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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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歌劇魅影]天使鏡像

作者:中華田園蘇

文案

蜜蘿是在末日天災裏誕生的第一批新人類。最拿手的本事是馴養返祖生物,最關注的話題是“新生喪屍政權的合法性”,最崇拜的偶像是單槍匹馬搗毀了巨型蟲巢的年輕少将。

流浪?逃亡?幽居地底?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幽靈?天使?音樂藝術?好像老一輩人提到過?

“蜜蘿,必須愛我!”

“蜜蘿,只能愛我!”

“蜜蘿,永遠愛我!”

——好。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埃裏克才為自己當初孩子般的專橫無禮感到惴惴不安。而蜜蘿摩挲着丈夫新作的曲譜,決定不告訴他:那時候他孩子般隐隐約約的委屈有多可愛。

ps:本文男女主經歷都不同常人,尤其是女主,因此腦回路各種清奇。

另:戀愛雙方都是新手上路,大概是傳說中的一步到位初戀互寵1v1?

內容标簽: 西方名著 情有獨鐘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蜜蘿,埃裏克 ┃ 配角:歌劇魅影衆 ┃ 其它:歌劇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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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裔少女

“我很遺憾,瓦勒裏烏斯太太。但我以為克莉絲汀目前的狀态并不适合……”

“沒錯,克莉絲汀目前的狀态并不适合繼續跟随劇院的演唱班一同學習。”劇院首席女高音卡洛塔傲慢的聲音從半開的房門外傳來,伴着高跟鞋勻速撞擊石質地面的脆響。

“所以從明天開始,将由我來對她進行單獨教導。”卡洛塔走進正用于演唱班學員例行考試的這間歌唱訓練室,繼續下達命令。

“卡洛塔夫人……”首席女高音向她投來威嚴的一瞥。

“沒想到克莉絲汀有幸得到您的青睐。桂維妮娅于是屈服了。這位年近半百的合唱教練不再看卡洛塔高高盤起的發髻,重新把頭轉向瓦勒裏烏斯太太,盡量用讨人喜歡的語氣說道,“恭喜您,瓦勒裏烏斯太太。相信卡洛塔夫人的教導,将令她獲益非淺。”

“美麗的夫人,感謝您的仁慈,願上帝保佑您。”瓦勒裏烏斯太太立刻驚喜地道謝——這位面目和善的老婦人是克莉絲汀的養母,一直到桂維妮娅向她轉達了卡洛塔的決定,她從走進這間教室起就一直含在眼底,惴惴不安的神情才迅速消散了。

“感謝您的仁慈,願上帝保佑您。”事件的主角克莉絲汀也小聲說着,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她是個漂亮的姑娘,多數瑞典人所共有的金發碧眼,在她青春的軀體上似乎便煥發出特別的光彩。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克莉絲汀的才能在這批學員中平平無奇。并且她對任何事,包括歌唱藝術都表現的毫無興趣,兩年前加入劇院的考試也只是勉強通過。據說這是因為她父親的早逝。但桂維妮娅懷疑,瓦勒裏烏斯太太口中那位歌喉清純如天使的姑娘,不過是信仰虔誠的老婦人出于對自家晚輩的強烈偏愛而産生的美妙臆想。

“在這裏,每周至少有五分之三以上的夜晚和舞臺是屬于我的,除此之外,每晚八點過後,在我的化妝室,不要遲到。”

“好的夫人,我會準時。”克莉絲汀輕聲說——她依舊無精打采,像只剛剛失去領地的公雞。而我們很難判斷卡洛塔是否留心女孩的承諾——這位傲慢的首席女高音說完就又推門出去了,從頭到尾都沒有低頭向那面色蒼白柔弱的小姑娘看上一眼,仿佛做出單獨教導她的決定,就跟訓練一條寵物狗一樣随意。

同班的女孩們為此嬉笑議論起來,但很快就被桂維妮娅訓斥着繼續考試了,克莉絲汀退回他們中間,目光憂郁冷漠,似乎并未察覺到絲毫難堪。

瓦勒裏烏斯太太左右看了看,很快跟着歌劇院一位工作人員走出去了——如果不是桂維/妮娅先前打算勸退克莉絲汀,這時候她本該在自己那套位于勝利聖母街上的小公寓裏做些輕松的活計,例如替她心愛的養女們打一件毛衣,或者一雙暖和的羊毛襪子,就坐在她卧室的矮床上,那扇朝陽的窗戶底下。

