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聲和着舞臺前方肅穆的琴音又恰成某種奇異的威嚴——正如神靈之于凡人;而對比大多數身材豐腴的歌劇演員,金發女高音銀甲下的身姿又天然有些惹人憐愛的纖弱感,這與她眼裏淡淡的拘束相合,暗示這位女武神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樣冷漠威嚴。
“倘若我追随你而去,你将引我去向哪裏?”略有些矮胖的皮安吉維持着戒備的神情唱道。這個意大利人演技向來滑稽,但這次或許是他與“齊格琳德”本就是情人的緣故,同女武神交談時回眸一瞥的眼光竟十分溫存。
“是諸神之王将你選中,我将引你去瓦哈拉堡所在之地……”到這一句,除了蜜蘿霸道的琴音,樂池的伴奏還算克制;但金發女高音原本不協調的狂熱竟搖身一變,擔負起了承上啓下的點睛重任。實際上,克莉絲汀對“音樂天使”的孺慕與女武神對諸神之王的敬愛是多麽相似啊。蜜蘿才剛覺察到這一點,但她相信埃裏克早已決心用上這取巧的法子。
不愧是我的藝術家朋友。黑發少女習慣性地想,毫不嫉妒或懊惱。她和着輕短急促的鼓點随心所欲扯出一串同樣輕短的跳弓——自然沒有事先排練,卻仍與壓抑的鼓點水乳交融。歌劇院的原首席提琴手凝神盯着自己眼前的樂譜,不想承認前方那年輕女孩兒的琴音有種特別的魔力。
“只有諸神之王在瓦哈拉的殿堂裏?”
“陣亡的英雄都在那裏雲集,他們用神聖的祝福歡迎你。”
……
“祝福的女子也在那裏雲集,奧丁的女兒們捧出悲傷的佳釀給你……”
這比他預料得更好。五號包廂中,埃裏克換了個更加放松的姿勢縮進扶手椅裏,右腳做工精致的小皮鞋和着小提琴的旋律有節奏地輕點地面。侍者贈送的紅酒對歌劇院來說已經相當不錯,欠缺的品質還可以用絕佳的心情來彌補;埃裏克摘下礙事的假胡須,向樂池方向遙遙舉杯:“敬歌劇魅影的勝利!”
但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
“我那作新娘的妹妹能否來陪伴兄弟?”
“我這作新娘的妹妹能否與兄弟同去?”
老牌男高音的唱腔無功無過,驟然插入的女高音卻纖細鋒利,一如劈開夜幕的第一縷曙光——是卡洛塔,那臺絕妙的高音機器。而皮安吉,天賦或技藝相對于得天獨厚的紅發女高音固然有所不及,與之奇異的默契卻已在臺上臺下那些纏綿的情話中刻進了骨子裏——克莉絲汀還來不及反應,皮安吉就已收聲,将整個舞臺和自己剩下的唱詞全都交予他任性的情人。
“我這作新娘的妹妹能否與兄弟同去?在那裏,齊格琳德能否仍舊與齊格蒙德擁抱在一起?”舞臺上的紅發女子從昏厥中悠悠蘇醒,她屈起雙肘,勉力支撐身軀,整個人看上去虛弱極了。
卡洛塔即興搶來的旋律比皮安吉原先準備的調子高了不止一個八度,但她依舊揮灑自如。紅發女高音被粉底修飾得過分蒼白的臉龐呈現活靈活現的驚惶神色,而這又加深了女高音歌聲的尖銳感——這正是埃裏克往常最愛诟病的一點。五號包廂中的男人冷哼一聲,忽然感到杯中的紅酒與那頭妖豔的紅發一樣令人厭煩。
但更令他煩躁的是,樂池中最驚豔的琴音也時隐時現——蜜蘿對臺上諸位的配合不偏不倚,但相比青澀的新晉女高音,卡洛塔顯然更懂得如何将一整個管弦樂團化為己用——這是在化妝室裏再怎樣苦練也學不來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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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同于對克莉絲汀從頭至尾的溫和引導;在卡洛塔開口時,蜜蘿的琴音也随之變得纖細,纖細而暗藏鋒銳,卻僅以一些輕盈零散的泛音巧妙點綴首席女高音歌聲的間隙,恍惚間仿佛曙光下鋪灑碎金的雪山山尖。
