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祝食用愉快
,“但你知道,一人掌控這‘一人’不會是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朋友,”埃裏克滔滔不絕的炫耀戛然而止,他怪異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可能是一個微笑,“但國王向來很看重我,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托付我主持設計了……”語氣平穩,帶點習慣性的炫耀,只是回答得過于/迅速了——仿佛事先考慮過多次一般。
但一座“只能有一人了解奧秘”的宮殿跟平常那些零零落落的鏡子屋或庭院園圃可不一樣!
達珞珈強迫自己與那雙波瀾不驚的金色眼眸對視,正準備再說點什麽,可埃裏克已經背過身,用一種輕快甚至略帶頑皮的口氣結束了這場對話:“而且你知道,每個優秀的建築師在自己設計的建築裏總得有些特權,不是嗎?”
達珞珈于是又想起青年人在他為自己熱心修建的小園子裏來去自如的模樣,終于頹然放棄了勸誡。
“是呀,”他悶聲說,好像很不耐煩的模樣,“但願您沒忘了,達珞珈在馬贊達蘭王宮也有些特權。”
與達珞珈相比,同娜娃爾的相處似乎要惬意得多——這位心思莫測的蘇丹王妃雖然偶爾也向他打聽那座宮殿的建造進度,但通常只是作為要求他完善那座鏡子屋的引子罷了——一直到宮殿全面落成的前夜。
“我請求丈夫帶我去看過你為他建造的宮殿了,的确比你為我設計的鏡子屋宏大許多。”這次是在一處綠植修剪精心的小庭院裏,埃裏克從前也被邀請來過一兩次。他應約而來之時,王妃照例已經遣走了身邊絕大多數侍女。
“您還不願為我改造酷刑室嗎?”娜娃爾發出淺淺一聲嘆息,穿過大片素色的花圃向他走來,鑲着金銀繡線的長袍将她嬌小的身軀從脖頸一直包裹到腳尖,色調明麗的下擺在花枝與泥土間拖行了一陣,行至埃裏克跟前時便帶起些微純淨清新的氣息——已經很像是蜜蘿從前馭蛇時的穿戴了,但一應紋飾配色都巧妙地與自身肌膚相适應。
“您的巧思已時常令我驚嘆了。”埃裏克照例不卑不亢地回答,卻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初次拒絕為眼前人主持建造酷刑室的幾周後,被她邀請參觀“新玩具”時,娜娃爾豐潤的朱唇上那點似有若無的笑意。
接着便是那些像長袍一樣寬闊光潔的六邊形鏡面,密密地鋪滿酷刑室四壁,角落裏立着幾株光禿禿的鐵樹,纖細的枝幹閃着金銀繡線般鋒利的光,但即便爬上最頂端的細枝,離地足有三米高的頂板也仍是絕對的遙不可及。可當天花板上的大燈被打開時,便為酷刑室裏的一切額外暈染出某種慘淡的森白。
這本是極壓抑的景象——倘若蜜蘿見了,是絕不會喜歡的。可埃裏克無法欺騙自己:那一刻,他感到一種異樣的亢奮在心底發酵;當娜娃爾向他炫耀鐵樹的工藝時,那些張牙舞爪刺向半空的枝幹甚至令他感到一種甜蜜的眩暈;而那些鏡面,那些光亮的,不留一絲縫隙的鏡面始終在他腦海中蠱惑似的細聲呢喃。
它在呢喃些什麽?埃裏克每每想要探究,卻又不敢細聽。他只隐約感到,這細語并非源于馬贊達蘭王宮的花朵鮮妍潤澤的花蕊,而是自某個遙遠模糊的夢境中款款而來,夾雜着哥本哈根港腥鹹的海風與濤聲——百味雜陳,唯獨容不得安穩。
娜娃爾卻不再繼續這個不詳的話題了——她不知何時湊到離青年人極近的地方,三根肌骨勻稱的手指輕輕壓在他幹癟的頭頂上,埃裏克便娴熟地低垂了眸光。
“多麽華貴的眼眸啊……”埃裏克相信娜娃爾這聲贊嘆足夠認真,因為在遙遠的記憶裏,依稀也有誰稍有興致便要贊嘆他這雙顏色稀罕的眼瞳。
