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祝食用愉快

像沒什麽作用,他們始終堅信劇院幽靈綁架了你,并且此前一直脅迫你。”說到這裏,埃裏克敷衍地笑了一下,明顯有些吃醋的模樣,“對了,還有件事得請您原諒——因為我将您留得太久,而克莉絲汀名氣不小,您回去後可能會聽到各式各樣滑稽的傳言。”

“走吧,我該送你離開了。畢竟到今天,米弗瓦和魯德那兩個蠢貨在那傻瓜的指示下已經帶人找遍了整個巴黎城區。”最後,當他們終于啓程向位于歌劇院地上的克莉絲汀專屬化妝室走去時,埃裏克又若無其事地說,“當然,這些您都不用在意,他們不會找到幽靈的蹤跡——只是我擔心,再将您留在這裏,巴黎歌劇院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傳起紅伶妹妹的死訊了……”

蜜蘿順服地聽從了埃裏克的提議——既沒有點破男人最初邀請自己來地下作客正是懷着怎樣危險的心思,也沒強調自己雖然不擅長破解那些千奇百怪的機關,但初來時就能憑借鼠群一路暢通無阻,此刻回程更是不必勞煩他這位“日理萬機”的藝術家朋友殷勤相送。

事實上,她只是安靜地與埃裏克一同再次走入那條狹長的環形走廊裏,在手背第一次有意無意的擦碰後,兩人就又變成了當初肩并着肩手挽着手的模樣,直到前方的路途由幽暗漸至明亮。

“我該走了,蜜蘿。”埃裏克率先松開手指,神色和語調都尚算平靜,但化妝室的光從暗門的縫隙透進來,在他怪異的面孔上蜿蜒成某種凄涼的圖騰,“別忘了我從你那裏訂購的鮮花。”

蜜蘿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埃裏克說的應當是這趟地宮之行前,他們關于她培育的花海豐收後,就帶上鮮花為他裝飾廳堂的約定——這也是除了蜜蘿從不上心的音樂教學課之外,他們為數不多獨立于那場荒誕之夢的聯系,也難為他居然還能記起。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心沉迷作曲的模樣呀。少女有點兒怨念地在心底嘀咕着,神色卻分外輕松:“放心吧,我這小店向來信譽極佳——倒是你,又不是買不起墨水,可別再用鮮血譜曲了,那顏色我可一點兒也不喜歡。”

“能記得按時吃飯睡覺最好……沒事兒你也多出去走走,好歹我們從前走了那麽多地方,你也寫了那麽多好聽的曲子,就這麽一直藏着多可惜……”

先還帶點兒嗔怪,後來便是純然的溫柔叮囑了。畢竟自此一別後,他們将有長短不定的一段時間不再相見——關于這個決定,他們誰也沒提,但彼此心照不宣。

距離巴黎歌劇院前任經理們的告別晚宴已經過去整整一周了,人們關于小戴耶小姐在晚宴上離奇失蹤的種種傳聞卻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

這不只是因為在這一周中,同樣離奇出現在劇院新任紅伶克莉絲汀化妝室裏,兩封措辭蠻橫無理的幽靈來信;還因為小戴耶小姐出席晚宴時令人印象深刻的豔色。

事實上,不論什麽時候,美人兒總是能引起人們更多憐惜以及暧昧的遐想,尤其是在歌劇院這種奢靡風雅的地方。而那位小戴耶小姐,恰巧是那種跨越了人種限制,世間少有的美人兒。

據當初與她座位相近的兩位少婦對警長的描述:在那位小姐離奇失蹤前,最後一個與她有過交流的客人,是位像裝殓工一樣的黑衣男士,看上去瘦得厲害,簡直像個裹着孝幔裏的骷髅架子,而且樣貌比歌劇舞臺上的演員還要怪異。

而那場晚宴的主角,交接劇院的新舊經理們被警長詢問時不約而同地表示,他們都以為那是對方宴請的賓客,因而出于巴黎人所共有的風度,克制地包容了這位地獄來客的列席。

“那就是傳聞中的劇院幽靈呀!”年長少婦捂着被緊身衣束縛的胸脯,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

