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對這個時代最初的記憶中最為珍貴的部分。到後來,老戴耶為濃重的思鄉之愁所困時,相比養父情韻哀愁的小提琴演奏,蜜蘿甚至更偏愛克莉絲汀的歌唱。因此,對這個金發姑娘,除了自覺從老戴耶那裏接過的責任之外,蜜蘿本身也暗藏些許微薄的希冀。
她誠懇地希望克莉絲汀的嗓音再度煥發從前那清純甜美的光彩,就像她真誠地盼望老戴耶的靈魂重歸自由——關于後者,她只能按此地的習俗祝福老戴耶的靈魂在天國享有永久的自由;但克莉絲汀今晚的表現令她關于前者的渴盼倏忽熊熊燃燒起來。
“我以為,大多數觀賞歌劇的人們并不精通歌劇演唱,他們通過音樂所聆聽的也絕不只是某些華麗的技巧,而應當是歌者的靈魂。”金發姑娘顯然并沒有同人長篇大論的習慣。她斟酌良久,才誠懇地開口,目光卻更多地投向身側的黑發少女,“擁有高妙的演唱技巧自然很不錯,但我以為我不能只靠那個——更不能為了追求它們,追求這些……表面的東西而犧牲情感的傾注……”
蜜蘿神情有些微妙。她相信這是克莉絲汀的肺腑之言,也挺高興發現金發姑娘敢于發出自己的聲音,但還是略微有些古怪的感覺。
而卡洛塔表現得更加敏銳也更加直接,蜜蘿瞧見她漫不經心地勾了勾還未卸下重彩的唇,神色冷淡:“挺有意思的言論,你從哪裏聽來的?某些只會誇誇其談的報刊專欄作者?還是我那位不知名的競争者?”
蜜蘿于是恍然大悟:克莉絲汀所言,不正是西德尼從前時常試圖為她灌輸的理念嗎!難怪金發姑娘開口時會是那樣一副朝聖般的神情。
而克莉絲汀正為首席女高音的話感到一陣難堪,但這都比不過最後一句來得令人惶恐。金發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卡洛塔所要表達的意思是否正是她此刻所想。
“是什麽讓你以為我,一位連續三年蟬聯劇院首席女高音之位的一級歌劇演員會分辨不出練聲前後嗓子的區別?”首席女高音嗤笑一聲,唇角惡劣的弧度忽然明顯加深,“當然,我得承認,那家夥傳授你的胸聲技巧還不錯——我也試過了,非常好用。”蜜蘿覺得,就連她耳邊火紅的頭發絲兒都在對克莉絲汀表示輕蔑。
克莉絲汀腦子裏“嗡”地一聲,立即就顧不得惶恐了——音樂天使一再強調要自己保守秘密,可她卻不知什麽時候露了馬腳……電光火石間,金發姑娘甚至想到,是否正是因為自己違背了約定,音樂天使才不再回應她的祈禱……
實際上,卡洛塔與埃裏克為克莉絲汀授課的時間并非緊鄰,且是紅發女高音在前,“音樂天使”在後——如果卡洛塔來了興致想要多留克莉絲汀一會兒,也該是埃裏克犯愁。但音樂天使的忽然消失連帶自身才華的重新蟄伏令克莉絲汀的音樂訓練猝不及防陷入焦躁不堪急于求成的狀态——蜜蘿加入後更是變得無序、過載(以蜜蘿的天賦與節奏,即便有意收斂,對克莉絲汀來說還是太過勉強了),這才讓紅發女高音抓到了端倪。
金發姑娘下意識看向蜜蘿,這個她習慣依賴,且整個歌劇院除自己以外唯一知曉音樂天使的存在。
“看來我們這位神秘的朋友還相當好為人師?”卡洛塔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臉上惡劣的笑容僵了僵,繼而更加恣肆地綻放開來。
“已經很久不見了,我正擔心克莉絲汀的靈性再度被封閉呢。”蜜蘿淡然地笑了笑,并不着惱——她隐隐感覺到紅發女高音對自己比對克莉絲汀更多的在意。
這是……道德實踐的回報?黑發少女有些愉悅地想,順手把卡洛塔也劃進了自己“古怪任性還羞澀的藝術家朋友”範疇——紅發女高音的演唱或許不及西德尼動人,一直以來那種高傲與世故交雜的氣質卻很讓蜜蘿喜歡——這當然不是藝術家該有的氣質,但倘若是在末世,這類人大約不會混得太差。至于愛慕虛榮,性格冷漠之類的“小毛病”,蜜蘿在末世人身上也早已見慣。
“那麽,克莉絲汀,你認為他為什麽要傳授你胸聲的秘訣?”黑發少女轉而看向克莉絲汀,但不等她回答就繼續往下說去,“為了塑造更完美的歌聲,用你的話來說,就是為了更好地傳達情感……”
“但那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終目的。”在這一點上,克莉絲汀出乎意料的堅定,也不知道是老戴耶還是音樂天使對她的影響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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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意思,克莉絲汀。藝術家,或者說你們這些從事藝術事業的人,當然都夢想人們能聽懂你的靈魂。可實際上,很少有人對你的精神感興趣——或許比精通演唱的人數更少;尤其是你并不是總能遇到與自己心境相契合的劇目。這時候,所謂‘手段’就顯得非常重要了。嗯,也許我們該換個詞稱呼它,比如‘基礎’?”