“可惜了。”但下一瞬,也不過是如此輕飄的一聲嘆息——若說是提醒,那語氣未免過于漫不經心;可若說不是,其中意蘊卻又比達珞珈那種含糊的勸誡直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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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裏克并不躲閃,但在娜娃爾失去興趣之時便重新揚起脖頸。他向嬌小的蘇丹王妃行了個标準的紳士禮,接着捧起這位女士尊貴的右腳掌,解救出自己質地同樣不俗的衣袍下擺,然後輕車熟路地走向與兩人來時相異的方向;最後,娜娃爾目送那瘦削的背影穿過一處極具異國風情的開放式回廊,泰然自若地消失在兩個侍女把守的拱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 鑒于本蠢腦回路一向清奇,還是解釋一下吧。
本章暗示一:桶子作為狗子在末世番外時間線掙紮後有點心理陰影,因此表現得有點渴望動蕩(類似華生的戰後應激障礙吧,但桶顯然并不像華生那麽無害)
本章及上章暗示(明示)二:蘇丹王妃審美異常,具體表現為慕殘(重音),略反社會(有點類似蝴蝶夢瑞貝卡),最後跟桶子算半個知音,蠢蠢欲動撬蜜蘿牆角,又非要桶子心甘情願。奈何桶子很早就被被蜜蘿上了籠頭,就算快忘光了,她也還是沒能成功撬牆角,氣死jpg
本章暗示(明示)三:宮殿要建成了,波斯國王該對桶子下手了(這裏随原著,先打算弄瞎眼睛,後打算直接幹掉),達珞珈跟蘇丹王妃都隐約猜出來了,于是各種通風報信。桶其實也差不多猜出來了,甚至做好了準備。然而一方面自己的作品在這裏,還沒完舍不得走,另一方面随原著,跟波斯王是各種意義上的知己,還心存僥幸……(怎麽有種渣攻賤受即視感)
最後,如果沒意外,蜜蘿大概要延遲一章上線……
☆、隐居巴黎
毫無意外地, 埃裏克動用建築師特權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波斯國王對他新造的宮殿贊不絕口, 并且在某種熾烈的獨占欲驅使下, 終于忍不住要将這偉大的奇跡完全據為己有。
只是不知,當您下令奪去我這舊友卑微的性命時, 是否也曾為此感到痛惜?
收到達珞将依令處死所有曾參與這座宮殿建造的工匠這不幸的消息時, 埃裏克正泰然自若地待在自己熱心為這位老朋友主持建造的一處別院裏——這便是青年人自被允許出入馬贊達蘭王宮這幾個月以來, 唯一并非依照娜娃爾或波斯國王指示改造的建築,未必十分精心, 但在他已不能繼續對那舊日的知己宣誓效忠的此刻, 卻是個難得令他感到輕松的地方。
“埃裏克, 你該走了, 我為你尋覓的渡船已泊在哈紮爾海附近的淺灣了。”沒多久,達珞珈便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鬈發做賊般悄悄摸回自家別院, 似乎都來不及戴上那頂标志性的羔皮帽。他綠眼睛裏的神情相當凝重, 語氣卻盡量放得平穩,且仿佛害怕驚動什麽一般, 對波斯國王終于下達的那個關于青年人的殘酷命令絕口不提。
但埃裏克只是漫不經心地向他遙遙舉杯,達珞珈發現那雙流金般的眼眸隐隐蒸騰着幾分醉意,卻意外地呈現一種近乎激昂的神情——絕不會是決心繼續效忠,可也不像是将要如他一直以來所憂慮的那樣, 進行孤注一擲地報複。
“多謝你, 達珞珈,不過你完全不必為我擔憂——失去一位舊友固然令人惋惜,但作為一位建築師, 我已從馬贊達蘭王宮的主人處擢取了至高的獎賞。”達珞珈這處別院不止有一條暗道通往海濱,當兩人在裏海岸邊作最後的惜別時,埃裏克沒怎麽費心就猜出了老友的憂慮——微醺的感受還不至于令他的頭腦與口舌失于靈敏,因此達珞珈很容易分辨出這位天才的友人完全語出真誠。
