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祝食用愉快
多久的“建築師”手下最後一條亡魂。
“是的,先生,相信您對我們劇院的新任紅伶——克莉絲汀.耶小姐的經歷也有所耳聞,而您只要與劇院簽約,就能成為第二個‘天使之聲’。”雷米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街對面也正饒有興致關注着他們談話的黑發少女,微微油膩的臉上盛開出和氣的笑容,“而現在,就是您一夜成名最好的時機。”——因為之前關于這位神秘歌者身份的傳聞,他難得沒提金錢。
埃裏克下意識将目光投向蜜蘿,而後者早已對他綻開一抹傲慢的微笑,像是在對他說:你看,這就是擁抱塵世的獎勵。
“事先說明,因某些不願吐露的緣由,我的容貌與常人相異——我恐怕自己并不适合歌劇院那樣高雅的舞臺。”男人嘴上說着些謙遜的話,鬼使神差掀起了帽子外層的黑巾。
似乎是為發聲考慮,裏層黑巾比外層短了幾乎一半,只勉強蓋到他整張臉上最駭人的部分——那只遠看仿佛一只黑窟窿的鼻子,露出下半截臉上畸形腫脹的嘴唇。
雷米的神色肉眼可見地凝固了一下,但或許是對此早有聽聞,又或許是男人悅耳的聲線柔化了怪異的色彩,中年秘書仍堅持這一邀約。
“那麽,我的榮幸,先生。”男人于是放下手臂,低沉悅耳的聲音隔着兩層半透明的絲巾傳來,叫人有些聽不真切。他猶豫了一下,再次看向街對面的黑發少女:“那麽蜜蘿呢?她最近時常為我伴奏。”——雖然每到這時候,總免不了吓走大半忌憚“惡魔眷屬”的聽衆,或者被伴奏者逮住機會熱情推銷自家店裏在冬季很難瞧見的鮮花作為對歌者的獻禮。
雷米愣了愣,對此倒也不是太過意外。畢竟,只要在附近稍稍打聽,就能知道這位多情的紳士來勝利聖母街的第一天就為小戴耶小姐斥責過好幾位以相關流言為談資的少女,似乎對前者有着特別的好感。
更妙的是,就雷米所知,那位小姐亦然。畢竟,不是誰都有心換着花樣帶自家價值千金的種種樂器為一位陌生異性捧場,叫人忍不住更嫉妒她有位在劇院熾手可熱的女高音姐姐——現在倒是再沒人提起戴耶小姐這些樂器來路不正的傳言了。
許多待嫁的年輕女孩兒們還時常惋惜或慶幸這勝利聖母街上最美豔的一朵玫瑰已先一步為他人所摧折呢——否則,他們該是多麽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呀。
事實上,蜜蘿從劇院回返後,就聽從媽媽和姐姐的好意待在家裏或者花店,并沒有像從前那樣頻繁地出現在劇院;因此,雷米對這位紅伶妹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抱着被子躺在姐姐屬于姐姐的房間裏,憔悴可憐的模樣。
這就更不奇怪了,畢竟,這姑娘最近的遭遇,對一個才十幾歲的女孩兒來說,的确是不能更糟了。秘書先生假惺惺地嘆了口氣,立即又得意起來:不過,天使,神靈,還有負隅頑抗的惡魔眷屬,這倒是很好的宣傳素材。
他絲毫沒想過少女拒絕簽約的可能。畢竟,就像那位先生時不時的維護一樣,劇院的邀約無疑也是少女在這孤立無援之境中難得的救命稻草——除非後者實在傻得厲害,否則哪會不拼命抓住呢。
“這對劇院來說太冒險了……”但雷米還是先做出一個為難的表情,然後才在男人應當是期盼的目光注視下悠悠地嘆了口氣,“不過好吧,誰叫我一向是個心軟的人呢——看在您的面子上,我願意回去同經理說說。”
埃裏克當然知道劇院裏那些家夥會打些什麽主意,但這同他的謀算并不相斥。于是男人客氣地對這歌劇院的使者表達了期待和感激,待後者同他告別,才大步跨過窄窄的街道,喜氣洋洋地竄到蜜蘿面前。
迎接他的是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
Advertisement
“恭喜你呀,我的小星辰,”她十分真誠地恭賀道,以至于随後的話也顯出幾分認真,“可我要是不想登臺怎麽辦?”顯然,就算隔着一條嘈雜的街道,蜜蘿也沒錯過埃裏克方才與人的交談。