瓦勒裏烏斯太太剛走到門口,公寓的大門就從裏面打開了,一個身材嬌小的黑發少女迎了出來。

她是克莉絲汀的生父,鄉村小提琴手老戴耶在佩羅時收養的女孩兒,最初不通法語,因為指着克莉絲汀随身的小鏡子介紹自己,大家就用“蜜蘿”作為她的名字,在法語裏是“鏡子”的意思。一位城裏來的貴族小男孩在替克莉絲汀撿她的紅圍巾時,發現了這個漂在海上氣息奄奄的小可憐。

後來她們知道了那位小男孩名叫“夏尼.拉烏爾”,是法國最古老最顯赫的貴族夏尼家的幼子;三人在佩羅度過了一段青梅竹馬的美好時光。老戴耶去世後,她就與克莉絲汀一起被心善的瓦勒裏烏斯太太收養了。

“媽媽,克莉絲汀呢?”蜜蘿沖她身後看去,疑惑地問道。她的瞳色是比發色更深的漆黑,肌膚與克莉絲汀一般光滑潔白,卻更加細膩,那位來自城裏的貴族小男孩說,她可能是來自遙遠的東方。

“來自東方的絲綢、瓷器還有茶葉都是非常珍貴的東西,而一個亞裔奴隸的價值只會更加驚人。尤其是,這個小家夥在亞裔中也是難得的珍品。”這是拉烏爾那位監護人姑姑的原話。

“哦,蜜蘿,那可憐的孩子差一點就不得不被勸退了,但是心善的卡洛塔夫人決心親自教導她。”提起克莉絲汀,老婦人臉上不由露出一點喜色。

“那可真是太好了。或許我該做些小蛋糕感謝卡洛塔夫人——順便也帶些給埃裏克神父。”蜜蘿的聲音又輕又亮,而且近來愈發有種歌唱般動人的韻律感,無論再聽多少次,都能讓人聯想到鳥兒清脆的鳴叫。

“你瞧,神總會保佑虔誠的孩子——蜜蘿,你也該對你們的神明上心些。”眼看蜜蘿又要往公寓的小廚房裏鑽,瓦勒裏烏斯太太不由頭疼地嘆了口氣。

“哦,媽媽,你知道的,我們的神明并不在乎許多表面上的虔誠,但埃裏克神父,如果我不及時為他送去一些小蛋糕的話,那個傻瓜可能會再次整天整夜地‘聆聽主的教誨’,餓暈在忏悔室隔壁也說不定。”蜜蘿熟練地敷衍道,幽邃的黑眼睛在面粉與黃油交織的香氣裏散發着愉悅的光芒。

老戴耶剛剛撿到蜜蘿那段日子,小姑娘對一切食物極度霸道的“掠奪”和狼吞虎咽的姿态給了大家十分深刻的印象(這也是小男孩的姑姑認定她是一位僥幸逃脫的奴隸最主要的原因,盡管她并不覺得用饑餓控制珍貴的奇貨是個明智的主意),而直到現在,蜜蘿最大的愛好也仍是擺弄各種家鄉的食物。自從她被馬德萊娜大教堂的唱詩班看中以後,又多了一位埃裏克神父。

哦,當然,信仰虔誠的老婦人對那位和藹風趣卻并非常駐教堂而總與自己緣悭一面的神父并沒有什麽意見。但老實說,蜜蘿愈加靠近能夠戀愛的年紀,提起那位神父時無限推崇的語氣就愈加令老婦人感到不安。

經過幾年磨合,蜜蘿已經能夠很輕松地對付案板上的黃油、面粉以及水果蔬菜和各種味道鮮明的醬汁了。她熟門熟路地從廚案一角拎起一小袋雞蛋依次打進透明的玻璃大碗裏,一面攪拌一面哼起一支悠揚的小調——這也是她從埃裏克神父那裏學來的。

沒多久,散發着淡淡焦香的小蛋糕就被蜜蘿整整齊齊碼在墊了白布的一大一小兩只籃子裏。蜜蘿挎上籃子,在瓦勒裏烏斯太太的叮咛聲中直奔巴黎歌劇院而去。

十九世紀的巴黎其實一點兒也不繁華,街道上污水橫流,還不時有牲畜的吼叫,第一次工業革命後的天空也不是老一輩人時常緬懷的明朗顏色……

但比我出身的那個世界,那個時代确實要好得多了。蜜蘿随手撚起一塊小蛋糕塞進嘴裏,酥軟的的口感已經十分熟悉了,但少女還是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蜜蘿到達首席女高音專屬化妝室時,卡洛塔正由幾位侍女服侍着穿上束腰。蜜蘿不是第一次看這種能把人勒到窒息的裝束,但她還是一臉牙疼的表情趕緊轉過臉去,同時決心自己絕對不受這種毫無意義的罪。