青年人身上還殘留着做監工時沾染的植物漆略刺鼻的味道,與淡淡的酒味混合在一起并不好聞。但達珞珈難得鼓起勇氣直視那雙金色的眼眸,并且毫不意外再次感到敬服——從前只為他令人驚羨甚至畏懼的才華;此刻更多的卻是為眼前人被那才華所洗煉,高遠純粹的靈魂。
有這樣的高遠與純粹,你難道還疑心他無法掙脫馬贊達蘭王宮氤氲的狹隘的狂熱?達珞珈近段時間一直忐忑懸空的心髒忽然就安安穩穩落了地。他目送埃裏克踏上那艘外表破舊的渡船,聽到海風送來青年人最後的道別:“我将繼續我的漂泊了,達珞珈,如果有機會,請幫忙向王妃轉達埃裏克的謝意……”
剩下的話散落在濤聲裏,已聽不清晰。達珞珈便招呼早早等在那裏的幾位朋友為裏海岸邊一具被海鳥啄食了一半的腐屍套上埃裏克之前才褪下,帶着植物油漆味道和淡淡酒味的外套,然後讓自己最忠誠的仆人大流士拖起那具腐屍從來時的暗道返回別院,打算過兩天當做“埃裏克”的屍體向馬贊達蘭王宮的主人交差——這計謀其實漏洞百出,很可能讓這位波斯警督賠上性命;但那具腐屍并沒有人提前備下,而達珞珈相信這是神靈對自己這位友人特別的眷寵。
那樣天才的人物,自然是應當得到眷顧的。即便不久後就因此被革職查辦,甚至放逐海外,達珞珈仍固執地這樣想。好在即便如此,屬于波斯王室的血統仍讓他有權每月從波斯國庫裏領取一筆不厚不薄的生活費用。達珞珈可有可無地攢着這筆錢,不知怎麽想起了埃裏克從前閑聊時提起的故鄉法國,最後幹脆去了法國的首都巴黎避難。至于這場風波的主角埃裏克,他辭別達珞珈以後就逃往小亞細亞,然後一路去了君士坦丁堡為蘇丹效命。
不過出乎意料,盡管英國的勢力擴張十分猖獗,對蘇丹的統治者而言幾乎到了迫在眉睫的緊急時刻,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對他此前為波斯國王打擊阿富汗埃米爾想出的種種狠毒辦法卻毫無興趣,甚至相當反感。不過,當埃裏克向他保證,自己內行人的身份和傑出的機關建築才能足以為他排除絕大多數恐怖襲擊的困擾時,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我可以在您的宮殿、涼亭等一切您時常經行的地方建造原理不同的暗門、密室以隐蔽您的行蹤;也可以為您鑄造精密的保險櫃以保存您的財富與秘密。”青年人熱切地自薦,但那雙奇異的金色眼瞳又顯出點不算冒犯的傲慢,“甚至當您偶爾感到過于疲憊或無聊,我還有許多有意思的小把戲能夠使您心情愉悅。”
那場談話并不是只說給蘇丹國王一個人聽,于是在短暫的流亡之後,埃裏克輕而易舉地再次成為了權貴們的座上賓。
除了沒有一位年輕王妃似有若無的暧昧引誘,在君士坦丁堡的日子跟他在馬贊達蘭王宮時其實沒什麽兩樣——埃裏克承認,當出入君士坦丁堡那些貴族或貴族家眷們自以為隐蔽地議論自己的容貌,或是尖叫一聲幹脆利落地暈過去時,他難免有些想念娜娃爾那雙總是帶着鈎子的深色眼睛。
當然,更早的時候,當埃裏克還跟着波普父女的馬戲團在歐洲大陸上各處巡演時,他的容貌也會時不時地驚吓旁人,但歐洲那些驕矜的貴婦小姐們至少懂得用羽扇遮一遮無禮的目光和唇舌,通常情況下還會自備嗅鹽瓶。
事情的轉折在于他突發奇想做了一尊能夠以假亂真的木偶王子——當人們把這尊惟妙惟肖的雕塑放在王座上時,這位領袖的信徒們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王子早已舒舒服服退避某處休息去了。
這本是一件值得誇耀的功勞,但那尊與真人過分相似的雕塑終于令那位遲鈍的蘇丹王子生出一種隐隐約約的恐懼。
老實說,埃裏克自以為這同他印象中真正絕妙的技藝仍有不少差距——如果不是他實在想不起自己最想複刻的那張面孔,才不會退而求其次用蘇丹王子的模樣作為藍本。但這種恐懼仍在蘇丹王子回想起自己近來所擁有的絕大部分暗道、密室都與這手段莫測的青年人密切相關時迅速發酵到極限。