“我從前也不喜歡讓別人看見我的面容,可是姐姐,因為在那個夢裏,你不想讓我戴面具,我後來就盡量不遮掩面容——而現在,我有些希望有以後哪天能在巴黎歌劇院的舞臺中央大大方方摘下這頂帽子。”埃裏克愣了愣,居然認真嚴肅地回答,流金的眸光落進蜜蘿幽邃的眼底,有些懇求的意味,“我知道,那些傳言很糟糕,甚至變得越來越糟糕,但……”
蜜蘿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男人的意思,她看着埃裏克暗藏小心的神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不會以為那些流言就能讓我退避三尺吧?”少女的聲線比之從前的清甜融進了些海妖獨有的嬌媚,黝黑的眼眸卻明明白白泛着暖意與柔情,些許潇灑自負的語氣更是埃裏克極其熟悉的模樣。
“埃裏克,你真可愛。”接着,她随意地總結道,并不追問埃裏克為什麽忽然起了心思想要自己登臺表演——當初他整天琢磨怎樣把女武神這一以隐隐以蜜蘿為藍本角色改得更适合克莉絲汀時,分明還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上人藏得嚴嚴實實呢。
事實上,曾經深深為這張可怖的面容所困,沒人比我更了解,當一顆敏感的心靈被惡意長久地包圍鞭笞将歷經怎樣的煎熬——但就像您在那荒誕之夢中對我的期待一般,我亦真誠地祈盼,最終令這世界在您鏡中留下的印記,是美好多于醜陋,善意多于惡意,希望……多于絕望。男人維持着略微尴尬茫然的神色,在心底沉靜地将未出口的勸慰或者說祈禱補充完整。
而埃裏克信仰的神靈向來對他有求必應。
“埃裏克,你知道,我正在學着誠懇——包括歌唱。”她鄭重地望進男人暗藏熾烈的眸光,語調溫柔:“那麽誠實地告訴我,您還會入跌我的陷阱嗎?”
“我從未想過逃脫您柔情的羅網,”埃裏克眼裏飛騰着比方才更熾烈的火焰;他鎮定自若地答道,尾音自然而然帶起纏綿的歌調,“因而我的眼光必将去往您目之所及;無論您憧憬的風景在何處,請讓我的足音都将伴奏您的足音;無論我深陷多麽甜美的夢境,若夢中已無您的身影,那麽我也絕不再做一刻停留——我時刻向您祈禱,允我如昨,虔誠追随于您。”
作者有話要說: EMMM……終于要浪上天,也甜回來了!之前玻璃渣強行插糖可以說是很心累了……
果然本蠢這種玻璃心還是适合撒糖!個人jio得本章漸入佳境(小聲哔哔)
☆、心思各異
埃裏克帶着蜜蘿一同與劇院簽約的消息在巴黎歌劇院的三四級演員以及整條勝利聖母街中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幾天前姑娘們從歌劇院門口的海報上知道了前者的名字。但除了越來越妩媚的模樣與聲線, 黑發少女意外的沒有一點兒先前守着自家花店時表現出的放肆——就仿佛這“惡魔眷屬”當真被天使或神靈馴服了一般。
不, 那是比馴服還要奇特的狀态。
用索蕾莉與小雅姆閑談時的話來說:這不貞的女子根本不曾重回主的懷抱——那雙地穴般幽冷傲慢的黑眼睛就是證明;而她們偶爾被那雙眼眸注視時, 就像是被地穴深處,毒蛛的羅網團團包裹, 從腳底到頭頂都浸透了寒氣。至于兩人被少女瞧見時, 口裏正吐露怎樣的言語, 則誰也不曾提起。
但除卻部分對流言深信不疑的人以外,大多數人都認可少女對主所化的敬畏——鑒于她并不像許久以前來劇院探望姐姐時那樣活潑地歡笑, 且不時對其他人隐隐流露傲慢的神情, 人們相信她仍心向撒旦, 而如今謹守禮儀的表現則完全出于對神使偉力的敬畏——而有些心軟的婦人們又開始談論那位小戴耶小姐從前是個多麽虔誠的姑娘。
露西卻無暇理會蜜蘿是否虔誠。這個被克莉絲汀好心收留, 卻被蜜蘿有意無意教導着的姑娘,近來心裏始終燃燒着一股怒火——盡管她多數時候被蜜蘿安排在自家陪伴瓦勒裏烏斯太太, 但那些無孔不入的流言依舊不曾仁慈地繞過她的耳目。
