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未見過他的身影。”克莉絲汀像是有點兒不悅自己的心血被這樣粗暴對待,但她立即又露出了然的笑意,“當然,現在你應當也稍稍了解啦。雖然,我很遺憾,無法為您重現那超凡脫俗的歌唱。”

“至于這支曲子,”不等拉烏爾接話,克莉絲汀就将曲譜拿回懷裏,一面珍稀地摩挲着厚厚的頁脊,一面略顯失落地感慨,“毫無疑問,這是音樂天使對我最豐厚的饋贈;它屬于我,又不屬于我。”年輕子爵被她含糊其辭的回答折磨得快要發瘋,但又頑固地保留一線希望。

“我真好奇這曲子是有怎樣的魔力。”菲利普作為在場唯二還算冷靜的人之一(另一個當然是蜜蘿),輕咳一聲,狀似無意地問克莉絲汀,“可以讓我也看看它嗎?”

“好吧,但小心不要弄壞了它。”與人炫耀天使榮光的渴望很快壓過樂譜受損的隐憂,金發姑娘稍稍猶豫了一下,再度輕柔地将那紅封皮的本子從自己手上遞了出去。

作為一位優秀的貴族家主,菲利普對自己的藝術修養向來自信。但他手上這些都是什麽玩意兒?大爵爺集中注意力辨認那些随心所欲的符號,但他能看懂的僅有幾句零星的注釋——完全無法感受拉烏爾的感受。

“這是老師習慣的記譜方式,在這份樂譜上,運弓技巧和音高結合為一,用一種特殊的字符表達——這種記譜方式不屬于簡譜或五線譜的任意一種,聽說與古東方的減字譜有些淵源。”拉烏爾瞥了一眼全程禮貌微笑的蜜蘿,低沉地嘆息道。第一次在佩羅與克莉絲汀相遇時,他曾向老戴耶學習了一個夏天的小提琴,因此熟悉這種獨特的曲譜。

“抱歉,但我記得戴耶小姐是位歌劇演員?”菲利普臉色看上去有些不好。

“實際上,琴譜的部分是給我的;但作為伴奏,大致順從克莉絲汀的心意。”蜜蘿從菲利普手上看似輕柔實則不容抗拒地抽出樂譜,瞄了兩眼,雲淡風輕地笑道,“嘿,姐姐,你們對我可真有信心。”

克莉絲汀什麽也沒說,只是淺淺一笑——沒人比她和她的音樂天使更了解蜜蘿在小提琴的演奏上擁有怎樣驚人的技藝。她先前關于樂譜歸屬的描述似乎得到了完美的解釋,拉烏爾大大松了口氣,感到此前鍛烤着自己心靈的妒火終于平息了,并開始為自己對金發姑娘的不信任感到一絲絲愧疚。

但即便如此,這樣跌宕的旋律也着實令人畏懼。年輕子爵回憶起方才驚鴻一瞥間湧入自己腦海的旋律,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他看向黑發少女含笑的面孔,碧海般的純澈的眼眸又立刻平靜下來——那樣危險的情感自然不該由他的克莉絲汀承受;但如果是與那雙蟄伏着阿凱隆特河漆黑波濤的眼眸,卻意外地叫人覺得相配。拉烏爾愉快地在腦海中搜索起祝賀的言辭,卻感到哥哥菲利普眼裏閃過一抹隐忍的煩躁。

“小戴耶小姐,”菲利普克制地稱呼蜜蘿的姓氏,這位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還算鎮定,“這樣的記譜方式真是獨特——不知我是否有幸知道作曲的是戴耶先生的哪位舊友?”

“他并非養父的舊友,但與他淵源甚深。”蜜蘿想起西德尼美麗的金色眼睛和他在克莉絲汀面前善解人意扮演天使的模樣,忍不住看着金發姑娘笑出了聲,“實際上,克莉絲汀相信那是父親的英靈從天堂派來她身邊的守護天使。”克莉絲汀認同地點點頭,兩頰的紅暈一直都未消退。拉烏爾看她這副模樣,不免再度生出幾分憂慮——自然不如先前那樣激烈,但一樣令他如噎在喉。