幸而埃裏克在這位領袖正式下達某種殘酷自私的命令前就已聯系好渡船,及時渡過紅海北上,輕松逃脫了來自君士坦丁堡的通緝。事實上,與至少真正懂得欣賞埃裏克種種天才設計的波斯國王相比,那位君士坦丁堡的繼承人對大名鼎鼎的“死亡天使”幾乎毫無威脅,更不能使他有一絲留戀——自然,如悲傷憤恨之類的情緒就更不必浪費了。
“需要我說‘真高興再次見到你’麽,朋友?”當渡輪穿過紅海駛向水域更加寬廣的地中海時,體格健壯的紅發船長終于忙完手上的事情,對埃裏克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幾個月前,埃裏克逃離馬贊達蘭也正是乘坐他的渡船。
“我很高興你能這樣認為。”埃裏克心不在焉地回答,口氣有些疲倦。
“老實說,朋友,我原以為從前的經歷多少能令你有所警惕——你明知道,過于驚人的才華多數時候換來的都不會是單純的贊嘆欽羨;尤其是,沒有任何一位君主能夠容忍你活着保存那些驚人的秘密。”這位船長的面相看去就像大多數在船上讨生活的人一樣粗枝大葉,說話的語氣卻意外較真。
埃裏克在馬贊達蘭王宮的經歷對大多數平民來說還算隐秘,但眼前這個做慣了偷渡生意的家夥顯然不缺探聽的門路,且明顯對此早已有所耳聞。
“你不覺得我這一回比起上回要游刃有餘得多嗎?”已不能被稱為“青年人”的埃裏克淡然地回答,甚至還有心情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鑒于蘇丹王子的遲鈍,他在君士坦丁堡效力的日子可比在馬贊達蘭王宮那短短幾個月長了許多。
已開始步入中年的男人對上紅發船長匪夷所思的神情,卻懶得再解釋更多,只是妥協般慢吞吞地補充一句,“好吧,如果沒有意外,這将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畢竟,無止境的漂泊總是容易使人厭倦……”
紅發船長詫異地吹了一聲口哨,卻也不再深入地追問了——雖說自埃裏克第一次被他從哈紮爾海偷渡離開之後,兩人時不時也有些業務上的聯系;但直到此刻,他還謹慎地不曾對眼前人通報過自己的姓名呢。
至于埃裏克?他這副真容實在別具特色,而比這更有特色的莫過于他迷人的歌聲,以至于盡管眼前人也做了些還算細致的僞裝,可他一見便想起了亞歐大陸權貴間關于這位“海妖先生”的傳說。
“那麽,後會無期!”最後,紅發船長站在船頭向埃裏克揮手,奉上自己最真摯的祝福——他并不是什麽感情泛濫的人物,但如海妖先生這般有趣的家夥畢竟并不常見。
“後會無期!”埃裏克也愉快地向他揮手,臉上靠岸前才新裁的紙板面具還沒來得及貼上胡子,看着頗顯怪誕,不過好歹比他從前在哥本哈根港的集市上使用過的那種黑色方巾來得友善。
作為法國的首都,巴黎每天都吸引着大量野心勃勃的外鄉人來此追逐夢想。雖然他們中間的大多數最後都只能黯然離場,但也有很小一部分确有才華,又時機正好的幸運兒在這裏功成名就,為這座繁華的城市再添一筆喧嚣聲色。
來自“偏遠”的魯昂小鎮的建築工程師埃裏克先生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位。
據說他先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是用普通的磚石和設計替巴黎的平民們建造些普通的結構近似的房子,但終于在某個不尋常的日子被幾位好奇心與想象力都十分旺盛的貴族小姐們發掘出了他那非同一般的才華——人們一致認為,經他手設計建造的那些花園與亭臺樓閣有着非同一般的靈性。
埃裏克先生最輝煌的時刻是承包了巴黎歌劇院一段地基的修建。當然,這并不需要他貢獻什麽特別的創意,但高昂的薪酬和履歷上漂亮的一筆足以勾起絕大多數同行的嫉妒。
也許正因為如此,這位才華橫溢的建築師先生才會在他負責的那段地基修好後離奇失蹤。對此,一部分同行幸災樂禍,但也有一部分對這位天才人物的消逝十分惋惜。
