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祝食用愉快
道的:我得到的愛太少,因此很難分清愛與愛之間的差別。”可他的言語反而變得冷漠刻薄,“相反,若您收回這崇高的施舍,我就絕不會弄混愛與不愛的兩種心靈了。”
蠱惑一個舊人類,尤其是埃裏克這樣知覺敏銳的舊人類本該是很容易的事情,但那場荒誕甜美的夢境已将他寵壞了——夢裏那位溫柔的姐姐與情人教會了他尋覓、珍重這世界的善意,所以他不要另一位面目模糊的親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埃裏克發誓,他将是最忠誠的伴侶,因此必得要求一顆同樣純粹的心靈來與他分享這此生唯一的愛情;而這顆心應當,也必得出自眼前人的胸膛。
“好吧,小姐,老實說,我尊重且感激您此刻對我的愛意。”男人再度咧開腫脹的嘴唇,難得整齊的牙齒密布在黑洞洞的口腔裏,像是擇人而噬的陷阱,那雙流金的眼眸偏又氤氲起無限溫柔,“只是我想,我們都該慎重一些——即便只是為了那場荒誕之夢裏相依為命的交情,也許我們都該确認一番,關于我們對彼此神聖的情誼?”——我會慢慢教導您,如何只作為純粹的情人對我奉獻愛意。
情人這樣的态度反而令蜜蘿驚慌起來——盡管理智告訴她,埃裏克所言才是最明智的建議,但她僅是默默假設兩人之間未來可能疏遠聯系的情形,就被一種陌生的傷痛攥住了胸口——比“夢境”中那次不可抵抗的沉眠之前那種傷感來得更加猛烈,甚至暗含某種砭骨的寒意。
“來這兒之前,我得到的愛倒是異常豐厚且狂熱——信徒對神靈的敬慕也算是愛吧?可惜,我不是人們臆想中無所不能的神靈,因此收到的咒罵和質疑也跟愛一樣多;而且很多時候,前者總是很容易向後者轉化,卻沒見過幾個洗心革面來向我乞求寬恕的。”少女腦筋飛速轉動,總算趕在尴尬的沉默前勉強找出補救的說法。
“但收養我那位舊人類長輩,也就是另一位鏡像告訴過我,人類的情感是很複雜多變的存在……所以你不必立即同我疏遠。”她盡量維持着平穩的語調,卻不知道自己眼裏的神情就像是被人攥住脖頸的小動物,而過分直白的話語聽上去更像撒嬌或是敗者的哀求。
這樣的軟語令埃裏克很難維持冷漠的假面,他慣性地柔和了臉色,而蜜蘿立即把這當做致勝的捷徑,迅速走完了從得意忘形到樂極生悲的所有步驟。
“就比如你的母親,埃裏克,也許我之前忘了告訴你,她也曾像所有母親那樣期盼你的到來。”話一出口她就感到有些不妙,卻也只好硬着頭皮說下去,“只是她被喪屍噬咬時恰巧正孕育着你,因而造就了你異于常人的面貌——但羅姍娜對你異常的懼怕其實并非源于容貌,或者說不單純因為這副容貌本身的特質,而是因為你的面貌會讓她聯想起險些令她喪命的夢靥……”
“至于貝爾納,你知道他有多愛你的母親……”甚至愛到願意以你為代價拯救她的生命。說着,蜜蘿回過神來,默默把最殘酷的部分咽了下去,并且無師自通地為那場‘夢境’中埃裏克凄寒的童年鍍上一層暖色,“但你知道,魯昂小鎮上的人們原本沒有花錢買些木雕擺設或吊墜的習慣,我們剛開始獨自開店的時候,羅姍娜時常托人來照顧生意;而你的第一只搖籃還是我畫出圖紙交給貝爾納制作出來的呢。”
埃裏克從未想過自己生來背負的懲罰竟有如此離奇的來由,以至于他分明還沉浸在與蜜蘿突如其來的愛情煩擾之中,一時卻仍五味雜陳。他覺得自己當然有權怨恨誰,可似乎又誰都有應當被諒解的理由。最重要的是,蜜蘿出現以前,他已被孤寂怨憤糾纏了太久,好不容易逃脫的牢籠,他得有多蠢才會在此刻又一次作繭自縛?