“但那位‘幽靈’的聲音倒是非常好聽,說話的腔調像個傲慢的老牌貴族。”不過年輕些的那位立即興致勃勃地補充道,甚至忘了舉起手上的綢緞扇子擋住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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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事情只到這裏,那也不過是一位不知人心險惡的美貌少女被身份成謎的惡人擄掠,殘忍殺害或劃為禁裔的俗套情節;但接下來的一切,都令她在巴黎歌劇院的親友們以及在夏尼子爵指示下主持本次尋人工作的米弗瓦警長感到毛骨悚然。

故事的轉折在于那位小姐同樣離奇的回歸——正如一周前她在晚宴上悄無聲息的失蹤一般;這天晚上,克莉絲汀在自己的專屬化妝室裏發現了她失蹤整整一周的妹妹。

“小戴耶小姐,您看上去臉色不大好……”經驗豐富的米弗瓦警長決定先關心一下這位不幸遭難的少女。

畢竟,就他先前所了解的情況,這位小姐并非貴族家庭出身。瞧她那世間少有的美貌,說不定就是哪位大貴族家的逃奴——這樣的姑娘固然不會有貴族小姐們種種難纏的規矩和脾氣,但對綁架囚禁之類的遭遇大概陰影極深,反而更不容易開口。

尤其是……米弗瓦又看了看被姐姐以保護的姿态半擋在身後的少女,平素因見慣種種慘事而少有波瀾的眼裏也禁不住顯出幾分憐憫的神色。

事實上,先前走訪歌劇院時,他便對這位紅伶之妹的美貌有所耳聞,而眼前的少女也的确不負她的名聲。

只是……與多數人口中那位百靈鳥一般熱情活潑的小姑娘不同,此刻出現在衆人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明顯是回來後新換的厚棉服,但裸露在外的臉頰依舊毫無血色,隐隐呈現一種玉石般的質地;唯獨兩片小巧的唇瓣氤氲着一抹病态的嫣紅,像是剛剛痛飲過鮮血,與那雙幽晦莫名的黑眼睛一同嵌在青白色的臉上,愈發觸目驚心……

這樣的少女也是極美的,可這哪裏還像是活人,分明已是一只美豔的鬼魅——米弗瓦先前只說她“臉色不好”可算是措辭極為委婉了。

“是嗎?或許吧……”蜜蘿疑惑地摸了摸自己毫無血色的臉頰,貼近面頰的指掌也毫無血色;下一刻,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殷紅的唇瓣忽而淺現笑痕,目光卻越過滿臉小心的克莉絲汀以及不遠處和藹微笑的中年警長,焦點落到空處,十分惆悵的模樣,“畢竟,我在那兒待得有些久,都快忘記外面的模樣了。”

“‘這些日子您在哪兒?在這歌劇院附近嗎?”米弗瓦心底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刺痛,禁不住稍稍錯開眼光,但仍不失時機地問道。

“水裏,我這幾天都待在水裏,那兒的湖水不是特別清澈,但足夠涼快,使我感到非常舒服……”但蜜蘿的回答十分古怪,她狀似不經意地掃過斜對面的落地鏡,臉上的笑容愈發冶豔,“在這之前,我們經過了很長一段曲曲折折的道路,路上遍布機關,而我完全聽從他的指示前進後退。不得不說,這過程十分有趣。”

米弗瓦愣了愣,立即想到排查巴黎歌劇院時找到的那處有縱火痕跡的房間,頓時義憤填膺,看向少女的神色不由又添了幾分同情。

“那麽,為你引路的人是誰?你是否看清了他的模樣?”他将聲音放得更加柔軟,生怕吓壞了這個不幸的小姑娘。

“老鼠,那群可愛的小家夥從各個陰涼的角落以及青石板的縫隙裏顯出形跡,為我指引了通往宮殿的道路。”然而少女再次給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知道這中間可能發生了些難以啓齒的事情,但是您得知道……”跟在米弗瓦身後的小警探忍不住出聲。

