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25日之內留言有紅包喲
☆、烈火焚心
蜜蘿接受邀請的時候, 巴黎城郊的花海還未及盛放, 但她仍決定按法國的風俗準備一盆鮮花作為送給主人家的禮物——并不是原定的郁金香或風信子;而是同樣适合作為室內觀賞盆栽的繡球花。這種原産自遙遠東方的花卉原本的花期應當在六到八月;但在黑發少女手底下, 這從原本嬌貴的小灌木絲毫不懼一月末的寒風,綠葉中團團簇擁的小花綻放時花瓣甚至呈現從紅到藍的神奇漸變, 像是糅進了夏日裏驟雨初晴時的秾豔天光。
但當她終于将要探訪歌劇院神秘的地下國度時, 卻并沒有機會帶上這精心準備的禮物。
在蜜蘿面前, 你的歌聲不再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她精通侍弄花草,所以使用能令人渾身酥軟的香氛也有風險;慣用的旁遮普套索更是絕對禁選——她可不是你需要置于死地的敵人, 即便是不小心弄傷了她, 也實在是不可饒恕的罪過……雖則他也清楚, 黑發少女絕非看上去那樣嬌弱可欺。
埃裏克獨自坐在餐桌盡頭, 在身邊幾把空椅子的戒備下神情愈發靠近死寂——蜜蘿決定提前離席的時間正是兩人約定具體拜訪時間的下一刻,盡管那張豔麗的面孔在轉身之前一直含着某種溫存的笑意, 他卻很難不将這視為少女無聲的離棄。
這姑且算是我應得的懲罰。這來自墳墓的賓客不顯眼地在自己的黑色壽衣中瑟縮了一下, 平靜地嘆息:但我對愛與同情,或者明白地說, 對你的渴求永不會平息;而你,總有一日你将對我重燃愛意。
耳中很早就捕捉到藝術家朋友躊躇的足音,近期馴養的某些體型不起眼的夥伴們更是早已向她傳達過埃裏克漸漸接近的消息;通過一小群蟲豸傳來的簡單畫面,蜜蘿生疏地拼湊成埃裏克手持白蠟的形象——看不清男人臉上的神色, 但當他沉默地舉起蠟燭, 任由那橙紅的焰苗舔舐外屋的簾幕與木頭家具,蜜蘿很難說服自己這是出于善意。
黑發少女忽然想起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之前的事情。那時候新舊人類的矛盾已初現端倪,而作為總想混跡舊人類之中的新人類, 蜜蘿連同收養她的那位舊人類長輩就成了最便利的犧牲品——奄奄一息的舊人類長輩作為誘餌,最致命的殺機也正是與此刻類似,從房外蔓延進來的濃煙與火焰。
唯一的不同,已沒有一位舊人類長輩用虛弱的聲音嚴厲命令她絕不能因此偏激地仇視所有舊人類;自然,舊人類時代精巧但孱弱的建築也不需要誰以一身骨血為養料換她一線生機。當第一縷黑沉的煙氣透過門縫悄然潛入蜜蘿所在的房間時,她對十九世紀就不再有那種對待易碎珍品的虔誠與小心——唯一絆住她腳步的,不過是少女心頭一絲軟弱的情意而已。
在那位舊人類長輩的言傳身教之下,蜜蘿曾經最讨厭末世中那些或偏激或頹喪的舊人類——她總以為這是對珍貴生命的揮霍。但就在不久前,她也有一瞬間想要毀滅這喧嚣人世的欲望與一瞬間的心如死灰。
當門外的異狀理論上足以被房中人覺察時,蜜蘿才去試着轉動門上的把手;不出意料,雕琢着淺花紋的黃銅把手在普通人的力道下紋絲不動——房門已被鎖死了。蜜蘿又看向房裏唯一一扇格窗,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被焊死了,那鑄造囚籠的鋼條低調地順着窗格的方向,兩端卻牢牢抓在房間的外牆上——人們在試圖開窗之前根本無從覺察。
就舊人類的見識而言,倒的确是個謹慎的獵手。黑發少女忍不住輕咳兩聲,想最後問問那個狡詐的縱火者此刻在做些什麽,才發現原本聽令行事的動物夥伴們已經許久沒有進來回報消息了——在末世時,蜜蘿馴養返祖生物本是為人類提供食物,指使動物夥伴們探聽消息的技巧本就生疏,加之外間愈演愈烈的火勢,那些頭腦簡單的小家夥們四散逃離也算正常。
正好,在食物充足的時候,蜜蘿對自己馴養過的動物夥伴們終究存有幾分善意——她也不希望這些可愛的小家夥因為自己軟弱的期盼白送了性命。
是的,軟弱,又愚蠢。黑發少女不得不如此定義自己的行為,因她分明足以打破門窗或幹脆踏破地板全身而退,卻偏要假裝自己只是位孱弱的舊人類少女,困守于這火中孤城。
不,不能說是“火中”,因為盡管屋裏的煙氣愈發嗆人,蜜蘿目光所及卻偏偏不見一絲一毫的火星。
或許對舊人類而言,比起烈火熔毀骨肉的痛楚,在濃煙裏窒息的确要來得溫柔幾分?黑發少女忍不住又掩口咳嗽了幾聲,恍然發覺自己在十九世紀待得太久,這副新人類的身軀仿佛也嬌貴起來。但屋裏濃煙漫漫,那盆精心培育的八仙繡球也早被蒙上一層灰黑的浮塵,花和葉的邊緣都在高溫下顯出焦黃卷曲的跡象,恍惚間竟讓她有種重歷末世天災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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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星辰啊……想起天災,蜜蘿就不能不想起自己初見埃裏克時腦海中浮現的比喻。現在看來,竟如此貼切。