最重要的是, 比起同“音樂天使”尚算相處得宜的克莉絲汀;她雖未對任何人訴說,但從前在花店初見埃裏克時, 相對她平常的性情大大超出常理的懼怕并非毫無緣由——同那些在歌劇魅影陰影下瑟瑟發抖的巴黎市名流們一般,露西在為戴耶家工作的第一天就遭遇了幽靈無情的示警。
或許是因為她同戴耶一家更為密切的關系,這種示警較之幽靈盯上的其餘目标甚至來得更為頻繁。而露西在這一次次磨砺中并非毫無所得——雖則她至今也未看過那幽靈的真容,前不久卻終于在前者偶然松懈時, 瞥見了黑鬥篷裏驚鴻一現的金色眼眸。
那種顏色非常罕見, 至少露西從鄉下的家裏逃出來,一路輾轉到巴黎,也只見過那一雙熔金般的眼眸。當然, 即便如此,她并不以為自己能利用這個把柄做些什麽;但她相信那位愛護未婚妻的夏妮子爵會對制伏那位神秘莫測的歌劇院幽靈很有興趣。
“金色的眼睛?你從前為什麽不說?”克莉絲汀自小便向往優雅的言行,少有如此失禮的時候。但當她與露西滿溢着複仇之火的眼眸對視,因米弗瓦警探那頭始終毫無頭緒漸漸動搖的決心忽而愈加堅定起來。
露西當然并不計較。她不躲不閃地與克莉絲汀略急躁的眸光對視,唯獨聲音裏洩露了幾分痛悔:“他從前并沒有做出那樣的事情;而且……我以為他愛蜜蘿。”——結果蜜蘿因從前那個家在她身上殘留的慣性的軟弱受到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幸好,近來她似乎與一位紳士兩情相悅。
紅伶小姐聽懂了露西未盡的話。她有心怨怼,可這個小姑娘的眼神已告訴她,她這回就算拼了命也不會任由那可怕的幽靈将蜜蘿拉回它絕望可怖的地獄。
“這條線索拉烏爾已經知道了,他說夏尼家近來有意贊助歌劇院,因此菲利普伯爵很重視相關事件——接下來的調查追捕将由伯爵親自主持。”半天過後,克莉絲汀眼裏帶着相似的堅定決絕告知了露西近段時間以來,在對幽靈的調查一事上唯一的好消息。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很難令妹妹産生“敬畏”之類的情緒;自從聽露西講述了那位神秘人物的種種手段,她對“音樂天使”的存在也無法再報以希望。紅伶小姐思及妹妹最近忽而安分的舉止,不由帶着幾分憂慮幾分欣慰旁敲側擊問起她近來的變化——既而得到少女一張神秘又自得的笑臉:“這是我對天使的承諾。”
而聽取過她承諾的“天使”直到看着少女日益妩媚的面容,腦海裏卻越來越清晰地回憶起另一張對他以外所有人都冷淡守禮,稍有冒犯就會回以刻薄的面孔,才有所覺察。
“姐姐……”埃裏克在五線譜上揮灑自如地繪出紀念曲的最後一個音符,轉頭迎向少女冷淡的目光,竟有些久違的膽怯。
“你寫完啦?”頭一句還是那樣疏離的神情,待埃裏克小心翼翼地點頭确認後,那雙黑眼睛裏的神情陡然生動起來,“說實話,如果我現在背後生出一雙翅膀,會不會很像瑪德萊娜大教堂壁畫裏那些天使?”——公正無情,卻又暗藏悲憫的審判天使。
“您不必羽翼的綴飾也是最仁慈慷慨的神靈——僅于我而言。”埃裏克迂回地答道,神情瞬間輕松下來。在這首為紀念那位真正的姐姐而寫的曲子創作漸入佳境時,他才後知後覺蜜蘿正履行對他的承諾——扮演他原本的姐姐。
埃裏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鏡像在模仿方面都有如此驚人的天分與敬業精神;但他後期對着那個扮演時間越來越長,破綻越來越少……總之,越來越朝夢中夢裏的情形靠攏的“姐姐”,一面欣喜若狂地哼唱記錄,試圖以音符拓印腦海裏那個越來越清晰豐滿的人影;一面又無法抑制地感到恐慌——既恐慌于自己對從前那位面目模糊的親人随線譜蜿蜒漸漸複蘇的複雜情感,又恐慌于蜜蘿會否因為這天衣無縫的模仿,在紀念曲完成前再次被原本那位姐姐代替。
“可我還真想要一雙翅膀……長出魚尾前,我從不知道置身水底是何等安寧——如果再能有一雙翅膀,那該多麽快活呀。”但少女并未留意埃裏克霸道自負的宣言;她摸了摸自己一片平滑的背脊,像是忽然被這個話題勾起了熱情,難得熱切地看向埃裏克,那海妖特質日漸顯著的聲線不必刻意撒嬌,就已令人很難抵抗,“埃裏克,要不你試着送我一雙翅膀?”