而且,比起這些實質上不能改變什麽的舊事……埃裏克看着黑發少女難得惴惴不安的神情,那雙奇異的金色眼眸一點點、一點點燃起熾烈的火焰:蜜蘿,但願您知道,這星辰正虔誠期盼您的注目——僅以愛情的名義。
作者有話要說: 無論如何,腦洞的大部分自洽達成,還有小部分設定大概會在本卷末,等蜜蘿/桶子不鑽牛角尖了才會發現并确認。emmm……本章大概又名:如果我是鏡像你還愛我嗎?/姐姐還是情人等等2333
☆、暫別幽暗
作者有話要說: EMMM……事先預警,女主從本章起狀态異常,開始真正的放飛自我
小埃裏克記事很早, 而蜜蘿向來不太擅長那些迂回累贅的修辭——新人類記憶力的優勢已經被她發揮到極致, 所有與那場荒誕之夢相關, 不那麽凄涼的細節都被翻找出來同埃裏克細細講起,但少女依舊很快陷入了無話可說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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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蘿于是開始認真思考, 就那場荒誕之夢最後, 自己缺席的部分向埃裏克發問, 作為一個新話題的開端是否合适。而埃裏克維持着禮貌包容的神情耐心等待了一會兒,便借由魚尾驚豔的色澤巧妙地将話題引向彼此都很熟悉的音樂藝術——他似乎又是從前那個風趣體貼的藝術家朋友了。
這時候, 蜜蘿不免慶幸自己作為鏡像的特質——即便判決結果已下達, 她仍能仗着這美麗卻累贅的變化光明正大留在埃裏克的居所, 仍能理直氣壯享受藝術家朋友無微不至的照料以及……曾在其中與之抵死纏綿的懷抱。
接下來, 埃裏克一直用專屬于藝術家的眼光含情脈脈注視着少女顏色绮麗的魚尾,還不時用鼻腔輕哼零碎的旋律——但與此前再浴室中初見時那樣近乎肆無忌憚的愛撫并不相似;而那雙流金的眼眸似乎在因愛而生的煩擾之外, 終于重新煥發出為少女所熟悉的, 專注自負的光彩。
“這變化本就是您的傑作,先生——倘若您樂意, 我随時都願意為您展現。”在埃裏克眉飛色舞的間隙,少女終于嘆息着打斷了藝術家朋友對于自己新形象源源不斷的贊美與好奇,“但在這之前,或許你願意作一首曲子紀念我的第一創造者?她畢竟是你的姐姐, 并且也曾對您付出情意。”
“畢竟, 我們之間這種置換,對你而言是,是她被我徹底的取代——我相對于她改變的一切人和事都将反映到現在, 譬如你比從前強健的體魄以及絕大部分消失掉的陳舊疤痕;運氣夠好的話,或許還能遇到故人的變化作為佐證……雖說作為置換者,我也只能存在于她從前存在過的時間段——所以,我很抱歉,最後不得不令你再次經歷別離。”少女的神情溫柔真誠一如夢中,言語間卻漸漸重新顯出末世來客獨有的鋒銳,“總之,她的心意,或者說她的存在本不該為任何人銘記,至少對幾乎無從抵抗新人類天賦的舊人類們而言是如此。”
“不過,你居然還能留下一些關于她的記憶,就舊人類的普遍水準來講,這是相當值得驚嘆的事情。這對我的造物主來說是個好消息——這樣一來,她的付出總算有可能獲得報償。”她自顧自地說着,原先霧蒙蒙的眼眸此刻看來竟也有種令埃裏克心底發寒的清明,“事實上,我同樣尊重每一份情感;并且僅作為朋友,由衷地為您所獲得的深情厚誼感到欣慰。因此,您盡可以用模糊從前關于我的記憶作代價挽留對她的印象;雖說這對尋常人的潛意識而言,也是很難實現的行為。”
“但時空意志是不容錯亂違逆的——不知您是否發現,您所擁有的兩段記憶,關于我的那一段在飛速清晰,而另一段……”蜜蘿頓了頓,總算想起幾分從那荒誕之夢中帶出的溫柔委婉,“如果您不介意,或許我能夠對您的回憶有所益助?畢竟,正如您先前所言,我們的面貌完全相同;而那位小姐,我雖無緣得見,但在末世養育我那位鏡像前輩其實時常對我提起。除此之外,我對您的講解與教學能力也信心十足。”
她說話的神情和口氣都是如此真誠輕松,就仿佛先前那個害怕同他斷絕聯系的少女另有其人一般——藝術家的心靈忽然被從音樂帶來的狂熱中剝離開來,露出冰冷易碎的內質。埃裏克注視着蜜蘿被輕浮的發色稱得愈發幽邃的黑眼睛,感到一種熟悉的慌亂和隐隐約約的悔意。
他忽然想起蜜蘿之前那陣關于自身經歷的絮叨中一語帶過的許多生離死別以及身邊倏忽來去的所謂“友人”。
男人自信蜜蘿深愛她的星辰,自信此刻短暫的疏遠或極小概率的永別将使兩顆心平等地承受一切自尋的痛苦與煎熬,甚至自信能使眼前的痛苦與煎熬成為彼此相守最強大的助力……關于此間種種論斷,他到此刻依舊如此自信着,只是……
少女話語裏巨大的信息量暫時全被屏蔽,埃裏克細細探究她眼底神情,忽然發覺自己錯算了什麽——割舍愛情,或者任意一種寶貴的情感都是很痛的,但倘若其中一方已經割舍成習慣了呢?
