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局

杭州這潭本已暗流洶湧的水,再次被攪動了起來。

不知從哪裏傳出流言,說白玉堂已經劫走了柳青,有人在蘇州看到了他們,自在逍遙得不行,把他們這幫聚在杭州的江湖豪傑完全當成了笑話!

江湖人最重義氣,最重面子,這種讓整個江湖蒙羞的事怎麽能被容忍?登時炸開了這一鍋本就滾燙的油。群情激奮,正嗡嗡地聚着還未讨論出個說法,又有傳言說光是白玉堂一人無法成事,背後還有人相助,那人不是別個,正是曾經的南俠如今的禦貓,自江湖投奔廟堂的第一人——展昭!

展昭自耀武樓後聲望早已分了兩極,不說一落千丈,但也不再是人人敬仰。衆人一聽這話,立刻表示此人果然陰險狡詐忘恩負義,投奔官府也就罷了,竟然還與整個江湖為敵,真是豈有此理,真當江湖無人麽!

這下不止那幫武林正派們洶洶不止,就連綠林這邊也有了動搖——展昭自打入了朝堂,手底下可辦了好幾件綠林案子,新仇舊恨相繼,就連柳青的面子都不太管用了。

如是三番兩次,不過半日,杭州裏外皆是一片沸騰,有頭有臉有交情的紛紛去找朱浩林風兩人說事——智南在靈隐寺裏住着,想找也找不到來着。

兩人被煩得頭疼,朱浩直接派人守了門,一溜仙氣飄飄的武當弟子站在門口,挺拔俊秀得雪松也似,愣是把個尋常客棧站出幾分阆苑仙境的氣派,于是自然沒人再敢去了。

而屋內,朱浩林風兩人相對無言,剛想讨論幾句,窗戶上就傳來了“叩”的一聲。

兩人頓時一凜,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訝與警惕——他們早已算是一流高手,是什麽人,竟然能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潛入他們的窗外?若來者不善,他們豈不是已經遭了暗算!

窗外人見裏面半天沒有動靜,似乎有些不耐煩,再次扣了兩聲。

林風伸手去摸劍,朱浩卻已經站了起來,看向那窗,周身真氣已然開始流轉,沉聲道:“何方朋友?”

窗外人更不耐煩了,賭氣似的,這回直接從敲改了砸,“砰砰”兩下,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被發現。

朱浩臉色更沉,上前一步,林風卻似突然想到了什麽,略一思索,便悠悠笑了出來,揚聲道:“這年月,連耗子都會敲門、哦不,敲窗了?”

朱浩一愣,随即亦是了然,倒是窗外靜了片刻,随即“咔”的一聲,窗栓被人毫不客氣地隔空震斷,一道白影淩空翻入屋內,衣袂飄飄,不是白玉堂,又是何人?

江湖鼎沸,莫衷一是,直至這一日傍晚,靈隐寺傳出消息,于次日巳時開山門,邀請各路豪傑前往,将一應事務,做個了斷。

此話一出,衆人登時再無二話,意識到必定會有大事發生,紛紛摩拳擦掌呼朋引伴,靜待明日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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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衆人早早就趕去了靈隐寺,只盼着自己能占到一個好位置。到了地方,靈隐寺早已做好了準備,山門大開,一路皆有沙彌引路,直到大雄寶殿之外。

寶殿外的院子已經被清理過了,幹幹淨淨,只有中央的香爐留下,此刻插着三根長香,才燃了個頭,正散出袅袅的煙。

殿外臺階上站着智南、朱浩及林風,靈隐寺弟子通成在他們身後半步之側,朱浩麾下的武當弟子則在另外一邊站成整整齊齊的兩排。

大殿之內,主位蒲團上坐着明覺,身側一人,袈裟服飾與旁人不同,赫然竟是小靈寺的主持德恩,應是被邀請來一起見證此事的。而在他們兩側,則坐着靈隐寺中長老、執事。身後,佛祖寶相莊嚴,拈花而笑,俯瞰這茫茫衆生。