而菲利普的感覺更加複雜。他确定蜜蘿對那位作曲者并未抱有同等激烈的情感——倘若真是那樣,他也就不會任由自己繼續坐在這裏自取其辱了;但她顯然也并未同姐姐一樣對他敬若神靈。從黑發少女談起那位“天使”的語氣來看,他們至少也相互熟識,更有可能蜜蘿對他相當親近——隐隐超越普通異性友人的界限。而那位所謂“天使”,拉烏爾對方才的反應已經生動說明了他對黑發少女的企圖。

菲利普還沒自大到以為蜜蘿必定需要自己保護,但也不想再從衆人,尤其是黑發少女嘴裏不斷聽說那個惱人的存在。大爵爺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淺啜一口,目光不經意間落到客廳臨街的陽臺上,頓時唇角微翹,“小戴耶小姐,我的鮮花看起來開得不錯。”其中“我的鮮花”這個短語被他有意無意加重了語氣。

“雖然頭一個月免費,但你也該信任我的職業道德。”蜜蘿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大爵爺此前挑選的那盆大型三色堇在陽光下開得正好,深紫與明黃的花朵挨挨擠擠簇擁着青翠的枝葉,像個性情活潑的少女,而紮根的淺棕色花盆正是少女的裙踞。

“事實上,獨享陽光和我大多數時候的精心照料有助于它茁壯成長。”黑發少女頓了頓,淡然地補充道,“當然,如果夏尼先生感到我将它挪回家裏冒犯了您的私人財産,待會兒離開的時候可以順道把它帶走,或者我傍晚去花店的時候把它放回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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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麻煩,小姐,我信任你。”大約是拜相對冷峻的長相所賜,菲利普說着這些帶點兒暧昧暗示的話語時依舊顯得正直有禮;他把自己帶來的包裝精美的花束從身後的沙發上拿起來放到中間的茶幾上,并向蜜蘿的方向推了推,是一大束素雅的白色馬蹄蓮——适合送給病人,說是愛慕者的禮物也未嘗不可。

“誠實地講,我不想做賠本買賣。”蜜蘿很是嫌棄地看了一眼因為時間緣故比夏尼兄弟倆剛進門時已稍稍不新鮮的花束,語氣平淡,“而且,夏尼先生,容我提醒您,雖說三色堇什麽時候都可以開花,但要讓它在冬天繼續嬌豔如初,我的收費對比第二個月可能會适當增長。”

“沒關系,小姐,”菲利普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飛速習慣了黑發少女噎人的語氣,他含笑注視着少女神秘的黑眼睛,略微壓低的嗓音比面對任何貴婦情人時都更有魅力,“如果小姐您有雅興,願我的心意長青。”

作者有話要說: 心累,為什麽每次一寫到菲利普就停不下來,難道我愛的不是桶子嗎……

以及,感覺蜜蘿跟桶在一起就是玩命兒撩,跟菲利普在一起就是各種被撩

可怕,不,我還有露西呢,大爵爺才不是可憐沒人愛的深情男配!

☆、馬車密談

法國這個冬季并不比往常溫柔幾分,蜜蘿位于巴黎東郊的花田卻枝葉蔥茏,遠遠看去氤氲着大片悅目的翠色,而風信子與郁金香色澤各異的花苞影影綽綽點綴其間。而花海中央,戴耶姐妹與夏尼兄弟四人圍坐在提前平整過的空地上——這固然對蜜蘿的貨源毫無益處,但同一次盡善盡美的野餐相比,蜜蘿認為這點兒損失又算不得什麽了。

各人面前擺着自帶的便飯——這是蜜蘿的提議,但她自己卻沒帶正餐,反而特意裝了滿滿一籃特制零食放在中央的圓形桌布上。

“真不可思議,蜜蘿,你是怎麽做到的?”大家已經落座好一會兒了,拉烏爾還頻頻四下張望,動作和語氣都十分誇張。他一面賣力感慨花海瑰麗的景色,一面偷看斜對面挨着蜜蘿坐下的克莉絲汀。但金發姑娘只在剛剛望見這片初成的花海時露出了驚喜的眼神,之後就又抱着樂譜陷入了那種奇異而狂熱的冥想中。拉烏爾于是驚奇地看着她娴熟地投喂克莉絲汀,似乎有點蠢蠢欲動。