“您覺得我在撒謊?”蜜蘿任性地打斷了他。少女的尾音太柔軟,以至于連質問都帶着點兒撒嬌的韻味。小警探對上她霧蒙蒙的眼眸,一時語噎。

“算啦,這不怨你,畢竟我那位朋友的種種巧思本就不可捉摸。”但蜜蘿斜睨了小警探一眼,很快又得意起來。

米弗瓦抿緊了嘴唇,皺着眉頭嚴肅地同她對視。少女便用黑沉沉的眼眸回望過去,分明是極具侵略感的眼形與瞳色,居然帶了點兒無辜稚氣的感覺——沒有絲毫說謊的痕跡。

“您将他視作朋友?”最後,他只好更加嚴肅地把臉轉向克莉絲汀,後者了然地向他點點頭。

事實上,在着手尋人之前,他就對少女的家人,主要就是眼前這位紅伶提過:雖然不知緣由,但在綁架案中,不時會發生受害者依賴甚至反過來幫助施害者的狀況,而最有效的緩解方法就是家人的幫助。

“沒錯,他是我一位非常親密的老友,多數時候都表現得風趣有禮,但任性起來就像個壞脾氣的孩子,尤其當他沉迷于他至高無上的音樂藝術時,非得我監督才會按時用餐以及休息。我這幾日便是應邀在他那裏作客。”

“那廳堂燈火輝煌,四處散落着用東方風情的竹花籃盛放的墨色曼陀羅花,而我們在羊毛毯的長絨盡情纏綿,一同陷入漫長甜美的夢境……我們一同挑選食材,一同用餐,一同沐浴,一同歌唱……”蜜蘿說着,陷入一種異樣的亢奮情緒,玉石般的面頰上也泛起生動的紅暈,看上去總算遠離了那不詳的國度,但衆人的心都随她的話一點點下沉。

最後,少女用一種分外輕松的語調總結道,“所以,請別擔心,這絕非如你們所堅信的那樣,是一次性質惡劣的綁架行為——至少從我們在小船上互訴心意起就不是了。”

這說法幾乎令克莉絲汀渾身顫抖。這位紅伶小姐與米弗瓦警長同時想到那幾封的神秘信件信件,他們沉重地對視了一眼,後者腦海中随即浮現出從前少女以歌代琴,同她真正送別父親的情形,就在這同一間化妝室裏——雖則她也了解,蜜蘿的遭遇恐怕比自己當初可怖得多。

蜜蘿能耐心拉扯你這樣軟弱的靈魂走出父親傷逝的陰影,你當然也能陪她重回光明!但克莉絲汀依舊篤定地想,并迅速平靜下來——她畢竟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耽于悲傷的小姑娘了。

紅伶小姐沉穩地同米弗瓦警長又交換了一次眼色,示意找機會單獨細談,因之前的變故沒來的及換下的女伯爵服飾将她襯得愈發沉穩可靠。

老實說,米弗瓦認為,少女所言未必全是逃避現實的臆想;但關于那位綁匪以及這段被囚生涯的美化,只要一想起那封可怖的幽靈來信,他就一個單詞也不能相信了。

只是,這位小姐現在的狀态大家有目共睹——但凡還有些同情心的人,有誰忍心讓這可憐的少女馬上去警局接受傷口新一輪的撕裂呢。

蜜蘿知道大家對自己産生了怎樣的誤會——在那場荒誕之夢後,她對此地人們的思維模式也算熟悉。

但這正合她意。

少女順着姐姐的意思回到她在歌劇院的卧室睡下,半掩在枕後的面孔卻朝靠床鋪的一側牆上某位芭蕾名家的油畫勾起一抹戲谑的笑容。

安頓好蜜蘿以後,克莉絲汀迅速換了一身簡便的常服就匆匆趕回化妝室——不出意料,米弗瓦警長與他的年輕跟班還等在那裏。

“我回化妝室的時候,就看到蜜蘿坐在我的梳妝臺前,帶着一種古怪的笑容,”紅伶小姐面色凝重,比起慶幸或驚詫等理所當然的情緒,更偏向于某種神經緊繃到極致的驚疑,“我開門的時候她正放下我的腮紅——那比我有時候在家裏用的貴重些,但她從前分明從不對我梳妝臺上除了指甲油以外的東西感興趣。”

“恕我直言,戴耶小姐,”米弗瓦猶豫了一下,“對于小戴耶小姐的遭遇我感到十分遺憾。但就我了解,有相似遭遇的女性通常會通過反複洗浴得到心理安慰——通過改變或遮掩本來形象達到相同目的的雖不常見,但也能說得通。”

“可是……”可是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性情變化,只是之前從沒有如此次一般轉變得如此迅速、徹底。克莉絲汀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好吧,那麽您是否知道,像這樣的情況……”