衆人紛紛湧入,五六十人,望去幾乎将這廣場占了一半,朱浩目光掃過,似乎在尋找什麽人,卻沒有發現,極輕微地皺了皺眉,看向旁邊的林風。

林風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又和智南目光一對,最後看向通成,朝他點了點頭。

通成是已故方丈明信的關門弟子,在他之前的師兄們有的已經身故、有的苦修佛法,唯有他佛理、武學、人情幾方面都算上佳,已是幾派高層之間心照不宣的下任方丈,只是之前明信方丈身體尚好,而他年歲也還輕,既無必要、也無資歷,故而極少由他出面主事,只是跟着明信學着打理各項事務。可如今明信被殺,資歷最老的明覺代任方丈,卻又一心鑽研武學佛法,寺中長老商議過後,便決定讓他出面主持今日之事——萬一有個意外,不也還有智南朱浩林風來兜着嗎?

通成再如何的資歷不夠,也是名門大家,堂堂靈隐寺的高徒,什麽場面沒有見過?此刻只見他朝三人合十點頭,便緩緩踏上一步,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聲音不算大,卻沉緩而悠長,院中紛亂頓時消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通成不慌不忙,合十低頭與衆人見禮,随後擡起頭,目光掃過院中諸人,緩緩開口:“小僧通成,奉師伯明覺方丈之命,暫為主持今日之會。上任方丈明信遭人暗害,能得諸位英雄相助讨還公道,靈隐寺上下,在此謝過諸位英雄。”

他話剛說完,院中就有人喊道:“小師父不必客氣,柳青那惡賊竟敢殺害靈隐寺聖僧,那就是與整個武林為敵,自然人人得而誅之!”

這廂話音方落,不等自己人哄然響應,對面已有人越衆而出,圓睜雙眼,怒道:“呸,你說是他殺的就是他殺的?你親眼看見了?證據呢!”

“若非他殺了人,又為何要逃!還殺了兩位看守的僧人!”

“證據呢,空口白話,全是放屁!”

眼見得又是這幾天來聽膩了的車轱辘話來回掰扯,臺階上的通成還未開口制止,突然間,那邊武林陣中有一個聲音陡然亮起,瞬間就蓋住了其他聲響:“我有證據!”

一石尚能激起千層波浪,何況這潭水本就不曾平靜過。這一聲一出,四下一片死寂,衆人紛紛循聲望去,就連臺階上的幾人也轉過了目光,想要看看究竟是何人,難道真能破了這場局?

衆人目光彙集,只見那處站着一人,身上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灰衣,手中劍也被布條密密麻麻地纏了起來,看起來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游俠。衆人各自在心裏揣度着此人分量,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忽有人高聲叫道:“大師兄!”語氣又驚又喜,很快就有人想起了這人身份——“诶,你、你不是那個海潮派的嗎!”

那人仰起頭,冷冷一笑,帶着幾分傲然幾分不屑,揚聲道:“不錯,我便是海潮派門下大弟子,孫晨!”

他這一自報家門,喊得擲地有聲,衆人登時一靜,人群中鑽出兩個年輕人,正是孫晨的兩個師弟,被扔在杭州不知所措了好幾日,今日終于見到自家大師兄,連忙圍了上來,一疊聲道:“大師兄,你這幾日去哪兒了,我們——”

孫晨擡手止住他們話頭,搖了搖頭,“我們的事一會兒再說。”

兩人對視一眼,再一掃周圍情況,也意識到情況不妙,連忙收拾心情,站到了孫晨身後。

圍觀衆人看着這一幕,很快,立刻有人回過神來,厲喝道:“原來是你!狗賊!還我雁蕩兄弟命來!”

“哼,我男子漢大丈夫,說了那三人非我所殺,就是非我所殺!”孫晨眉目一厲,神色間頗是凜然,也不負他一門首徒的身份,高聲斥道:“爾等草莽粗人,只知人雲亦雲,那腦子長來是當擺設的嗎!”

“你——”

“何況,”他冷哼一聲,話鋒一轉,“我師弟周瓊之死尚無定論,你們說我殺了那三人,我還要說,是他們殺我師弟在先呢!”

“放屁!誰知道你那師弟是怎麽死的,說不定就是你自己殺的呢!”