“抱歉,拉烏爾,這可是商業機密。”蜜蘿委婉地回避了青年人的提問,她側頭瞟了一眼克莉絲汀手上的樂譜,發現正翻到的那一頁不只有金發姑娘一人的筆跡。

“這一片看着規模不小,實際上只是兩個人的訂單——一位就不必說了,是蘇黎世伯爵夫人,克莉絲汀知道,她一直都很照顧我的生意;但這次的訂單她只占一小部分。實際上大部分,大約超過五分之四的訂單都來自我另一位慷慨的藝術家朋友。可惜他為人腼腆,非常不愛外出交際,否則我還能介紹你們互相認識一番。”菲利普接過話茬同黑發少女閑聊了一會兒,便聽她滿含期待地表示,“不過我們約好等他布置好居所就邀我去作客。”

菲利普下意識就想也邀請蜜蘿去夏尼家作客,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強行咽了下去——盡管作為夏尼家名義與實質上的掌權人,他的決定少有人能置喙,但能坐穩這個位置,他畢竟不是個莽撞的毛頭小子;而他對黑發少女單方面的些許好感,還不足以令他表現出如此積極鄭重的态度。倒是拉烏爾,這位純潔如處子的青年人在接下來的交談中勇敢地對克莉絲汀發出了邀請,但還沒等菲利普表示不贊同,蜜蘿就替姐姐暫緩了這一邀請。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一周後的今天就是克莉絲汀的藝術事業最關鍵的時刻。”黑發少女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笑道,“作為此處唯二的知情人之一,我誠摯地邀請大家提前預定當天的劇院門票——我保證,我們的克莉絲汀會給大家,尤其是你,拉烏爾,一個巨大的驚喜。”

菲利普于是稍稍諒解了金發姑娘自見面以來表現出的迷信與木讷。大爵爺矜持地表示到時候若有空閑必定捧場,而早已陷入愛河的年輕子爵差就差拍着胸脯保證到時候一定到場了。

夕陽西下之前,夏尼兄弟已站在花海邊緣的土路上與戴耶姐妹道別過了。蜜蘿一手挽着克莉絲汀,本打算登上自家來時為照顧克莉絲汀租借的小馬車,忽而神情一動,改了主意。

“菲利普,我們交換馬車怎樣?我很好奇貴族馬車的滋味呢。”黑發少女語氣并不十分甜蜜,菲利普卻感到那張殷紅的小嘴仿佛成了帝王的印章——無論它的主人提出怎樣不合理的要求,自己都只能毫不猶豫地聽從。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跟弟弟拉烏爾坐在本該屬于戴耶姐妹的樸素馬車上了。

這次只是迷迷糊糊交換了馬車,但如果是其他關乎他們兄弟甚至整個夏尼家命脈的要求呢?菲利普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看向拉烏爾。年輕子爵疑惑地回視他,看上去心情比來時更佳——他也接受了蜜蘿的說法,不再為克莉絲汀如今的反常狀态過分憂心。

菲利普覺得自己對黑發少女日益加深的好感從這一刻起已完全被忌憚代替了。不算偶爾無傷大雅的嬌寵情趣,他自信自己不會是輕易拜倒在情人們甜言蜜語之下的男人,何況蜜蘿還不算情人。可他剛剛卻像個從沒見識過女人伎倆的毛頭小夥子一樣對那個古怪的黑發少女言聽計從!

這很不對勁,菲利普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心髒的位置,那裏卻并沒有感到任何異常。除了後知後覺的恐懼引起的心跳加速,沒有殘餘絲毫熾熱的情感,這讓他想自我欺騙是對蜜蘿忽然一見鐘情都不可能。

菲利普甚至想起吉普賽人。他記得有學者說過,那些流浪在亞歐大陸上的家夥正是起源于東方,而且瞳色與發色都偏深,其中大多數女人擅長歌舞和神秘的占蔔……這與蜜蘿是多麽相符啊。菲利普這樣想着,有意無意忽略了黑發少女相對歐美人種而言也不落下風的白皙肌膚。

他決心勸拉烏爾放棄克莉絲汀——在菲利普看來,那個金發姑娘絕對沒有優秀到讓他情願忍受一個随時可能蠱惑人心的弟媳妹妹。

夏尼家出行用的馬車的确比戴耶姐妹從車行租借的小馬車精致些,但也沒到尋常貴族馬車那樣奢華——這裏畢竟是巴黎,而不是夏尼家的主場盧瓦爾河谷,相對寬敞的車廂空間和厚重但紋飾低調的簾幕對兩位獨自返程的年輕女士來說倒是十分适宜——因為蜜蘿隐秘的影響,也出于對“吉普賽女巫”的忌憚,菲利普難得沒有發揚紳士風度。