“只要不是嚴重過度就沒關系。”米弗瓦頓了頓,遲疑地安慰道,“其實,像她現在這樣的表現,短期來說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緩沖期過後,你們終究要矯正她的觀念,否則對破案和她以後的生活都是個麻煩……”

克莉絲汀沉穩地點頭,但她回想着蜜蘿說出“纏綿”“沐浴”這類詞語時的懷念的神色,心口忍不住一陣陣發疼。而比這更麻煩的是,因為自己的名氣,蜜蘿回歸的消息明天多半就會傳遍勝利聖母街的每一戶人家——她該怎樣應付那些放肆的流言;該怎樣告訴媽媽,關于蜜蘿這些可怖的遭遇?

但事态的發展很快令她意識到,在煩惱這些事之前,最緊急的是應付來自歌劇院裏某些同行們的惡意。

“蜜蘿,我們都聽說了你的事情——你還好吧?”打頭陣的是一群三四級的小舞蹈演員們。她們分別穿着幾種統一的舞蹈服,像是剛完成一次日常排練就迫不及待湧到蜜蘿床前——很容易就挑了個少女做紅伶的姐姐演出事務繁忙,無暇分身的時刻。而克莉絲汀蹿紅的時間到底不長,平時對演出以外的事情也不大上心,在歌劇院裏并沒有幾個得用的人手;又因為正主一副無所謂的态度,被她拜托照顧妹妹的女仆很難拒絕這群小演員們的熱情“探望”。

她們口裏叽叽喳喳向少女說些關心祝願的話語,一雙雙稚氣未脫的眼睛裏卻藏着幾分幸災樂禍的神色——其中小雅姆表現得尤為明顯。

“當然,我很好。”蜜蘿抱着被子半倚在床頭,聲音和眼光卻都像是沁透了蜜糖,“不可否認,我最近的道路有些偏頗。但那位幽靈,是的,就是你們想象中那位,他的确是我所見過最熱情的朋友;這幾日也是我做過最甜美的夢了。”

比起剛回轉時那鬼魅般的模樣,少女現在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最多不過略失血色,配合她抱着被子半倚在床頭的模樣,有種特別的風情——區別于正聚攏在她床邊這群青澀的小姑娘們,并理所當然引起她們更深刻的嫉妒。

她真的瘋了?

要是我遇到這種事情,也會瘋吧!

她真可憐……

十幾歲的小姑娘總是很容易被他人,譬如被她們時常簇擁着的索蕾莉影響,但到底還沒有太過惡毒;這種嫉妒在她們幸災樂禍地擠兌了幾句之後,就因蜜蘿夢游般的回答迅速轉化為憐憫——很快,就連小雅姆也真心實意地安慰起她來。

不過,蜜蘿才懶得在乎這些小女孩們不痛不癢,至少對她而言完全不痛不癢的嫉妒與同情……或者還有芭蕾首席真正暗藏險惡的關心?

索蕾莉是跟菲利普伯爵一起進來的;至于是因為菲利普作為一位名聲風流的男士不方便獨自進出未來弟媳的房間,還是索蕾莉一貫挽留男人的手段起了作用,蜜蘿不得而知,老實說,也毫無興趣。她冷淡地注視着索蕾莉“情真意切”的綠眼睛,神情像個為愛盲目的少女:“你來做什麽?他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

“我知道,惡魔總有些蠱惑人心的手段,但是蜜蘿,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姑娘,倘若你不願意,它就無法控制你……”索蕾莉的綠眼睛想要表現憂郁時總是很占便宜的,但她才剛開始醞釀淚意,就又被少女打斷。

所以你覺得我是心甘情願被“惡魔”蠱惑?少女在心底冷笑,神情一肅,漆黑的眼眸便如兩座生鐵鑄就的山峰,攜着某種尋常少女絕不會有的沛然之威從高高的天空向她砸落下去。

“我可不覺得堅強有用。”那威勢一觸即收,首席女舞者驚疑不定的綠眼睛與倏忽冒出一層細汗的額頭嵌在少女黑沉沉的眼波裏,像是瀕死的兇兆一般。索蕾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就聽少女以一種更加冷淡的神情接着說道:“畢竟,我和姐姐允許的訪客裏可都不包括你。”

