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闖關
小靈寺的人尋來了。
他們沒有親手殺掉兩人,自然不放心,昨夜雖是折回寺中,可待天一放晴,便沿着溪水尋了下來,一路上都沒有發現什麽痕跡,顏雪這屋子是唯一一個有人的地方,自然不會被他們放過。
不過顏雪在這兒跟他們當了幾年的鄰居,一直相安無事,他們還是頗有禮貌地停在了那小小的籬笆外,朝裏面叫了幾聲“顏姑娘”。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顏雪仍是那一身樸素青衣,一開門見着他們那樣烏壓壓的二十幾人,皺了皺眉,眼底帶着幾分驚訝,遲疑了一會兒,方才朝他們走去。
領頭是昨夜在德恩身邊的年輕僧人,此刻微笑合十,絲毫沒有自己正領着一幫殺手堵在人家姑娘門外的自覺,仍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顏姑娘,叨擾了。”
顏雪沒有開門——雖然那搖搖欲墜的籬笆也擋不住任何人——站在離他兩三步遠的地方,眼底帶着些警惕與不解,目光掃過那群人,問道:“行端師傅,這是怎麽了?”
僧人行端微微躬身,道:“顏姑娘,昨夜敝寺遭遇賊寇侵擾,那二賊被寺中守衛打退,不知遁逃到了何處,我們正在搜尋。”
顏雪皺眉,“竟有賊人侵擾佛寺,真是豈有此理。”
“不知姑娘可曾受到驚擾?”
“昨夜風雨,我早早便睡了,未曾聽見什麽動靜。”
行端目光一凝,随即應道:“無事就好。二賊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姑娘若發現可疑之人,還請千萬小心。”
“一定,有勞師傅關心。”
行端退了兩步,朝後面打個手勢,身後之人訓練有素,立刻散開,向小溪下游繼續搜尋,只留了兩人守在行端身邊。
顏雪看着大部隊離開,又看看依舊守在自家門口的行端,神色未變,“行端師傅,這是做什麽?”
行端含着笑,再次向她合十施禮,“走了大半日,頗有些口渴,想向施主讨口水喝。”
聽着他連稱呼都改了,顏雪心中冷笑,卻也不阻攔,點了點頭,上前開了籬笆門,道:“既然如此,師傅便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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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端帶着兩人進屋,第一眼就看見桌上尚未用完的飯菜,簡簡單單的兩個菜,并無任何出奇。
顏雪領了他們進屋,道了聲“稍待”便轉身去一旁桌上倒水。而行端及身後兩人則趁機掃視全屋,連裏屋也仔細看了,并未發現任何人的蹤影。
顏雪慢悠悠地倒了水,轉身回來遞給行端,眉目微垂,“屋中簡陋,讓師傅見笑了。”
“姑娘言重了,”行端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打量着始終神色不改波瀾不驚的顏雪,緩緩道:“姑娘風姿過人,想來必有非凡之處,來日小僧必将登門讨教,還請姑娘不要嫌棄。”
顏雪淡淡道:“師傅何出此言?”
