了臉色,“這、這是……”放輕了動作,他仔細探了探,手上的觸感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箭傷?怎麽回事!”
這是怎麽也瞞不過去了,展昭索性放松了身體,老實交待:“在德恩的房間裏,找東西的時候碰到了機關……”
“所以、所以你就帶着這箭一路打打殺殺過來都不吭聲?展昭你、我……”他幾乎語無倫次,重重喘了口氣,咬着牙去拉他,“起來!還在這裏做什麽,不要命了,趕緊走,去找大夫,去包紮上藥!”
展昭沒有拒絕,這種時候強撐沒有任何意義,除非他是真的不想再要這條命。摸索着拉住白玉堂的手,兩人相互攙扶着站了起來。
不動倒也罷了,此刻一站起來,白玉堂才發覺自己全身上下無處不痛,之前在水裏不知道被撞了多少下,不用想都能知道必然是大片的青紫。可這全身上下所有的傷加起來都比不上此時心口的疼痛,白玉堂繃着臉不吭聲,當先一步走到那巨石邊,朝下仔仔細細看了半天,咬咬牙搶先跳了下去,“撲通”一聲,先感受到的是冰涼又迅疾的水流,之後才是腳下的實地。
這邊的溪水不深,僅僅到他們小腿,雖然流速快,卻已經不能再構成威脅,他叫了展昭一聲,兩人相互扶持着涉水上岸,直到脫離了水流,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緊繃的神經一旦放松下來,身體的疲累就千倍百倍地襲來,展昭腳下一軟,差點就要栽倒,幸虧白玉堂一直挽着他,反應極快地撐住他的身體,更不多話,将他的手臂往肩上一架,扶着他往樹林中走去。
白玉堂不知道他們被沖到了何處,依山勢看應該是快要到山腳,卻不是他們來的方向,而是山中更深處。展昭已經有些神智昏昏了,低低喘息着,只是憑着本能随着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暴雨如注,毫不留情地鞭打在二人身上,他們全身濕透,傷痕累累,再狼狽不過,卻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白玉堂辨不清方向,只能向前,一面咬牙堅持,心裏卻是分外沉重:遠離城鎮,固然可以隐藏行跡不被發現,可這山林深處,又該何處去尋醫求藥?展昭的箭傷絕對不淺,若是再不拔出醫治……
這茫茫山中,會有人能幫他嗎?
視線中出現那一點光亮的時候,白玉堂幾乎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努力搖頭甩開眼前的水珠,睜大眼睛看去,那光點愈發清晰,在它周圍,一座茅屋的輪廓漸漸呈現在他的眼前。
狂喜瞬間包圍了他,他下意識地想要沖上去敲門求助,可腳步剛剛邁出又停了下來,就近将肩上的展昭放了下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展昭已經徹底昏了過去,身體冰涼,除了胸膛的起伏外,幾乎就像一具屍體。白玉堂将他放置在一棵樹下,又将巨闕塞進他懷裏,這才起身,握緊了劍,飛快地朝那茅屋跑去。
茅屋不大,看起來和尋常農家屋舍沒有區別,亮着昏黃的燈,在這風雨飄搖的夜晚,如同一座孤島,将成為他們最後的希望。
屋外圍着籬笆,這當然攔不住白玉堂,可他并未逾矩,匆匆跑到門外,隔着小院,高聲道:“屋中有人嗎?夜行迷路,請求借宿一晚,主人可否行個方便?”
他帶了幾分內力,确保自己的聲音不被風雨吞噬,話音剛落,屋中窗內便映出一個人影,緊接着“吱呀”一聲,木門被人打開,一個女子聲音透過雨幕,傳進白玉堂耳中,“夜雨寒涼,客人請進。”
這聲音聽在耳中,白玉堂竟然一愣,抹了把臉,瞪大眼睛看去,只見茅屋門口,一個女子手持一盞油燈,靜靜站着,一身青布衣裳,看起來似乎是個尋常的農家女,可偏偏氣度沉穩,孤身一人面對陌生的雨夜行客沒有任何遲疑和畏懼,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迎了出來。
對方見他遲遲不動,也不說話,便将油燈舉高了幾分,借着油燈的光芒,白玉堂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頓時失聲叫了出來:“雪姐姐!”