“算啦,看我現在的樣子就知道,就算以後真長出了翅膀,大概也不是天使……說起來,我記得關于海妖的傳說也有肋生雙翼的?”不等埃裏克回話,少女又一面說着話,一面将一只精致的銀碟子遞了過去,碟子裏乘着一小疊同樣精致的小薄餅,“吃點餅幹墊一墊肚子再去洗澡,然後抓緊時間睡一覺,到劇院排練時間之前我再叫你。”
這可未必。男人回憶着自己關于某部歌劇表演的種種謀劃,娴熟地接過乘着餅幹的銀碟,眼中一閃即逝勢在必得的笑意。
埃裏克同蜜蘿重逢前雖然長年在歌劇院地下避世而居,卻向來假托幽靈掌控着劇院的種種事務——這也正是他從前作為“西德尼”時毫不猶豫對蜜蘿用“我的劇院”形容這金碧輝煌之處的底氣所在。
而當雷米毫無所覺地将那熟悉的曲譜交回他手上,甚至帶點見過世面的得意一再對兩人申明“這是幽靈最新的作品。一定要慎重揣摩,表演時尤其不要像在街頭賣藝那樣随性發揮”時,不由感覺十分微妙,而蜜蘿看上去已經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幽靈最新的作品?”雷米一走,蜜蘿就毫不意外地湊到耳邊,對他低聲戲谑道,那又嬌又軟的尾音像個壞心眼兒的小姑娘,偏在男人敏感的耳道裏緩步輕移,直撓得他心裏一陣陣發癢。
埃裏克尴尬地笑了笑——從他在歌劇院裏弄出種種常理難以解釋的動靜起,這座劇院前後四位經理已經推出了不少所謂“幽靈的傑作”,但除了克莉絲汀第一次演主角的那場開幕小戲,也只有這回這曲譜讓他特意跑了一趟放到了經理辦公室的桌案上。
至于其餘的冒名之作?在歌劇魅影動了兩次雷霆之怒吼,原先的兩位經理就不敢再拿那些除了商業價值毫無可取之處的庸俗之作敗壞他的名聲了。而目前替他打理劇院的兩位經理,因為他最近一度忙于與蜜蘿幽會,連同巴黎警署那頭同樣新上任不久的警長似乎都不那麽服帖——是該找個時機統一警告一番了。埃裏克摩挲着手中曲譜暗色的紅封皮,理所當然地想道。
“寫給姐姐那首曲子不在其中?”蜜蘿随手把自己分到那部分曲譜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不由疑惑——鑒于埃裏克早已殷切盼望蜜蘿登臺獻唱,此前沉寂了相當一段時間的歌劇魅影重出江湖,逼迫劇院給了蜜蘿一份待遇優厚的歌唱演員合同;而少女難得有良心地拒絕在自己将海妖天賦收斂自如前試唱,以至于本就滿腔不願意的指揮先生愈發惴惴不已。
“這是我為你寫的歌劇。”埃裏克不在意地合上樂譜,低聲嘆道,流金的眼眸顯得深情又委屈。他這次給歌劇院的曲譜并不比之前的開幕小戲長很多,主幹情節是由“花衣魔笛手”這一歐洲古老的民間恐怖傳說改編而成,最初的靈感來源是蜜蘿閑聊時提起老戴耶對相關傳說的講解;而其中的絕對核心——那位引誘孩子的“惡角”花衣魔笛手,埃裏克想不出還有誰會比海妖少女更加适合。
“你得給我點兒時間,埃裏克……”蜜蘿抖了抖那本名為“恐怖傳說”題材,實則從頭到尾都透出重重迷惘,最後又擁有一個僞烏托邦結局的歌劇譜,也只有無奈地嘆息。
老實說,作為唯二肯被埃裏克拿出來在劇院上演的歌劇譜之一,蜜蘿即便對音樂藝術一竅不通也能猜出這部名為《安樂鏡》的新劇該是怎樣一部經典。但愈是如此,她就愈是不敢輕易啓唇——誰知道劇中那位花衣魔笛手的魅惑氣質與她本身的海妖氣質相疊加會發生什麽奇怪的變化——到時候,無論是唱到全場犯困,還是讓聽衆們統統陷入幻覺,可都是巨大的麻煩。