事實上,作為末日天災之後誕生的第一批人類,榮幸地被冠以“新人類”之稱的蜜蘿雖然也零零碎碎從老一輩口裏聽過些文明社會秩序破滅前的事情。

但她最拿手的本事還是馴養返祖生物,曾經最關注的話題是“新生喪屍政權的合法性”,最崇拜的偶像是單槍匹馬搗毀了巨型蟲巢的年輕少将——在她出身那個天災頻繁、秩序初立的時代,要是有哪個傻子敢穿這種連呼吸都夠嗆的貼身衣物,保準不用過夜就連屍體都找不着了。

首席女高音在侍女服飾下套上表演歌劇用的華麗裙裝,瞥了一眼表層白布塌下一角的小籃子,沒好氣地瞪了蜜蘿一眼:“你将來要是開糕點店,手藝再好都得破産。”

所以我已經不打算開糕點店了。蜜蘿想着神父的提議,沖紅發女高音讨好地笑了笑,把小籃子塞進她懷裏,然後就拎着大的那只蹦蹦跳跳跑遠了——而這只籃子上的白布整個鼓起圓滑的曲面。

作者有話要說: 啊,祝自己簽約快樂,以及,戳蠢作者專欄,有音樂劇向完結魅影文[歌劇魅影]鳶尾禮贊歡迎品嘗~

☆、忏悔室中

盡管瓦勒裏烏斯太太有這樣那樣的憂慮,但不可否認,在大多數信衆眼裏,蜜蘿無疑是個信仰虔誠的姑娘——整個巴黎,即使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信徒和某些無所事事又讨厭交際的貴婦人,也再沒有誰會像她那樣頻繁地進行忏悔。

當然,蜜蘿小姐的忏悔必然要求埃裏克神父主持。教堂常駐的年輕神父迪瓦斯頂着正在祈禱的信衆們贊嘆的眼光,神色平常地引着少女進入忏悔室就坐,然後步履匆忙地逃了出去。

就像瓦勒裏烏斯太太所知道的那樣,埃裏克神父并不經常待在瑪德萊納大教堂,但蜜蘿去的時候,他總是在的。

“咳,蜜蘿,我的孩子,今天你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神父的聲音透過祈禱室的牆壁傳到蜜蘿耳邊,比起往常有點兒低啞,帶些隐隐的鼻音,但還是很悅耳。

“當然,埃裏克!今天的小蛋糕我推薦配合蘋果醬食用,但你好像比較喜歡番茄醬。”蜜蘿說着,掀起籃子上白布的一角,露出一紅一棕兩瓶色澤鮮亮的果醬,神情快活,“所以你要番茄醬還是蘋果醬?”

“随你,蜜蘿。”埃裏克說這話的時候簡直是無奈的。他理解長期的饑餓在小姑娘心中留下的陰影(他同樣默認了蜜蘿曾是亞裔奴隸的身份)——那種經歷他早年也曾有過,并且相當深刻。但他對蜜蘿事事以吃為先的準則從來不敢茍同。尤其是,那孩子天賦的嗓音分明如此動人。

“那我就把兩種果醬都留給你好了。”蜜蘿繼續快活地說道。就見她熟門熟路地從忏悔室靠近神父一側的牆壁上抽出一塊看似厚重實則中空的仿壁隔板,把重新蓋好白布的籃子遞了過去。

“你最好趁熱吃掉一些,然後我們就可以開始練習了。”隔板那頭半天沒有動靜,蜜蘿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承諾道。這才有一只手從對面接過籃子。

大籃子的遮蔽還算嚴實,但對五感敏銳到極致的新人類蜜蘿來說,不用留心也能看清那只幾乎完全裹在黑袍裏的手臂——神父的衣服不是沒有黑色,但最近可沒有什麽追思彌撒。

“埃裏克,我跟你說,今天克莉絲汀差一點就被歌劇院的合唱團教練勸退了,幸好我提前用小蛋糕收買了卡洛塔姐姐——就像你說的那樣,首席女高音的面子果真很管用……”趁着埃裏克品嘗蛋糕的間隙,蜜蘿像只活潑的雀兒一般“叽叽喳喳”唠叨起自己的事情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她在忏悔室裏難得的“正事”時間了。