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蜜蘿愣了愣,坦坦蕩蕩抽出鋪散在自己身下的厚羊毛毯,折了兩折才披在他身上——就像那荒誕之夢中慣于照顧他的姐姐。
毯子與地面相接的一層已經沾染了潮氣,而與海妖鱗片相觸的最裏層,冰涼沁骨的氣息比水泥地和湖水更甚。所幸他用來包裹蜜蘿的毯子是地宮裏最大、最厚實的一張,而兩人的體型顯然都未與臃腫壯碩沾邊——細心折疊以後,特意留出的羊毛毯未被沾濕的部分也足以把埃裏克裹上一圈兒,及時為他帶去幾分暖意。
埃裏克下意識裹緊毯子,試圖挽留這一點暖意,卻感到毯子外層隐隐萦繞的冰冷氣息。他愣愣地放松了手掌,一時無言,呆坐在牆下的模樣像兒時姐姐随手雕刻給他做玩具的滑稽雕塑。
“你快回屋裏去吧,海妖可不會治病。”蜜蘿拿胳膊輕輕推了推這尊雕塑,對上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皺起眉頭,“不是說要我仔細考慮麽?不想同我談論愛情也就算了,你不會連姐姐也不想要了吧?可別怪我沒事先說清,不管你怎麽想,有多懷念之前那個姐姐,這種置換都是不可逆的——你遲早會只記得我!”幾分柔情,幾分嬌俏,并不全是記憶中姐姐的模樣,但也相去不遠。
姐姐?埃裏克默默咀嚼了一遍這個柔情的單詞,感到心中一陣複雜難言——若你不是姐姐的造物,我們怎會生出層層煩擾;可若沒有姐姐的手筆,而你我依然相遇,我又能否有機會獲得你神聖的愛情?
是呀,倘若做不了情人,總還是姐姐——作為弟弟,你自然應當期盼姐姐能收獲美滿的愛情,即便那愛情可能不再歸屬于你。最後,埃裏克似乎成功說服了自己,甚至錯覺已被那荒誕之夢磨砺出一顆溫柔高尚的心靈。
“好吧,姐姐。”男人低聲應着站起身來,找到收回栅欄的機關後卻大步跨上小船;他熟練地卸下拴在鐵環上的船錨,然後在靠近船頭的位置坐了下來,有些悵然的模樣,“我要去放譜架那裏,那是我平常睡覺和創作的地方——姐姐要一起來嗎?”