埃裏克透過紅酒氤氲的波紋遙遙打望山尖,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還要呼吸塵世的空氣——你不會去那裏擁抱齊格蒙德……”克莉絲汀反應不慢,原本對齊格蒙德的回答稍稍變換用作對齊格琳德的回答也很适宜,只是難免多了一絲遲疑——這倒是令她與生俱來的悲憫顯得更為真誠。但稍稍有失力度的嗓音盡管依舊甜美清純,卻像是個只能存身于暗夜之中的美夢,眨眼間就在黎明的天幕下消融無跡。
下一刻,萬籁俱寂。
那并非真正的安靜。實際上,除了蜜蘿不肯演奏之外,樂池裏其餘的樂手們,包括坐在次席的小提琴手仍舊兢兢業業履行着自己的職責。按照埃裏克與克莉絲汀的設想,這一段間奏鋪墊的氣氛将比開頭更加急迫,而且越來越緊迫,以便為齊格蒙德稍後對女武神堅定的拒絕做鋪墊。
可事實上,在埃裏克靈敏的耳裏,少了蜜蘿驚豔的琴音,樂池的伴奏聲頓時索然無味——甚至比完全的寂靜或擁擠的低音小節顯得更為壓抑,以至于給人一種萬籁俱寂的錯覺。
這是怎樣的琴音?分明如此靈巧,竟又如此霸道!許多老道的評論人後知後覺,不約而同暫時将目光從新老演員們身上挪開,認認真真投向舞臺前方的樂池,然後在大片有些年紀的背影裏一眼挑出了架着小提琴的黑發少女——不說她是樂團裏唯一的亞裔,單是她黑色正裝下窈窕的身形就足夠引人注目了。何況,即便是從未感受過音韻之美的人也能看出少女持琴的姿态是多麽輕盈曼妙,而那在琴身上靈巧動作的五指仿佛天然有種令人們目光為之停駐的魅力。
但她之前分明一次也沒有排練過!原首席提琴手在內心瘋狂地咆哮,但他持着琴弓的手微微顫抖,怎麽也奏不出下個音符。然後,從他開始,樂池裏的伴奏聲迅速弱化下去,直到完全的寂靜,如同飛鳥折翼——蜜蘿曾為他們的音樂插上騰飛的羽翼;但當她近在咫尺的琴音驟然抽離,那高妙的餘韻又化作金絲囚籠将他們的心靈與奏樂的手指一同囚禁;不得少女釋放的指令,那靈性的牢籠便永不再為他們開啓。
弦樂陣營最前方,黑發少女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實際上,她的藝術素養未必足夠,但作為新人類,在競争中輔以一點天賦手段也無傷大雅。蜜蘿發誓,她充分尊重自己的舊人類朋友們的意志,但對其他人,尤其是競争對手可沒有這麽多矯情的講究。
什麽?你說菲利普?只見過幾面的熟人跟相交已久的老朋友有可比性嗎?而且她好歹順便救了他一命,也算對得起拉烏爾把她從海裏撈上來的恩情了。
“不!”打破寂靜的是齊格琳德一聲凄厲的呼喊。
從觀衆席最前排到最頂層角落的包廂,所有聽衆都感到像是被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心上;那顫栗的餘音在人們腦海中缭繞不休,不少多愁善感的年輕小姐們都為此流下了善良的眼淚;而束縛着樂手們的牢籠也就此崩解。一位莽撞的小號手試探着吹出第一個音,整個樂池随即再次喧嚣起來。
而舞臺上,紅發女高音已經半仰着身軀,顫顫巍巍卻又無比迅速地向女武神腳邊爬行,宛然一條楚楚可憐的美女蛇——最大程度上兼顧了情節的發展,但也不忘賣弄豐腴的胸部和比絕大多數老牌歌劇演員纖細柔韌的腰肢,作為聽衆們捧場的福利。
多麽美妙的身軀啊!蜜蘿把小提琴和琴弓一起抱在懷裏,發自內心地贊嘆。美妙且強健,仿佛充盈着勃勃生機,這在末世是多麽難得的奇景!而且她并不避諱利用這天賦的資本。黑發少女覺得卡洛塔幾乎滿足了她對舊人類時代的絕大多數期望——見慣了末世裏那些要麽偏激要麽頹唐或者兩者兼具的舊人類對重建文明秩序令人窩火的消極态度;對蜜蘿來說,像卡洛塔這樣為自己的利益汲汲營營的算計當真比一味的清高或軟弱來得明智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歌劇描述還沒完,這臺上臺下勾心鬥角突破蛻變什麽的一章裝不下,還得再撸一章QAQ
☆、自我之聲
克莉絲汀瞪大眼睛看着向自己蜿蜒行來的“美女蛇”,腦海裏終于一片混亂。
從她那個角度看過去,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卡洛塔的神情——眉梢眼角都是誇張的悲色;但正因為太過誇張,反而顯得詭異,配合着蒼白的臉色,簡直像個擇人而噬的怪物!