小蛋糕的味道很不錯,尤其是對一個饑腸辘辘的感冒病患來說,但埃裏克更在意少女言語之間對卡洛塔的推崇。他與蜜蘿相處的時間已不算短了,也早已知道,眼前的女孩兒雖然看上去活潑随和,實際上對大多數人與事并不十分在意——他有幸例外,但現在看來,除了蜜蘿的親人們,他似乎不再是唯一的例外了。

埃裏克有些後悔自己的建議。他知道克莉絲汀,那個金發碧眼的小姑娘其實也藏着一副難得的好嗓子,而且心靈淳樸。事實上,她一度占有了他全部的愛與同情,而他至今仍假作克莉絲汀亡父的英靈試圖喚醒她內心所潛藏的對音樂的熱情——作為讓他遇到蜜蘿,這真正的珍寶的答謝。

“卡洛塔?那個紅頭發的意大利女人?不過是一架華麗的高音機器罷了。”埃裏克嗤笑一聲,并不掩飾話語中對那位歌劇院大明星的輕蔑。就是他為了節約時間塞了滿嘴的蛋糕,以至于這回答含含糊糊,難免有些滑稽。

“只要你完成我的特別訓練,不,不需要全部完成,只要你願意,不要半個月就足以超越她,成為歌劇院的絕對新星!”冒牌神父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努力咽下嘴裏的食物,語調狂熱又傲慢。

“當然,”他透過牆壁上的窺視孔看着蜜蘿的臉色,慢吞吞地補充道,“在下個時代,克莉絲汀也會有一席之地——我已經拜托我一位同樣偉大的朋友給予她教導了。”

蜜蘿不置可否。雖然她不太懂鑒賞,但也聽得出那位紅發女高音每晚的傾情奉獻不比神父先生訓練自己時偶爾的開口示範那種強烈的感染力。

但也絕不難聽,甚至,倘若我沒聽過埃裏克的歌聲,卡洛塔的歌唱就足以令我沉醉了。蜜蘿想。在接受埃裏克的教導後,她知道那是高超技巧的魅力,雖則她清高的藝術家朋友對這類純粹的炫技從來不屑一顧。

來到這個時代這麽久以來,蜜蘿已有所覺察,卡洛塔誇張的妝容和表演正迎合了大衆的口味——這位首席女高音有時或許過于刻薄、虛榮,愛慕奢華,但在本職工作上的确無可挑剔。而蜜蘿以為,蟬聯數年的首席女高音之位正是對她的嘉獎。

事實上,後來的新人類作為進化物種,普遍全面超越這個時代的舊人類,無論是五感還是其他。而她作為第一批誕生的新人類,雖然并未完全脫出舊人類的窠臼,雖然意外穿越到這個舊人類時代之前傷勢嚴重到只能維持幼年體修養,但相對絕大多數平庸孱弱的舊人類,她仍是出類拔萃的存在。

之所以是“絕大多數”而不是“所有”,隔壁那位害羞的神父埃裏克先生當然是很重要的因素——就算蜜蘿不覺得如果哪天末世降臨,神父先生現在所追求的“高雅的歌唱藝術”有什麽用處;也不妨礙她用接受特訓作為交換,監督神父先生按時用餐。

畢竟,無論哪個時代,享受都是人類的本能。而對于“藝術家”這種在老一輩口裏嬌貴又任性的生物,蜜蘿總是願意多幾分寬容的。

“那麽準備一下,我們今天繼續咬詞口型的練習。”埃裏克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已經變得清晰而嚴厲了。

“你之前還誇我已經快要超越卡洛塔了。”蜜蘿低聲嘟囔了一句,還是乖乖地翻出祈禱室裏早已準備好的練唱譜子,盡量保持開闊的口型大聲念起來。

事實上,天生的寬廣音域和對自身每一寸細致入微的控制為她省去了大量初學者必須逐步完成的訓練,剩下的這些所謂“訓練”其實不過是對某些初學者都有的不适合唱歌的習慣進行矯正——同樣鑒于她對自身驚人的掌控力,埃裏克知道這些細枝末節不會困擾她太久。