屋外仍舊風雨交加,屋內卻已又點上了兩盞油燈,雖然遠遠談不上溫暖,但對白玉堂來說,已經是莫大的驚喜了。
床上的被褥被掀開到一邊,展昭被小心翼翼地安置上去,俯趴的狀态讓白玉堂終于看清了他背後的情況。
一支小弩深深地咬進他左側的蝴蝶骨下,再偏一點,幾乎就會穿透他的心髒,白玉堂看着這傷口,有這麽一瞬間竟然連呼吸都忘了。
他……竟然就這麽帶傷,一路強撐到這裏……
“愣着做什麽?不想救他了?”青衣女的聲音從旁傳來,聽不出什麽喜怒的情緒,取了一把剪子塞進他手裏,“把衣服剪開。”
白玉堂定了定神,三下五除二地将展昭裏外衣裳剪開,露出了猙獰的傷口。
弩箭已經沒入了大半,應該是在水流中又被撞歪了許多,導致傷口看起來比尋常箭傷大了很多。傷口被水泡得有些發白,皮肉翻卷,還夾雜這各種污漬泥漿。後背上還有大片的青紫,應該都是在水中被雜物撞傷的。
“別發呆了,讓開。”說話間,青衣女已經去了藥和繃帶過來,看了看他的傷口,挑了挑眉,沒說什麽,将東西放在床頭小櫃子上,又看向白玉堂,“還不算太嚴重,放心吧,我來就行。你也別在這兒杵着了,我給你拿了帕子和幹衣服,趕緊去換了,別着涼。完了再去廚房燒點熱水來。”
白玉堂咬了咬牙,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我沒事,先把他弄好了再說。”
青衣女有些意外,多看了他一眼,卻也沒再多話,在床邊坐了下來,拿帕子沾了清水,小心地将他後背清洗幹淨,仔細看着傷勢,想了想,問道:“你有刀嗎?小點兒的。沒有就去廚房……”
“嗡——”一聲铮鳴,青衣女豁然擡頭,就見白玉堂掌中持着一泓月華般的薄刃,瞳孔微微一縮,眼底帶着幾分驚豔,一句贊嘆脫口而出:“好劍——”
白玉堂眼底帶着幾分小心翼翼,“這個行嗎?”
“當然。”青衣女只是一個晃神,就已恢複常态,伸手接過魚腸,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才輕輕舒出一口氣,心中贊嘆不已。定了定神,她拿過旁邊幹淨的帕子将劍擦了擦,又在油燈火苗上略微一過,看準方位,毫不遲疑地朝展昭背上劃去。
“呃——”昏迷中的展昭身體猛地緊繃,喉間溢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她毫不在意,下手極快,利落非常,一下便劃開皮肉,幾乎只是一個眨眼,就将那嵌入體內的弩箭挑了出來。帶血的箭頭被扔到地上,魚腸被放到床頭,她動作飛快,并指在展昭背後穴道上連點數下,拿過藥瓶将金創藥撒下,剛剛冒出的鮮血很快便被止住了。
“那邊櫃子第二格有個葫蘆,拿過來。”
白玉堂應了一聲,連忙轉身去拿。這茅屋就是個尋常農舍模樣,陳設也是再簡陋不過的木桌木櫃,倒是櫃子裏面別有洞天,大大小小整整齊齊地放置着許多瓶罐盒子,也不知是何用處。
白玉堂此刻也沒心思去想,拿了葫蘆連忙回到床邊。青衣女已經剪裁紗布蓋住了傷口,接過葫蘆,倒出一捧液體,只聞酒味撲鼻,藥味極重,想來應是藥酒。
她将藥酒灑在展昭背上,在那些青紫痕跡上緩緩按揉,解釋道:“這是我自釀的,比不上你大嫂,可對付這些跌打損傷總是有些用處,你身上也不少吧,待會兒也擦一些。”
白玉堂不知該說什麽,只是默默看着她的動作,低低“嗯”了一聲。
青衣女瞥了他一眼,目光不期然掃過他雙腿,手上動作一停,臉色忽地變了,“你腿怎麽了?”
“嗯?”白玉堂愣了一下,低頭看去,只見他這一身白衣是徹底毀了,淋漓着一身的水,滿是泥漿污漬,尤其是左邊小腿的位置,似乎髒得……有些太過了吧?