在那一聲凄厲的呼喊過後,“怪物”的口腔也開到一種誇張的地步。
“那麽我懇求你,奧丁的女兒,也懇求瓦哈拉雲集的英雄們,懇求做祈福的高貴女子,切莫帶走我的情人與兄弟!”克莉絲汀眼睜睜看着紅發女高音像是不勝心頭惶恐,迅速在臺上翻滾了小半圈兒才跪伏在自己腳邊,“或将我與他一同帶去?”——未必有舞蹈般的優雅,但在當下情景裏也足夠震撼。
“我發誓,齊格琳德在哪裏,齊格蒙德就在哪裏!”存在感薄弱的老牌男高音看着在女武神腳邊卑微乞求的紅發女高音,難得靈光一閃,沖上前将自己的情人攬進懷裏。蜜蘿在臺下看得真切,若說皮安吉的怒火還略顯浮誇,眼裏的疼惜可是半點不摻虛情假意。而卡洛塔唇角立即牽起一抹虛弱的淺笑作為回應——是最容易激發同情與少女情懷的那種笑意。
“請代我向瓦哈拉致意,向諸神之王奧丁致意,向所有英雄們致意,也向做祈福的高貴女子們致意……”皮安吉唱到此處,轉頭看向威嚴的金發女高音,溫存含情的眼光瞬間冷硬起來,“我絕不獨自随你離去!”
樂池裏,某道驚豔的琴聲不失時機地重新溜進樂團合奏之中,铿锵有力的頓弓将老牌男高音的歌聲襯得更為堅決。而二樓五號包廂裏,埃裏克的臉色默默又陰沉了幾度——他幾乎确定黑發少女是故意同自己作對了。
可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比起他這個卑微的戀慕者,她竟然更看重那臺沒有靈魂的高音機器?理智上他隐隐感到這或許是黑發少女又一次漫不經心的惡作劇,但這甚至比前一種可能更令他難堪——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長久以來被忽視的怒火,或者還有別的什麽不可告人的念頭借由這一次小小的戲耍倏忽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克莉絲汀僵硬地遠離了兩步。不知怎麽回事,皮安吉最後一句分明善良地把重唱拖回了正軌,就連樂池裏的琴音也低調地揮灑着與其餘樂手相似的旋律,但她從卡洛塔蜿蜒行來就不斷升騰的混亂感受反而愈加深重起來。
“你看看女武神的眼光多麽威嚴——你必須随我去!”最終,金發姑娘清純的歌聲也變得高昂起來,但比起唱詞中所謂的“威嚴”,卻更給人一種色厲內荏的感覺,就仿佛這悲憫的女神已不堪承受齊格蒙德與齊格琳德這對兄妹間熾熱的愛情一般。
“你的神情不會令我洩氣,你無法阻止我随他離去!”果然,緊接着又是卡洛塔激昂的獨唱——不知那兩人是在何時以哪種隐秘的方式達成一致,皮安吉只唱過那一句後便緊閉雙唇,任由自己的紅發情人盡情炫耀她華麗的嗓音。
“無論齊格琳德(齊格蒙德)在哪裏,是歡喜還是凄迷,齊格蒙德(齊格琳德)都将與她(他)在一起!”接着,老牌男高音扶着自己的情人緩緩起身,兩人的聲音合為一股,在熱烈燃燒的愛火激勵下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勇氣與力量。
“我發誓,我絕不留戀塵世的空氣,亦只有我那作新郎的兄弟能令我的生命之火燃燒不息!”而在這慷慨戀歌的最後,依舊是卡洛塔落下顫栗的尾音。紅發女高音的神情比初時更為凄楚,搖搖欲墜的身姿也無時無刻不向人們宣示着主人瀕臨絕境的哀傷;但克莉絲汀只感到一種鋒銳逼人的氣勢向她撲面而來,就連樂池裏傳出的她與音樂天使共同譜寫的旋律也不能給她一絲絲安慰。
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想要就這麽随波逐流地唱下去了。
為什麽不這樣做呢?她心底怯懦的那部分如是蠱惑着。那可比現在輕松多了!反正卡洛塔和皮安吉不會搞砸這場表演;反正,除了一兩位年紀參差的異性,也沒有誰會對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歌女抱有過多期待……而且,而且這只是你第一次主演,還有首席女高音的刻意幹擾……音樂天使一定會諒解……