“倘若埃裏克先生還在,那麽巴黎将比現在增添多少的光彩呀!”埃裏克先生離奇失蹤的前幾個月,還有不少人,包括那些作為受益人的貴族小姐與心胸寬廣的部分同行們還如此真誠地緬懷着這位天才的建築師;但就像所有曾經從巴黎天空中劃過的流星一般,還不到一年,就已經沒人再提起他的名字了。
因此,當新落成的巴黎歌劇院裏傳出“歌劇魅影”的傳說時,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兩者發生的時間其實相當接近。——沒錯,所謂“劇院幽靈”正是埃裏克的手筆。
事實上,盡管埃裏克再度踏上法國的土地時就下定決心藏起那些令自己幾度颠沛流亡的巧思與才華,做個普普通通的巴黎市民,但當他發現巴黎歌劇院地下那些縱橫交錯的寬闊暗道時,內心屬于藝術家的部分便無可争議地再次鼓噪起來。
那些暗道大約是巴黎公社時期所建,為了能使獄卒直接把囚犯押入建在地窖裏的黑牢。但當它們落到埃裏克手上時,立即煥發出了非同尋常的光彩——這位天才的建築師充分利用這些暗道,先是在其餘建築師們為滿足機械換景房內種種設施防潮要求而環繞它修築的兩道護牆間建造起自己的湖濱寓所,接着便将幽靈的觸角向整個歌劇院的地上五層及地下十七層蔓延開去。
當然,最重要的莫過于一片寬闊曲折布滿鏡面的空間,雖則連埃裏克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他會對建造一座鏡像迷宮有如此深刻的執念,但在這座奇異的地下桃源,他終于能夠恣意揮灑而不必擔心其餘人幾乎是必然的猜忌與打攪了!
只是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埃裏克在這片空間盡頭複刻出了娜娃爾的酷刑室——不止是那些光亮的,無縫銜接的鏡面,還包括房間角落裏栩栩如生的鐵樹和頂上光線森冷的大燈。而事實證明,曾經在亞歐大陸上聲威赫赫的地獄天使,施展些許小手段控制可憐的劇院經理同樣得心應手——可以預見,不需要太久,這座氣勢恢歌劇院就将成為幽靈的後花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本卷終于艱難地結束了,下章回歸正常時間線,蜜蘿正式上線,撒花慶祝!
☆、各生憂怖
蜜蘿醒來時, 壁爐裏的柴火已熄滅了, 但廳堂裏的燈還亮着, 将那些精致的壁毯、燭臺與各處點綴的深色花束都照得纖毫畢現。得益于新人類絕佳的記憶力,眼下的一切在她腦海中還不算模糊, 但恍惚看去, 一時間竟也有幾分陌生。
這其中唯有一樣蜜蘿絕不陌生。黑發少女微微垂首, 眼底便映入自家小星辰平靜的睡顏。只是不同于入睡時餍足的安寧,這種平靜更近似于蜜蘿在末世時, 那些舊人類長輩身上常見的落寞。至于其間緣由, 蜜蘿多多少少有所猜測。
黑發少女娴熟地掖了掖浴巾一角, 将埃裏克半/裸的軀體裹得暖和些——她原本很難有這樣體貼的舉動, 在兩人抵死纏綿之前;但曾作為姐姐勉力教養情人的少女,即便一開始着實說不上周到, 到此刻也理所當然比從前體貼許多。
只是, 黑發少女想起自己當初在馬戲班與埃裏克的別離——那顯然不是個圓滿的結局,但距離他們在歌劇院的重逢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她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關于該不該叫醒自家心愛的小星辰——是的,從猜到這場以情/事為引的“幻境”來龍去脈開始,蜜蘿就理所當然自作主張将她從前以為的初遇當做重逢了。
蜜蘿光着身子悄悄溜出情人的懷抱, 幸運地在沙發一角找到了被自己抛棄的浴巾。黑發少女披上浴巾, 又在壁爐邊稍稍摸索了一會兒,成功找到加速通風的裝置,然後才添了些柴火, 令橙紅的爐火再次燃燒起來——對埃裏克些許簡單機關布置習慣的了解,也算是這場“幻境”留給她另一樣寶貴的財富了。