“你說得也沒錯,克莉絲汀,情感的噴發有時的确能夠成就經典。但我以為,大多數時候,當你滿懷柔情,卻要演繹布倫希爾德的怒火;也許你像哈姆萊特一樣憂傷,卻不得不歌頌卡門的愛情鳥……這種時候,用些‘手段’講好故事總比強行扭轉自身情緒容易吧?”
“好吧,我只是覺得,你比較喜歡他的說話方式?”其實克莉絲汀已經有些動搖的神色,但蜜蘿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一般,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笑道,“總之,我覺得技巧顯然比情感來得穩定可靠。所以,克莉絲汀,你的訓練完成了嗎?我是指行為看上去比較滑稽的部分——也許我該先回避?”
“正相反,我恐怕戴耶小姐并不需要一臺高音機器的教導,包括現在和以後。”可惜,紅發女高音到最後也沒打算把這次争執一筆勾銷。
“無論如何,依舊感謝您此前的教導,祝您順利。”話說到這裏,克莉絲汀反而平靜下來。她提起裙角向卡洛塔行了一禮,又小聲向蜜蘿交代了一句,就挺直脊背向化妝室外走去——雖然有點兒失落,但更多的居然是如釋重負,就像是終于掙脫什麽枷鎖,而得以在正确的道路上大步奔跑一般。蜜蘿大膽猜測這對曾經的師徒間的争執恐怕不止這一次。
“嘿,卡洛塔姐姐,別忘了我也是‘戴耶小姐’。”蜜蘿對此并未感到愧疚,當然,也沒盡力說和。她與卡洛塔一同目送克莉絲汀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玩笑般地嘆息。
“我從不知道你如此推崇技藝。”紅發女高音繃起臉,像個鬧脾氣的小姑娘。
“當然,您高超的技藝如此令我驚嘆。”跟埃裏克相處良久,蜜蘿沒學到他對音樂的虔誠,倒是把誇獎他人的學問研究得很不錯,這時候嘴巴像抹了蜜一樣甜。
卡洛塔嘴角翹起小小的弧度,又被主人強行抹平:“除了我,克莉絲汀還在跟誰學習?”
“我的一位藝術家朋友,醉心藝術到老把自己餓暈那種。”蜜蘿頓了頓,概括地補充道,“我請他扮演克莉絲汀的父親,以便給她些鼓勵。”
埃裏克:實際上我只暈過一次,在盡力追随你的身影之前,我也從未餓暈過……最多偶爾胃疼。
“別想我扮演她母親!”卡洛塔冷哼一聲,示意黑發少女關嚴化妝室的門扉,然後背對蜜蘿,雙臂平伸。雖然她不是以身材見長的舞蹈演員,而且年紀不輕,但展現在蜜蘿眼前的身體曲線依舊十分優美,想必她的情人,也就是巴黎歌劇院的男主唱皮安吉定然豔福不淺。
“我以為你會先脫掉束身衣再上課。”黑發少女替卡洛塔扒掉華麗的外裙,然後盡量迅速地解開眼前那件肉色束身衣的所有帶子,忍不住鼓了鼓嘴巴——卡洛塔明知道她最不愛看這種勒死人不償命的服裝!