這是你第一次主演!金發姑娘目光掃過觀衆席前排,圓盾後的手掌不自覺地篡緊,抓着長矛的手指也因為過于用力而使關節處微微泛白。而樂池處,蜜蘿的琴音連帶整個樂團的旋律已經悄然放緩——克莉絲汀已經多沉默了不止一拍,但就像對方才的卡洛塔一般,黑發少女并不催逼。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主演,第一次将音樂天使的恩澤播撒到人間!金發姑娘目光蜻蜓點水般先後掠過二樓的四號包廂和五號包廂,緊繃的臉頰閃過淡淡的緋紅——她當然并不能看清包廂內聽衆的神情,音樂天使威嚴的教導與拉烏爾含情的面孔卻一一閃過腦海。當然,一同閃過的還有她這些天來為了這一幕小戲廢寝忘食的排練琢磨,以及自己作為少有名字或臺詞的小配角混在主演背後的人群中時偶爾劃過心頭的憧憬。
樂池裏,酷似父親在世的琴音依舊駕馭着整個樂團的和音舒緩地流淌;這一回卻令克莉絲汀生出了無限勇氣,就連那低沉的音調都仿佛專為這位新晉主演即将到來的盛放做鋪墊一般。
金發姑娘不那麽沉着地快步靠近兩人,清純的歌喉卻稍稍壓低,“你如此輕視永恒的歡愉?只在意這可憐的女子?”她分明并未脫出原本唱詞的窠臼,歌聲裏卻無端顯出神靈般的傲慢。自然,這又是音樂天使的惠澤。但克莉絲汀終究并非神靈親臨。她聰明地适當放松克制,女武神秀美的眼眸便靈動起來,嵌在她肅然的面孔上,顯出一種隐忍的臨近動搖的神情。
“就算她只凄涼痛苦地依偎在你懷裏,其餘對你便都毫無意義?”女武神的唱詞帶着一點兒疾言厲色的意味,而金發姑娘正好神情凝重地盯着對面兩人——克莉絲汀知道自己的歌聲或許随時會被卡洛塔無處不在的鋒刃切割成一段段破碎的音符,但她已決心宣戰。
卡洛塔怔了一瞬才意識到,她年輕的競争者竟大膽地跳過了許多唱詞——樂池的旋律并未随之跳躍,蜜蘿的琴音卻輕輕松松将兩者調和無間。老實說,黑發少女雖然對所謂編曲理論不感興趣,但并非誰都有幸日日接受‘音樂天使’的熏陶。尤其是,藝術靈性這玩意兒向來不講道理。
小奶貓的反擊?借着皮安吉的遮擋,卡洛塔不悅地挑挑眉頭,對自己曾經的學生露出一抹惡劣的笑容,然後立即恢複凄楚的神色。
老實說,在演唱過絕大部分女高音歌唱家們向往的名曲後,這出自幽靈之手的曲譜令她感到了久違的熱情——即便她習慣于/以同樣的漠然歌唱崇高的愛情與低俗的狂歡/①,向上飛翔卻永遠是每個靈魂的本能——她并非不知自己曾被埃裏克評價為“沒有靈魂”,卻預感這曲子能讓她短暫地觸碰天堂。
“啊,可憐!可憐!可憐!世上無數忠貞的妻子,只你的命運最令人惋惜,全世界都武裝起來對付你,而你就将被奪走唯一的希望所寄!”這原本也是齊格蒙德的唱詞,被紅發女高音娴熟地變換了稱謂化為己用;經這臺絕妙樂器的演繹,英雄的悲憤不屈便化作美人的無盡哀婉與深情,“啊,齊格蒙德,我的兄長與情人,我是否不該向你尋求庇護?”——俨然又将新晉主演跳過的唱段巧妙插入進來。
這臺絕妙的樂器至少此刻完全解放了。二樓五號包廂的幽靈即便在熊熊怒火包裹下也不禁有一瞬失神。他恍惚想起自己是為什麽每年都按心意清退或調整那麽多不合格的演員,卻唯獨對這位女高音例外——分明早已厭煩不已,卻始終網開一面。
這不過是尋常的應變。卡洛塔對着克莉絲汀微微收縮的瞳孔得意一笑,尋着有所遮掩的時機迅速對她做了一串口型。但實際上,自從她用各種光彩或不光彩的手段坐上劇院首席女高音的位置後,就很少遇到這樣需要應變的時候了。這時候,她不免想感激蜜蘿周全的提議了。
“齊格琳德,你這柔弱純潔的女子,我發誓絕不将你背棄!”老牌男高音依舊與情人保持着天衣無縫的默契,他自然而然地接口,唱到此處又微微一頓,順勢提起早早擺放在身側的道具寶劍指向克莉絲汀,神情一如任意守護公主的騎士般堅毅,“這寶劍你可熟悉?将它賜予我的人也賜予我勝利!我将用它來抗拒來自瓦哈拉的旨意!”
