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十一歲
世上大概沒有什麽事情比眼下她的經歷更玄妙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沖破禁锢着她身體的漆黑的大箱子——她費力地想了想,終于想起該如何正确地稱呼這個大箱子:棺材。
人死了以後,是不是都會變得這麽笨啊?連棺材的名稱都要想這麽久。
棺材嚴絲合縫,一絲絲光也不透,在外頭什麽都看不到,鑽進去同樣黑漆漆一片。
她只想看看他怎麽對待死掉的她而已。
她死得可能點慘。因為昏迷之前柳眉說要将她大卸八塊,而他站在柳眉身後,平素最是溫柔不過的臉絲毫表情也沒有,對她生疏得仿佛兩人平生從未有過交集。
一個是她的夫君,一個她的閨中好友,可他們想殺了她。
他們為什麽會在一起?
她不明白。
“你為什麽站在柳眉那邊,為什麽不幫我?”她傻傻地問:“你是我的夫君啊。”
“因為游戲結束了。”他挑起眉,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用一種她從未聽過的玩世不恭的語調說道:“抱歉騙了你這麽久,下輩子擦亮眼睛,找個好人吧。”
此時的他,是徹頭徹尾的另一個人,她從不認識。
“我阿兄不會放過你們的!”她記得自己似乎憤怒地大喊大叫過。
“你阿兄?”柳眉笑得肆意:“在你死之前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你最信任的阿兄可比我更想要你的命吶,只不過下手太慢,被我占了先。”
“你胡說,阿兄怎麽會想要我的命?”她自然是不信的。
“信不信随你,可你就算不信,真相也還是真相。”柳眉憐憫地看着她:“你無知地幸福了這麽久,這輩子也不算虧了。別怪我心狠,我只是比他們都更快一步罷了。”
“什麽真相?”她一點兒也聽不懂:“無知地幸福了這麽久又是什麽意思?”
“活得這麽迷糊,真不知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柳眉悠悠地嘆了一口氣:“你竟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你根本不是太常寺卿家的女郎麽?你同你阿爹與阿兄長得一點也不相似。”
她怎會不是阿爹的女兒,也不是阿兄的妹妹?
可她沒有機會去問他們了。柳眉給她灌了一種藥,令她意識突然變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顯出重影,繼而徹底黑暗。
而她的夫君只是負手站在那裏,什麽也沒做,神情冷冷的像陌生人。
然後她就變成現在的樣子,一縷游魂,托腮坐在自己的棺材蓋上,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才想起來這些細碎的片段。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亦沒有悲傷,她平靜地想起了臨死前發生的一切,好像死的不是她,也不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暗害。
喜怒哀樂這些情緒似乎離她遠去了,是因為她變成了魂魄嗎?
棺材放在一座廟宇裏。他們對她還不算太差,至少給了她尋常人都會有的身後體面,唯一不幸的是無論用什麽法子,都離不開這個房間。她能自由地穿過房間裏每一處,卻拿四壁與門窗無可奈何。
不知是不是他們怕她是冤死的,變成怨靈去害他們,而叫人在房間四周施了什麽法術。
整整三天都沒有人靠近這裏,門窗緊閉着,她也看不到外面。到了第四天,門外終于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很輕,走得很慢,她能肯定那人正在靠近房間。
那人會進來嗎?會的吧?
無論他/她是誰,只要能打開門放她出去就可以。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家裏問一問父兄,柳眉說的是不是事實。
也許順道去找那兩個狗男女,吓唬吓唬他們。
腳步聲停了,在門前。
快進來呀,快開開門呀!她心急地大喊,着急地拍着門,可門紋絲不動,她的聲音似乎沒辦法穿透這道門傳到外面。
那個人停在了門前,沒有任何別的動作,一點兒聲息也沒有了。
忽而一點亮光穿透門縫,照射進來。
不是陽光,陽光沒有這麽明亮,顏色也不是這樣奇怪。仿佛許多種顏色混雜在一起,又無法清晰地說出其中任何一種顏色。
她感覺自己變得更輕了,這時她發現透過自己的手,竟隐約看得到門板。不僅僅是手,她身體每一處都在變得透明,這個過程極快,不一會兒,她就看不到自己了。
最後消散的是她的意識,身體消失的同時,意識也變得愈來愈模糊。
殘存的意識聽見門外那人嘆息了一聲。
哎,你是誰,嘆個什麽勁啊……
最後一點意識盡散在疑惑裏。
唔,頭好痛。
千花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她愣了愣。
她好像死了,還魂飛魄散了,怎會還活着?她擡起手,擋住眼睛,視線無法穿透白嫩圓潤的掌心;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溫溫熱熱的。
“女郎,您醒了!”她聽見一個驚喜的聲音在說話。千花慢吞吞地轉過頭去,看見一張圓圓的臉,她困惑地認了許久,總算認出這是她的某個丫鬟,因着臉圓圓的,眼睛嘴巴也都圓圓的,大家都喊她“圓圓”。
圓圓不是在她十二歲時就被調去別處了?怎麽會還在這裏?