最後,黑發少女輕手輕腳地将情人抱上沙發——有限的機械才能并不能令她在這處機關遍布的地下宮殿随意通行,卻足以讓她了解這片被埃裏克為她特意布置過的囚籠有多麽危險。
為我……想到這個指向明确的描述時,蜜蘿立即就笑彎了眼眸。她坐在沙發邊緣,不敢有太大的動靜,于是每隔一會兒就動作輕柔地在埃裏克皺縮的面頰、眉心、凸出的唇骨或凹陷的鼻端烙下一個溫存的親吻。
埃裏克就在她第七次親吻時蘇醒。先是幾根稀疏的眼睫在蜜蘿唇下微微顫動,弄得她有點兒發癢;接着,那兩片生長不完全的上眼睑也被頂向眉弓,露出一雙奇特的亮金色眼眸——比少女離去時更為溫柔明淨,也有些許意料之中的迷惘,唯獨不見了蜜蘿從前最熟悉不過的那種近乎危險的熱烈,像末世裏天災肆虐過後的荒野,幹淨荒涼。
“埃裏克?”蜜蘿下意識把到已到嘴邊的昵稱咽了回去,神情溫存地輕喚。
“蜜蘿?”埃裏克怔怔地望着那雙熟悉的黑眼睛,過了很久才遲疑地回應。事實上,看到蜜蘿的第一眼,某些遙遠模糊的記憶忽然在他腦海中複蘇——與原本根深蒂固的苦難烙印交織沖撞,令他一時間難辨真假。青年人有些難過地悶哼了一聲,立即就有一雙豐盈的指節落在他太陽穴兩側,力道适中地按摩起來。
“蜜蘿……”第二聲便帶上了些許哽咽,埃裏克幾乎下意識地将少女上半身扯倒下來,即使被那分量驚人的溫軟嬌軀砸得一陣氣悶也不肯放手——他仍未理順那些淩亂散碎的記憶,唯獨得蜜蘿相伴之前的孤寂似乎愈加刻骨銘心。
黑發少女似馴服又似縱容地順勢趴在情人懷裏,待感到禁锢自己的懷抱微微松懈,便狡猾地調換了位置。這樣,埃裏克能輕松許多,而她也心滿意足地把自己藏進了完全由沙發與情人臂膀構築的狹小空間之中。
埃裏克顯然也很滿意,他下意識壓低了身子,以便自己的氣息将蜜蘿包裹得更為緊密,卻目光迷惘地将情人浴巾半裹的身軀逡巡了幾遍——少女雪白的肌膚上紅痕未褪,而自己身上隐隐約約的黏膩也并不像是久曠的模樣。
“蜜蘿,我做了個夢,一個如你培育的花海般甜美絢爛的夢,然而那夢的尾聲也像凋落後的花田般荒蕪……”于是他回了蜜蘿一個過分綿長的深吻,帶着某種讨要補償的意味,然後才發出一聲模糊的嘆息。
“是個什麽樣的夢?”蜜蘿拿出很早之前在末世高坐神龛時的定力,不動聲色地問。
“我夢到了我的姐姐,好像也是個亞裔,但她很早就丢下我了……”埃裏克努力回想着那個從他生命中消失得太早,因而連面容都已模糊的親人,不知為何,忽然生出許多委屈的情緒。他張了張口,有許多話想傾訴,最後卻只能簡略地概括。
“你們關系很糟糕?”黑發少女在心底暗暗說了聲抱歉,然後刻意曲解了情人的意思。
“我不知道。”然而埃裏克的回答相當古怪,他注意到蜜蘿疑惑的眼神,忍不住又惆悵地嘆息了一遍,“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對吧,但我确實無法确定……事實上,我甚至懷疑她,或者說她們都只是我臆想出來的人物……”
“為什麽會這麽覺得?”蜜蘿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急着難過,話語裏卻還是忍不住帶出一絲委屈。埃裏克把這理解為心上人得知同鄉有可能并非真實存在的失望。他安慰性地親了親黑發少女光潔的額頭,激蕩的心緒反而略略平靜了幾分。
“因為我記得姐姐是個很矛盾的人,好像對什麽都好奇,卻又很少對什麽東西真正在意——我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你也許還記得,我之前說過,我的家人們都無法接受我的面容,但這其中并不包括姐姐——她對我非常溫柔,雖然一直不太細心,對我的愛好也并不太感興趣。”