蜜蘿點點頭,毫不掩飾眼中升騰的歡喜。也不必埃裏克幫忙,少女再次豎起大半截魚尾,在冰冷的地上狠狠一拍,整個人便向前高高躍起,落下時便當真像條的大魚般頭部朝下,精準地戳進小船前方的湖水裏。
片刻過後,伴着一陣響亮的“嘩啦”聲,蜜蘿含露的面容和小半塊白皙的胸脯漸次出現在埃裏克眼前;碧藍色的長發倒有大半還浸在水裏,露出水面的一小截卻幹爽柔順,将她稱得分外柔媚可愛。
“我來送你一段路!”蜜蘿往小船的方向輕輕擺尾,雙手便扒上裝飾着一盞孤燈的船尾,興致勃勃地宣布。
栅欄收起時,金屬燭臺連同燭臺上那些長長短短的白色蠟燭也随之沉入水底。此刻,埃裏克只見少女墨藍的鱗片隐沒在鉛灰色的湖水與地下宮殿黯淡的“天光”裏,似乎也變得灰暗起來,唯獨胳膊和手掌被小船黑色的底漆襯得愈發瑩潤潔白——與她仰頭時露出的一小段脖頸一樣,全然沒有歡愛的痕跡。
“好啊。”男人依舊順服地回答,随手丢掉船槳,并且挪到小船中央——兩人之間依舊克制地隔着半條小船的距離。
鉛灰的湖水并沒有什麽美感。但埃裏克以為,蜜蘿推着小船在湖裏飛速游弋的模樣簡直美得令人眩暈。許多嶄新的靈感像少女魚尾上密布的墨藍色鱗片般在他腦海中明暗閃爍,但又比那雜亂得多——漸漸地,兒時許多一閃即逝的荒誕念頭和夢醒以來一切虛僞險惡的心思無序地交錯,埃裏克感到自己的精神像被一群頑皮的小孩細細碾碎又粗暴地揉成一團——即便如此,他仍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夾雜其中那些越來越難以捉摸的靈感。小船上裹着毯子的身影劇烈地顫栗着,呼吸短促淩亂像是處于窒息邊緣。
但在被那些淩亂的念頭擊垮以前,小船突兀地放緩了速度,一陣奇異的歌聲探進他腦海。那是怎樣動聽的吟唱呀,與他從前所有聽過、唱過的歌都不同。混亂的腦海像是被少女的巧手輕柔地梳理了一遍,埃裏克漸漸緩過神來,聽出那是蜜蘿的聲音,但依舊不一樣——那與蜜蘿從前對他或漫不經心或暗含蠱惑的歌唱全不一樣。
如果一定要用什麽來形容,那只能是海洋,而且必得是月光下一望無際的海洋。低沉舒緩的開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貫穿其中跌宕的音調是魚群帶起的洋流,似是無序夾雜的變奏則是月下若隐若現的礁岩……自然,最不可忘卻,是在一段旋律末尾從最低音盤旋而上的長吟,是最頂尖的人類歌者也不可觸及的寬廣音域,卻始終維持着提琴般柔滑的音色,像是自海洋最深處而來,卻無意間觸及崖岸頂端的一朵浪花,如此輕盈靈巧,渾然天成,一切他所能想到的演唱技巧在此都無跡可尋。
埃裏克忽然就完全理解了蜜蘿對自己來歷的描述——這神跡般的歌聲,也只有在理想的造物身上才有可能出現。男人立即忘了先前同樣因那身影而起的痛苦混沌,也不再習慣性挑剔地尋找這吟唱中根本不存在的換氣缺陷——他丢開厚重的毯子,任由自己化作一尾游魚在那音樂的海潮中起伏尋覓。
它同魚群一起在礁石和珊瑚間游戲,在寂靜的深夜把頭探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沐浴銀亮的月光,偶爾也被浪花裹挾着靠近天空,又在觸及白雲之前跌回幽暗的海底。它聽到崖岸邊傳來海風與海浪空茫的回音,夾雜着女人閨夢破碎的幽咽……
不知什麽時候,小船已到達目的地,但那歌聲仍幽幽地在他腦海中回蕩,仿佛天主的喃語,從伊甸園的蘋果樹下一直唱到如今。良久,埃裏克才睜開雙眼,随手扯下垂在手邊的一條繩結,大片輕霧般的黑紗帳便馴服地向兩側分開,露出其中拱衛的巨大譜架來。一本紅色封皮的樂譜平攤着放在譜架上,翻到的那一頁被隐隐泛紅的暗色音符占據了大約五分之三的紙面,似乎還未寫完;音符間同樣隐隐泛紅的标注時而是優雅流暢的花體,時而又是宛如一截截火柴棍拼成的字體,簡直像是頑童的塗鴉。