“真不幸,我正試圖向克莉絲汀示範如何在緊身衣的束縛下更省力地歌唱——要知道,穿着緊身衣演唱大段的詠嘆調難度可跟她現在扮演的小角色寥寥幾句臺詞不一樣。”卡洛塔沒好氣地說,但她的怒火(僅牽連蜜蘿的)終于完全平息了——可喜可賀,現在已經不需要蜜蘿的特制小蛋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咳,章末桶子在蜜蘿的話裏出現了一下,也算出來溜過了?
好吧,拖了進度人家的鍋,不過今天還有一更,看看能不能把桶子放出來吧。
以及,本蠢想盡辦法終于把這句話用上了2333
來自幾章前作話的腦洞
蜜蘿新婚,桶子跑過來
新郎及衆人:這誰?
蜜蘿:我的一個藝術家朋友。
2333(啊,這裏有一只犯病的蠢作者,誰來把她拖走!)
☆、花店重逢
後來克莉絲汀果然不再接受卡洛塔的教導——這使那些流言更加肆無忌憚,就連蜜蘿都偶爾為之皺眉,但克莉絲汀仿佛全不在意。黑發少女發現她依舊在每晚一點半到三點半去化妝室等候,帶上音樂天使留下的樂理書籍安靜自習,沉靜又虔誠。蜜蘿甚至開始考慮自己是否要再去信埃裏克詢問西德尼行蹤,然後想起埃裏克消失得太突然,并未交代自己去向。從前的“郵差”吉裏太太倒還繼續在歌劇院做着她薪水微薄的領座員工作,西德尼剛消失那一星期蜜蘿還試圖托她送信詢問,但這位愛吃英國糖的老婦人表示如果西德尼不主動同她約定,她也無能為力。
對于劇院中的風雲湧動,盡管戴耶姐妹默契地向養母瓦勒裏烏斯太太隐瞞,但街坊間偶然流露的些許風言碎語還是擊倒了這位脆弱的老婦人。好在瓦勒裏烏斯太太近幾年身體一直不大強健,确認不是什麽兇險的急病後,養女們雖然又添了幾分憂心,倒也并不十分驚慌——克莉絲汀晚上依舊住在歌劇院裏,但沒有她的工作時就盡量趕回來陪伴病中的母親。而蜜蘿,她的花店就在勝利聖母街附近,鑒于行情火熱,她也時常往外跑,早就添了一個雇員;因此她在家負責日常看顧母親,只需要早晚去店裏檢查一下貨品和收支就好。至于那些樂器,除了近期常用的一兩樣還留在化妝室,其餘的也早就被蜜蘿搬回家裏去了。當然,在養母面前是以幫助劇院教練保管的名義。
但事有湊巧。這天早上蜜蘿照例早起去花店,因為前一天發覺一些花期在深秋與早春之間花卉接近斷貨(現在正是深秋,而蜜蘿小店裏的花卉,因為黑發少女本身馴養返祖生物的奇妙能力,花期在深秋的不必說,正值盛放之際,而早春的,大約是氣候多少有些相近的緣故,許多也都神奇地打苞,引來不少獵奇的愛花客),還特意搬了一箱提前“馴養”好的相似品種補充上架,因此比平常停留得久些,結果就被跟着哥哥來巴黎享受假期的拉烏爾認了出來。沒錯,拉烏爾就是當初為克莉絲汀去海裏撿紅披肩,結果順手把蜜蘿撿回來的那個貴族小男孩。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正巧在老戴耶臨終前不久,那時候拉烏爾就已經是個陽光俊俏的少年郎了。轉眼兩年過去,二十一歲的夏尼.德.拉烏爾看上去一點兒沒變,一雙蔚藍的眼眸依舊純澈如碧海晴空,而那頭燦爛的金發也還是能讓人聯想到盛夏午後的陽光。
“好久不見,蜜蘿,你……你們現在在巴黎?”拉烏爾謹守禮儀為雙方做了介紹(菲利普當初忙于打理夏尼家的生意,并未見過戴耶一家)後,就假裝從容地同蜜蘿打招呼。事實上,作為這個時代最早瞧見蜜蘿的人,拉烏爾對這位像所有亞裔一樣看上去略顯稚氣的少女一直抱有相當程度的畏懼——那顯然比瓦勒裏烏斯太太的驚鴻一瞥更加深刻;即便是蜜蘿如今出落得愈發豔麗的容貌也沒能讓這種莫名的畏懼消減半分——他或許已不能準确地回憶起年少初見時蜜蘿眼裏洶湧的阿凱隆特河的波濤,對視瞬間比溺水更嚴重的窒息感卻令人難以忘懷。