“克莉絲汀,我想坐在外面吹吹風順便賞景,你要一起嗎?”等到兩輛馬車在巴黎城門附近分道而行,蜜蘿立刻向克莉絲汀笑道。不出意外,金發姑娘對此毫無興趣,一心沉浸于音樂藝術之中的少女甚至根本沒過問掀開窗簾就能辦到的事情,自家妹妹為什麽偏要費心費力地跑出車廂。

于是一本正經揮着鞭子的黑衣車夫忽然感到光線一暗,一個窈窕的身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不過中間禮貌地留出了一小段間距——也就是夏尼家雇傭的馬車車廂前端的餘量十分充足,若是換了戴耶姐妹自己租借的小馬車,饒是蜜蘿身材苗條也別想擠進車夫的座位。

黑發少女側着身子光明正大地打量身邊技藝娴熟的黑衣車夫,卻一直等到馬車駛進熱鬧的街區才探頭過去,笑眯眯地對他致以問候。黑衣車夫揮鞭的手臂肉眼可見地僵滞了一下,落下去的力道不免有些失常。好在拉車的兩匹駿馬大約早就訓練有素,除了臀部吃痛長嘶一聲後速度陡升以外,并沒有過于受驚的跡象。

“認真點兒,埃裏克,你的車架上可坐着未來的歌劇紅伶。”黑發少女不慌不忙伸手蓋上車夫控缰的那只手掌,就見四股粗碩的缰繩被她牽引着巧妙地幾收幾放,馬車的速度就再次平穩下來。蜜蘿隔着車廂正前方的車簾随口安撫了克莉絲汀幾句,這才半開玩笑般安慰道——就仿佛她并不覺得消失已久的舊友抛棄地位崇高的神職身份轉而去做一位卑微的馬車夫有什麽不妥,也并未覺察男人對菲利普起了怎樣的心思,并未委婉阻止一般。

埃裏克狐疑地用餘光打量蜜蘿——他也了解蜜蘿對自己奇異的瞳色印象深刻,但那屬于“西德尼”而非埃裏克。

“放松點兒,埃裏克,作為朋友,我不會強行操縱你的意志,雖則我對那位大貴族确有好感。”說這話的時候,蜜蘿的手掌仍覆在埃裏克包裹嚴實的手背上,隔着厚厚的皮手套都能感受到那只手掌相對常人而言過于崎岖的骨架和無比緊繃的肌肉線條,“當然,我很高興你能顧及我的意願,埃裏克,無論是關于卡洛塔的主演機會還是菲利普的性命。但你如果之前,或者之後執意動手,我都不會再阻攔。”

埃裏克沉默以對。事實上,他早已從蜜蘿處得知她将應拉烏爾請求,提議野餐,以便帶克莉絲汀出來散散心,順便為深陷愛河的青年人創造機會;這次外出也是因為了解到那位夏尼伯爵也将參加野炊,出行之前甚至精心僞裝過身形和容貌——這大約也是蜜蘿本能地感到熟悉,卻并未将他認作‘西德尼’的原因,而這毫無疑問,是一位高明的獵手深思熟慮的結果。說起來,埃裏克也不得不慶幸,少女兩次突襲他都驚訝得一時無言,這才免去了忘記調整嗓音以至于暴露身份的災難。

但打算對菲利普下手卻又的确是臨時起意,因為在那位英俊貴族引導下兩人愈發融洽的攀談毫不意外地化作妒火狠狠噬咬他的心靈。

菲利普:講道理,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我們交流“融洽”了?