行端笑而不答,将杯子放在桌上,合十道:“打擾姑娘了,告辭。”說罷,再不耽擱,領着兩人痛快離去,很快便消失在顏雪的視線之中。
顏雪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直到身後傳來動靜,自房梁上緩緩飄下兩條人影,白玉堂的聲音響起,分明含笑,卻偏帶着些故作的緊張,“好懸好懸,幸好沒躲屋裏。”
顏雪轉身看去,只見白玉堂雙手捧着雞湯,展昭則端着一盤菜兩個碗,也虧他手穩,竟然沒給砸了。
兩人将東西放回桌上,展昭走去将屋門掩上,道:“這和尚好像已經起了疑心,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的變故一定已經傳到了何為的耳朵裏,保不齊他又要在靈隐寺那掀起什麽風浪。”
“不錯,”白玉堂收起了玩笑之态,正色道:“還有柳青,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們得抓緊時間。”
“嗯。”顏雪應了一聲,沒有反駁,看着桌上沒動過幾下的飯菜,“反正他們應該也沒走遠,你們等吃了再走吧。”
民以食為天,大俠也是要吃飽飯的。兩人回桌,再沒了之前聊天逗趣的興致,三兩下吃完,又被顏雪叫住各自換了藥。直到此時,展昭才終于看見白玉堂腿上那所謂的“小擦碰”是個什麽模樣,少不得又是一陣瞪視。白玉堂指指他背後的箭傷,意思十分明白——于是居然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扯平”了……
在他們擠眉弄眼算賬的時候,顏雪已經将桌子收拾幹淨了回來,見他們已經收拾妥當,便指了指桌上的藥瓶,道:“這些你們帶走吧,都是我自己配的,比尋常貨色好些。”
江湖兒女沒那麽多推讓禮節,兩人道了謝,将東西收好,拿上劍,便告辭離開。
顏雪送他們到門口指路,道:“從那邊過去就是村子,有路可以回城,不過小靈寺那幫人也許會在路上等着,你們自己小心,把劍藏了,喬裝一下也好。”
展昭的臉色還有一些蒼白,體力也尚未恢複,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聞言點點頭,鄭重拱手,“多謝顏姑娘救命之恩。”
“南俠不必言謝,”她看看展昭,又看了一眼白玉堂,語氣中帶出幾分溫柔,“你們,保重。”
“告辭。”
“告辭。”
兩人轉身離去,白玉堂不知為何,神色悶悶,似乎心中有事,走了兩步便停下,回頭看向顏雪,只見她默默站在茅屋庭院之前,衣裳素淡,情緒平淡無波,整個人似乎都被定格在昔年丈夫逝去的那一刻。
他只覺得刺眼,忍不住想要再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就這麽愣愣地站着,不動了。
顏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歪了歪頭,“怎麽了?”
“雪姐姐,你……”大段的勸解被生生卡住,他定了定神,肅然看向那女子,緩緩道:“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白玉堂緩緩開口,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傳入她的耳中:“你的劍,還在嗎?”
那完美的、平靜的面具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痕,顏雪神色一僵,眼神裏微微閃過一陣茫然,似乎有剎那間的空洞,随即又重新聚焦,正要說話,白玉堂卻猛地轉身,将展昭手腕一拉,大步離去,再沒有回頭。
隔着重重的樹影,小心隐匿着身形,行端遠遠地看着兩人走出自己的視線,将目光轉回茅屋之上,看向門口的女子。見她默默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緩緩轉身回屋,行端不禁冷哼一聲,“這女人果然不簡單。”頓了頓,微微側過頭,問道:“外邊埋伏好了嗎?”
“好了,都在兩邊林子裏。”身後護衛立刻應聲,又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有問題的?”
“屋子裏的确沒有發現什麽痕跡,看起來的确是她一個人在吃午飯,”行端面有得色,悠然道:“不過我聞到了血和藥的味道,雖然很淡——”他眯了眯眼,面上竟露出幾分貪婪迷醉的模樣,深深吸了吸氣,“血的味道,我可是不會錯過的……走吧,讓我們去會會這位顏姑娘……”
聲音逐漸消失在深林之中,三條人影自隐匿處走出,步步向那茅屋逼去。
顏雪并不知道他們已經露了破綻,送了二人出門,回屋掩上門,走了兩步,緩緩坐在粗糙的木凳上,神情怔忡,眼神空洞,好似整個人都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這一副皮囊,再是美豔不改,也沒有了當初的那份靈氣。
她曾仗劍策馬,快意恩仇,是名震江湖的第一美人,是人人豔羨的傳奇;也曾鉛華洗淨,隐于市井,琴瑟相和,只願一個歲歲年年,花好月圓。可自從那一日鏡碎花殘,便再無圓滿,她孤居山野,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再無漣漪,已經徹底放下了過去的一切,甘願這麽無聲無息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可是,可是——
“你的劍,還在嗎?”