孫晨臉色一變,眼底掠過一絲慌亂,踏上一步,将手中劍提起一半,大聲喝道:“如此污人,你可有半分證據!”

對面還要再說,突然階上傳來一聲怒喝:“夠了!”

衆人一聽這聲音,立刻偃旗息鼓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紛紛轉頭,看向臺階上的朱浩。而朱浩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目光掃過諸人,還未說話,另一邊的通成已經淡淡地誦了一聲佛號,輕飄飄地接過話頭,眼神淡然,穿越人群落定在孫晨臉上,緩緩道:“孫施主,方才施主所言的‘證據’,不知是什麽?”

話題又轉回了柳青之上,衆人紛紛看向孫晨,就見孫晨擡了擡下巴,“我親眼看見的!”

“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看見了什麽?”

“就是柳青脫逃,殺死靈隐寺兩位大師的那天晚上,我在靈隐寺附近,親眼看見有三人從寺中逃出,慌慌張張的,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通成神色不改,嘴上卻是半分不遲疑地接着追問:“他們?他們是誰?”

孫晨陡然一滞,似乎沒想到他會立刻問這個問題,頓時沒能立刻接上。就這麽一耽擱,人群中一個聲音卻立刻接了上去,叫道:“還能是誰,一定是白玉堂和展昭!”

“什麽,果然是他們救了柳青?”

“展昭這厮,當了朝廷走狗,竟連江湖道義都全忘了!竟然敢對靈隐寺的大師們下手!”

“白玉堂他和柳青交好,又向來膽大包天,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通成耳聽八方,自然将所有議論都聽得明白,卻絲毫不理,目光仍舊看着孫晨,問道:“小僧請問孫施主,出事那一夜,施主為何會在靈隐寺附近?”

“那是、那是你們說我殺了人,我逃出來,本來是想趁夜到靈隐寺來,求寺內高僧做主的……”他面上帶了幾分局促,但很快又逐漸擡高了聲音,“誰知道看見了那等勾當!過去不說是怕被他們探知行蹤招來禍患,可今日天下英雄皆在,自然要說個明白!”

他這一席話說得慷慨激昂,轉眼間就從一個苦主、一個疑兇搖身變為了正義的鬥士,衆人一時為他氣勢所驚,竟是誰也說不出半句來回應。

便在此時,一個含笑的男聲遙遙傳來,帶着三分戲谑,七分悠閑,清清楚楚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明白不明白,可不由你說了算!”

這聲音一出,如水入油鍋,登時炸開一片。衆人四下尋找,卻不知那聲音究竟來自何處;臺階上的幾人,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波瀾不驚;而大殿之內,端坐于明覺身側的德恩,卻忽然變了臉色。

杭州府內,王哲重重地将杯子砸向跪在地上的手下,“廢物,廢物!一個大活人,難道就這麽消失了不成!”

“大人息怒……可我們查遍了所有的酒樓客棧,就連城隍廟那些地方都去了,确實沒有柳青的蹤跡!”

“怎麽可能!望湖樓呢,他們不是住那兒的嗎?搜過沒有!”

“搜過了,裏面是有人,是、是卿卿姑娘在那兒!”

“什麽?什麽什麽什麽?”王哲覺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出了問題,“你說誰在那兒?”

“卿卿姑娘,您認識的……”那屬下觑着王哲的臉色,立刻回道:“姑娘說有位唐公子包了她七天,這幾天她就住這兒。”

“媽的……老子在這兒忙得焦頭爛額,他居然還有功夫逛窯子找姑娘!”王哲這下聽明白了,登時恨得咬牙,“上面還讓提防着他們……我呸,纨绔子弟,什麽東西!”

靈隐寺內,衆人正伸長了脖子尋找那聲音的主人,忽然不知是誰,手指向天,大叫了一聲:“他在上面!”