“總歸我不會忘記,一個人願意付出什麽,追求什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便是父母也無權置喙,何況我們只是朋友。”即便吐露着這樣殘酷的語句,少女的語氣依舊輕快如昔;她黝黑的眼眸在這一刻愈顯冷漠,就襯得下一刻的言語愈發溫柔,“只是埃裏克,在家鄉得來的經驗告訴我,你今日的行為并非深思熟慮的結果,而只是臨時起意——作為朋友,我希望盡量不使你後悔。”

埃裏克隐隐明白少女恐怕誤會了什麽,卻仍然感到松了口氣,甚至受寵若驚。

盡管蜜蘿表現得對絕大多數事情并不計較,但遠在他們在忏悔室的初會之前,他就已深刻知曉少女對生命的珍重與熱愛——無論是小店裏精心培育的花草還是對街上流浪貓狗們不時施舍的烘焙練手作都在證明這一可貴的特質,這也正是他最初認為自己可能在蜜蘿身上獲得愛與同情的主要因素之一。

埃裏克并不認為他需要為自己做過的任何事忏悔。事實上,那些浸透了鮮血的豐功偉績只在漸漸了解蜜蘿後才從無上榮耀變成了令他惴惴不安的罪行。但比這更令人難熬的是蜜蘿對他的一切都表現得近乎毫不在意——包括他的藏頭露尾,行蹤成疑;他崇高的音樂藝術甚至他的罪行。

好吧,至少作為朋友,她對我總有幾分在意,埃裏克在心底痛苦又快慰地嘆息。于是蜜蘿感到自己手底下緊繃的皮膚迅速放松下來,男人的聲音卻變得熾熱:“我很抱歉,蜜蘿,鑒于西德尼對你日益深重的渴望,請原諒我對他的憂慮以及由此引發的沖動之舉。”

“但我堅持,您的天賦是命運應許我們最豐厚的饋贈。”

顯然,他已敏銳地覺察,黑發少女對自己最大的在意恐怕正是他對待她那種奇異能力的态度;這當然令人不盡滿意,但總比之前毫無頭緒要好的多。最重要的是,他終于意識到繼續這樣自以為克制地将一切心意埋在心底絕非明智之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埃裏克的想法不無道理。事實上,蜜蘿固然直覺敏銳,卻并不多愁善感,尤其是,她的思維許多時候與他往常所見的青年人們幾乎全無共通之處——溫水煮青蛙并非全然無效,但指望就此水到渠成恐怕也頗有難度。雖說,埃裏克作如此想的時候恐怕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許多想法,譬如對情敵菲利普的處理也與絕大多數人迥然不同。

“你們的饋贈?”蜜蘿先是茫然地眨眨眼,似乎驚訝于他突來的坦率,但立刻轉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埃裏克雖未與她對視,姿态倒也泰然自若。蜜蘿于是轉而大笑起來:“好吧,畢竟我聽說愛情總有令人們為之争風吃醋甚至打得頭破血流的魔力。”

“不過你們的感情可真讓人羨慕。”蜜蘿愉快地笑道,“那麽現在,把馬車趕去車行,然後告訴西德尼,在克莉絲汀登臺主演過後去化妝室等我。”

“至于你?”黑發少女稍稍沉吟了一陣,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我對你的秘密實在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你如果再不辭而別,我就去懲罰西德尼——聽卡洛塔姐姐說,一個女人要懲罰一個渴望她的男人總是很容易的。”

作者有話要說: 桶子和女主又一次的雞同鴨講,居然還沒把天聊死,必須得是兩人心态好啊~

以及,因為執念主角們撒糖,然後一不小心就坑到了CR頭上?

最後,雖然晚了很多,好歹肝出來了,而且是粗長章喲~

雖然進度好像還是變化了……

話說,時間本來就不夠還老是作死變大綱真的很坑自己QAQ

☆、表演開始

盡管蜜蘿是如此熱切地期盼着來自西德尼的邀請——不必懷疑,那正是她對埃裏克表示要西德尼代他受罰的底氣所在;但她也并沒有傻到直接讓花田裏打苞的花株一夜盛放——不借助溫室令花朵茁壯成長還可以歸功于技藝的革新,令鮮花飛速跳過含苞時期一夜盛放?以這個時代人們對園藝的固有認知,黑發少女恐怕就真得被人們視作邪惡的女巫了。

于是西德尼決定先邀請她與自己共賞歌劇,當然,是由他親手創作,由他的得意門生克莉絲汀……在那臺精妙的高音機器輔助下主演的最新劇目——很遺憾,蜜蘿的藝術素養還不足以說服自己的藝術家朋友在他的劇目裏為首席女高音保留一個主演位置。