一顆石子被投入湖面,白玉堂的話再次回響在她的耳畔,她狠狠地閉上眼,仿佛這樣就能讓那蕩起的波紋停滞。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卻突然眉頭一皺,猛地睜開了眼睛。
行端已到門外。
這次他可沒那麽客氣,直接進入院中堵在了茅屋門口。站定後朝身後兩人使個眼色,兩人便分散至兩邊,以防她從別處逃走。
整了整衣服,行端再次擺好了那溫和微笑的架勢,輕輕地叩響了門。
片刻後,門被人打開,顏雪一臉平靜地站在門後,看着他去而複返,也沒有什麽驚訝之色,淡淡打了個招呼:“行端師傅怎麽回來了?”
“想起一事,忘了問姑娘,故而折回。”
“師傅請說。”
“不知姑娘究竟如何稱呼,與那展昭白玉堂是何關系?”
顏雪神色不動,絲毫沒有被戳穿真相的驚訝,反問道:“師傅此話怎講?”
“哦,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行端笑得十分熱心腸,“只是倘若姑娘與二人關系不錯,就随小僧走一趟,替他們收個屍;若是沒什麽關系,那就不必麻煩,讓他們暴屍荒野也無所謂了。”
“師傅還挺自信的。”顏雪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她眸中思緒,這溫柔嬌美的模樣,看起來如同幽谷蘭花一般清雅又脆弱,實在讓人又愛又憐。
這副模樣,落在行端眼裏,自然被理解成了他已然占據上風穩操勝券的意思。當下笑得愈發歡了,柔聲道:“小僧自入佛門,已經許久未曾嘗到血的滋味了,姑娘閨房之中,那味道雖淡,卻也逃不過小僧的鼻子。姑娘,想解釋什麽嗎?”
“不必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不必。
行端還未明白過來其中的含義,忽然心口一涼,整個人身體一震,猛地瞪大了雙眼。
一柄短劍幾乎在眨眼間就刺進了他的胸膛,并準确地刺入他的心髒,饒是如此接近的距離,他也根本沒有看清楚對方的動作,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卻已經晚了。
顏雪的表情依然平靜,眉眼之間,卻再也不是之前溫溫柔柔的氣息,反而滿是淩厲,帶着徹骨的寒涼。
她緩緩地前傾身體,貼近了行端耳畔,緩緩道:“方才,澤琰問我,我的劍還在不在。”
行端嘴唇不斷地顫抖,喉嚨裏發出“赫赫”的聲響,濃稠的鮮血從口中湧出,滴落在他幹淨的僧袍之上。他費力地低下頭,看向自己心口的短劍,在越來越迷蒙的視線中,拼盡全力地辨認出劍柄上銘刻的小字——
破雪。
驚風破雪,風雪雙劍。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表達驚訝,喉頭一哽,便再也沒了氣息。
屍體重重倒下,僧人一身是血,雙目圓睜,如同厲鬼,死不瞑目。
沉重的悶響讓兩邊埋伏的殺手去而複返,剛一轉回正面,就見首領竟然已被這女子殺死,頓時大驚,一時不知是進是退。
這麽一閃念之間,顏雪動了。
左側那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女子就已逼近眼前,手中短劍抖落滴滴鮮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血色的弧。
他畢竟也是訓練有素,雖驚不亂,當下一步側滑避其鋒芒,同時也拔出了貼身藏着的短刀,銳芒閃動,狠狠朝顏雪臂膀斬去。
以短對短,誰能更快?
當然是顏雪。
只見這頃刻之間,顏雪已與他擦肩而過,錯身的剎那,她肩膀一沉,在毫厘之間避開了對方斬下的一刀,同時短劍在掌心一旋,調換方向被她反握,手臂向後一揮,已刺入他的喉嚨!