千花掃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房間——到處都是小姑娘喜歡的小玩意,似乎是出嫁前的閨房,不是嫁人後住的地方;她又将手舉到眼前——胖胖的小手,似乎太小了些,肯定沒有她死時那麽大。
圓圓沒有發現自家女郎的異常。她們幾個輪流守了幾天幾夜,總算守到女郎醒過來了,她要趕緊将這個消息告訴其他人,緊要的是要讓老爺和大公子知道,他們這幾天可着急壞了。
千花才想問圓圓自己幾歲,就見她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圓圓是這麽風風火火的人麽?千花思索了半晌,可圓圓出嫁時她太小了,侍女太多,圓圓又不是很起眼,她記不太清了。她從床上跳了下來,不出意外地看到兩條小短腿;邁着兩條小短腿,她一路小跑到窗前,那兒有張案幾,上頭除了小孩子喜歡的玩偶和飾物之外,還有一本已撕了一半的黃歷。
她的侍女們每天都會将黃歷翻到最新的一頁,并将舊的那頁撕去。
今日的黃歷上寫着:壬申年乙卯月庚寅日,諸事不宜。
千花掰着指頭數了數,驚訝地發現自己才十一歲。
十一歲……
千花抱着黃歷發愣:十一歲的她是什麽樣子?
她該是十八歲才對。
她的房間裏有一面來自西洋的鏡子,可以照得見全身,是阿兄托西洋商人買來的。千花站在鏡子前,看着裏面那個個頭小小、胸部平平的小姑娘,臉嘟嘟的很多肉很好捏,長着一雙笑眼。
阿兄曾說這是一雙不知世間愁苦的眼。她前世也确實如此,出嫁前有阿爹和阿兄,出嫁後有他,從不知世間有何險惡。直到前世終結,她才知道人面和人心是兩種不同的玩意兒。
他平日待她那麽好,誰知道他肚子裏全是壞水,竟然幫着柳眉害她?
還有柳眉,可謂是父兄之外她最信任的人,卻只想着害她。
千花摸着鏡子裏那張臉,年紀這麽小,還遠沒到遇到他的時候呢,不過倒是快遇到柳眉了。
再過一年,柳眉的父親升任太常令丞,照例要大擺宴席宴請權貴和同僚,阿兄會帶她去玩耍,在那裏她将遇見柳眉。
“千花,你怎麽不在床上躺着?”
阿兄孟随嚴厲的聲音竄入耳中,千花轉過頭去,看見他急急地走了過來。
孟随年長千花十歲,今年已是虛歲二十三歲的人了。他生得高大,相貌也清俊,遺傳了阿爹那雙很溫柔的眼睛,對千花從來有求必應。
千花幼時最喜歡坐在他或者阿爹的肩膀上,高高的,永遠不必擔心會跌下去。
柳眉說她不是阿爹的孩子,也不是阿兄的妹妹,怎麽可能呢?
柳眉還說阿兄想害她,也是騙她的吧?
送她出嫁時,阿兄可還偷偷抹淚了。
她現在不過赤腳站在地上,沒有乖乖地躺在床上,他都一臉擔心得不得了的表情。
孟随走到千花身邊,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她,走到床邊,将她放到床上,又嚴嚴實實地替她蓋好被子。在千花的印象裏,自從她葵水來了以後,阿兄就再也沒有抱過她,說因為她是大姑娘了,要注意男女大防。
真懷念呀。
“你大病初愈,不能受一點點風寒,在我說可以之前,不許再這樣了。”孟随努力做出嚴厲的表情,可表情比聲音難得多,任他怎麽努力,在千花看來都還很溫柔。
大病初愈?
“阿兄,我怎麽會病了?”時間太久遠,千花不記得了。事實上,一切不開心的事她從來都記不住,因為根本沒想過要去記住。
孟随被她氣得笑了:“唉,說你什麽好?從來記不住教訓就罷了,連自己做過什麽傻事也能忘。你喜歡的豐家阿兄說只中意柔弱的女子,你就偷偷淋了一晚上雨,險些丢了性命,将阿爹與我都吓壞了。”
原來是這一樁?千花可算想起來了。她從小被阿爹和阿兄養得身強力壯,天氣冷熱變換時,增減衣物都很适時,是以從記事起幾乎從未生過病,可只要生病,每回都會鬧得很大。
十一歲淋雨這一樁尤其嚴重,她發燒昏迷了好幾天,據說大夫都要放棄她了,阿爹和阿兄不肯認命,這才将她救了回來。
這樣的阿兄,怎麽會害她呢?柳眉一定是哄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灰姑娘》的錢都砸到裙子鞋子和南瓜車上面了,所以才随便找了兩個年輕男女來當童話主角吧……【王子和公主顏值實在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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