是的,她已經快要超越卡洛塔了,在音樂一道上,埃裏克從不說謊。他一向自負于自己的才華,但蜜蘿,在決心教導她之前,埃裏克從不知道上帝會這樣偏愛某個造物——給了她豔麗無雙的容貌,又慷慨地贈予她更加驚豔的天賦與才華。

那才華甚至不止于音樂——克莉絲汀隐約向他提過老戴耶收養蜜蘿的經過,但當他第一次透過忏悔室的窺視孔見到這位克莉絲汀又依賴又崇敬的小妹妹時,蜜蘿的法語發音就已經是優雅地道的巴黎口音了。

得說幸好,蜜蘿還沒準備向她頗有好感的神父先生暴露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信者的事實。某種意義上來說,瓦勒裏烏斯太太的教育并非白費——至少她成功地讓蜜蘿意識到了在這個全民信教的地方隐藏自己無信者身份的必要性……

盡管如此,在蜜蘿的襯托下,埃裏克不禁對自己那仿佛被神遺棄的軀殼感到莫大的悲哀。那軀殼是如此醜陋怪異,令人望而生畏,就連生他的母親也厭惡不已……就連最善良最柔軟的心靈也吝于對他施舍同情。

而蜜蘿,盡管埃裏克不願承認,但她的風格的确與卡洛塔更為接近——在他的悉心教導下,蜜蘿的演唱技巧迅速提升——少女對音樂藝術之類并沒有太多興趣,但似乎是習慣使然,對他的教導從不輕忽。

埃裏克一度為此感到欣慰,但在更為高妙圓滑的技巧背後,他聽不到少女傾注的情感,就仿佛正為他高歌的并非少女鮮活的唇齒,而僅僅是一臺被他精心打磨過的高音機器。

不過他知道,蜜蘿與卡洛塔是不同的。

埃裏克永遠也忘不了初見蜜蘿時,黑發少女那雙奇異的眼瞳。那時候他還在盡職地扮演一位慈悲的神父,為着守護克莉絲汀;而蜜蘿謹慎地祈禱,黝黑的眼眸也尚未向他展露溫暖柔軟的笑意,就好似幽冷的夜空,令人心悸的濃墨中偏又點染着碎星般的光彩。這讓埃裏克确信,她的淡漠并非出于如卡洛塔一般令人切齒的麻木,而僅僅只是不曾體會的懵懂,就像天使降臨凡塵,縱然體貼地收起了羽翼,心靈卻依舊傲慢地高踞雲端。

但這也足夠了,倘若只用取悅那些附庸風雅的愚人,她盡可攀上榮耀的峰頂,享盡鮮花與掌聲,而他這羞于露面的戀慕者再用幾十幾百倍的時間與她攀談,也不過是令這天使為他走入塵世——而他依舊只敢藏匿于角落的陰影之中,遠望她滿身榮光。

看着認真練唱的少女,埃裏克忽然感到一種醜惡的嫉妒攥住了自己的心靈,他意識到自己是如此嫉妒這個能夠在陽光下恣意歡笑的天使,嫉妒又向往,伴随某種即将失去的預感。

“蜜蘿!”但他還是粗暴地打斷了少女的練習,聲音低沉,隐隐像是困獸的咆哮——或許就算是慣于隐忍的冒牌神父先生,在病中也難免做出些沖動的決定。

“埃裏克?”蜜蘿一點兒也沒有被打斷的不悅,僅僅是疑惑地偏頭——準确地朝向他所在的方位,語調愉快,烏黑的瞳孔早已破冰,卻清亮如昔。

“你的技巧已無可挑剔,但其餘方面還有很多欠缺……”埃裏克狠狠打了兩下自己脖子上那個勉強能稱作“腦袋”的醜陋玩意兒,感覺它愈發疼得厲害,而且開始感到昏沉,連帶着聲音也欠了些威嚴,“聽我說,孩子,你現在需要更加細致的引導,而我在巴黎歌劇院的那位老友正好可以勝任——就是正教導克莉絲汀的那位,我會去信知會他,而你可以等克莉絲汀代為引見……”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合同還沒寄到,來不及蓋戳申榜,所以先隔日更一段時間,上榜後雙更補償麽麽噠~小天使們走過路過點一波收藏關注呀~