當然,蜜蘿此時并不知埃裏克的苦心謀劃,但為自己也并不真的在乎這些麻煩。奈何劇院管理層為了充分利用幾人身上帶有濃濃宗教意味的噱頭,對外以“管束惡魔眷屬”為由,至少幽靈指定蜜蘿擔綱演唱的第一部歌劇一定要克莉絲汀和埃裏克與之同臺表演。
演唱事業對克莉絲汀的意義自然不必多說了。而埃裏克,蜜蘿相信,首次以歌劇演員的身份在大舞臺上獻唱,對他一定具有更加非凡的意義。
但最麻煩的還是埃裏克并不贊成她如同卡洛塔一般不帶感情的演唱;可若像平常一樣敞開心扉,甚至全情投入地演唱,誰能預見,在演唱歌劇時必然伴随的種種洶湧激烈的情緒是否會讓她的鏡子不堪承受?即便僥幸造就經典,她會不會成為老一輩人偶然提過的那種為戲瘋魔的犧牲品?這由她人天賦創造的軀殼裏會不會……從此只剩下舞臺上那位魔笛手善惡難辨的魂靈?
想到這裏,蜜蘿背後不免泛起陣陣涼意。
可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是你自己放着無憂無懼的生活不要,偏想要一顆會笑會痛的血肉之心;也是你自己向人家承諾,要奉獻最為純粹甘美的愛意。想到這裏,少女迅速鎮定下來——在人心的苦海中沉沉浮浮了許久,總該有些定力。
作者有話要說: emmm……超累,最後還是沒有抓住國慶的尾巴QAQ
☆、血色前塵
蜜蘿在答應與巴黎歌劇院簽約後的幾天之內就将花店低價處理給了一張勉強相熟的東方面孔。
據他自己以及埃裏克的描述, 他曾是波斯的警督, 從前與幾個朋友救過埃裏克性命——現在則是受雇于他人打探埃裏克那些機關、暗門之類的神秘把戲。但老實說, 他那點貧瘠的建築學識對埃裏克的秘密實在毫無威脅,而他本人在巴黎與埃裏克重逢後似乎也沒有認真對老朋友刨根究底的意思。
少女相信這是位在某種程度上極有道德感的男人;畢竟, 他第一次撞見少女同埃裏克幽會時, 還曾嚴肅地悄然告知她, 自己這位幽靈老友一直深深懷念着他早逝的戀人,為此甚至多次拒絕王妃的求歡。
不過蜜蘿保留了自己在巴黎郊外的花田——盡管中間發生了許多事情, 令這小小的約定看上去可有可無, 但兩人都不介意為彼此間牢固無比的聯結錦上添花。只是那時候蜜蘿正忙着扮演他人以幫助埃裏克完成創作, 又要兼顧與後者在歌劇院首演的排練, 這片花田就被她交給相對清閑的露西照顧。
當然,說是要露西照顧, 實則小姑娘要做的不過是時不時去地裏轉上一圈兒, 偶爾找人清理清理地裏的雜物罷了。至于花朵授粉乃至對整片花田的護衛,自然有蜜蘿精心馴養的蜂蝶群來承擔。因此, 當露西紅着眼睛對她說有人意圖火燒花田,結果剛剛走近就在蜂蝶圍攻下丢了性命時,蜜蘿也沒急着責怪她。
說起來,這片花田被我開墾出來這麽久, 這還是那些小家夥們第一次發威吧。蜜蘿如是想着, 居然莫名有些開心——她從前可是末世人的“神靈”,配合舊人類長輩需要用天賦手段制造些所謂“神跡”就算是她這個從小就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神靈化身”難得光明正大的娛樂了。
但是……“我的确在那裏馴養了一批蜂蝶為我的花兒們授粉兼做守衛,但它們并不是多麽兇惡的品種——即便攻擊來犯者, 也不會輕易致命。”她頓了頓,忽而漫不經心地問道,“因為你讨厭,不,你深恨來人?”