“沒錯,克莉絲汀也在,不過她現在通常住在巴黎歌劇院,而我,如你所見,在這裏開了一家花店——就像父親,我是說瓦勒裏烏斯教授曾經提議過的那樣,她考進了巴黎歌劇院,現在是歌劇院的四級演員,也許很快就能到三級了。”對于某種意義上而言喚醒自己新生的人,蜜蘿還算體貼。她面色如常地接下了拉烏爾的蠢問題,并且體貼地一句帶過自己近況,同時主動提起克莉絲汀。倘若她沒記錯,不論是三人青梅竹馬的溫馨時光,還是三年後依舊在佩羅的重逢,那家夥的目光從來都只為克莉絲汀停留。
拉烏爾有些訝異地望向她,隐隐感到黑發少女比分別時有所轉變。
“瓦勒裏烏斯教授?抱歉,但我聽說你是戴耶家的養女。”菲利普伯爵皺眉問道。他的年紀幾乎是弟弟拉烏爾的兩倍,中上身材,神情偏于冷峻(這與拉烏爾少女般的秀氣迥然相異),但考慮到他很早就接手了夏尼家的大小事務,是這個法國最古老、顯赫的家族的一家之主,這一點完全可以理解,尤其是他看上去至少對女士足夠有禮。
“是的,先生,但現在就連克莉絲汀也是瓦勒裏烏斯家的養女了。”蜜蘿對這位渾身透出成功者風範的大爵爺印象不錯,她目光在新換的貨品裏逡巡了一小會兒,伸手掐下一支嬌豔欲滴的紅玫瑰插進中年男人西裝的胸袋裏,不出意料得到男人一抹暧昧的微笑(這是她同附近的布店老板娘學來的,确實有助于增進生意,現在她連處理後續的麻煩,比如三五個巴黎街頭的小混混或者試圖用金錢開道的年邁富人都已經很熟練了)。
“你跟克莉絲汀分開後沒多久,老戴耶就去世了,然後瓦勒裏烏斯太太收養了我們。”蜜蘿轉頭對滿臉驚訝的少年郎解釋道,又對菲利普回以不相似的微笑,“媽媽最近病了,我收拾完這裏就得回去陪她——你們要去坐坐嗎?不過這個時候克莉絲汀大概還在劇院。”說到最後一句時,蜜蘿色尋常,拉烏爾少女般的臉龐上卻泛起了羞澀的紅暈。
“我真抱歉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願這個能帶去我們的祝福。”菲利普略微壓低聲音,使其呈現一種迷人的磁性(自然,在蜜蘿聽來,遠不及西德尼),同時随手點了小店正中花架上最顯眼的一盆大型三色堇。或許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個正直的男人,但些許風流韻事對一位成功的商人而言完全是錦上添花的點綴,不是麽。
“先生眼光真不錯,這可是我這裏的‘皇後’——想要做成什麽樣式的花束?看在拉烏爾的份上,第一次光臨你只需要出材料費用。”菲利普委婉地略過了去家中探訪的提議,蜜蘿也不糾纏。至于大爵爺言語中似有若無的引誘,她顯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了。黑發少女娴熟地繞過随意放置在店裏的小圓凳為菲利普取來那盆分量不輕的鮮花,語氣親近卻又并不顯得輕佻。
“不必了,小姐,我相信你能夠繼續照顧好它。”不得不承認,這位大爵爺唇角含笑的模樣還挺讨人喜歡。如果不是他眼中的輕蔑藏得太不小心,蜜蘿說不準也就順水推舟收下這份“探病禮”了——從末世來到這個時代,盡管少有能與她心靈相契的友人,但蜜蘿也不拒絕稍微擴充自己的社交圈子——陌生人的善意在她出身那個年代可是絕對的珍稀物。
“我很遺憾,先生,三色堇适合露天養殖,需要充足的光照和通風才能茁壯成長。”但蜜蘿仍抱着那盆明黃和深紫為主的三色堇,語氣無辜,“而且,恕我直言,藍色或者紫色之類顏色偏暗的花最好別送給病人,還有整盆的盆栽也是。按我家鄉的話來說,這寓意使疾病紮根。”
菲利普:你真不知道這花是送給誰的?