短劍輕薄,顏雪動作又快,這一刺一抽之間,她袖子上竟然沒有沾上一滴鮮血。将劍拔出,顏雪轉身,幹脆利落地一掌拍出,将那已斷了氣的家夥一掌打飛,砸向後面追來的那人。
那人反應也快,看着同伴在這一招之間被人殺死,竟然也不顯慌亂,飛快地讓過同伴,急沖顏雪,擡手就是幾枚暗器朝她抛了過來。
顏雪神色不動,持劍連揮,将暗器全數打落,不退反進,左手立掌如刀徑直探出,直取那人胸口。
那人雙手在胸前一交,擋下她這一掌,卻不想她右手短劍已至,直削自己腦門。
霎時脊背發涼,他連忙向後仰身,瞠目之間,眼睜睜地看着那雪亮的利刃在自己鼻尖擦過,冷風刮過臉頰,幾縷頭發被劍氣削斷,幽幽地飄落一邊。
“啧。”
耳畔忽然聽見一聲輕啧,緊接着雙腿一陣劇痛,一陣天旋地轉,已被人掃倒在地,胸口一重,顏雪手肘已壓了上來,短劍橫在脖頸之間。
微微一笑,明豔傾城,眼裏仿佛跳躍着灼灼的火光,顏雪根本不與他說話,只輕輕一劃,劍鋒就已抹過他的脖子。
她蹲在原地,看着那人腦袋歪到一邊,脖子上的傷口湧出大量鮮血,一點一點地在身下暈開,染紅了這一片土地。
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出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多年不用,果然是生疏了。”有些自嘲地嘀咕了一聲,顏雪環視一圈,只見自己隐居多年一直平靜祥和的小院在這轉眼之間就已多出三具屍體,不由得感慨萬千。
——死水般一成不變的生活,終究是結束了。
低下頭,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還沾着血的劍鋒,看着血色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似乎又看出了當年名揚江湖時的模樣,看見那眉那眼,看見那眸中那重新亮起的光。
心底的徘徊掙紮終于被人以這樣決然的方式給出答案,既然是命中注定了要自己回到江湖,還有什麽可猶豫的?破雪劍仍在,這一尺出頭的利刃鋒芒未改,難道她顏雪就已經被江湖遺忘了麽?
——縱是忘了,她也能讓這天下再想起來,雪仙子的傳奇,自今日起,将展開新的篇章。
震落血跡,短劍被收入袖中,顏雪轉身離去,将一切抛在身後,再不回頭。
展昭與白玉堂背向而立,橫劍在手,看着四周包圍而來的黑衣人,神情凝重,而那群黑衣人手持兵刃,将他們圍得密不透風,卻是相互對峙,不敢妄動。
原因無他,只因他們埋伏在路邊,原以為手到擒來,誰知反而被兩人搶先出手,奪了三五條性命,故而誰也不敢再出頭了。
包圍的中心,展昭白玉堂鎮定自若,嚴陣以待,相互倚靠交托後背,心裏卻都有些打鼓——他們為何會被發現?被發現倒也罷了,更重要的是,顏雪會不會也被連累?
雖然他們都知曉以顏雪的本事,不至于有什麽大事,可無論如何都是自己攪了人家的隐居日子,于情于理,都難免自責擔憂,只盼她能順利過關罷……
兩方僵持一陣,還是黑衣人那方先撐不住,一人高叫道:“展昭,你們跑不掉的,老老實實地将東西交出來,免受皮肉之苦!”
展昭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貴寺丢東西了嗎?”
“還敢狡辯!快把東西還來!”