自從歌劇院回返,少女的臉色就一直在蒼白與更加可怕的青灰之間來回轉變,此刻微微皺眉的神情也并不像是诘難。但露西仍感到那幽邃的眸光像一葉遠帆,靈巧地破開自己匆忙布置的迷霧與暗礁,不緊不慢地駛進她腦海深處——小姑娘立即感到一陣巨大的愧疚與難堪。
“菲利普伯爵大人說那可能是蘇黎世伯爵府的人——他們主人一家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伯爵大人說他暫時把事情壓了下來,但希望……希望您近期更加注意言行。”短暫的茫然後,她假裝沒聽清蜜蘿聲音輕柔的問詢,低垂着頭,一口氣說完了事情的後續——仿佛這樣就能稍稍彌補自己的錯誤,一張小臉卻漲得通紅,明明白白寫着黑發少女那個問題帶給她的愧疚與難堪。
“菲利普?”大爵爺不笑時略帶冷漠的藍灰色眼睛以及高高的,生着些許橫紋的額頭掠過腦海;蜜蘿愣了愣,神情一時有些微妙——經歷過那場荒誕之夢,她再非從前那個對這時代的人們種種觀念一知半解的末世來客,因此很容易就回味出,自大家華田一聚以後,那位大爵爺對自己似有若無的忌憚。這在自己與索蕾莉因舞鞋事件對峙,甚至前不久的探病中都有所表現。
對此,蜜蘿自然是不大在乎的。但老實說,尋常人對自己忌憚又關聯不深的事物通常不都應該敬而遠之嗎?尤其是,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形,即便有埃裏克的照顧,在外人眼中道一句“困窘落魄”也絕不為過——不落井下石者都算德行高尚。
因此,菲利普這番善意——姑且算是善意吧,也算難能可貴。盡管就蜜蘿所知,這位大爵爺一度将對自己的忌憚延伸到整個戴耶家,因此對克莉絲汀與弟弟拉烏爾的戀情态度冷淡;而在劇院財政依賴的贊助人與依賴劇院舞臺的紅伶小姐之間,後者顯然才是需要小心示好的那一個。
不過,就像露西所轉達的,說不準這就只是一位眼光長遠的大商人對自己插手的産業習慣性的維護呢?畢竟,不論如何,我現在也是歌劇院簽約的藝人……黑發少女為失去蘇黎世伯爵夫人這位曾對自己的小花店和姐姐克莉絲汀的演唱事業都慷慨解囊的大主顧小小地遺憾了一瞬,就比平常更迅速地把這些在旁人看來相當嚴肅的事情抛在腦後。
自然,這不僅因為她對菲利普在商言商與紳士風流的一面同樣深刻;更因為就如同在那場荒誕之夢中一般,她早已習慣在埃裏克堅實的羽翼下坐享安閑——盡管所有人都堅信,這位可憐的小姐口中可能存在的那位神秘伴侶毫無擔當,獨留她一人于絕望之境沉淪。
“我以為我現在已經相當克制了。”少女的口氣帶了些尖銳的譏诮,卻毫不意外被那嬌柔的聲線中和成了惹人愛憐的嗔怪;她同樣氤氲着媚意的眸光蜻蜓點水般吻過露西垂頭時露出的一小段脖頸,神情似溫柔又似傲慢,“你也是,露西。”小姑娘在這目光下忽而顫栗起來,她細聲呢喃着,悄然擡起眼簾,不期然撞進一片溫柔幽邃的星河。
“我不久前才了解,這世上竟有那麽多可笑的惡意,它們讓很多人如噎在喉,卻又無能為力……”蜜蘿輕笑道,精致的面孔上依舊是那副溫柔與傲慢交織的神色,“但是露西,作為我難得誠懇的朋友,你應當不在此列。”
鑒于黑發少女最近的名聲,“眷屬”實在是個容易惹人誤會的用詞,而露西顯然還沒聰明到能夠分辨。小姑娘怔怔地與蜜蘿幽邃的眼眸對望,清秀的面孔上次第閃過迷茫、震驚、慌亂、掙紮等種種激烈的神情——就仿佛那雙黑眼睛裏映照着深淵的倒影。
“您将把撒旦的旨意帶到人間嗎?”良久,她才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年輕的眼眸裏矛盾地隐隐充斥着堅決與狂熱。這與蜜蘿記憶中那些令人頭疼的狂信徒決心殉道前的神情有幾分相似,只是還添了幾分莫名的絕望灰敗。
“主說,不可剝奪生命,包括他人的與自己的。已出生的和未出生的——殺人者、自殺者,以及堕胎者都應當受到重罰。”蜜蘿不可思議地看着露西近乎聖潔的面容,暫且收起眼底溫柔,取而代之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猜,仁愛寬宏的主是如何任由你們成了他戴罪的信徒?”