“那麽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蜜蘿?”拉烏爾感到氣氛有些古怪,他搶在哥哥開口前笑着問道,蔚藍的眼裏無端有些緊張的情緒,并非因為蜜蘿是克莉絲汀的姐妹,而是他本能地感覺到,哥哥菲利普恐怕對黑發少女有所誤解。而這種誤解……拉烏爾看着少女阿凱隆特河一般黝黑的眼眸,忍不住悄悄吞了吞口水——他不确定在超越某種界限後,會不會引發什麽不可預料的後果。
“香石竹或者馬蹄蓮怎樣?雖然不是應季的花卉,但我正好有貨,最重要的是,媽媽平常就挺喜歡它們。”蜜蘿一本正經地推銷道。
拉烏爾自然立刻就同意了,盡管拿人家店裏的鮮花當禮品送給人家的長輩,多半還是由人家自己帶回去,這感覺實在奇怪。菲利普不置可否,并在黑發少女轉身做花束的時候細細打量,與拉烏爾如出一轍的藍眼睛裏隐隐顯出應付女士時很少用到的冷峻神情。
事實上,菲利普早就從弟弟口中聽過蜜蘿的名字,分別在他兩次從佩羅歸來的日子前後。這兩次拉烏爾都用了許多美妙的詞語稱贊一位名為“克莉絲汀”的金發姑娘,對蜜蘿的形容卻只有一句含糊的話語:她有一雙可怕的黑眼睛。
菲利普一度把這歸結于苦難催發的成熟,畢竟他已從監護拉烏爾的姑媽處得知,那位黑發少女可能是個幸運的逃奴。起先意外相見,或許是那支現在還待在他西裝胸袋裏的鮮花給了他先入為主的印象,他一開始就未把她當做一位值得關懷的晚輩,或者一位值得敬重的女人,連帶對她那位姐妹克莉絲汀也印象不佳。
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少女的眼睛實在亮極了,或許是亞裔人種的緣故,眉梢眼角甚至猶帶幾分惹人憐愛的稚氣——完全不像他所以為的那種慣于出賣青春的年輕女孩兒,稍後她的言談也不由令他為自己先前的揣測感到一絲絲羞惱。但你在她眼裏又找不到一絲一毫小女孩兒未經世俗打磨的清高。正相反,菲利普完全能感到她對顧客的熱情與沉着應變;當她把那支鮮花插進他胸前的西裝口袋時,含笑的黑眼睛與輕輕擦過他胸口的圓潤指尖甚至可以說是風情萬種——勝過他交往的所有情人。而少女笑容背後隐約的冷漠尤其使他感到熟悉:這一切都完美超出了一位成功商人的及格線——與他尤為相似。
有人喜歡從相似的靈魂處尋求認同,也有人會渴望一顆完全相反心靈的填補空白;有人習慣在自己熟悉的世界中畫地為牢,也有人孜孜以求視線外的秘密。那麽我是哪種呢?菲利普想,我是哪種恐怕都不重要了。法國最古老、最顯赫的夏尼家家主開始對少女産生興趣——當然還沒到想要娶妻的地步,但也與從前對他身邊來來去去的情人們有所不同。
“您的手藝真不錯,小姐。”中年男人目光追随着黑發少女正為捆紮花束的粉絲帶打結的手指,靜海般的藍眼睛折射出細小的波瀾,“我實在很喜歡它。”他指了指不久前被少女放回中央花架上的那盆三色堇:“但我恐怕不能給它周到的照顧——您介意為我留下它嗎?”