衆人慌忙轉頭看去,只見後方天王殿頂上,一道白影斜坐在屋脊之上,腳踩琉璃瓦,背靠鸱吻,手裏還晃着把扇子,搖啊搖的,全然沒有自己身在佛寺屋頂、衆人環伺之中的自覺,看起來惬意極了。

陽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一襲上好的白衣上似有流光,燦燦生輝。可這輝光蓋不住他絲毫風華,只見他悠然斜坐,神情疏懶,目光似緩又輕地掠過院中諸人,又在階上幾人身上一轉,便将折扇在自己下巴上一敲,輕輕一聲笑,“請問,諸位剛剛說的那個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的惡賊,可是我麽?”

他雙眼亮亮的,笑吟吟的,不帶絲毫戾氣與怒意,看起來和剛剛搞了個無傷大雅惡作劇的鄰家少爺一般,口氣聽着也十分真誠——

落在衆人眼裏,就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有恃無恐。

院中諸人鴉雀無聲,仰着頭眼睜睜地看着怡然獨坐的他,如同一群被驚呆了的蝼蟻,良久,也沒有人能說出什麽話來。

他歪了歪頭,桃花眼半眯,目光輕飄飄地在衆人面上一掃,又是一聲輕笑:“怎麽,沒人會說話嗎?”

他這話一出,終于打破了這一潭死水,有個聲音陡然而起,“你、你是……”他聲音頓了一下,方才接了下去:“白玉堂!”

“是啊。”他咧嘴一笑,俊美無俦,卻不容得人再多看那麽一眼,只見衣袂微晃,人已經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離得近的,幾乎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白玉堂長身玉立,手持折扇,滿攜着一身的風流清貴,在這一種江湖之中顯得如此突兀。可他神情自如,非但沒有任何異樣,反而挑了挑眉, “諸位,借個道呗?”

這話顯然再次惹怒了那本就情緒激烈的衆人,當下便有人喝道:“你、你好大膽子!劫持了柳青逃跑,竟然還敢回來!”

白玉堂聞言神色不改,甚至連眼神都沒往說話人的那個方向瞥上一瞥,只将扇子擡了擡,“嘩”的一聲展開,“別這麽大火氣嘛,莫擾了佛祖的清靜。”也不知這從來不信佛也不信道的耗子是怎麽好意思說出這話來的,總之他一本正經,“我今兒來就是為了解決事情,看,為了表示誠意,我連劍都沒帶呢。”

諸人下意識地就要罵回去,可似乎又都在等別人開口,左右對望着,這麽一遲疑,都還未說出什麽反駁的話來,白玉堂就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這一步踏出,登時就将所有人的話給堵在了喉嚨裏。

這一步踏出,他身上陡然迸發出一股極淩厲的氣勁,嘴上說着連劍也未帶,可他整個人卻早已成了一柄比畫影更鋒利的劍,劍鋒指處,所向披靡。

衆人為他氣勢所懾,不由得再次退了一步。

白玉堂踏出了第二步。

劍光輕輕地劃破水面,水面漂浮的落葉飛花通通退避,讓出一條清清楚楚的道。

他步步向前,烏泱泱的人群沒有一個人敢擋在面前,甚至無一人敢出聲,一進一退之間,人群兩邊分散,白玉堂就這麽一步一步地穿過衆人,走到了最前方。

他看向階上諸人,扇子搖了搖,十分熟稔熱情地跟人打招呼,“喲,這不是武當的朱大俠,還有林女俠和智南師父嗎,很久沒見了啊!”

智南微笑颔首:“白施主風采如故。”

朱浩不知為何似乎看他十分不順眼,“你倒是敢來?”

“許久不見,”林風笑得溫和,朝旁邊指了指,“這位是靈隐寺的通成師父。”

“我俯仰無愧,坦坦蕩蕩,為何不敢來?”白玉堂笑了一聲,擡了擡下巴,還是那帶笑的眉眼,轉頭看向通成,他便正了臉色,朝他拱手見禮,“通成師父,柳青之事,給貴寺添麻煩了。”

通成合十回禮,擡眼定定地看着他,緩緩道:“白施主既然來了,想必是能将事情說清楚的。”

“自然,還請通成師父給白某一點時間。”

“施主請自便。”

“好——”白玉堂長笑一聲,豁然轉身,衣袂飄舞間,陡然一聲斷喝:“海潮派孫晨何在!”