白玉堂後知後覺,這才猛地覺得腿上一陣劇痛,“嘶”了一聲,連退兩步,一屁股坐到後面的凳子上,卻仍是一臉茫然,“這、這是怎麽回事……”
“你問我?”青衣女被他氣得不行,連忙拿了藥瓶和紗布繃帶就朝他走來,“我看看!”
白玉堂下意識地想說展昭,結果被她一眼掃來,竟然愣是一句話也不敢再說,順從地坐好,屈起左腿,在一陣陣的刺痛中卷起褲腿一看,好嘛,血淋淋的一道劃傷橫在腿肚子上,傷口粗糙,必是在水中被哪根浮木枯枝挑破的,被涼水一沖,麻木了痛覺,又加上他滿心都在展昭身上,故而到現在才發覺。
這傷口看起來比展昭的箭傷可怖多了,青衣女瞪了他一眼,起身又拿了清水來想替他清洗,白玉堂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攔了攔,“诶,雪姐姐我自己來吧……”一面說着,一面又忍不住看展昭,“他那……”
被喚作“雪姐姐”的青衣女輕哼一聲,知道這傷勢對他來說處理起來沒什麽難度,便也沒有堅持,只道:“那你自己好好上藥包紮,再去把衣服換了,否則我就把他——”素手一指,“展昭是吧,我可不管什麽南俠禦貓的——直接扔出去!”
白玉堂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可是明白這位姐姐向來的作風,雖然不知道她如今為何竟隐居在這深山茅屋中,可這并不影響白玉堂對她的判斷,當下連連應聲,不敢有半點違拗。
青衣女這才回頭去料理展昭的傷,兩人各忙各的,一時無話,只有屋外的雨依然在下,屋內油燈靜靜燃燒。
待到白玉堂将自己的小腿包紮完畢,展昭那也擦好了藥酒纏上了繃帶。青衣女回頭看了他一眼,便道:“過來給他把衣服換了,放平了躺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我再去燒些熱水,你動作麻利些,弄好了自己也把濕衣服給換下來。”
白玉堂連忙應了,待她一走,就快手快腳地替展昭換上幹衣蓋好被子,看着展昭蒼白的臉色,神思恍然,不由得看直了眼,想起過往種種,油然生出一種柳暗花明的心境來,目光柔和,情不自禁地低喃出聲:“說好了要陪我回陷空島的,可得快點好起來啊……”
廚房那邊傳來柴火的聲響,白玉堂匆匆回神,連忙自己也擦拭身體換了衣服。幹淨清爽的衣服一上身,他不禁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直到此時此刻,心裏那根一直緊繃的弦才總算是松了下來。
“好好的又嘆什麽氣?幾年不見,你倒是多愁善感起來了。”身後傳來青衣女的聲音,白玉堂放松了心情,伸了個懶腰,卻被後背的鈍痛刺激得一陣呲牙咧嘴,“哎喲……”
“活該,讓你亂動,坐好了,”一只手壓在了他的肩上,對方語帶戲谑,“脫衣服。”
白玉堂:“……哦。”
乖乖脫了上衣坐在凳子上,感受到後背被藥酒澆得一陣辛辣,白玉堂疼得臉都皺在一起,卻又不想顯露出來,目光四下打轉,将早已存在一直沒空閑開口的疑問說了出來,“雪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啊?這麽多年沒消息,突然就歸隐了?”
身後按揉的動作如常,青衣女淡淡反問:“怎麽,江湖走膩了,歇歇不是很正常?”
“別人也就罷了,可你是誰啊,堂堂雪仙子!怎麽能、怎麽能就在這種地方過這種日子……”
——風雪雙劍,雪仙子!
若是換了個人在此處聽得此言,定然會連下巴都跌到地上去。放眼江湖,何人不知雪仙子的大名?雪仙子芳名顏雪,當年甫一出道,就憑借一手絕佳劍法享譽江湖,從此驚風劍林風與破雪劍顏雪雙劍并稱,顏雪更以其姿容絕世,被奉為江湖第一美人,至今無人取代,早已成為傳奇。
只是傳奇終有落幕之日,驚風劍至今已活躍在江湖之中,破雪劍卻已消失數年,有人說她嫁作人婦正安享天倫,有人說她被人追殺已香消玉殒,傳言無數,真人卻是鴻飛渺渺,蹤跡難覓。誰會知道,她竟然孤身隐居在這杭州城外的山林之中?荊釵布裙,栖居茅屋,都說世事無常,可這雲泥之別,着實也太無常了些。
“那你覺得我該過什麽日子?”顏雪神色平靜,雖已非二八之齡,可容顏未改,豔色依舊,顧盼間仍是第一美人的絕世風姿,将眼在他身上一打量,淡淡道:“如你一般混跡江湖,然後被人追殺麽?”