“而且可能是我的緣故,她跟父親和母親都不太親近;再加上是我們出身那個小鎮上唯一一個亞裔,且就像對我醜陋面貌的補償一樣,她長得過分豔麗了,平時也并不刻意端莊,因此幾乎被鎮裏的女孩子們傳成了撒旦麾下蠱惑人心的惡魔,于是也沒交到什麽朋友——我們只有彼此,包括在家鄉的小鎮上以及後來我們在整個亞歐大陸游歷的時光……”
埃裏克本以為那些久遠的記憶已十分模糊了——在昨晚之前甚至已許久不曾留意;但當他當真決心向蜜蘿傾訴時,種種形容卻又準确流暢得不可思議——至少對離開魯昂小鎮之前的童年時光是如此。他用充滿感情的聲調向蜜蘿詳細描述了十歲生日時自己讨來的禮物面具,包括姐姐為她自己額外準備的那個;然後就提到了姐姐豹口救人的從容,然後在馬戲班的狂歡之夜戛然而止。
他聰明地沒對蜜蘿提起在林鸮羽翼裏的抵死纏綿,但當那些相似的遍布紅痕的雪白肌膚與黑色眼眸一一從回憶裏閃現,一切狂熱的情緒,不只是關于那位姐姐的,還有關于蜜蘿的,都暫時凝滞起來。
“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埃裏克生硬地用一句話為那些含情厮守的光陰做了總結,直接跳到那個不圓滿的結局,“後來她開始照着自己的模樣雕刻一只木頭娃娃,那時候她的身體就漸漸不好了——清醒時倒還好,可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後終于不再醒來了。我就照她說的,把她葬在了海裏。可惜我出海時不小心弄丢了她留下的娃娃,否則還能給你看看她的模樣……”
“那你為什麽還不确定?我覺得你那位姐姐分明對你很好!”蜜蘿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插了一句,她其實不太樂意自我吹噓,好在曾在末世作為神靈的化身被供奉,這種程度的自誇也沒什麽難以出口。
“若我說我想起姐姐時,腦海中卻只出現你的面孔;印象中姐姐與生俱來的禀賦也恰好與你相同呢?”這一句幾乎是埃裏克帶着顫音的呢喃了。他死死瞪着蜜蘿柔情的臉龐,眼裏亮金色的焰影搖曳不定,明明白白顯示出主人超乎尋常的恐慌。
“好吧,我懂了,以後我會盡量對你更加溫柔——就像你夢想中的‘姐姐’那樣好不好。”蜜蘿若無其事地笑道,甚至帶了點慣常的戲谑,卻第一次稍稍避開了那雙自己心愛的金色眼眸;她頓了頓,又不太甘心地補了一句,“不過,我允許你把我當成姐姐,說不定我會比她更寵你呢。”
埃裏克立即就接受了蜜蘿的猜測——那位姐姐不過是自己以蜜蘿為藍本産生的貪心不足的臆想。他又想起某些更為零碎模糊的念頭,立即說服自己相信那才是那位可能存在卻一直不曾被記起的姐姐的真面目。
“我的榮幸,蜜蘿,但你實在不必如此。”他也爽朗地笑起來,并且趁蜜蘿不備從自己心愛的姑娘頰邊偷走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事實上,排除這個過分美妙的夢境,我那位姐姐雖然偶爾會照顧我,也的确帶我離家四處游歷;但她對我一點兒都不溫柔,也不會為我戴面具。她亡故之前倒的确雕刻了自己的塑像,但并不是巴掌大小的,而是足有她整個人那麽高,擠得我們馬戲班主的篷車頂上除了那玩意兒什麽別的都放不下……她也沒你的天賦,也不是沉睡而死,而是倒黴地死在黑豹嘴下——她生前從不許我露出真面目,可我偏不要聽她的,給她辦完葬禮就扔了面具跟着馬戲班主四處扮醜,可比跟她表演馴獸節目或者賣小木雕賺得快多了——我出海後的經歷倒是沒什麽區別。”
埃裏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蜜蘿卻并不見平常的活潑多話,仔細看那雙溫柔含笑的黑眼睛,你甚至隐隐約約能找到些許對黑發少女而言極為罕見的悲傷。
當然,心事重重的男人并沒有花心思細看,卻愈發感到不安,他遲疑了一下,終于艱難地添了一句:“這回我可沒說謊話——你想想,倘若她真的對我如此重要,真的……真的如此愛我,我怎麽會到現在就連她的臉和名字都記不清呢?”