克莉絲汀當然看見了那個令人惱火的笑容,但她怡然不懼,內心甚至更為沉靜。對此,劇院此前關于她塵嚣日上的流言功不可沒。
“只要你還活着,自然無人能夠強迫你,但死神的大門已對你開啓!”金發姑娘神色依舊嚴肅,純澈的眼眸中卻流露與之相似的凄楚;她在腦海中稍稍回想父親的笑靥,立刻就令自己的歌聲染上較紅發女高音更為深切的哀傷,“英雄啊,請聽我的話語,死亡的命運已選擇了你!”
從這一刻起,這出開幕小戲的唱段順序幾乎徹底被打亂了,而兩位女高音的明争暗鬥愈演愈烈,沒有片刻停息。神奇的是,克莉絲汀一開始固然招架生疏,皮安吉也幾乎全靠卡洛塔與蜜蘿明裏暗裏的提示,卻竟沒讓聽衆們發現絲毫端倪。哦,當然,這裏所說的“觀衆”不包括占據了二樓五號包廂的那位幽靈。
作者有話要說: 嗯,本章又名“克小兔的領地捍衛戰”2333
-無責任腦內小劇場:
蜜蘿:對藝術家就要從藝術層面說服,讓他也看看卡洛塔的厲害,消除偏見計劃通√
桶:我意義重大的初作上演你就這麽搗亂?你是有多不在乎我?簡直沒法忍!
蜜蘿:初……初作?嗨呀寶寶不生氣,人家錯了嘛~
桶:呵呵呵呵,現在才想起認錯,晚了!(終于找到借口對心上人醬醬釀釀了)
蜜蘿:哎呀原來你喜歡這種玩法……你早說啊~正好我也想對你醬醬釀釀呢~
桶:不要——不要因為我是嬌花就憐惜我?(欲拒還迎)
(啊,誰來把這只滿腦子有色廢料的蠢作者拖走……)
☆、風雨欲來
埃裏克不知道自己該是怎樣的心情。
事實上,那杯礙事的紅酒早就被丢到一邊,男人死死瞪着那片聲色喧嚣的舞臺,心血被他人恣意篡改的怒火幾乎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正在臺上演出的那位金發女高音最知道音樂天使對藝術的要求有多嚴格;但那雙奇異的金瞳深處又頑強地盤踞着對靈性閃光的認可——同樣源于他對藝術的虔誠。
埃裏克不願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正是由于兩位學徒的合力“背叛”,他磕磕絆絆修改了許久的作品正升華為一場妙手天成的經典盛宴。而克莉絲汀,那個從前唯有在“音樂天使”羽翼下才得安眠的柔弱靈魂也再不需要他的精心雕飾就可綻放出本真的動人光彩。
這樣想着,一種潮水般的失落向埃裏克湧來——幾乎要澆熄他的狂怒;但下一刻,金發姑娘連綿不斷的歌唱立刻擢取了他全部的靈魂。
“等一等,你這瘋狂的男子,請聽聽我的決意!”原來不知不覺舞臺上的情節已發展到傳說中女武神願為齊格蒙德改變決鬥結果的那一刻,克莉絲汀一把用長矛挑開卡洛塔即将自刺的寶劍,無數複雜的情緒——掙紮、懊惱、震撼等紛紛從她清純的歌喉裏噴薄而出,但其中最為濃郁的無疑還是克莉絲汀那與生俱來的悲憫,“齊格琳德會繼續呼吸塵世的空氣,齊格蒙德也會同她在一起!我将改變決鬥的結局!齊格蒙德,我将給你祝福,祝你取得勝利——這是女武神的決定!”