蜜蘿沒瞧見那本樂譜的真容——隔着栅欄、湖水、燭臺和紗幔遠遠一瞥并不能看得真切。她把小船泊穩,滿懷遺憾地看了一會兒埃裏克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身影,就悄無聲息沉進了水裏算作結束這次滋味難言的交流。
老實說,末世的經歷和那場荒誕之夢教會了蜜蘿謹慎、豁達、溫柔等種種美好的品質,還真沒教過她卑怯。但她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話都一股腦說了個幹淨,接下來與其一同尴尬或者被沉迷音樂藝術的某人撂在一旁不知道多久,還不如趁着氣氛正好功成身退。
就算埃裏克頭腦清醒以後決定跟她一別兩寬,也好留個美好的回憶不是?蜜蘿淡然地避開湖底累累白骨或未見白骨的屍體,又好奇地研究了一番那片燭臺位于水下的機關,不出意料一無所獲。最後,她召來一群大約是先祖順着與湖水相連的暗河而來,又因在此地久不見天日演化得晶瑩剔透的游魚充作随從和睡床,然後無所事事地帶着随從們巡視自己的地盤,最後放空腦海,躺上在湖水中肉眼難見的游魚睡床,任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飛。
那個家夥,剛剛沒辦法用海妖的手段替他梳理了一下精神,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放下他的音樂藝術抽空吃頓正經飯?早知道之前吃飯的時候就讓他多做一點帶上船了。
說來在那場“夢”裏,我沉睡之後那家夥該不會也是一直這麽饑一頓飽一頓過來的吧?難怪置換已經完成了,也沒見他那小身板比從前好上多少。
要是這狀态能趕緊穩定就好了,雖然待在水裏的感覺也意外的不錯,但是就沒辦法監督他按時吃飯了,一不小心又餓暈了怎麽辦?還有,交完底想同他交歡蒙混一下也沒辦法。
其實一直這樣也挺好,免得被那家夥客客氣氣請出去。而且他好像也很喜歡我這個樣子……就是克莉絲汀那邊,但願卡洛塔姐姐機靈點兒,先想辦法幫我應付過去。對了,卡洛塔姐姐說她以前也聽過埃裏克唱歌——等他有空理我了得問清楚……
冰涼的湖水像情人的手臂,溫柔地撫平了蜜蘿心頭滋長的不安。無邊寂靜之中,種種隐秘繁雜的念頭紛紛揚揚浮上腦海,又随擴散的波紋消失無蹤;少女豔麗的面孔神情幾度變化。最終定格成安詳的睡顏——幸好這一幕不曾被埃裏克瞧見,否則難免令他想起荒誕之夢中那場刻無能為力的別離。
風景單調的地下湖并不是什麽隐居的好地方,但埃裏克自從聽過那次吟唱後就恨不得随時從這傳說中的造物身上汲取靈感;而蜜蘿,在頭疼于藝術家朋友殷勤的打攪之外,也一直隐隐抗拒着彼此間終将到來的別離——如果她就此問過卡洛塔,就會知道,這本是愛火正熾的小情侶之間常有的心情。
于是,分明兩三天就能複原的變化硬是被蜜蘿磨磨蹭蹭拖了近一周——如果不是埃裏克又一次過來對她軟磨硬泡時神情恍惚、腳步虛浮,最後甚至一頭栽進水裏,她大概還會拖得更久點兒。
老實說,在那場荒誕之夢結束前,蜜蘿就已很少單純拿末世人的價值觀去衡量埃裏克所鐘愛的音樂藝術了。但當藝術家朋友對音樂,或者對任意一種藝術的廢寝忘食超過一定限度,在按末世前東方的标準也能勉強贊一聲“賢惠”的少女心中,從末世帶來的實用主義就又占了上風。
“埃裏克,我的朋友,您這種加餐方式可真令我感動……”蜜蘿的聲音又輕又軟,像是從湖底腐土裏生出的水草,鑽過層層疊得不辨新舊的骨冢,絲絲縷縷纏上男人心尖,不知預備将他拖入哪處幽暗之域。
如果不是海妖的歌聲太有魅力,我哪至于這樣……男人心醉神迷之餘,腦海裏也不免迷迷糊糊閃過一點兒委屈。