白玉堂悶笑一聲,肩膀一聳,頂了頂背後展昭,拖長了調子,悠悠道:“現在這些人腦子都不夠用了嗎?咱好不容易偷出來的,哪兒有還回去的道理。”
被嘲諷了的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即惱羞成怒,手中刀一揚,怒喝一聲“上”,當先沖了上來。
刀劍铮鳴,霎時戰作一團。
兩人身上都有傷,雖然不能算太嚴重,但多少會影響到行動——展昭傷在背後,揮劍轉身時拉扯着傷口,不到片刻就已經再次撕裂;白玉堂傷在腿上,騰挪跳躍間怎麽也不如往日靈活了。
不過這對他們而言并不是什麽致命的破綻,兩人背向而立,将後方完全交托于彼此,全神貫注地應對着面前的敵人,雙劍交輝,格擋、挑刺、劈斬,每一劍都不曾浪費。
絕世的劍術妙到毫巅,劍光劃出的弧線如同被錘煉了千百次的藝術品,流暢自然讓人驚豔,綻放着獨一無二的光彩,既奪目,又奪命。
畫影輕薄,白玉堂的劍大多數走的亦是輕靈快捷的路子,只見他手中一團雪白的劍芒,璀璨至極,對方被晃得眼花,往往尚未看清劍身究竟在哪兒,身上便已經中劍。
而白玉堂,是從不手軟、從不留情的。
“砰——”又一人重重撲倒在他腳下,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血線。他掙紮了一下,擡手想去捂脖子,可手尚未碰到,血線中已滲出大量的鮮血,更多的血從他口中湧出,他身體抖了抖,很快沒了動靜。
他的背後,巨闕在展昭手中,看起來不緊不慢,劍勢組成一堵厚厚的牆,看似咫尺,卻無法突破。任何想要嘗試的人,都被厚重的劍鋒點滴不漏地擋在外圍,以及……
慘叫聲接連響起,展昭并沒有如人們傳說中那般心慈手軟到不肯傷人,相反,倒在他腳下的人,細細數來,還比白玉堂那邊多了一兩個。
——行走江湖,從初出茅廬直至武林巅峰得南俠之名,再如何宅心仁厚,這手底下收割的人命,哪裏就會少了呢?
對面的殺手并非傻子,兩人配合天衣無縫,強攻不是辦法。再次丢下五六條人命之後,對方的攻勢略緩,展昭白玉堂心思通透,知道他們是想拖延時間,與自己打消耗。
也不見他們有什麽交流,只見他們突然就同時加緊了攻勢,對方登時一陣手忙腳亂,便在這時,忽然一道黑影不顧生死般直直撲向二人之間,二人同時做出了幾乎一樣的反應:側過一步,反手刺去,只聽“噗”“噗”兩聲間隔時間極短的悶響,那人身上左右兩側各中一劍,鮮血淋漓而下,眼見得是不活了。
看着對方兵器落地,兩人微微偏頭,便能輕易地看見彼此面容,就在這一刻,他們意識到了問題。
數把鋼刀朝他們的背後襲來,而他們的背後,自剛剛側身的那一刻起,就出現了縫隙。
——苦等半日而不得的機會,終于被對方拼死換來。
高手對戰,任何一個小疏漏都可能會導致滿盤皆輸,展白二人嚴密的防衛幾乎在眨眼之間就被撕開一個口子,退避之後再試圖挽回亦未成功,終于是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境地。
情勢陡轉,白玉堂連下狠手,想要逼退對方,可對方顯然也不是好打發的,三四人只守不攻,他一時竟奈何不了,展昭那邊也是一樣,被人團團圍住——擺明是要拖死他們。
正僵持不下,忽聽一聲輕笑遠遠傳來:“你們兩個,竟是這般不濟嗎?”
這聲音由遠及近,轉眼間似乎就到了耳畔。白玉堂先驚後喜,眉頭一挑,卻是萬萬不肯在這言語上吃虧:“還不是為了等你?”
他話音方落,一道青影便從天而降,手中一柄短劍,迅疾無比,直刺入戰團之中。殺手們措手不及,誰也不曾想到竟會有此變故,又不知來者深淺,難免束縛了手腳,竟任由她在幾下騰挪突刺間,很快便将白玉堂這邊的四個人通通接了過去。
白玉堂脫身後退了兩步,看着顏雪揮劍殺敵的模樣,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她在陷空島的梨花樹下,一襲素淡青衣,朝自己揚眉輕笑,三分不屑,七分戲谑:“就你這樣的貴公子,還想去闖蕩江湖?”