☆、天使之心

瓦勒裏烏斯太太一直擔心蜜蘿會對她口中那位推崇備至的神父産生某種不潔的默想——這對她的神靈而言或許沒什麽大不了,但她絕不該引誘神的仆人。

這最好只是小女孩一廂情願的懵懂情愫。瓦勒裏烏斯太太憂心忡忡地想。類似的朦胧情夢她在少女時期也曾有過——最後自然是無疾而終了。

但當蜜蘿忽然不再時常往瑪德萊納大教堂跑時,她心頭的憂慮反而更加強烈起來——黑發少女最近又愛上了拜訪巴黎歌劇院,但克莉絲汀說卡洛塔夫人為自己布置的訓練任務十分繁重,她每天只能抽出很少的時間同妹妹待在一起。

老實說,比起龍蛇混雜的歌劇院,瓦勒裏烏斯太太寧願對神的仆人多些信任。但她除了更加留心蜜蘿制作的糕點種類外什麽也沒做,甚至沒有拜托克莉絲汀對自己的妹妹多加看顧——這位心善的老婦人實在不是有決斷的性子,她對因喪父而終日頹喪的克莉絲汀尚且無能為力,何況是向來我行我素的蜜蘿呢。

與埃裏克不同,瓦勒裏烏斯太太是看着蜜蘿在特拉斯特拉烏那個小海灣的沙灘上睜眼的。那時候她還是七八歲模樣,白瓷般的身軀如胎兒般緊緊蜷縮着,克莉絲汀的紅披肩被墊在她緞子般的黑發下。

“看吶,你的紅披肩為我們帶回了一位天使。”老戴耶第一眼瞧見蜜蘿就忍不住又都驚奇又興奮地吹了聲口哨——被拉烏爾帶回岸上的小女孩兒雖然雙眼緊閉,兩頰上卻含着健康的紅暈,胸脯也有規律地起伏着,足以打破人們絕大多數不祥的聯想。

“而且是一位來着遙遠東方的天使,比同樣遠道而來的一切茶葉、絲綢和瓷器都更加昂貴。”而拉烏爾那位黑衣姑媽目光挑剔地掃過女童身上僅有的幾處甚至還沒來得及因海水浸泡而發炎的淺紅色新傷,言語裏倒也施舍了幾分贊嘆,“看來我們的小天使運氣不錯,至少她的上一任主人對她保養十分精心。”

“主人?”而瓦勒裏烏斯太太記得自己當初與克莉絲汀一齊疑惑地呢喃,然後她看到女童鴉羽般的睫毛懶懶一顫,露出下方濃黑的眼瞳來。

瓦勒裏烏斯先生是個學問人,瓦勒裏烏斯太太自己也熱愛音樂,那時候她腦子裏正填滿了音樂、詩歌與愛情之類美好浪漫的念頭,卻在看到那雙眼瞳時仿佛置身阿凱隆特河黝黑的波濤之中——相傳那是地獄的界河,沒有一個善良的靈魂會經過那裏。而她感到自己在女童的注視下瞬間變作赤條條的魂靈,如蒙主召喚的馴鳥般登上渡船,在漆黑濁浪的咆哮中為即将到來的種種酷刑形容凄慘……

當然,拉烏爾的姑媽很快對大家簡略地講解了她關于女童“亞裔奴隸”身份的推斷,女童也很快就收斂了那令人戒懼的目光,黝黑的眼眸大睜着,顯得懵懂乖巧,就連瓦勒裏烏斯太太漸漸也只把那一刻的感受當做自己的錯覺……但那漆黑的波濤确已在老婦人心底留下了隐秘而頑固的烙痕,每當她想要對蜜蘿行使管束的權利時,那波濤就在她心底重新翻湧起來,沖她張牙舞爪地嘶吼咆哮;而她無助地站在河岸邊,一次又一次裹足不前。

雖未明說,瓦勒裏烏斯太太對蜜蘿的種種憂慮也正來源于此。事實上,這位虔誠的老婦人從不敢深想蜜蘿對于所謂家鄉神靈的信仰——有哪一位真正的神靈會如此軟弱地允許自己的信徒同時侍奉其他的神靈呢?而在此前提下,無論有多少鄰近的信衆稱贊蜜蘿信仰虔誠,瓦勒裏烏斯太太可知道,自己這位養女最初的表現實在不能算是個正直而謹慎的女孩。

此時,“既不正直,也不謹慎”的蜜蘿親昵地挽着姐姐克莉絲汀的手臂,黝黑的大眼睛閃着期盼好奇的光芒,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愛。