“喂……這是意外啊……”白玉堂被她輕輕一句給堵了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皺了皺鼻子,嘟囔道:“你應該和那林風一般,縱橫江湖鋤強扶弱啊,這樣快意恩仇才适合你!”
“縱橫江湖快意恩仇,我沒有過嗎?”顏雪神色不變,輕輕一笑,眉宇間帶着幾分灑脫與清傲,“既然有過,就沒什麽遺憾,舍了便舍了吧,換種人生也一樣。”
“說得也對,”白玉堂忍不住嘆了一聲,“如此灑脫,姐姐果然還是江湖本色。”
“本色也好,假相也罷,都是過去的事了。”顏雪最後在他肩胛上一拍,示意上藥結束,一面拿過帕子擦手,一面問道:“說說你吧,這是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你在杭州,沒聽說靈隐寺的事兒?”白玉堂拿過衣裳一件件穿好,“這山上的小靈寺有問題,我們去查,結果被他們搶先動手了。”
“荒山建寺,本就是怪事,卻還有知州偶爾來訪,裏面的門道可大着呢。”顏雪擦了手,在旁邊坐下,倒了杯熱茶放到他面前,“不過你的意思,是他們殺了靈隐的住持?”
白玉堂被她話中信息驚了一下,“小靈寺還和官府有關系?這我們并不知道,只是循着柳青那邊的線索追來的。”
“柳青……”顏雪思忖片刻,道:“我與他并無交情,說不出什麽,只是這小靈寺與我也算鄰居,看着雖然怪異,可這些年也沒見着什麽确實事跡,怎麽會突然卷入靈隐寺那的事?”
“誰知道呢?”白玉堂皺眉,将此事前前後後裏裏外外都和她說了,末了問道:“你在杭州待得久,可有什麽思路麽?”
“我既是隐居,又哪來的閑心去理會那些風雲變幻的事?”顏雪搖了搖頭,想了想,道:“我只能告訴你,這小靈寺的修建和這一任知州上任是同時的,我又曾見過他來,說不定就是他的場子。有這麽大的手筆,這官兒恐怕也不幹淨。杭州可是魚米之鄉,掌管着北上漕運,富庶得很,你既然說柳青是個俠客,會不會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事才要被滅口的?”
“不會,就算柳青是因為這個,又和靈隐寺有什麽幹系?而且縱然這官當得不幹淨,可諒他個小小知州,哪有本事攪得江湖鼎沸?依我看,這突破的口子,到底還得在那個何為身上。”白玉堂指尖輕叩桌面,想了想,又道:“不過這貪官污吏的事兒,一并辦了也未嘗不可。”
顏雪看着他,數年不見,當初那個玉雪玲珑的小少年已經長成,雖然經歷了一夜風雨,可看他模樣,卻沒有絲毫疲憊頹廢,反而意氣風發冷靜自若,縱然身處簡陋茅屋,也有着指點江山的大将之風,看得她心中贊賞,不由得微微一笑,問道:“這便不關我事了,說起來,你這官兒當得可還好?”
“好什麽好,整天跑來跑去,哪有過去自在?”白玉堂滿臉嫌棄,眼神卻不由得往床上的展昭瞟去。
顏雪并未錯過這一幕,微一挑眉,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兩轉,若有所思,“當初江湖傳言,你就是為了他跑上東京去的吧?”
“什麽叫為了他啊!”白玉堂險些被自己一口氣嗆着,連忙強調道:“是為了名譽,為了我們五鼠的尊嚴!”
“然後就把自己賠進官府了。”
“……”
“好了,不鬧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休息,水應該開了,抓緊洗洗睡。另外,沒有多餘的房間,你就湊合跟這兒歇着吧。”顏雪微微一笑,眉間帶了幾分戲谑,說罷起身,往外間走去。
“诶等等,”白玉堂急忙站起來,“我們睡這兒,那你呢?”
“隔壁有個小書房,我去那邊。”顏雪知道他想什麽,微笑道:“這屋裏就一張床,你與他擠擠也就罷了,難道還要我去擠不成?別這副表情,我可沒那麽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