“如果您願意定期為它支付足夠的寄養費用。”蜜蘿爽快地回答,“看在拉烏爾的面子上,下月起算,如果持續三個月以上,随機贈送本人特制小蛋糕。”
菲利普于是更加爽快地預定了三個月的寄養費,同黑發少女約好明天傍晚去取贈送的小蛋糕之後,才領着拉烏爾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他覺得自己有可能理解弟弟那時的心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定是看凡爾賽玫瑰到走火入魔了,居然幾次把“菲利普”打成“菲爾遜”……
以及,越看原著越覺得菲利普簡直死得莫名其妙,而且感覺一個對女士彬彬有禮,對嫉妒者傲慢自負的成功商人還挺萌?總覺得這是隐形的霸道總裁呢,于是果斷決定加入女主石榴裙下,但是莫方,說是撒糖就是撒糖,基本不會半路發刀,發刀也會馬上用糖補回來噠。
最後,我錯了,桶子又推遲一章上線……我可能是個假粉QAQ……
☆、店前怪客
蜜蘿從花店回家的時候,瓦勒裏烏斯太太已經洗漱過了。黑發少女把烤好的霜糖面包連同熱牛奶一齊端到老婦人床頭的小櫃子上,然後娴熟地打開了靠在壁爐邊上的琴盒。
不比克莉絲汀對養母細致體貼的照顧,倘若老婦人不主動示意,蜜蘿照顧人的方式就相當一言難盡——并非過了這麽多年還不懂得如何照料病人,只是她打心眼兒裏認為,又不是什麽危重病人,除卻基本的一日三餐,哪裏用得着處處照看。
也虧得瓦勒裏烏斯太太本身對音樂藝術興趣濃厚——瓦勒裏烏斯教授才去世那段時間,她幾乎只有依靠音樂才能活下去,也因此與戴耶家聯系愈加密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瓦勒裏烏斯家這對母女(當然除了蜜蘿)倒是十分相似。只是在蜜蘿接受埃裏克教導前,這位善良的老婦人無緣聆聽音樂天使那超凡脫俗的歌聲。
不過蜜蘿多數時候都只用樂器演奏一些瓦勒裏烏斯太太喜歡的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小調,很少開口唱歌。小部分因為克莉絲汀也擅長這個,大部分卻是因為除了練聲的最初階段(鑒于蜜蘿過人的天賦,這一階段總共也沒用幾天),每每與她的藝術家朋友們對唱時,總得搭配些意境深遠的歌詞。
一開始黑發少女對那些華麗迂回的修辭幾乎一頭霧水;但現在,仿佛唱歌時不這麽做就不舒服似的,不僅對藝術家朋友們随時起興的重唱邀請應對自如,甚至可以仿着西德尼的語氣游說克莉絲汀——雖則她覺得自己恐怕永遠也無法像後兩者所期盼的那樣完全奉獻靈魂地歌唱。
與克莉絲汀偶爾的合練倒還好些,總歸兩個人都被養出了這一說不上好壞的習慣。但對着瓦勒裏烏斯太太,本來就是即興的獨角戲,再硬要添上些啰嗦的言辭,那也太尴尬了。
今天陽光還不錯,灑在瓦勒裏烏斯太太的小卧室裏,與黑發少女婉轉的琴聲一同為這個溫馨的小家鍍上一層暖意。瓦勒裏烏斯太太半卧在卧室的矮床上,朝陽的那扇窗戶底下,蓋着毯子的腿上擱着一只分量輕巧的針線籃——根據以往的經驗,她每回生病,如果當天沒有明顯好轉,那麽少說也得纏綿病榻兩三個星期;渡過最虛弱的那段時期後,剩下的時間她總得做點什麽。
蜜蘿習慣從小提琴開始樂器的練習,收尾也是,中間随機穿插着法國圓號、英格蘭長笛或者別的某種新加入練習計劃的樂器——水平自然參差不齊,時常上一秒還游刃有餘地在琴弦上舞蹈,下一秒就開始磕磕絆絆的吹奏,全不避開瓦勒裏烏斯太太。心善的老婦人也習以為常,最多在聽到精妙的演奏時心裏跟着打拍子,又或者對某些明顯還未摸着門道的奇怪聲音報以寬容的一笑。
這些聲音從清晨響到臨近傍晚,中間只在飯點和瓦勒裏烏斯太太午睡時停過片刻。當然,經過克莉絲汀從前的提醒,蜜蘿合理把控着專為養母演奏的時間——要知道,再美妙的音樂,如果一直在你耳邊響個不停,視聽者的耐心和對音樂的喜愛度而定,遲早得變成惱人的噪音。因此,當覺察養母的精神食糧已經餍足,黑發少女就自覺主動地拎着自己的昂貴樂器搬去隔壁房間——因為兩個姑娘早先練聲的需要,瓦勒裏烏斯家雖然裝潢并不精致,對隔音板材的使用倒是毫不吝啬。