而蜜蘿,說實話,她并不太想回憶自己拿着西德尼給那封印着火漆骷髅頭的邀請函找上吉裏夫人時,劇院進出的人們那混雜着好奇、恐懼甚至隐隐同情的目光。黑發少女跟随吉裏夫人的指引走過下方馬蹄形的觀衆席,在歌劇魅影專屬的二樓五號包廂落座,深深感到在此處觀看歌劇的确比在觀衆席中前排視野開闊得多。她從前也被卡洛塔贈送過她主演劇目的門票,首席女高音留給親友們的位置還算不錯,但對蜜蘿自然沒有這樣精心。

不愧是“我的劇院”?黑發少女放松地靠在紅色扶手椅的靠背上,愉快地等着歌劇開場。說實話,或許是因為自己本身就能輕松駕馭而少了許多震撼,直到現在蜜蘿對這種耗時極長的節目依舊興趣不大;但如果是她那位藝術家朋友的新作,黑發少女覺得可以期待一下。

“西德尼,我還以為今天你會晚點兒來?”埃裏克剛打開包廂後側的活板門,就見蜜蘿頭也不回地扔給他一只劇院贈送的水果,随口揶揄道,“不去鼓勵一下克莉絲汀嗎?今晚可是‘你的乖女兒’至關重要的時刻。”

“可我以為妹妹應該比父親派來的‘音樂天使’更親密?”埃裏克下意識接住那個力道不小的投擲物,神色有點無奈。

今天他也對外表精心做了修飾:原本過于細長的假鼻子被做得更加貼近常人鼻子的形狀,近乎透明的外表也被均勻地塗抹上了接近歐美人種膚色的象牙白;而額前長而濃密的深棕色假發劉海和覆蓋大半張臉的同色胡須就像兩塊柔軟蓬松的禮盒內襯,充分突出了他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睛——他已敏銳地覺察黑發少女對自己的眼睛有種特別的好感。這種無關其他,單純出于外貌的好感固然并不厚重,卻讓他有種分外奇妙的感受。

“恕我直言,克莉絲汀最近眼裏只有她與‘音樂天使’共同編纂的樂譜,別說是妹妹,就連媽媽偶爾都難免忽視呢。”蜜蘿拍拍身側的扶手椅,示意自己的藝術家朋友趕緊入座。她的話聽着像是抱怨,但彎彎的黑眼睛顯示少女心情不錯。事實也的确如此——雖然以她在末世養成的習慣,并不太在意他人的外表,但約會對象願意在同你見面之前精心打扮,總是讓人愉快的。

埃裏克乖乖坐過去,感覺心底似有若無的忐忑已經消去大半。雖然他也覺得連上次那樣粗糙的裝扮蜜蘿都沒介意,這次應該更不會嫌棄;但在真正見面以前他又不免擔心,上次的倉促見面和自己堪稱冒失的舉動會不會已經給黑發少女留下什麽糟糕的印象。

蜜蘿:每次都要我三催四請才肯賞臉吃飯,一提起你的藝術還愛炸毛的家夥,你真以為在我面前還有‘形象’這種高大上的存在?

“她的靈魂很美,學得也很好,”提起自己的傑作,埃裏克語氣不免柔和了幾分,卻又帶了點兒可愛的傲慢,“馬上,我将收獲這世上所有帝王都不曾收獲過的,最美好的禮物。”

“的确如此。那我是不是該感激你的慷慨分享?卡洛塔姐姐說你的包廂是整個劇院觀賞歌劇效果最好的包廂,如果用來出租,絕對價格不菲。”蜜蘿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瞥了一眼西德尼放在扶手椅一側的琴盒,露出一個略顯神秘的笑容,“還是說,我也是這禮物的一部分?”

“最驚豔的部分。”埃裏克也愉快地笑起來。真奇怪,除了在花店那一次倉促的偶遇,這還是他作為“西德尼”同黑發少女第一次正經的會晤;但當蜜蘿收起那點惡作劇的興致時,又總讓人覺得不需要過于謹慎。

“當然,在這之後,我們可以一起欣賞克莉絲汀的表演。”他把琴盒暫時推到蜜蘿面前,語氣誠懇,“放心,這一次我絕不多嘴——至少在表演結束前絕不多嘴。”

“你上次也這麽說。”蜜蘿果斷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地說。

她想起自己此前僅有的幾次觀看歌劇的經歷——基本來自卡洛塔的邀請,看的也是卡洛塔主演的劇目。然而她神出鬼沒的藝術家朋友總能及時找到她,然後那個天鵝絨一樣的嗓音就會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地評論劇目的缺點,從旋律動機安排到演員的唱功,以及相應的改良方式,在每一幕的間隙。蜜蘿懷疑自己之所以對音樂藝術不太感冒,也有這個原因。