屋裏的滾滾濃煙已經到了最健壯的成年男子也快要窒息的地步,木制的門扉處也終于隐隐顯出烈火灼燒的影子,即便是蜜蘿也感到喉嚨發癢,不得不發出一陣陣斷續的咳嗽——最後一絲關于愛情的軟弱期盼仿佛也終于被這濃煙烈火消磨殆盡。
但在少女天真軟弱的情意之外,蜜蘿心中屬于新人類高踞雲端的部分卻又無比篤定:她依舊渴望那星辰。
卻原來,藝術家的甜言蜜語不過是令她能夠理直氣壯掠奪那星辰的引子;而自她來到此處,那源于孤獨與逃離庸俗的渴望就已在她血脈中蟄伏,軟弱地,霸道地,遠比她自以為的更加深刻,被這危險的烈火一燎,不僅未有平息,反而愈加堂皇地漲滿心田。
敏銳,缜密,充滿勇氣與活力——不愧是此處唯一令我矚目的星辰。蜜蘿愉快地想,內心甚至感到一種熟悉的振奮。
或許逃避的确是人類的本能——在受到來自愛情更為深刻的折磨之前,黑發少女已如此娴熟地逃回了名為“末世”的殼裏,盡管她也明白,自己曾谙熟的規則在此處大多并不适用。
唯一不可更改的,是你這星辰注定在我懷中燃燒墜落的結局。蜜蘿又一次在心底用高高在上的語氣發誓——此時她尚未意識到,自己正陷入一種更為嚴酷的怯懦。
但這并非全無好處。至少,屬于末世的少女絕不會像淺薄的舊人類一樣,因為某種軟弱的情意繼續在這孤城中任意揮霍生命與光陰。蜜蘿輕輕撫上那盆奄奄一息的繡球花,有點後悔自己沒挑個更适合逃生的藤蔓類植物。
打破格窗的彩繪玻璃是很容易的,但就在繡球花遒勁的灌叢根即将撬開窗上的鋼條時,蜜蘿再次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足音——比縱火時虛浮的多,落點也不再是門外,而是來自這間屋子與其餘房間相連的那扇牆壁裏,某個分外隐秘的角落。她甚至隐隐能聽到自己的藝術家朋友一時痛悔一時迷狂的喃喃自語——就仿佛他才是那個困守火中的可憐人一般。
事實與之相去不遠——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作為那個暗中窺視的卑劣縱火者,埃裏克的內心甚至比此刻在他眼底困守火中的少女浸染着更加深刻的絕望與悲哀。
這不是埃裏克第一回馭使火焰。盡管令自己的頭顱看上去像是個燃燒的骷髅頭與使一間房屋濃煙彌漫卻不見明火的難度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但他自信不會讓心愛的姑娘有所損傷——至少表面上看去不會有所損傷。雖則他很清楚,濃煙的危險甚至還在烈火之上。
在埃裏克的計劃裏,他将在最靠近蜜蘿之處,随時确保心上人性命無憂,同時也與之分擔這濃煙煉獄的折磨——他知道這其實對因自己困守火中的少女毫無意義,但至少能讓他那顆應受譴責的心靈好過一些。
當你陷入平靜的沉睡,我就将現身為你解開束縛;清涼的風與幽暗的泉流将對我們訴說祝福的話語,而你将在我懷中蘇醒。在這之前,你也許會隐隐聽聞死神的足音,但別害怕,我的吻将是你新生的洗禮——或者我們攜手離去。
一切都那麽美好。
但他唯一不曾預料的是,除了一開始打開門戶的嘗試和方才迅速生長的花枝,黑發少女很長一段時間內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間裏,臉上的神情像是已經充分了解這場災禍從何而來。更糟糕的是,當他感到烈火的餘溫使自己胸口一陣陣發悶時,卻發現那雙黝黑的眼眸依舊清明——除了斷續的咳嗽,幾乎與尋常時候沒什麽不同。可他已經連開啓逃生機關的力氣都快要失去了。
還要繼續這冒險的計劃嗎?即便是以兩個人,或者更多無辜者的性命為代價。
當然,對于無辜者的性命,歌劇魅影是從不會放在眼裏的;即便是他自己,這從未有人施舍過愛與同情的生命似乎也不值得過分珍惜。唯有蜜蘿,他到底低估了那神靈的寵兒。
可你做的準備偏又并未完全白費。就黑發少女所展現的奇異能力的确是容易被火焰克制。埃裏克額上的熱汗已被虛脫的冷汗代替,微微混沌的頭腦中卻劃過一個苦澀的念頭。顯然,蜜蘿對那盆繡球花半途而廢的催生,被他下意識看做了力窮的表現。
這就是你唯一與她相擁的機會了——即便只是兩具骸骨悲涼的相擁。所有零碎的感慨最終歸于這一倦怠的念頭。一種虛幻的幸福感使埃裏克絕望的心靈微微轉暖。
但在最後的最後,一只死人般慘白的手掌還是默默搭上了開啓暗道的機關——平常包裹手掌的皮革手套早在溫度剛剛升高時就已經被摘下來丢到一邊去了。
飛吧,你這鳥兒,你這自由神聖的天使,最好能把對我的怨恨也镌刻在你豔麗的羽翼。而我,我這孤單的魂魄将在阿凱隆特河的波濤中繼續歌唱為你譜寫的戀曲。
作者有話要說: 桶子放火試圖熏暈蜜蘿,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