“克莉絲汀,那位音樂天使終于有空接受我的拜訪了?”蜜蘿一面細細整理自己裝滿糕點的籃子,一面“叽叽喳喳”地抱怨,“要我說,克莉絲汀,你的那位天使也太害羞了。要知道,這都是我第三次為他準備拜訪的禮物了。”

“別這樣說,蜜蘿,音樂天使願意降臨我們身邊,已是特別的榮光。”提起“音樂天使”,克莉絲汀憂郁的眼光裏頓時浮現出一種奇異而濃郁的溫情。她已經懶得告訴蜜蘿,音樂天使并非容易害羞的存在。事實上,克莉絲汀早已習慣自家妹妹把印象良好之人一切拒絕都視作羞澀的思想——這并不聰明,但很多時候意外的能夠促成期望之上的結果。

“不過蜜蘿,我覺得這次的糕點比上一次聞起來更加香醇了——音樂天使一定會很喜歡它們。”克莉絲汀僅僅是娴熟地對蜜蘿誇贊道。

那可不一定,像埃裏克一開始就對我的小蛋糕毫無興趣,就算我用歌唱訓練同他交換,他也到現在都不能領悟食物的美妙!蜜蘿想起每次都對自己的菜品不假辭色的某人,忍不住憤憤地磨了磨牙,但她還是忍不住為克莉絲汀的話翹起了嘴角。

事實上,同她的養母一樣,克莉絲汀對蜜蘿的脾氣了解甚深。

她知道自己是個嬌弱的人,而且音樂天使源于父的英靈,對她有着特別的意義;最重要的是,她真正感受過音樂天使那動人心魄的歌唱,在他帶領下進入過那超凡脫俗的境界,因此能夠全盤接受音樂天使的嚴苛要求。

但蜜蘿,克莉絲汀很擔憂自家這位看似随和實則比誰都傲慢的小妹妹不願忍耐音樂天使的專橫——埃裏克并未特意向這個溫順的學生編造“神父朋友”的存在,以至于她只當音樂天使對蜜蘿的邀約是一時興起的決定。畢竟,她時常對音樂天使提起蜜蘿的好嗓子。

好在,蜜蘿目前對音樂天使印象良好。克莉絲汀輕輕摸了摸妹妹柔軟的發頂,面帶某種奇異的微笑推開化妝室的門扉。

“我的孩子,你來了……”今天,在隔着牆壁開口之前,男人花了比平常更長的時間對嗓音進行微調,力争不讓克莉絲汀感受到異常的同時,也不讓蜜蘿感到熟悉,他咳嗽一聲,看向神色微妙的黑發少女,“哦,那麽你就是蜜蘿了?你的美麗令我驚訝。”

蜜蘿立刻笑了起來——沒有哪個女孩兒不喜歡他人對自己美貌的誇贊,就算是出身末世的蜜蘿也不能免俗。

但牆壁後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黑色方巾,難免感到一絲絲酸楚。倘若蜜蘿的視線能夠穿透牆壁,就會發現男人的手臂與神父先生幾乎一模一樣——醜陋如埃裏克甚至沒法不作僞裝出現在日光下,哪裏會有朋友呢,所謂“音樂天使”不過是冒牌神父先生的另一層僞裝罷了。

移居巴黎這幾年來,克莉絲汀已經領悟良好言行的訣竅。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履行引見人的職責,卻聽蜜蘿口裏先一步傳出快活的聲音:“謝謝您的贊揚,害羞的天使。”

蜜蘿一點兒也不懷疑這位天使的誠懇。畢竟,從前她在新人類裏也算的上美豔動人,在這遍地舊人類的時代,就算為了避免麻煩還是十四五歲的青澀體态,她自認也是絕對頂尖的姿色。

“對了,天使,在我的家鄉,會用食物供奉神靈——我特意帶了今天新做的小蛋糕,你要不要試試?”蜜蘿說着,在四面八方湧來的聲浪中準确辨別出男人的藏身方位,向他舉起籃子笑眯眯地問。

這次好像是奶香味和焦糖味……小蛋糕層次豐富的香氣透過窺視孔傳到鼻端只剩淡淡的餘韻,埃裏克腦海裏條件反射般劃過一個念頭,頓時想給自己一巴掌。

“感謝你的好意,孩子,但是不必了——你是否已做好準備步入我的樂之國度?”埃裏克盡量不去看那只眼熟的籃子,把語調調整得高傲威嚴。

“從現在起,我的靈魂就交給您了。”蜜蘿誇張地行了一次淑女禮,面色似是十分狂熱。但埃裏克不用去看那雙流光溢彩的黑眼睛也知道,蜜蘿才不會把自己的小把戲當真。事實上,蜜蘿正一邊努力配合他的表演,一邊暗自嘆息藝術家的癖好确實都格外奇怪……