可你還是把她帶了進來。後半句話被她含在黑沉沉、霧蒙蒙的眼眸裏,望向菲利普的模樣分外惹人憐惜。後者立即慚愧起來,雖說一位事業有成的單身男性與巴黎歌劇院裏無知貌美的女演員們共度一段愉快的時光本不算什麽錯處。

紳士的教養令他沒有做出立即從索蕾莉懷中抽出胳膊的舉動,但他看向自己這位女伴的神情不免也冷淡了幾分。對此,索蕾莉似乎并未發現——她還将這位大爵爺的沉默看做自己對蜜蘿一次小小的勝利,看向少女的眼光又恢複了趾高氣昂的意味。

蜜蘿忽然覺得自己一時興起跟這個蠢貨計較真是個比她還愚蠢的決定。少女瞥了一眼面色複雜的大爵爺,做出一副十分刻意的天真神色:“菲利普,在你之前我已經聽了許多關心同情的話語,你也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少女從前神秘危險的幻影仍在菲利普腦海中盤旋;此刻再見,這種危險的感覺甚至更加強烈,像是有心戲弄獵物的猛獸;可看着蜜蘿蒼白的臉色與稚氣無辜的眼眸,這位素來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為夏尼家開疆拓土、任意馳騁的大商人忽然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就像蜜蘿提議的那樣,菲利普對她敷衍地說了幾句關心的話語,就帶着緊緊挂在自己胳膊上的索蕾莉匆匆離開了——雖然蜜蘿臉色的确如傳聞中那樣不大好,看起來一副憔悴可憐的模樣;但他直覺少女恐怕并不需要誰自作多情的憐憫安慰。

☆、蹊跷遭遇

與索蕾莉來時前呼後擁、情人在側的情形不同;卡洛塔難得低調地獨自前來探望——鑒于蜜蘿可能的遭遇, 就連平時形影不離的老情人皮安吉都被她扔在了房外。

紅發女高音穿着一條色彩深沉濃烈的塔裙, 似乎也是才從舞臺上下來就匆匆趕來, 斜倚在床沿的姿态卻分外閑适;她掩口發出暧昧的輕笑時,一只尖頭鞋便從蓬裙底下探出火焰似的一角, 燒得人心頭發燙。

克莉絲汀終于得空回到自己的房間時, 恰巧聽見卡洛塔對蜜蘿說起将她介紹給幾位大貴族做情婦的建議——這對歌劇院裏有些名聲的女演員來說是很尋常的事情;而以蜜蘿的姿色, 即便那幽徑已有前人留下足跡,也足以将自己賣個好價錢。

但與青梅竹梅的年輕子爵陷入熱戀遠在成名之前的紅伶小姐顯然幸運地成為了那極少數例外。

克莉絲汀聽到一長串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不緊不慢地滑出卡洛塔刀鋒似的紅唇, 不禁感到一股涼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帶着從未有過的激憤大聲叱罵剛打算客套地同自己打聲招呼的女高音, 甚至試圖将她從床沿推離, 卻有些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

“別這樣, 克莉絲汀,我相信卡洛塔姐姐完全出于好意。”蜜蘿的聲音難得顯出些溫柔綿軟的意味, 但阻攔她的動作一如既往的堅定有力。

克莉絲汀怔怔地向少女看去, 就見她對卡洛塔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後者偏過頭去,回以一聲不輕不重的鼻音——再轉向自己時, 就變成了淺淺的無奈,像是責怪她的魯莽。

“從稚嫩時就被人精心奉養的花朵是很難分得清他人的好意與惡意。”卡洛塔暫停對那些備選者評頭論足,故作無奈地嘆道。克莉絲汀感到一股熱血沖上頭頂,繼而發現少女蒼白的手臂還牢牢橫在自己胸前。她與蜜蘿似是懇求的目光相撞, 勉強保持沉默。

“卡洛塔姐姐, 謝謝你為我費心挑選;如果我哪天果真如大家所想,一定慎重考慮你的建議。”少女看向卡洛塔時又成了另一種神情——她還像平常那樣微微勾着唇角,黑漆漆的眼眸靈動如星, 眼底帶了些哭笑不得的神情,還有幾分不加掩飾的溫存甜蜜,“但我得說,我所邂逅是一位貼心的伴侶,而非什麽奸險蠻橫的暴徒或禽獸——你實在不必為我擔憂。”說着,少女向卡洛塔意味深長地眨眨眼。