穿雲裂石的高音伴着連綿不斷的激昂琴聲一同沖擊人們的耳膜,就連最鐵石心腸的觀衆也不免為這位女神滿溢悲憫的心靈而震顫。而當金發姑娘落下最後一句,那歌唱中宣誓的決心令最苛刻的喉舌都不再計較這位新晉主演初登臺時的拘謹與遲鈍了。
但這其中反應最為強烈的莫過于四號包廂中強拉着哥哥前來捧場的年輕子爵拉烏爾。他一手捂着胸口,感到一種奇妙的愛意正從那裏洶湧而出,眨眼間就已漲滿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而對象正是舞臺上那位光彩奪目的金發女高音!
“天哪,蜜蘿說的沒錯,這真是一個絕妙的驚喜!”年輕子爵用近乎呻/吟的語氣贊嘆,并且疑惑地關心了一番哥哥的臉色。菲利普随口敷衍了兩句,然後看着轉眼繼續沉浸于歌劇表演的弟弟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他開始後悔自己向拉烏爾妥協,帶他來觀賞克莉絲汀首次主演的決定了——當然,并非因為那位新晉主演太令人失望。事實上,正相反,她的演唱一開始平凡無奇,到後來卻一再煥發出更加驚人的魅力,鑒于她與蜜蘿的親密聯系,這讓他很難不産生某種不妙的聯想。
表演還未結束,但觀衆們對之後齊格蒙德與洪門的決鬥意興闌珊——直到齊格琳德追來,想追随齊格蒙德而去,又被女武神阻止才讓看客們再一次打起精神。自然,完全解放的樂器與少女塵盡光生的心靈又一次激烈對撞成了這出小戲最後的高/潮。
再之後,克莉絲汀的夜後詠嘆調也足夠驚豔——比在開幕小戲的發揮甚至更為穩定,想必明天的報紙上不會少了關于這位新星的溢美之詞。但要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唱段,相信今夜沒有遲到的觀衆都會把票投給開幕小戲中“齊格琳德”與金發女武神的對唱。從這個角度來說,卡洛塔也非輸家。
克莉絲汀在為《魔笛》的演出換裝時,蜜蘿就已靜悄悄地溜出了樂池——感謝兩位女高音的傾情獻唱及時搶回了觀衆們的注意力,而樂團的原首席提琴手看着黑發少女窈窕的背影略一猶豫,那位技藝高超的神秘提琴手就如一尾游魚般靈活地鑽進臺下熙攘的人群消失不見。
“西德尼,這禮物不錯吧?”黑發少女從長長的琴盒後探出頭來,阿凱隆特河一般的眼眸浸染了點點笑意而顯得溫柔晴朗,“老實說,卡洛塔姐姐的表現我還算早有預料,但克莉絲汀完全就是意外的驚喜——看來你的教導的确效用非凡!就是皮安吉多少差了點兒,不過他跟卡洛塔姐姐很有默契,對唱與合唱感覺都很不錯……哎,西德尼,這不就是你跟克莉絲汀常提的傾注情感的魅力?”