男人又是輕松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此前一直糾結于會不會被蜜蘿發現,萬一被發現該怎麽辦,如果不被發現,用“音樂天使”的身份又該怎麽同蜜蘿相處才合适之類的問題,甚至為此幾次避而不見,真是……不能更傻了。

事實上,作為不得不對一切生靈乃至自然天氣都滿懷警惕掙紮求存的末世之人,蜜蘿當然不像親人朋友們以為的那麽好哄。只是在這個相對平和的年代,蜜蘿也想試試老一輩口中無限懷念的安逸生活。明白地說,當明知背叛造成的傷害有限時,交付信任也就容易得多了。

“請您賜予榮耀,接引我的靈魂……”克莉絲汀也溫順地面對化妝室的大鏡子行禮,她看上去倒是真正的虔誠極了。

作為神父時,鑒于蜜蘿驚人的天賦和過于強烈的個人風格,埃裏克并沒有太多的開口示範。但克莉絲汀,這個對音樂的熱情被嚴酷現實深深掩埋的姑娘顯然需要他更多的引導。于是蜜蘿也有幸得以享受了一次“音樂天使”傾情奉獻的饕餮盛宴。或者說這本就是埃裏克借教導克莉絲汀的機會向蜜蘿盡情展示自身歌唱的魅力,而蜜蘿并未讓他失望——到最後,她與克莉絲汀都加入了歌唱,盡管他隐隐感到,在這奇妙的重唱中,屬于蜜蘿的部分不知為何仍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

蜜蘿,我的愛,究竟要怎樣的泣血的歌聲才能抓住你的靈魂?狂熱的終曲過後,埃裏克對上少女清明如昔的眼光,一種熟悉的無力感頓時湧上心頭。

這就是你終于忍不住要将她絆在劇院——你真正的巢穴的原因了。男人對自已冷笑。這一刻,埃裏克再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仍未有半分走近蜜蘿的心靈,但即使只能如此卑鄙地引誘,他也想要離少女近一點,再近一點……直到哪天那無心的美人兒終于厭倦了你這藏頭露尾的朋友,你也好哀求她回眸一顧,或是……

埃裏克慌忙掐斷了自己的思緒——他并不精通讨好女人,即便如此,他也感到自己将要冒頭的那個主意對一位年紀正好的女孩兒,尤其是蜜蘿來說實在是過于殘忍了。

☆、未聞之誓

克莉絲汀原本擔心蜜蘿觸怒嚴厲的音樂天使,但當她發現自己的小妹妹與天使相談甚歡時又忍不住有些淡淡的酸意。

她知道音樂天使理應更加偏愛蜜蘿的嗓音——不同于她自己最初連曾經的清純甜美都已不在而毫無特色的嗓音,蜜蘿的高音如太陽般明亮輝煌,低音如月光般溫柔醇厚,而中音……她的中音在很小的時候就已隐隐展現出漫天繁星般變幻莫測的奇異特質——尤其是,以她橫跨整整四個八度的寬廣音域,大多數歌者的高音與低音也有很大一部分被算進了她的中音區域。

可那音樂天使難道不是蒙受父親的托付……金發少女垂下眼簾,遵照音樂天使的指示馴服地退出了化妝室,把蜜蘿一個人留在了那裏。

“您真的不打算帶點吃的回去嗎?上了這麽久的課應該挺累了吧?尤其還得保持音樂天使的威嚴。”蜜蘿豎起耳朵确認克莉絲汀已經走遠後,立刻又殷勤地向自己的新朋友推薦起自制的糕點來,“雖然它們有些涼了,但放進烤箱熱一熱還是很好吃的——記得在烤箱裏放上一小杯水,那有助于保持口感。”

“不得不承認,假扮音樂天使教導克莉絲汀是個不錯的主意,畢竟她和媽媽都那麽虔誠地信奉她們的神靈——或許我也該做點兒什麽幫幫她?”雖然看慣了末世老一輩人各種奇怪的心理症狀,蜜蘿并不覺得克莉絲汀這種輕微的憂郁是什麽值得重視的事情。

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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