“好吧,那麽祝你永遠也不會有那麽一天——嬌嫩的小花還是沒被采撷時最引人流連。”首席女高音無視劇院新任紅伶的阻攔,湊近了仔細分辨少女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一抹輕松真切的笑意,只是向來氣勢十足的眼眸裏藏了幾分複雜的神色,“當然,為愛情盲目對你這樣稚嫩的花朵而言算也不上什麽錯處。不過你知道,我們同是逐日的花朵——無論如何,別把自己也變成了不見天日的幽靈。”

事實上,我差一點兒就成了逐幽暗而生的腐草。蜜蘿回想起自己與埃裏克此前荒淫甜膩的地下時光,忍不住在心底接了一句,并且不得不嘆服于首席女高音的毒辣眼光。

“為什麽不是我讓那幽暗之地沁透陽光?”蜜蘿目送紅發女高音窈窕的背影遠去,對神情愈發凝重的克莉絲莞爾道——全然不見此前在米弗瓦警官眼前的鬼魅模樣。

但克莉絲汀一點兒也不感到輕松。她沉默地與蜜蘿對視,碧藍的眼眸裏流露出憂郁小心的神情——仿佛又成了那個沉浸于陰影之中的女孩——只是這一次,令她煎熬不已的夢靥不再是慈父的傷逝,而是猜測中蜜蘿可怖的遭遇以及未必由此而起的古怪表現。

其實,蜜蘿被那條紅披肩帶到一家人身邊時,克莉絲汀才八九歲大——少女初時的模樣對她而言印象并不深刻,但那雙幽冷的眼眸畢竟在她腦海裏留有十分模糊的印象。

“蜜蘿,”她輕喚父親當初為少女定下的名字,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畏懼,“那幽靈是誰?是……卡洛塔介紹給你認識的嗎?”

少女眉頭微挑,似是驚奇素來心靈淳樸的姐姐也會對人生出這般惡意的猜測。

盡管紅伶小姐與首席女高音不和在歌劇院幾乎已經衆人皆知,克莉絲汀仍不禁為此感到一陣羞臊;好在她立刻想起蜜蘿那些關于“擁抱纏綿”的描述,這才堅持問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你們是否都清楚他的身份?”

“卡洛塔姐姐猜得沒錯,他就是被你們傳得沸沸揚揚的幽靈,近幾年劇院裏種種離奇的事件也都是他的手筆。”蜜蘿先幹脆地将紅發女高音摘了出來——少女很清楚,自己還不打算與卡洛塔成為同一類人,而對她來說無關痛癢的流言很可能對後者的床笫交際有所妨礙。

當然,這其中絕無貶義。事實上,蜜蘿固然珍重克莉絲汀的溫柔小心,卻更贊成卡洛塔的實用風格,也并未對她說謊——倘若她哪天當真淪落到與情人斷絕關系,又不再有新人類的底氣,還不幸遭遇誰強行求歡,那麽成為某位大貴族的情婦也不失為一條輕松的謀生之道——至少,在蜜蘿看來,那比她如克莉絲汀所憂慮的那樣一味沉浸于惶恐自厭等消極頹喪的情緒之中要有用得多。

“不過如果非要細究他的身份,克莉絲汀,其實你比卡洛塔姐姐更清楚呀。”最後,像是不耐煩應付姐姐的追問,少女一語驚人,“畢竟,你也那麽喜歡唱歌。”

“什麽意思?他也是我認識的人?”克莉絲汀愣住了,某個猜測忽然不可抑止地浮上腦海;她努力維持着鎮定的臉色,聲音卻微微顫抖起來,“告訴我,這個人究竟是誰?”

“你瞧,我一說你就猜到了……”克莉絲汀覺得蜜蘿笑得有些冶豔,但一轉眼,又全然是一副小女孩兒的嬌俏了——就仿佛那一瞬的涼意不過是她精神過度緊繃之下的幻覺。

“他就是你的音樂天使呀,克莉絲汀,”但少女緊接着便用詠嘆調般的語氣揭曉答案,兩片小巧的唇瓣在她眼前張張合合,像是有毒蛇的吐信輕掃面頰,“我只是有幸比你多走了幾步而已。”

這不可能!