他這一聲可謂是平地驚雷,宛如劃破水面的劍光陡然直指向天,反射出森冷的光:“出來!”

人群一陣騷動,很快讓出一條通道來,現出了混跡在中央的孫晨。

孫晨臉色有些難看,眼底有明顯的慌亂,卻死撐着不肯露怯,見已經被衆人讓了出來,便揚起下巴,直視着白玉堂,喝道:“我便在此,你待如何!”

“也不如何,”白玉堂将他略一打量,既不橫眉怒目,也不冷笑嘲諷,只是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只想問問清楚,你說你見到我與柳青,那麽請問,當時我們是什麽模樣穿着什麽衣服說了什麽話又往什麽地方去了?”他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語氣也并不如何激烈,但卻似一張無形的大網,将孫晨困在其中。

“我、我說過了,那時天色昏暗,如何看得清楚?”

“既然看不清楚,你又如何确定那人是我?”

“我……”

“這個問題不答也罷,我倒有個別的問題想問問閣下——”白玉堂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似微笑,似匕首出鞘時那的一抹弧光,“雁蕩三傑被殺的那一晚,你在什麽地方?”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場綠林不乏雁蕩三傑的好友兄弟,本就将孫晨視為兇手,如今白玉堂這一問,豈不是坐實了他的罪狀?綠林那邊登時鼓噪不止,議論紛紛,脾氣急的已經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卻沒有一人敢越過白玉堂,再喝問半句。

而武林那邊則相互交換着眼色,靜悄悄一片,沒有任何人說話。

徒留一個孤零零的孫晨,左右視線一瞥,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與朋友喝酒,難道還要你同意嗎!”

“那倒不用,只是白某略有好奇……”他故意拖了個長音,頓了頓,眉峰一挑,揚聲問道:“你師弟周瓊才死,你就有心情喝酒了?若是借酒消愁,那自然是極為要好的朋友。可據我所知,你們初來乍到,于中原武林并無什麽交情,怎麽突然就冒出個朋友來?”

這個問題倒是難不住孫晨,他暗暗松了口氣,登時理直氣壯起來,反問道:“在杭州相識的,不行麽?”

白玉堂毫不猶豫地點頭,立刻接着便問:“行啊,那個與你在摘星樓喝酒的朋友,是叫何為麽?”

“正是……”孫晨順口便應下,片刻後臉色陡變,頓時慘白一片:“你、你怎麽知道?”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白玉堂還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絲毫沒有江湖傳說中的“修羅”之态,只最後瞥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武林衆人之中,徐徐一眼掃過,緩緩道:“那位何為公子,莫要躲了,現身一見吧?”

衆人顯然已經有些跟不上他們的思路,茫然四顧,就聽人群中有人高聲應道:“白五爺,何某無名小卒,不知五爺有何指教?”

衆人循聲看去,十分默契地讓出了一條路,白玉堂視線無阻,擡眼看去,只見一人相貌平平衣飾平平,完全是人堆裏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模樣。他不動聲色地将人反複打量,實在看不出有何出奇,可誰能料到,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翻覆之間,将他們一衆豪傑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五爺方才說起,何某曾與孫公子在摘星樓飲酒——是這樣沒錯,我與孫公子偶然相識,甚是相投,見他心中憂愁煩悶,便請他喝了兩杯,這……有什麽不合适的嗎?”

白玉堂聽着他這番解釋,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沒有應答;而何為則一副不明所以洗耳恭聽的模樣,其餘在場諸人自然沒人敢開口,眼看着便要冷場,忽聽一聲長笑從後放傳來,男子聲音清朗,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哈哈哈,何兄太謙虛了,你這無名小卒,本事可大得很吶!”

何為瞳孔微微一縮,神色上終于露出幾分驚訝:“柳青……”

衆人大驚,比方才白玉堂從天而降更甚,紛紛轉頭看去,只見一人神情自若,安然站立,正是這次風波的源頭——白面判官,柳青。

柳青負手立在衆人各色目光之下,毫無懼色,目光掠過衆人,掃過最前方的白玉堂等人,朝着見自己無恙而喜形于色的綠林好友們點頭颔首,再将轉向對自己咬牙切齒好像有着血海深仇的武林諸人,神情間帶着幾分鄙夷,不緊不慢地沖他們打了個招呼:“諸位好啊,在下不請自來,之前一直沒吭聲,應該沒有打擾你們吧?”