于是露西堅決的神情消散了,她茫然地回望,少女輕柔的聲音像一張羅網将她牢牢束縛。
我是怎樣成為戴罪之身的呢?哦,最初好像是生父久病不愈使家中陷入窮困,待他不幸撒手人寰後,家中早已債臺高築;母親不得已帶着幼年的女兒們與那個禽獸結成婚姻,随後便是近十年的暴力欺淩與鄉鄰漠視——而母親困于主的教義,不敢也不願結束這段可悲的婚姻。說來,那些鄉鄰們也都是主的信徒呢。
再後來?露西想起她才進入青春期時,那對禽獸龌龊的獰笑,以及曾在姐姐腹中短暫搏動過的,罪孽的結晶,心底某道幹涸已久的傷口又開始湧出發暗的血污。
“我們已背負了最沉重的罪行。我的孩子,你需牢記,今後一切苦難都是對你贖罪的考驗。”母親麻木的眼光便從那血污下傳來。彼時那懦弱的婦人已為自己的女兒們與那對禽獸拼死一搏,而露西永遠也無法忘記,其中一位姐姐當初是懷着怎樣的絕望懇求她,別讓自己腹中的生命來到這污濁的世間遭受苦難。
可惜,大家一同背起那沉重的罪鐐,也才留下了一個罪惡的靈魂。那另一個要什麽時候才會受罰?那時候,即便是在極度的驚恐茫然下,露西腦海中依舊忍不住閃過這樣的念頭。
于是,當一直以來不惜用身軀盡力保護自己的姐姐們畏懼着那僥幸逃離的禽獸可能到來的報複,而絕望地相約犯下最後一宗重罪;她這姐妹們中最膽小怕生的一個,卻咬着牙在塵世流連,從鄉野的谷垛一路躲躲藏藏跟在那禽獸身後流浪,期間幾回報複都險些搭上性命,因她人小力微,最大的成效卻也不過是令那禽獸瘸了一條腿而已——直到被好心的戴耶小姐收留。
從那時候起,那禽獸已警惕地徹底隐匿蹤跡,而她漸漸也不再滿懷恨意地在城市與鄉村的每一個角落流浪。此後的幾年裏,露西一直謹記母親臨終時的告誡,像所有虔誠的天主教徒那樣,跟随同樣虔誠的主家一同祈禱、用餐,定期走進忏悔室,同那神靈的仆人傾訴些能夠出口的懊悔,并且自以為得到了心靈的平靜——到不自覺地被夏尼家那位大爵爺逗得笑出聲來時,她甚至一度相信自己的罪孽已得完全的清贖。
可直到在檢視花田時,那個刻骨銘心的背影再次出從她眼角的餘光中一閃而過,露西忽而發現,那條名為“仇恨”的毒蛇從未停止過對自己心靈的噬咬——而她蒙受眼前女子多年熏陶,即便後者并不精心,但學到的些許皮毛也足夠她不動聲色地完成複仇了。
是的,這場複仇原本應當不動聲色,因露西深知,自己已不再是那個心中除酷烈的仇恨之外一無所有的可悲之人了——她複仇的決心從未動搖,但也深深留戀着瓦勒裏烏斯家的平靜生活。而今前者已餍足,維護後者便成了她人生的所有意義。
只是露西沒料到,這險些成了蜜蘿是“惡魔眷屬”又一力證。
老實說,她眷戀着瓦勒裏烏斯家寧靜的氛圍,但相比當初沉浸于喪父陰影中的克莉絲汀,以及同樣時常陷入憂思,又總是容易受驚的瓦勒裏烏斯太太,反倒是蜜蘿最讓她豔羨——無論是當初那個信仰虔誠熱愛烹饪的少女,還是如今這個我行我素終至聲名狼藉的惡魔眷屬。而直到蜜蘿問起,露西才發現,自己所謂的信仰早已被這世間的苦難噬咬殆盡,僅剩一個自以為堅固的空殼,卻也被眼前人輕柔的聲音一戳即碎。
即便是到此刻,她明言質疑你信仰的主,那眉眼間的輕黠依舊是讓人羨慕的。不僅羨慕,而且珍重,甚至甘願為保留這最鮮豔的一抹顏色獻祭,就仿佛當真已被惡魔蠱惑——很奇怪的,經過這一遭談話,露西反而再未像克莉絲汀那樣執着地想要将蜜蘿離那可怖的幽暗之域。