當然,那時候他們還沒見面,埃裏克能展現給黑發少女的也只有他得天獨厚的聲音。因此,當蜜蘿提起他不久前還向自己抱怨有被上流人士帶來長見識的私生女親戚不守觀劇禮儀時,就聽這位自封劇院主人的幽靈理直氣壯地回答:“這類對傳統經典劇目的拙劣模仿,不配讓我為它謹守禮儀。”

然而蜜蘿知道,他此次為克莉絲汀所作的新劇目取材于北歐女武神瓦爾基裏的傳說。不同于德國那位瓦格納長達十六個小時的大歌劇,即将開演的是一部時長僅半小時的開幕小戲(說實話,蜜蘿不太理解,只是這短短一幕小戲,為什麽會讓克莉絲汀與她的“音樂天使”耗費這麽多精力),作為對遲到觀衆的照顧。克莉絲汀在其中扮演女主角布倫希爾德,預計需要蜜蘿伴奏的部分也在這劇裏;而卡洛塔,看在蜜蘿的面子上,自負的藝術家施舍給她一個英雄母親的角色。晚上的正式演出劇目則是經典的二幕歌劇《魔笛》;毫無疑問,克莉絲汀是幽靈欽點的夜後。

“要我說,我情願去伴奏壓臺曲。”黑發少女不滿地嘟囔着,但還是抱起琴盒向舞臺與觀衆席前的樂池走去。

蜜蘿進入樂池時,所有樂手幾乎都已經就位了。雖說是開幕小戲,也有幾十人的規模。黑發少女環視一圈,走到小提琴陣營前方的空位處落座,還沒打開琴盒就又享受到了剛進劇院時的眼光——好奇,恐懼,或同情;背後還有好幾道不忿的目光,來自次席的那道尤為強烈。蜜蘿猜這是因為自己懶得參加排練,她回頭看了看那位次席,發現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老年男人,于是興致缺缺地轉回頭去。她猜那是原本的提琴首席,但這并不能令她産生絲毫愧疚——誰叫埃裏克此前的點評早已使劇院的管弦樂團在黑發少女心中留下一個錯漏百出的印象?

相對于女武神繁雜的傳說,半小時的開幕小戲僅夠截取其中一個片段。而埃裏克選取的,正是洪門與老齊格蒙德決鬥前夕,女武神布倫希爾德來向他通報死訊的片段——到結束時,傳說中真正的英雄男主角齊格弗裏德甚至還未出生。

開場便是低沉肅殺的配樂,卡洛塔一身樸素的灰黑色衣裙倒在舞臺右側,雙眼緊閉,特意加厚了粉底的面孔顯得蒼白憔悴,只有半露的胸脯微微起伏,還算有點兒生機。蜜蘿記得她扮演的是齊格蒙德的妹妹兼情人,為決鬥消息所驚吓的齊格琳德。

排除半遮半掩賣弄肉體的習慣性手段,紅發女高音這個出場只能說是中規中矩,她臉上過于誇張的妝容甚至有些超出界限——與她平常飾演的那些貴婦人或高等交際花不同,盡管齊格琳德是神王奧丁遺留在人間的女兒,她卻只是個居住在森林中的平民女子;卡洛塔習慣性誇張的妝面也許很合觀衆口味,與之卻并不适宜。

但蜜蘿并不心急。她一面毫不客氣地用幾個低音連弓牢牢霸占住小提琴陣營的主導權,一面看着結結實實趴在卡洛塔胸口那位身形矮胖的男歌者露出會心的笑容——那是卡洛塔的正牌情人皮安吉。

一小段哀傷肅殺的前奏過後,克莉絲汀扮演的女武神布倫希爾德從舞臺左側出場了。金發姑娘緩步走到舞臺中央。她及肩的長發依舊披散在腦後,頭戴一支中空的亮銀頭冠,頭冠左右對應耳上的位置伸出一雙玲珑的羽翼,自然,也是冷豔的亮銀色——這幾乎把她那一頭柔順的金發也襯出幾分英氣。