彼時年少,他好不容易從師父手裏逃出來回到島上,天不怕地不怕,滿心都是對江湖的向往,空有一身武藝,卻不知在已久歷江湖的顏雪眼裏,自己根本不懂得如何在江湖中活下去。
後來自己成了赫赫威名的錦毛鼠,雪仙子卻消失于江湖,孤身一人獨守空山,将一腔熱血一身絕學盡葬與枯骨——也許他值得,也許她甘願,可對白玉堂而言,卻難免可惜。
誰想今日情勢所逼風華重現,白玉堂難以遏制自己心中的欣喜,将畫影握了又握,目光灼灼,四下一看,似乎想要與人分享這份歡喜,卻一轉眼發現展昭那邊還在重圍之中,愣了一下,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提劍沖了過去。
刀劍叢中,展昭淡淡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白玉堂自知理虧,更加賣力,以二對五,兩人重新靠背而戰,很快就将五人殺敗,解決了戰鬥。
揮手甩掉畫影劍上血跡,白玉堂方收劍歸鞘,就聽身側展昭淡淡開口:“你與雪仙子感情甚篤啊,這種時候都能發起呆來。”
白玉堂:“……”
反手一肘子砸到對方胸口上,白玉堂龇牙:“賊貓!亂吃什麽飛醋!那是我姐姐!”
展昭輕輕哼了一聲。
兩人說着話,眼睛卻都不離前方戰局,只見顏雪深陷四人重圍之中,身法極快,手中短劍舞作一團銀光,迅捷奇詭,變化莫測,雖狂風驟雪亦難出其右,真真不負“破雪”之名!
兩人一旁觀戰,誰也沒有上前相助的意思,看了片刻,白玉堂先樂了,肩膀碰碰旁邊展昭,低笑道:“她這是太久不動彈,拿這幾個人找感覺呢吧?”
展昭瞟了他一眼,見他笑得燦爛,目光又回到顏雪身上,片刻後,亦是忍不住贊嘆出聲:“古人雲‘翩若驚鴻’,今日所見,方知江湖第一美人,果真風姿絕世,名不虛傳。”
“喂喂你這是什麽表情,我可警告你啊……”他話未說完,顏雪忽然尋個破綻縱身躍起,一腳将一人踹出戰圈,朝兩人砸來。
展昭、白玉堂:“……”
他們剛剛避過這人将他解決,對面已“噗”“噗”兩聲響起,顏雪連出三劍,一劍封喉,一劍穿心,一劍橫在了對方了肩上。
那人頓時僵住不敢再動,睜大眼睛,就聽這頃刻之間連殺兩人的女子朝他微微一笑,聲音竟然還很溫柔:“敢問,閣下究竟是奉何人命令行事?”
溫柔的陷阱跳不得,那人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後的展白二人,再看看周遭滿地屍體,心知大勢已去,猛地一挺身,脖子在破雪劍上劃過,輕而易舉地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屍體落地,顏雪并沒有什麽意外的表情,呆了片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靜了片刻,她将短劍拭淨收回袖中,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濃稠的血腥味,擡手按了按太陽穴,苦笑道:“這江湖啊……”
她站在滿地狼藉之中,用這一聲嘆息,同這三年的自己徹底告別。
周遭一片沉寂,連林中飛鳥都早已遁去,唯有青山寥落,無聲無息。
過了良久,白玉堂的聲音方才從身後傳來,帶着些許的遲疑與愧疚,“雪姐姐,我們……”
“沒什麽好抱歉的,天意如此,不必多說。”顏雪知道他想說什麽,搖搖頭止住了他的話,緩緩轉過身,看着并肩而立的兩人,眼底帶着幾分柔軟,微笑道:“你們自去忙吧,一路小心。我……”她目光悠悠,飄落至林木深處,語氣溫柔和緩,像是在說着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庭小事:“還要去與他說一聲。”
兩人對視一眼,點點頭,就像任何一個江湖人所做的那樣,與她拱手作別:“那便——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