少女仰面抱着埃裏克漂浮在水裏,柔韌的身軀像她最初入湖時那樣大半隐在水裏,卻只與水面呈現一個微小的夾角——恰巧只夠埃裏克嘴唇以上大半截面頰露出水面。湖水的潮氣和從湖底蒸騰而上,誕生于罪孽的腐土氣息争先恐後湧向男人鼻翼,濃重的危機感令他本能地揚起脖頸,同時抱緊了蜜蘿與湖水一般冰冷的腰肢;少女及踝的長發有好幾束被埃裏克一同攬進臂彎,卻不安分地随男人攪起的波紋而動,與在他手臂外随水飄搖引逗的發絲一同帶給他某種更為細膩的寒意。
下一刻,埃裏克耳邊好似落下一聲無限妖冶的輕笑。他仍僵硬地高昂着脖頸,像是定格在極樂時刻的妓/子,卻感到一雙比湖水更加冰涼的手臂靈活地穿過腋下,輕紗般掩在自己嶙峋的肩胛骨上;最後,因為身高的差距,冰涼的魚尾恰巧從埃裏克腿根處開始緩緩相貼,不知是不是埃裏克的錯覺,鱗片的觸感隔着一層浸透了湖水的薄絨褲依舊如此清晰。
“您也想用我加餐對嗎,我親愛的小星辰?”蜜蘿在水下頑皮地對男人做出口型——也可能她其實已再次喊出那個暧昧的昵稱,只是作為人類的埃裏克無緣聽聞。
水面淺淺一層波紋似乎将少女本就驕人的容貌襯出了從未有過的冶豔,偏偏那雙夜空般的眼眸沁進了湖水的清寒,仔細看去甚至還能找出一點兒不谙世事的天真稚氣。
湖水的危險頓時完全從他腦海中散去了。埃裏克緩緩低頭,像個被海妖蠱惑的水手那樣,一心想着用嘴唇追逐那近在咫尺的美麗面容;但在他把鼻子也浸進水裏之前,少女忽而勾起脖頸——兩片在海妖形态下顏色淺淡的唇輕輕抵住了男人稀稀落落生着細小胡茬的下巴。
蜜蘿……他下意識想呼喚情人的名字,啓唇時湧入口中的湖水卻提醒他保持緘默。
“可惜這裏不太适合加餐。”蜜蘿維持着那種冶豔的笑意靜靜與埃裏克對視了一會兒,忽然用力啜了一口男人的下巴,在嘴唇待過的地方留下一片一閃即逝的紅痕——很像是吻痕的模樣。而男人發現少女的唇色正肉眼可見地豔麗起來,而私密處魚鱗的觸感也漸漸變得柔軟光滑。
埃裏克順着蜜蘿的力道将姿勢由俯卧調整為直立,少女随即開始娴熟地踩水,涼意未褪的腿腳離開男人腿面時,後者理所當然感到一陣失落。他看着蜜蘿修長的脖頸随踩水的節奏在湖水裏起起伏伏,下意識吻上那張熟悉的面頰。後者并未拒絕,但眼裏并沒有太多情/欲,而是一種近似寵溺的神情。
“埃裏克,湖水很冷,我們快上岸去吧。”蜜蘿耐心地等他結束了這個沖動的吻,才溫和地勸道。她挂着水珠的面頰上氤氲着在那場荒誕之夢中小埃裏克曾經最是孺慕,卻讓如今的埃裏克很是頭疼的母親般的慈和。
但少女在人類形态下的面色紅潤鮮妍,并沒有絲毫受凍的跡象,似乎屬于海妖的天賦并未完全從她身上隐去。反倒是埃裏克,被她提醒過後才發現自己在冬天的地下湖裏泡了這麽一會兒之後,手腳都有些發麻。
“蜜蘿,你剛才……”他下意識地問,顯然還沉浸在少女那個不同尋常的笑容裏。
“剛才感覺如何?我像不像您臆想中海妖的模樣?”少女動了動嘴角,像是下一刻就會露出那種冶豔惑人的笑容來,但最終只在眼底醞釀出比平常更淺的笑意,像寂夜裏若隐若現的一雙遠星,“我說過,這一切都是您的傑作,或者明白地說,您的理想與執念。”——而我只是恰好一次徹底的順服與放任。
“您要我溫存我就溫存,您想我純真我就純真——您說,還有比我更貼心的造物嗎?”她說這話時帶着做姐姐時也未有半分消減的輕松嬌俏,但男人敏銳地感到,有什麽陌生的特質依舊蟄伏在那雙幽邃的黑眼睛裏。
他想起仿佛是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聽過少女那奇妙的歌聲後,在花店外對她近乎狂熱的表白:您命令我清醒我就清醒,您允許我沉醉我就沉醉——只要您不再對我掩藏您的靈魂。
那麽,這不同尋常的部分是您誠實的袒露,還是更高妙的掩藏?