此外,女主人公上身穿着亮銀色的鱗甲,雙手各持同色圓盾與長矛,但兩只胳膊被黑色的紗質內襯包裹得嚴嚴實實;下部則以及踝的銀灰色長裙續接,這與她腳上的墨色短靴一同徹底地隐藏了女主人公除臉部以外的任意一處肌膚——蜜蘿猜這又是她那位藝術家朋友的主意。

看上去還真有點兒美麗英氣的感覺。蜜蘿想。也就一點兒罷了。

盡管克莉絲汀認真繃起臉,試圖将神色調整得貼合傳達死訊的沉郁;蜜蘿卻瞧見少女清澈的藍眼睛裏不可抑止沉浮着忐忑又興奮的光彩。幸好金發姑娘本身具有一種純潔悲憫的氣質——她或許與人們傳統觀念中的女武神并不相符,你卻不能說她不是一位仁慈的女神。

作者有話要說: 注:章末及下章場景描寫參考大都會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相關表演

個人感覺神王把布倫希爾德留在岩石上之前那一大段父女對唱非常驚豔

至少本蠢第一次看這部歌劇真的是一口氣刷十幾個小時不帶停的,

就是女武神們并辔而行那一段,幾個妹子拉着道具地板上下晃,

還有最後布倫希爾德騎着男主戰馬投入火中的時候,那個假得不能再假的道具馬,

簡直怨念QAQ好希望演員一個個都會馬術芭蕾!

桶:嗨呀我竟然也有用美男計的一天,好興奮好緊張!

蜜蘿:你願意為我化妝,雖然技術不太過關,但也算有誠意了,爸爸很欣慰呀

桶:我是不是不小心拿錯了女主劇本?

桶:我自己的劇,這一次我肯定不吐槽

蜜蘿:信你才怪……

☆、悲憫之神

克莉絲汀不适合出演女武神。對于這一點,不只是埃裏克,就連金發姑娘本身也心知肚明……但她無法抗拒。

克莉絲汀無法抗拒天使的恩賜。

舞臺前方,小提琴低沉的長鳴已将哀傷肅殺的氛圍鋪墊到極致——那運弓技巧酷似父親,令她完全不必擔心自己的才華被留在化妝室裏。金發姑娘豎起長矛,帶着些許顫栗唱出第一個音節。

“齊格蒙德,請注意,你将跟随我離去……”這樣的音高與節奏舒緩的音調變換對天使的好學徒而言并不困難,但所有人都聽出少女清純歌喉中蠢蠢欲動的狂熱。出于基本禮儀和自矜身份的約束,臺下的觀衆們勉強保持沉默,但許多老道的評論人已經對這位新主演皺起眉頭。

“你是何人?你看上去冷酷又美麗。”皮安吉數着拍子,盡職盡責地接口唱道。要蜜蘿說,這位首席男高音的位置雖然多多少少同他的卡洛塔有些關系,自身的技藝倒也十分出彩。

“只有臨死之人才能覺察我的注目,誰若看到我,生命之火就将熄滅;唯有戰場上的英雄能得見我的容顏,誰若看到我,便已惜敗沙場。”新晉女高音把亮銀的圓盾收到腰腹間,她唱着天使精心雕琢的詞曲,只感到自己纖細的歌聲逐漸明亮起來——不出意料,天使的魔力再度自她唇舌上複蘇;以蜜蘿靈巧的琴聲為媒介,一種高雅的靈性正牽引着她向上飛翔。

接下來又輪到皮安吉,這一次他慢了半拍才記起履行自己的職責。

好在沒人懷疑劇院的首席男中音會犯這種初演者才有的低級錯誤。加之此刻的樂聲本就沉凝,又是從未與觀衆見過面的新作,遠遠看上去就像齊格蒙德被女武神的氣質深深震懾一般。

實際上也的确如此。

那一瞬間皮安吉的确為少女清純甜美的歌喉所震顫。他同克莉絲汀這曾得卡洛塔青眼的小歌女也打過幾次照面,他還記得那孩子最初橫亘在柔軟金發中間憂郁冷漠的眼光。那時候,皮安吉對這沉浸在喪父之痛中的孩子甚至還懷有些許廉價的同情。

但此刻?皮安吉的目光随姿勢的變化從仰視漸漸轉為俯視,但映進他眼簾的金發姑娘紅潤的面頰上依舊暗含某種因虔誠而生的優越;她空靈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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