瓦勒裏烏斯家沒人深究蜜蘿訓練量的極限,反正黑發少女的訓練全憑興致——與埃裏克正式約定後,在教堂忏悔室能保證每天兩小時(事實上在正式與蜜蘿攀談之前,埃裏克就已自己出資在瑪德萊娜大教堂裏另建了一間忏悔室——無論是所需金錢還是設計的巧思顯然都難不倒他;後來原先的忏悔室就徹底空了出來,而教堂真正的神父迪瓦斯就在新建的忏悔室隔壁繼續為信衆主持忏悔儀式。這變化也只有蜜蘿懶得知情),除此之外可能一整天不再演奏一個音符,也可能從早到晚演奏個不停——譬如今天。但當臨近黃昏,黑發少為養母做好晚飯并去到花店裏時,那雙奇異的黑眼睛仍舊神采奕奕,搬動架子上的鮮花時也沒有絲毫手臂酸軟的跡象。
蜜蘿到店時夏尼兄弟倆居然已經到了,此刻正蜷着腿坐在店裏的小圓凳上,以這兩位的身高而言,莫名有種委屈巴巴的感覺。不過菲利普伯爵大概并不這麽覺得——蜜蘿遠遠就見他把自家店裏當班的小雇員露西逗得笑容滿面。
露西比蜜蘿大上兩三歲,是普羅旺斯鄉下一戶農家最小的女兒,在巴黎街頭流浪時被瓦勒裏烏斯太太收留過一段時間,知恩圖報的年輕女孩兒後來就成了蜜蘿店裏的第一位雇員。
這孩子經過照看花店的幾年磨練,面對客人時已經不再像初來時那樣膽怯,但也還沒到能跟陌生客人談笑風生的地步。尤其是,她的母親和姐姐都是婦女歧視遺毒的受害者,她也是因此才決心逃脫束縛,跑到巴黎謀生——倘若蜜蘿沒記錯,露西明确表示過她對所有異性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抗拒?
不過,經過昨天一面,蜜蘿深感那位貴族先生出手闊綽,如果露西能談下一單大生意,她當然樂見其成。黑發少女遠遠地看了兩眼,沒有打攪兩人閑聊,而是稍微偏轉方向,走到店面左側陰影裏一個黑衣人影旁含笑問道,“先生,我是這家花店的主人,請問您需要什麽幫助嗎——我看您在這裏停留挺久了。”
那人實在瘦得厲害,好料子的黑衣穿在他身上飄飄蕩蕩,硬生生像是挂在骷髅架子上一般;深棕色的頭發倒是十分濃密,然而蜜蘿一眼就看出來這只是一種并不高明的僞裝——這在末世老一輩人身上幾乎是司空見慣的現象。出于禮貌,她決定假裝自己并不知情。
但那人并沒有并沒回頭,就連那瘦得可怕的身軀都瞬間僵硬,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這讓蜜蘿想起那些在她面前如驚弓之鳥一樣的舊人類。
她是第一批誕生的新人類,但那時人類正處于物種變遷的邊緣,與她同輩的新生兒并非每個都是潛能出衆的新人類;而随着末世災變中資源情況的惡化以及他們這一批人的飛速成長,盡管人們在面對外敵時依舊被迫團結一心,但新舊人類之間還是不可避免地劃出了一道地位的鴻溝:一方面新人類成為抗擊外敵、尋找資源的主力,高高在上享受族群的愛戴;舊人類則在新人類的庇護下幹些力所能及的雜事,或者在事不可為時作為新人類棄卒保帥時“光榮”的犧牲品。
蜜蘿剛能記事時,新人類還被一致認為是整個人類族群薪火綿延的希望,到她能夠熟練地馴養、培育返祖生物時,她從小跟随的幸存者聚落裏卻漸漸流行起“正是地球孕育新人類才導致一系列重大災變以及外星生物入侵”之類不友善的言論。就連養大她的那位舊人類長輩,雖然不至于把新人類的能力視作災禍之源,但對它也毫無好感,甚至滿懷忌憚。
“別動我的感情!”那是她小時候靈光一閃,将馴養生物的能力稍加變化用在他身上時得到的回答,本意是幫他放松一下連日勞累的大腦,結果那個人用自己咬出的滿口鮮血和從未有過的猙獰咆哮向她宣告這是絕對禁區。從此,她的能力真的就僅限于馴養返祖生物了。
往事總是讓人惆悵,蜜蘿覺得自己應該沒做出什麽惹人誤會的事情,但還是主動後退兩步,精致豔麗的面孔上習慣性堆起無害的笑意:“先生?”