但,從不露面的良師,永遠定在深夜的教學時間,還有……還有那不似人間的樂聲,以及妹妹分明不以表演為業,卻在自己告別音樂天使後仍未斷絕的種種器樂練習……克莉絲汀對天主信仰虔誠,但絕不是個蠢笨的姑娘——在那層自欺欺人的窗戶紙被無情捅破以後,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少女口中的那個可能。

金發美人兒張了張嘴,才感到腦海中那個亦師亦父的幻影竟如此頑固,以至于她對蜜蘿遭遇凄慘的相信都隐隐動搖起來——如果,如果蜜蘿這幾日以來栖居的處所并非幽暗地域,而是那神秘的天國,如今種種表現似乎都可以理解?

“他究竟是誰,那幽靈或天使?”金發美人兒遲疑地問,“你可見過他的面容?是否知道該向何處尋覓那神秘的地獄或天國?”

“你知道,他向來是個神秘的朋友……”少女淡然笑道,神情幾乎是驕傲的;但最後,她看向克莉絲汀緊蹙的眉峰,像是終于妥協,“好吧,埃裏克,他的名字,這是我唯一知道的。”

至于其餘更為詳盡的了解,則全都發生在同他抵死纏綿過後的“酣夢”裏。理論上來說,不宜采信。蜜蘿真誠地同姐姐對視,理所當然咽下了剩餘的話。于是克莉絲汀更不能确定那引誘少女的是何等人物。畢竟,對她們這些身處凡塵的人而言,天使與幽靈都是一樣的神秘而難以觸及。

其實,從最近一周人們熱情不減的追捧看來,她知道自己即便已離開音樂天使的庇護,也能使歌唱事業蒸蒸日上;但初次飾演女武神那一夜的種種忐忑、驚喜是如此難忘——克莉絲汀不得不承認,在對妹妹近來古怪表現的憂慮憐惜之外,某種小小的期盼正從自己心底探出頭來。

如果不是蜜蘿瘋了,那一定是我快瘋了。紅伶小姐忍不住苦笑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遺憾音樂天使的離去;還是該愧疚自己招惹了幽靈,卻讓妹妹成了被他帶去那幽暗之域的獵物。

“蜜蘿,我們回家吧,媽媽很擔心你——她已經一周沒見到你了。”最後,克莉絲汀只好愛憐地撫摸妹妹略失血色的面頰,別的一句話也不說了。

蜜蘿跟在克莉絲汀身後踏進勝利聖母街時,些許有意無意的閑言碎語便聞風而動。大家從少女平素放肆的行止講到瓦勒裏烏斯家的家風,于是就連她向來本分的養母瓦勒裏烏斯太太以及那位不久前才聲名大噪的紅伶姐姐也不能幸免。那些生在市井間的嘴巴,或許不比歌劇院的演員們毒辣,卻更直白,且喋喋不休,叫人骨頭一陣陣發冷。

克莉絲汀恨不得拿什麽東西把那些議論紛紛以為有趣的嘴巴又或者是自己姐妹二人的耳朵塞個嚴嚴實實——她倒無所謂,畢竟作為一夜成名的主角,平常也沒少惹人嫉妒。但蜜蘿……克莉絲汀以為,即便自己這位小妹妹事發至今向來不露脆弱,即便她可能并未經歷那樣可怖的事情,這吃人的流言也足以刺傷少女敏感易變的心靈。

是的,敏感易變,這就是克莉絲汀對自己這位小妹妹性情的評價。盡管,除了她和父親,恐怕再不會有人認同這樣的評價。

幸而考慮到克莉絲汀時常從巴黎歌劇院來回,瓦勒裏烏斯太太的小公寓并不在勝利聖母街深處——姐妹倆沒走兩步就看到了養父瓦勒裏烏斯教授還在時,自家曾被特別裝飾過的門牌。

“女孩兒們,來試試你們的新襪子,這可費了我整整半個月工夫。”瓦勒裏烏斯太太為她倆開門時,手裏正舉着一疊針腳細密的羊毛襪。姐妹倆看着媽媽純然慈愛的笑臉,無奈地對視一眼,誰也沒提醒她,自己衣櫃裏已經壘了很高一疊除顏色之外,全都同她手裏這雙一模一樣的襪子——老實說,比起養父剛去世時,她那仿佛只有靠音樂才能活下去的樣子,她們寧願老太太時常為全家人的衣櫃裏添些重複的衣物。