這大概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同時遭遇過幽靈與“惡魔眷屬”的倒黴蛋吧。小姑娘苦笑着想。而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這二者竟如此相似,不論是那形式不一,卻同樣奇詭莫測的手段;還是那對塵世乃至宗教與神靈如出一轍的傲慢。以至于她幾乎要相信,那的确會成為一對兒好伴侶——如果她确實曾足履那幽暗之域,那也一定是因此地主人熱忱相邀。
“放心吧,我的小露西,我近來确實不太喜歡對天主僞裝虔誠,不過撒旦的旨意就更與我無關了。”但在她破釜沉舟地宣誓效忠前,黑發少女忽而輕笑出聲,眼波流轉間是不加掩藏的傲慢,“老實說,在你之前,我已經受夠了那些狂熱的信仰供奉;而且,忠于自己的意志也是一項非常寶貴的權利——如果你聰明些,最好也只對自己忠誠。”
“事實上,如果你能夠更謹慎一點兒,我原本應當在埃裏克那裏練習首演的唱段——他可是位嚴格的老師。”最後,她用一種帶點無奈的口氣抱怨道,神情裏已沒有半分先前傲慢、尖刻或妩媚的影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emmm……本章是可憐的露西小朋友專場,有點撓頭,要不要發展她跟菲利普的CP
☆、排練風波
夏尼家不愧是法國最古老、最顯赫的家族, 菲利普也确實是位高明的家主——蜜蘿花田中發生的慘案, 除了小部分貴婦們神情謹慎的絮語, 沒能在報紙上濺起一點兒水花;而作為報答,她漫不經心地答應了放任菲利普對自己全無真心的熱情追逐。用後者的話來說, 這與他那子爵弟弟的戀情相結合, 就是對巴黎歌劇院最好的宣傳。
“是呀, 夏尼家爵位繼承人情陷巴黎歌劇院紅伶姐妹,這些聒噪的喉舌還是一如既往會找噱頭!”不過, 幽靈先生對此很不滿意。
“我又不是紅伶。”蜜蘿連忙抽走報紙, 讨好地親了親埃裏克一側面頰, 藝術性地回答, 沒跟他争論這種成效斐然的事情。
“只要你能順利出演我的新劇,我保證, 無人能夠與你争輝。”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的對話近來實在重複了太多次, 埃裏克只眸光微亮,就順勢轉移了話題, “所以我們現在應當抓緊練習——我可不想直到上臺,我的女主唱還是只能用小提琴與聽者交流。”
這也沒什麽不好呀,我的琴藝又不丢人……蜜蘿條件反射般在心底小聲嘀咕着,看着男人說到後半句時愈加精神抖擻的模樣, 卻還是乖乖地清清嗓子, 開始了今日的練習。
“光已熄滅,我的世界一片黯淡……”
“光已熄滅,幽暗之門訇然中開……”
輕柔憂郁的海妖之聲與低沉沙啞的男聲再次糾纏着響起, 依舊在克莉絲汀的專屬化妝室,從前那無人聽聞的角落;只是再不是如同教授紅伶小姐時那樣一字一句耐心細致的打磨,而是歌劇魅影全情投入的引領,一次又一次,直到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