“您完全不必如此……好吧,不管怎麽說,多謝您及時的援手和近段時間,尤其是之前多次給予我全新的靈感……還有,對于您之前的變化……我很抱歉。”埃裏克沉默了一瞬,忽然露出一個原本只存在于那場荒誕之夢中的乖巧笑容,“不過,您會原諒我偶爾的冒犯,對吧,姐姐?”尾音出口的瞬間,他們似乎就不再有那種刻意的生疏了。
他不太确定此前蜜蘿對自己的态度突兀的轉變是否出于相似的考慮,但在對這場愛情的審判結果下達前,退回親情的藩籬之中繼續相依的确是他所能夠期盼,相對有些安慰的結局了。這麽想來,埃裏克悲哀地發現自己竟有些感謝那場荒誕之夢給出這愛情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這裏本來就靠近岸邊,埃裏克來時也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絨線睡衣,蜜蘿很容易就把他放到岸上,還像從前照顧嬰兒時期的小埃裏克那樣抱着他一同進了附近的浴室。埃裏克自然被她小心放進放好溫水的浴缸裏保暖;而少女自己站在淋浴頭下,才從魚尾變回,不着寸縷的腿腳連同腿根處茂密的芳草地都明晃晃地暴露在埃裏克眼下也不在意。
接下來,在蜜蘿的專/制中,埃裏克不得不按捺之前入水時靈感,扔下一切創作事宜跟她去了廚房。不過少女很快發現,除了幾樣簡單的西式廚具和一些不應季的藍莓之類的水果,廚房裏的食材居然有一大半自己都不認得。
不過,她發現其中有些看外表與自己從前在末世培育的部分生靈有些相似,像是産自這個世界的東方;有些大概是古典法國菜常用的食材,雖不是最新鮮,但也各自精心貯藏着,只有其中有幾份可能原本預備下餐使用的食材加工到一半就被丢在廚房裏直到現在,基本不能再用,蜜蘿之前希望埃裏克再做一次的大蝦就是其中之一;還有一面靠牆的木架上陳列着許多種類的……香料?蜜蘿看着那些裝了好幾排瓶瓶罐罐的小玩意兒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舊人類長輩們從前似乎提過,這些東西曾是末世前的東方人廚房裏常用的調味料。
就跟廳堂裏那些黑色曼陀羅花一樣,一眼就叫人看出埃裏克打的什麽主意。少女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悵。
“準備得這麽周全……”她斜睨了眼含期待的埃裏克一眼,忽然來了興趣,“你會做中餐?”
“我還沒學好,亞裔對這些東西的做法跟我們這裏常用的做法很不一樣。”埃裏克一愣,羞赧地搖搖頭,眼中的期待更深,“但姐姐可以教我,我學好之後就能做給您吃了。”
蜜蘿對上男人光彩熠熠的金色眼眸,忽然有點兒心虛。她飛速揀出廚房裏為數不多的幾樣家常法國菜常用食材——就家常菜通常的要求而言,新鮮度略有欠缺,但蜜蘿在那荒誕之夢中多年鍛煉出的手藝勉強能夠彌補;然後是一道除醬料外不太依賴事前準備的著名古典法國菜的主材,這個蜜蘿雖然不常做,但在那場荒誕之夢中與埃裏克四處游歷途中,也聽不少人問過講過,多少有所了解。
最後,少女略一猶豫,到底在那一堆疑似來自東方的食材裏拿了幾個看着眼熟的——雖然在末世時也輪不到她下廚,但她有空閑的時候也看過那些舊人類婦女們用相似的食材制作食物,這其中的原理應該……呃……差不多?
