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狹路相逢
在千花眼裏,豐界玉同方氏并無區別,以前是一個人同她搶阿兄,現在有兩個了。
對于不喜歡的人,千花只有一種應對技能——不理他。
于是她複又低下頭,繞着他走。
“你最喜歡的阿兄有阿嫂了,不開心了?”豐界玉一刀子戳在了小姑娘的心上。千花同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偏不愛搭理他,豐界玉曾私底下問過孟随為什麽,孟随告訴了他。
千花停下步子,擡起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們為什麽都要搶我阿兄,沒有別人陪你們玩嗎?”她委屈了多日,一時被戳破,便發洩了出來。她氣鼓鼓地望着豐界玉:“你們為什麽不去找別人,為什麽一定要搶阿兄呢,我只有一個阿兄,分給你們,我就沒有了!”
說着說着,她鼻子一酸,兩行金豆豆就冒了出來。
千花手忙腳亂地找着帕子,可她帕子都是叫侍女們拿着的,哪裏找得到?正慌亂着,一方柔軟的帕子遮住了她的眼,耳邊伴着那人一直很讨厭的聲音:“好啦,別哭了,以後我不同搶你阿兄了,可好?”
千花頭一回覺得豐界玉的聲音也不是那麽刺耳。
“阿爹也不幫我,那是我的阿兄,又不是阿嫂的……她憑什麽叫我離阿兄遠一些?”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花園的亭子裏,帕子已經花得不能用了,豐界玉無奈地擡着手,任傷心的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抹眼淚鼻涕,心裏暗恨自己多事。
一刻鐘之前,千花決然想不到自己會将滿腹的心事都告訴自己最讨厭的豐界玉;一刻鐘之前,豐界玉亦不會想到,自己不過随口安慰了她幾句,就脫不了身了。
“你真的不同我搶阿兄啦?”訴完苦,小姑娘擡起兔子一樣紅紅的雙眼,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小女孩長着一張瓜子臉,眼睛大大的,豐界玉低頭看下去,倒真像看着一只軟軟嫩嫩的小白兔。
“我不同你搶,以後你阿兄與你阿嫂生了孩子,他們也會同你搶。千花,你不可能一輩子留在你阿兄身邊,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令你阿兄只顧着你。你總會長大。”豐界玉不擅長應對小孩子,也懶于應對。在他看來,孟氏父子寵她寵得太過,是時候叫她懂事了:“等你再長大些,你會遇到适合你的男子,那才是能陪你一輩子的人。”
“我叫阿兄不要和阿嫂生孩子。”千花抽抽噎噎地說:“我也不要長大。”
我也不要再和小孩子談心了,豐界玉黑着臉想,這麽大的孩子怎麽都聽不懂道理?
“你不想長大也會長大,并非每一件事都必須如你心意,你有你喜歡的,別人也自有自己喜歡的,你憑什麽綁着你阿兄一輩子,叫他過不了正常男人的生活,還總是被人笑話?”他一旦失去了耐心,也就管不了面前的孩子是幾歲了。
年紀再小也得講道理不是?
從沒有人對千花說過這種話,她一聽就生氣了,可豐界玉說阿兄被人笑話,她就忘了自己在生氣。
“誰笑話阿兄?為什麽笑話他?”她氣鼓鼓地問。她阿兄是世上最好的人,誰敢笑話他?
“哪個男人喊他打獵不去,喊他喝酒不去,喊他游山玩水也不去,鎮日陪着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玩的?簡直丢男人的臉。”豐界玉很不客氣地說。
千花一聽他說阿兄丢了男人的臉,立即就蔫了。
“這樣很丢臉嘛?”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能更丢臉。”豐界玉肯定地回答:“我家裏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纏人的妹妹,一定每天三頓打。”
千花自幼在父兄的保護之下,一句重話也沒聽過,以為所有人都為她着想是理所當然,豐界玉一席話,可謂颠覆了她過去十年裏長出來的人生觀。
忽然之間,她再也不讨厭豐界玉了,反而期盼着他到家裏來。
然而豐界玉說完那番話就後悔了——要是這姑娘是個漏舌的,把話說給孟随聽了,孟随只怕要比着三頓揍他。
是以他很有一段時間躲着千花。
千花卻以為他是讨厭自己——盡管事實離這個也不算遠——某天豐界玉不知從哪弄了塊玉石來找孟随賞玩,叫千花打聽到了,攔在了他出門的路上。
孟随與他太熟悉了,從不送他,故而也無從親見妹妹攔路的英姿。
“你是不是讨厭我?”千花不解地問:“總是躲着我。”
豐界玉很是複雜地看着眼前才到他腰間的小姑娘:“是啊。”
“那你要怎樣才不讨厭我?”她認真地問。
“等你再懂事點。”豐界玉懶洋洋地回答。
“阿爹和阿兄說我最懂事了。”千花相當不認可他的答案。
“……”豐界玉啞口無言。
孟随與他的父親用自己的寵愛,給這個小姑娘塑造了嚴重不符事實的自我認知,簡直令人發指。
豐界玉愁死了。他不說出個讓她信服的理由,她就不放人;可無論他說她哪點不好,她都能拿父兄的錯誤評價堵得他心塞。他總不能說她沒胸沒屁股,一點看頭也沒有吧?