這不是完全的謊話,僅限他方才看到蜜蘿第一眼之前;只是他不敢向蜜蘿強調那個“夢”有多真實完整;更不敢告訴她,即便是他後來描述的那位絲毫不見溫柔的“姐姐”,面貌甚至名諱依然與她肖似。
不,埃裏克,你姐姐的确非常愛你……但我,我也非常愛你呀!至少,我比她更能讓你感受到愛意吧?黑發少女內心發出一陣微弱的哀鳴。但在埃裏克話音落下後,她聽到自己用含着笑意的語氣鎮定地結束了兩人蘇醒,或者說重逢以來的首次談話:“這可真是遺憾,不過沒關系埃裏克,畢竟我已經決定将所有愛意奉獻給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蜜蘿成功上線,放心,下章至少解決部分糾結,沒有刀!至少男女主之間不存在能撐過三章的刀!
不過鑒于腦洞自洽又拖了一章,小天使們可能會對這兩只目前的心理比較懵逼,特解釋如下:
桶子淺層糾結點:我居然以前有過一個愛人,還跟蜜蘿那麽像!我是不是不小心劈腿忘了舊人?我是不是無意識找替身渣了新人?甚至,如果真相是我想的那樣,蜜蘿是不是只是因為姐姐賦予的情感才喜歡我?(注:一般人不是上帝視角腦洞沒那麽大,然而我們桶屬于腦洞連黑洞的藝術家,并不是一般人)
蜜蘿糾結點:我是他姐姐為了補償他弄出來的産物,都不是獨立的個體,也不一定有獨立的感情。我是不是偷了他對姐姐的感情?萬一被發現我只是姐姐弄出來的投影他還會愛我嗎?什麽都不告訴他,姐姐的感情豈不是沒人知道?(注:下章會提到,蜜蘿沒什麽道德感,但知道自己是理想投影後,感情就是唯一屬于自己的東西了,所以對各種感情都很珍重)以及,我對他一來就将近max的好感是不是受了姐姐的影響?這是我自己的感情嗎?
☆、塞壬之變
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些纏綿的情話, 順便交換幾次淺嘗辄止的親吻和擁抱, 誰也沒再提起埃裏克那個面目模糊的親人。
“蜜蘿, 你想要再用一次浴室嗎?”短暫的安寧過後,埃裏克輕輕推了推情人滑膩的脊背, 體貼地問, “你可以慢點兒出來——我也得去洗一洗, 然後重新準備些吃的——我們已經連續錯過了昨天的晚餐和今天的早餐……或者您更希望我去找些東方的食材?”
“我正有這打算。”蜜蘿回答時便感到一陣遲來的饑餓,但她只敷衍地笑了笑, 便像大多數歐洲人印象中的東方女人那樣邁着細碎的步伐走向浴室。寬松的浴袍下, 幾小時前新烙下的紅痕竟已經很淡了。埃裏克目送少女嬌小的身軀消失在霧蒙蒙的單面玻璃後, 耳中聽到“咔噠”一聲輕響——浴室門被鎖上了。
蜜蘿擰開浴室當中的大個兒龍頭——外表看上去就像十六世紀最古老的那種青銅澆築的螺旋升降式龍頭;聽到冷水和熱水在金屬管道中激烈地交彙、沖撞, 最後淋在身上的水流卻是恰到好處的溫度,大小也都随她心意。
而除了淋浴用的龍頭, 浴室靠窗一側還卧着一只華貴的船形浴缸, 包括尖尖的船頭和上翹的船尾在內,遮住了浴室大約三分之一的地面, 東方風情鮮明的白瓷外壁上繪着些規則的類似波濤的深藍色紋飾——整體布置不像是十九世紀的産物,倒是與蜜蘿聽舊人類長輩們描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