就算真的相差很遠,我先做家常菜,最後再來收拾你們,也不擔心埃裏克沒東西吃呀!少女如是想着,頓時又理直氣壯起來。
老實說,蜜蘿雖然是亞裔,且剛剛能與戴耶家互通言語時就随收養她那位舊人類長輩自稱來自華夏古國,又一向表現得很喜歡下廚;但從最初時常帶給埃裏克的餅幹、蛋糕到後來她在那荒誕之夢中四處游歷學來的手藝,雖然基本不存在學藝不精以至于拿不出手的尴尬,但這其中還真沒有多少同中餐相關的部分。
最糟糕的是,她還記得聽這時代遠渡法國的華裔們說起的,關于那個叫做“華夏”的國家近來積貧積弱,多被西方列強侵略欺辱的事情,于是在那場荒誕之夢中國同埃裏克游歷時還特意避過了那個大概并不安定的東方國家。
好在少女平時就對折騰這些精致細膩的菜肴很有興趣,得益于新人類敏銳的知覺和至少相對舊人類極佳的身體素質,廚師通用的基本功相當紮實;又得益于埃裏克夢裏夢外多年來孜孜不倦的藝術熏陶,在廚房裏一通忙碌下來,漸漸鋪滿餐桌的菜肴看上去賣相也相當不錯——雖然用作餐桌的只是埃裏克房裏的一張獨角小圓桌,與之前在廳堂裏用的那一餐相比沒有整潔的桌布也沒有精致的花瓶,但至少看上去也是一桌豐盛的筵席了。
至于味道?只能說蜜蘿大約的确有幾分天賦,分量十足的家常菜自然味道不錯,走精致名貴路線的古典菜也還算沒浪費食材;至于那幾道華夏菜肴,考慮到埃裏克大概很久沒怎麽正經進餐的腸胃,蜜蘿貼心地挑了一種跟古典法國菜相似的輕油鹽的做法,吃着或許不算特別驚豔,但也絕不至于變成災難。
當然,同樣考慮到某人的腸胃,盡管他們按蜜蘿家鄉的風俗從共同的碗碟裏取食,同時親密地互相交換食物,但蜜蘿還是以迅速解決絕大部分菜肴的方式嚴格控制了埃裏克這一餐的食量。對此,末世出身的少女表示自己經驗豐富——雖然難免獲得埃裏克幽怨的眼光,但蜜蘿認為,此舉既滿足自己作為新人類的食量,又兼顧了兩人用餐時間的協調,顯然是個一箭雙雕的好主意。
最後,兩人像是還在夢境中那樣親密無間地擠在小圓桌一側收拾碗碟,身子挨着身子,手背碰上手背,一切都如此溫馨。
其實就這樣也不錯,糊裏糊塗地相愛,也糊裏糊塗幸福地相守。兩人心頭幾乎同時升起這樣的念頭,但又立即按捺下去。自然,他們都知道,自己并不曾有幸擁有一個高尚的靈魂。但除卻先前所言種種自私的緣由,那場荒誕之夢也使兩人心靈中自然而然存有某種溫柔高遠的品質。
至少,若不是那場漫長逼真的夢境,蜜蘿絕不會與那星辰建立起如此深厚的羁絆,并由此了解“愛情”,或者說任何一種善意的羁絆對他而言是多麽珍貴而神聖的存在——也就不會有那唯一一次高尚——即便代價是将自己送到情人的審判席下,即便那起源存疑的愛意已如此強烈而不忍止息,即便……即便她是如此希望獨占埃裏克全部的人生,最後依舊選擇将那位小姐的存在對埃裏克合盤托出——只要能令那星辰了解,他從不孤獨。
而埃裏克?必須承認,在那場荒誕之夢過後,盡管并不一定合乎道德,但蜜蘿在他心中的份量的确遠遠重于那位面目模糊的親人——無論是作為情人還是僅作為親人。因此,他甚至比蜜蘿更在意她作為獨立意志的身份;也因此固執地要求蜜蘿出于本心,而非前人“遺澤”的愛情。
尤其是,當他了解蜜蘿也曾經歷過那樣深刻漫長的孤獨——說到底,神女與塵俗建立的羁絆并不會比幽靈更多,而她或許還不自知,但對彼此間情誼的聯結必定心懷與他相同的渴望與苛刻,不論是對對方還是自己。
瞧,我們是多麽相稱的一對兒啊。埃裏克幸福地在心底嘆息,然後整理了臉色,準備迎接近在眼前的別離。他對上少女溫存平靜的眼眸,心底暗暗考慮她是否也做好了相同的準備——埃裏克畢竟想要一位妻子,為此,他得盡量确保這小小的波折不會令蜜蘿習慣性割舍對他情人式的愛意。
“蜜蘿,也許你已經從你的動物夥伴們那裏了解了地上的形勢:克莉絲汀看到我的留信後就報了警,夏尼家的人随後也知道這件事,包括傾慕你那個傻瓜爵爺——期間我又抽空留了一次信對此做出解釋,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