類似的道理對蜜蘿也适用——比起讓妹妹整天待在家裏“回味”同那位神秘伴侶的相會,克莉絲汀寧願放她去打理自己的小花店。

至于街面上那些可怖的流言……紅伶小姐可知道,在勝利聖母街上住着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讓家裏的姐妹女兒進歌劇院工作的意思;即便是無心演藝的人家,她相信自己青梅竹馬的子爵戀人會有辦法——在這一點上,卡洛塔和索蕾莉都可算是很好的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emmm……(蜜蘿助攻)桶子攻略親友第一步,從忽悠小克開始

本蠢上本同題材文文結局是女主陪桶在地下過到最後,一點都不滿意!

所以這次一定要認真撒糖,讓我家桶子跟女主做一對正常普通(?)的小夫妻。

☆、非為虔誠

“我該怎麽辦, 媽媽?她這個樣子真讓人害怕……”第二天一早, 紅伶小姐若無其事地送別了蜜蘿, 一轉身卻把臉埋在瓦勒裏烏斯媽媽膝上,聲音和神情都凝重得像是下一刻就将遭遇沒頂之災。

“你們都是虔誠的孩子, 主會保佑你們——你不必太過為她憂慮。”老婦人娴熟地輕撫養女金色的長發。相比之下, 她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以至于克莉絲汀略感安慰地擡頭, 才發現這位本分的老天主教徒橘皮似的臉上殊無笑意。

“可是媽媽,你知道, 這不是蜜蘿第一次性情變化……”在米弗瓦警長面前不願提及的話題, 在母女私話中同樣是極少啓齒的禁忌。但瓦勒裏烏斯太太聽着長女近乎沉痛的口氣, 就知道她終于決心撕開這陳舊的傷口。而後者注意到, 自己的養母似乎同樣決心不理會那道陳年疤痕;她猶豫了兩秒,做了個整理頭發的動作, 于是瓦勒裏烏斯媽媽貼心的大女兒暫且消失了, 取而代之巴黎歌劇院紅伶小姐的威勢。

“媽媽,您應當記得比我更清楚, 關于蜜蘿剛同我們相遇時是什麽模樣。”開口瞬間,此前所有猶豫愧疚似乎已完全消失不見;紅伶小姐語氣平靜,甚至帶着點歌劇女主角的優雅韻味,“那時候她枕着我的紅披肩醒來, 拉烏爾的姑姑說她可能是哪條船上的逃奴。可您想想, 哪個奴隸會有那樣一雙夜空般幽冷明亮的眼睛?”

“不,克莉絲汀,那或許只是我的錯覺, 畢竟那時候我正沉浸于丈夫離世的悲傷之中……”養女的描述讓老婦人哆嗦了一下,但她低聲嗫喏着,出乎意料的頑固。

“我承認,這些年她對我們已不算嚴厲,”紅伶小姐不忍地嘆了口氣,但還是堵死了老婦人最後一條逃避的路徑,“可是媽媽,那時候我父親還健在——我跟拉烏爾可沒有誰陷入悲傷,而他不久前還對我說,他有些害怕蜜蘿不笑時的神色。”

“而且誠實地說,她最初并不了解天主的榮光吧?可沒過多久,人們就開始稱贊她是巴黎最虔誠的姑娘。”說到這裏,克莉絲汀淺淺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倒也勉強進了眼底,“自然,這同您的悉心教導有關,可作為教導者,難道您也不能分辨她對天主的信仰有幾分誠懇?”

瓦勒裏烏斯太太于是想起曾在蜜蘿眼中翻湧咆哮的阿凱隆特河的濁浪。說來,那令人畏懼的眸光在少女離奇失蹤前就已許久不再見了;倒是克莉絲汀,老婦人目光空洞地盯住這個養女氤氲着淡淡涼意的眼眸與即使剛剛潦草盤起也氣勢不減的金色發髻,感到一絲絲似曾相識的怯懦。

克莉絲汀立即注意到養母的變化,并立即為自己目的達成感到幾分悔意——毫無疑問,比起種種麻煩的局外事,紅伶小姐更在意自己的演唱事業;但不可否認,近段時間作為劇院新星的生活令她被迫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了解了許多應付他人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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