這不是蜜蘿第一次在埃裏克面前自說自話,也絕不是第一次向他露出這樣略帶炫耀意味的笑容。
但只這一次,埃裏克發現自己未受半點感染……不,他當然是早被少女的眸光深深浸染,才會在此刻再度被那蝕骨的狂怒驅使——他原以為克莉絲汀初次主演多少沖淡了毒蛇般盤踞在自己心頭的怒意,因此才勉強安坐在五號包廂的扶手椅中靜候那位口口聲聲說着“朋友”的少女,卻在看到那張明麗笑靥的瞬間聽到自己腦海中某根神經被崩斷的聲音。
瞧,多麽動人的女子啊,嬌豔,狡黠,而且意氣風發——初見時分明還像是與他一同誕生于暗夜的兒女,轉眼間竟已全然是光明寵眷的模樣了——可就連你與人世唯一的聯結也被她毫不留情地篡改、割棄……誰知道他腦海裏一瞬間轉過了怎樣的念頭,黑發少女把琴盒靠包廂一側的牆壁放好,一擡頭,便迎上一雙像是暗湧着滾燙岩漿的金色眼睛。
“蜜蘿,我從不記得應允過在我的劇目裏混用齊格蒙德與齊格琳德的唱段?”在耐着性子觀看那段全劇相對無味決鬥之時,埃裏克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一切寬容、原諒以及委曲求全的準備/①,結果脫口而出的卻是語氣森冷的質問。
“可是西德尼,皮安吉明顯很寵愛他的情人。而且你得承認,卡洛塔姐姐比皮安吉更配得上你的傑作——別告訴我,你現在還堅持卡洛塔姐姐的歌唱沒有靈魂。”蜜蘿并沒有注意到埃裏克的異常,她神氣活現地看向自己的藝術家朋友,黝黑的眼眸裏藏了幾分柔軟的期盼——像只向主人邀功的小寵物,卻又習慣性帶了點調侃的語氣,“而且你瞧,雖然看似驚險,但克莉絲汀最終應對得宜——我可是幫你的劇院得到了一位潛力無限的年輕女高音!”
是的,可以預見,克莉絲汀今晚将大獲全勝,這出取材于傳統北歐傳說題材的新劇也大獲全勝——她是對的。埃裏克在心底不情願地承認,但這反而令他更為煩躁。
剛剛上演的劇目原始腳本來源于他,可被演員們恣意篡改過的還是他的劇目嗎?還有克莉絲汀,即便你還将她認作你精心雕琢的傑作,那終于生出羽翼的天使難道還會留戀你這魔鬼在人間僞作的聖堂?這兩個可怕的假設像冷硬的鉛塊,拖着他的靈魂沉甸甸地墜向無望的深淵——但最為沉重的莫過于黑發少女直到此刻提起這場演出時依舊透着些許洋洋得意的語氣。
埃裏克知道,相較巴黎所有貴族或平民女孩兒,蜜蘿的确思維獨特,但她并不是什麽極度遲鈍的女孩兒。那麽她為什麽會将你的情緒忽視到底?埃裏克扪心自問,然後給出一個最有可能也是最為冷酷的答案:因為你永遠無法使她有絲毫在意。
可你同時又永遠無法像她對你那樣對她毫不在意——在聽過她那奇異的歌聲之前或許還可自我欺騙一時,但在那之後……你注定歸屬于我的樂之國度。
“是呀,蜜蘿,恭喜你,你姐姐同你所喜愛的那臺絕妙樂器今晚都大獲全勝。當然,你的小花店也是——或許我該感謝你們沒有串通布景工,總算沒把我特別挑選的森林場景也改成某個不知名的荒漠或者海島?”他輕柔地說,就像平常同蜜蘿開玩笑那樣,“所以,作為慶祝,等克莉絲汀表演結束,就一起去我那兒作客怎樣?”
“布蓋大叔可是個老實人。”蜜蘿痛快地回答,“随你,不過你得叫人去給我們媽媽送封信,要不說不準她又要擔憂得病倒了;而且你的訂單量太大,我不好一次催發,大概還得過段時間才能交貨。”
“沒關系,小姐,您的歌聲比一切鮮花都更美麗。”說這話時,埃裏克幾乎是溫和平靜的;他專注的眼光暫時從黑發少女精致豔麗的臉龐上挪開一點兒,微微低垂的眼簾配合深陷的眼眶并沒有令他的氣質趨于溫順,但至少足夠誠懇,“您的歌聲比一切鮮花都更美麗。”
是“您的歌聲”,而不是“您”。
但蜜蘿并未留心這細微的區別。事實上,她一直沉浸在某種奇特的興奮中不可自拔——這還是她第一次完全按照舊人類的方式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功!盡管有過程中動用了一丁點兒特殊的手段,但從與西德尼的商議與給卡洛塔的通風報信,都嚴格遵守了舊人類時代的行事規則。
然後演出大獲成功,給我的藝術家朋友一個巨大的驚喜!簡直完美!想到這裏,蜜蘿幾乎要笑出聲來了——她一直試圖與那位撫養自己的舊人類長輩保持同樣的歸屬,作為新人類的本能卻又令她不甘徹底蟄伏。這二者沖突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這一次的事件,似乎給了她一個二者調和共存的完美範例。
“西德尼,你說話總是那樣讨人喜歡。”黑發少女依舊像往常那樣好心情地調侃自己的藝術家朋友,“說實話,我還以為自己交貨之前都別想能摸到你家的大門呢……”
“那麽今後你可為我家的常客了。”埃裏克濃密的假胡須微微顫動,像是在微笑,卻抖落出主人略顯倦怠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啊,真是撒糖習慣了,偶爾發個刀推倒重來無數次還是覺得別扭。
本章毫無疑問男女主腦回路對接失敗,
蜜蘿這次真是作了個大死(然而自身毫無所覺),
不過放心,下章就撒糖,果斷冰釋前嫌!