他話音方落,綠林那邊已經有人悶悶地笑了起來,看對面的眼神全是不屑與諷刺:剛剛還在喊打喊殺的是誰來着?可眼下這麽多武林好手聚集,也無一人察覺這柳青究竟是何時來到這裏的,一個個又是哪兒來的信心?

那邊自然也聽出了他的諷意,頓時露出惱意,有人喝道:“柳青,你好大膽子,竟然還敢回來!”

柳青“哈”的一聲,仰天一笑,“我無愧天地,為何不敢!”他目光微冷,朝前踏出兩步,逼近衆人,“勞駕,借過。”

他話說得客氣,腳上卻不停,話音落時已走到幾人面前,其中一人顯然對他這态度已是忍無可忍,眼看着逼到自己面前,登時大喝一聲,一掌就朝柳青打來!

剎那間電光石火,人群哄然散開,只聽“砰”的一聲大響,塵土飛揚間,一人被摔到地上,卻不是遭襲的柳青,而是那出手之人被柳青後發先至,一個巧勁就給摔了個狗啃泥!

衆人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柳青神色如常,随意理了理袖子,朝衆人揚了揚下巴。

路立刻被讓了出來。

——他這一手武功固然精彩,可也未必有多麽精妙絕頂,何以竟讓這諸多高手不敢再出一言?只因衆目睽睽之下,他既然敢直接出手,就一定是有備而來,誰知道他還有什麽後招,在場諸人,誰又肯拿自己去替他人試招?

柳青環視一圈,很滿意自己這手達到的效果,再不看地上掙紮那人一眼,沿着他們讓出的大路徑直向前,路過白玉堂時朝他挑眉一笑,也不停步,随即進入大殿,更不猶豫,衣袍一掀就朝明覺衆僧跪下了。

仿佛時間被暫停又拉長,衆人眼睜睜地看着柳青撩起衣擺、屈下膝蓋、彎下腰背、雙膝觸地——就連地上飛揚起來的塵土都看得一清二楚。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一跪無聲無息,卻來得驚天動地。一時之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連白玉堂也露出幾分驚訝之色,看着柳青跪地的背影,目光微微沉了下來。

“前幾日,柳青在寺中,多蒙大師們照應,奈何卷入争端,連累明信方丈無辜身死,柳青無地自容。今日衆人皆在,佛祖面前,柳青不敢撒謊——”他的聲音由低轉高,仰起頭,既看向眼前的明覺,也看向他身後的佛陀,緩緩舉起了手,“今日如有虛言,便叫堕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柳青跪地道歉,又立下重誓,實在是大大出乎衆人意料。可就在柳青面前的明覺依然看不出什麽表情變化,只是略擡了擡眼,細細看了看他,便緩緩開口:“你說。”

他旁邊的德恩微微握緊了拳頭。

柳青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雖然仍未起身,但脊背挺直,氣度非常,道:“事情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在下經過浙北的一個縣城,城外崩了山,死傷過百,更有近千人流離失所,可縣官老兒不肯救濟,反而下令緊閉四門不讓災民入城,在下見不得此等惡吏,便趁夜去了縣衙,給了那縣官一點教訓,也算幫了那些災民一把。”

他才說完一段,殿外院中便傳來一聲斷喝,怒罵道:“姓柳的,誰要聽你這些爛事!你以為救了幾個人,就能抵消你殺害方丈的罪名了嗎!”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柳青臉色一沉,看了看面前的明覺,見他沒有什麽表示,便緩緩起身,朝他拱手一禮,轉身走出了大殿。

他一出大殿,之前那謙卑恭敬之态立刻就沒了,徑直走到白玉堂身邊站定,先與他交換了一個眼色,随即看向聲音來處,反問道:“我什麽時候殺害方丈了?”他的視線很快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看起來就像是好友久別重逢,可目光裏卻又帶着難以言喻的冰寒,“何兄,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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