“你太強壯了,我只喜歡柔弱的女孩子。”豐界玉快要哭了,她再不放他,他就要去揍孟随了。孟随怎麽能把他妹妹養得這麽不講道理!
他本已不報任何希望,出乎他的意料,千花接受了這個理由。
她确實還挺強壯的,沒有人比她更少生病了。
為了變得柔弱些,她自作聰明地淋了一場雨,險些丢了性命。
真是一樁不堪回首的往事。
“夫君,小姑子怎麽了?”方氏的聲音喚醒了回憶過往的千花。
千花回過神來,頭一回認真地看着自己的阿嫂。
前世她不喜方氏,方氏亦短命,千花連她的臉也未記住。此時細看方氏,方覺她也并不是那麽讨厭——方氏是典型的南方女子相貌,精致秀氣,一舉手一投足都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看着還挺和氣的。
方氏此來,定是怕自己又纏着阿兄吧。千花沒前世那麽讨厭她了,與阿兄聊了一會兒便催着他回去。
孟随原想再陪陪千花,無奈千花趕他走,只好同方氏一道離開。
千花聽見他絮絮叨叨地囑咐侍女們萬不可有半點疏忽,更深切地體會到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自從嫁了人,已有許久沒聽過阿兄的唠叨了。
如太醫所說,千花很快好了起來。千花素來貪玩,孟随擔心生病的這幾天将她悶壞了,但不久便是清明,身為太常博士他亦有許多事要忙,沒有閑暇帶她去別處,白日裏便帶她一道去太常寺。
孟綸是太常寺卿,亦是太常寺最高長官。雖說太常寺掌管着祭祀禮樂諸事,尋常的太常寺卿卻無甚音樂詩文才華,但孟綸是個例外。無論詩詞歌賦、抑或作曲奏樂,幾乎沒有他不擅長的,當今陛下對他寵信得很。
孟随雖只是正七品的太常博士,可有這麽個阿爹,便也無人敢置喙他帶個小孩到工作場所搗亂之事。
前世孟随并沒有這麽做,因千花病好了以後還是一心找豐界玉玩,對太常寺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一世千花對豐界玉沒興趣了,阿兄一說帶她去太常寺看熱鬧,立即就應了。
太常寺共有郊社、太樂、鼓吹、太醫、太蔔、廪犧六個署,千花完全搞不清楚他們都是做什麽的,只問孟随哪個比較有意思。
孟随想了想,道:“那便去太樂署罷,你應當會喜歡伎樂。”
千花便随他去了太樂署。
太樂署分許多部,有伶人放聲高歌之所,亦有文武二舞郎習舞之處。
正經的皇家祭祀千花這種小姑娘是不能去的,是以她頭一回見着這麽壯觀的歌舞盛景。在祭祀上,除了出身平民的文武二舞郎,被挑選出來的世族公子們亦需随雅樂獻一段舞。在古早的祭祀上,僅世族有資格獻舞,如今世族不過是做做樣子,主要的舞蹈由文武二舞郎們完成。
千花從沒見過世族公子們跳舞。被挑選出來的世族公子們俱是姿容優雅的少年,身材健碩,千花趴在一邊瞧着,覺得還挺好看的。
不過比起那些人,還是她家阿兄最好看。
“阿兄,你也跳過這個舞麽?”既然是從世族公子之中選人,孟氏嫡子自然也該在人選之中。
“自是跳過的。”孟随颔首:“看着雖好,那衣物很是厚重,又厚又悶,雖說只一刻鐘,也累得很。”
這時有人來找孟随,說太常寺卿有急事尋他。孟随本想帶着千花一起,可千花貪看祭祀舞蹈,不願離開,只好留她在那裏,又派了人盯着。
千花坐在廊下看那些世族公子們跳舞,一群衣着怪異的少年們從不遠處走過去。他們的衣服有意思得很,圓領無袖,下裳與女子所着相似,看着挺滑稽。
“那些是什麽人?”千花指着他們,問阿兄派來陪自己的崔姓錄事。
崔錄事答道:“那些是新入太樂署的音聲人,多是被籍沒的罪人之子。”
依着當朝法令,但凡被籍沒的罪人子女,擇有伎藝或天賦者選入太常寺,其他人則多半流徙司農。
千花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忽地一個眼熟的面孔撞進眼簾。
他的面孔自然與千花認識他時不同,稚嫩了許多,可就是化成灰,千花也能認得出來。
他怎麽會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千花:說好的小白紙,為什麽會變成中二病?
糍粑魚:你不知道這是個“本想坑你一把,卻被你治好了中二病”的故事嘛?
千花:阿兄,嗚嗚嗚嗚~~這條魚欺負我~~
孟随:阿妹別哭,你想吃紅燒的清蒸的油炸的還是幹煸的?
糍粑魚:→_→妹控泥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