日常小劇場:
桶:你眼裏到底有沒有我?
蜜蘿:哈哈哈,我果然最聰明,按舊人類的方式辦成了一件大事!
這次演出這麽成功,你開心不?(持續興奮JPG)
桶:随便改我的譜子,我生氣了你也看不出來,你眼裏果然沒有我!氣哭!
沒關系,你眼裏可以沒有我,但必須為我的藝術獻身!
→(自我催眠)我要得到你是為了我的藝術!
蜜蘿:喵喵喵?怎麽你好像不太高興?
一口氣碼完歌劇描述,感覺自己已經是只廢汪了……
然而本蠢這次的更新是不是很有良心?
以及,看到有小天使留評說這場表演默契逼宮(果然本蠢腦波很難同頻)
擔心有更多小天使誤解,于是特在此統一解釋一下
最近幾章臺上臺下人物小劇場:
咳,大家其實并不默契,反而各懷心思
桶:以蜜蘿為模板寫的,但是不想讓她演給人看,那就給克莉絲汀吧,但是她不太适,合于是我跟她一起改改
卡洛塔:小奶貓還是再練兩年吧,你爸爸還是你爸爸,啊,話說這曲子誰寫的?唱得你爸爸我又有狼血沸騰的沖動了~
蜜蘿:卡洛塔姐姐加油,征服我的藝術家朋友就靠這一波了!克克嘛,恩,照常耐心撫摸好了~
皮安吉:我家卡洛塔是最棒的!要使勁寵寵寵!
拉烏爾:我家小克具有紀念意義的初演,必須捧場
但是最終效果就是小克覺醒啦
哦,再後面可能附帶桶子第一次跟蜜蘿劇烈炸毛後果(當然,小劇場中部分心理還未提及)
話說撒糖撒了一路,卻在情人節寫撕逼,本蠢也是骨骼清奇非俗流啊
☆、也許溫柔
《魔笛》比開幕小戲長了不少,整場下來幾乎将近三小時,而克莉絲汀在開演後的一個半小時左右為大家獻上了那首令無數歌者望而卻步的夜後詠嘆調。純黑的衣裙把臺上的金發姑娘襯托得成熟了許多,屬于夜女王的銀色高冠也遠比女武神的頭飾繁複耀眼;而這身裝扮的主人克莉絲汀,盡管她的身軀依舊纖瘦,那高雅的歌喉卻滿溢着一種生機勃勃的力量——當她板起面孔引吭高歌時,這生機便化作養料令夜女王的複仇之火熊熊燃燒。
第一次不在音樂天使的引導下演唱這首難度驚人的詠嘆調,克莉絲汀驚奇地發現自己雖然并不輕松,卻也并非像從前那樣對它可望而不可即。或許我的演唱技巧比她還有些欠缺。金發姑娘想起紅發女高音從前那些令人難忘的表演,也包括她正演唱的這首夜後詠嘆調,忍不住在心中默想,但一絲輕松的笑意還是自她眼角一閃即逝——她還沒忘了自己正扮演着一位逼迫女兒負擔仇恨的母親。
克莉絲汀立即聰明地回想自己為流言所擾的日日夜夜。她平常并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姑娘,甚至不習慣仇恨,但有個機會将這段時間積聚胸中的郁氣一股腦發洩出來也很不錯——情緒是很難強行扭轉,但完全可以适度轉化。在這一方面,克莉絲汀顯然要比妹妹拿捏更為巧妙。只是可憐出演女兒的那位演員,夜女王的一字一句都仿佛落在複仇之焰跳躍的焰尖兒上,克莉絲汀已經消失在布景後好一會兒了,她還錯覺那來自地獄的怒焰依舊舔舐着自己臉龐。
“西德尼,你不會又在構思新作吧?”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