通常人們聽到有人呼喚自己時,不論是否樂意,轉頭瞧上一眼總是應有之義。但那人的反應卻分外奇怪——他也第一時間轉動頭顱,卻是由側對轉為徹底的背對。但蜜蘿還是看到了他幾乎埋在濃密胡須裏的下半臉若隐若現的紙板面具(自然,那些胡須也是面具上的僞裝),還有一雙奇異的金色眼瞳——只比克莉絲汀的發色略深,像是誕生于陰影,偏又流轉着刺目的火光,這讓蜜蘿忍不住想象它們在深沉的黑夜裏将是怎樣動人的景象。
但除卻那雙眼睛,其餘部分并不讨人喜歡——即使有那些僞裝稍作遮擋,他整個人看上去也還是像個地獄來客——最多是從行走的骷髅變成行走的僵屍。當然,這對任何一個在末世待過的人來說都不算什麽,對從小習慣了同各式各樣奇怪生物打交道以開發自身能力的蜜蘿來說更不算什麽——要不是蜜蘿脫離末世已經有一段日子,直接把他當做低等喪屍解決掉也不是不可能。
黑發少女看着這位形似低等喪屍的先生幹癟的後腦勺,心裏甚至還升起一點兒異樣的親切感——随着末世的衍化,地球上所有的物種都在迅速進化,喪屍也不例外。未來出現在屏幕上為喪屍政權的合法性不懈鬥争的那些精英喪屍一個個除了血紅的眼睛,看起來跟鮮活的人類也沒什麽兩樣了;而那些傻的可愛的低級喪屍,鑒于喪屍之間同類相噬的進化方式,在蜜蘿的童年記憶中也已經是比較稀罕的存在了。
黑發少女認為自己已經找到這位潛在顧客種種怪異行為的緣由,于是再度湊上前去,輕咳一聲,拿出店主專用的熱情笑容,更加直白地問道:“先生,您是要買花嗎?”
作者有話要說: 打下“露西”這個名字的時候,心情十分複雜……寫菲利普的時候總想到德古拉裏那個悲催妹子,感覺這倆都挺冤,屬于主角愛情的犧牲品……這篇文文不是綜同人,但是就假裝把這倆配個CP吧,雖然德古拉裏面的露西仿佛是縱情聲色萬人迷類型的女人……
以及,誠實地表示本文新舊人類設定時有借鑒X戰警變種人,哈利波特巫師與麻瓜等設定,其實夢想女主擁有查爾斯教授那樣的長輩,為了本文人設效果忍痛放棄QQ……
最後,桶子和女主這個見面怎麽樣?
☆、金色眼瞳
“先生,您是要買花嗎?”少女的聲音又輕又緩,像是夜晚海面上彌漫的薄霧,而埃裏克感到自己是夜行的船舶,被這迷霧輕柔地包裹着,只願忘卻歸途。
這具有魔力的聲音他此前只聽過一次,就是令他暫時在蜜蘿生命中銷聲匿跡的那一次。埃裏克從喉嚨裏擠出一個模糊的音節權作應答,他感到自己在連續多日譜曲後的倦怠就在這短短一聲問候中消解殆盡,而他剛從音樂的狂歡中剝離的心髒幾乎不能承受這樣狂喜與痛苦的來回——單純的問候本無法與此前的盡興歌唱相比,卻讓他恍然意識到一個驚人的事實:蜜蘿那一次超凡脫俗的歌唱并非偶然一次靈性的爆發——開啓那座音樂聖堂的鑰匙就在她手心。
蜜蘿其實也有些忐忑。算上在末世那一回,這是她第三次對人類動用自己的能力。
她知道,在他們新人類誕生之前,舊人類一直理所當然将自身與地球上其餘所有生物區分開來。可事實上,在絕大部分生物紛紛異化的末世,新生的舊人類就與小部分不曾異化的物種一起被劃分進了“返祖生物”的範疇。關于這一點,蜜蘿是再清楚不過了。
事實上,她對新舊人類的矛盾了解愈是深刻,就愈是懷疑養大自己的那位舊人類長輩感到被冒犯的真實緣由。畢竟,她并不是個魯莽的孩子,在決定幫助他時也精心限制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