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行動計劃:登陸諾曼底》
叔叔是個海軍上将,妻子很早去世,一個徹頭徹尾的女兒控。女兒是個成熟自主又很美麗的軍事記者。叔叔看上去不茍言笑,仿佛很危險,其實熟悉以後是個幽默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要做他女婿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昨天他還很贊賞的晚輩,一旦被他知道要追他女兒,他就會立刻對那個晚輩有許多意見。像一頭保護欲過度的雄獅,比較麻煩的是,他并沒有太多時間陪伴他的女兒,他的女兒不知不覺也長成了一頭很有領地意識的小母獅。
叔叔試圖為女兒規劃安全的人生,比如醫生,教授,牙醫,治療師什麽的,但是他的女兒選擇了冒險生活。在過去五年裏,這對父女上演了好幾次鬥智鬥勇。
最後雄獅讓步了,保持一種無奈的尊重,不再插手女兒的人生,否則他知道,為了自由,他的寶貝女孩真的會遠走他方,徹底離開他的領土。
在一次聯合軍演中,女兒來采訪爸爸。一頭金發,穿職業裝,十分專業幹練。關閉錄音後,挽住他的手。叔叔寵溺地拂開她的頭發用手指撫摸她耳邊小塊皮膚,女兒坦然說:“爸爸,我在和你手下的一個艦長約會,我們很認真地考慮在一起一輩子。”
叔叔在三秒之內考慮那是誰,他手下艦長太多了,在女兒的那句話後,他看每個混小子都覺得他們有可能騷擾他的寶貝。叔叔藍色調很淺的灰藍色眼睛看着她,說:“我把這當成你不打算告訴你的父親,誰想偷走他的女兒。”
女兒像另一只獅子從他身邊踱開,自信地說:“我相信我英明的父親一定能自己找到答案。”
那天下午,在窗前拿出望遠鏡觀察海面時,這個偉岸深沉的男人從容地想:我需要一個計劃。
一個年輕人主動來找他,那是一個舊日朋友的遺孤。舊時的朋友是一個死後獲得勳章的英雄,僅有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都以像父親一樣加入海軍為志向,也都成功了。
年輕人兄妹和女兒一同長大,在女兒十五歲前曾是無話不說的親密朋友,卻在女兒十五歲那年,為了一些成年人打聽不到的原因大吵一架,彼此仇恨,後來又在十幾年中重歸于好。
年輕人天生皮膚白皙,即使被曬紅,脫皮後也是白色,淺金色頭發藍眼睛,長得漂亮,穿海魂衫,被戲稱美國甜心,但為人謹慎缜密。他說:“長官,你最近似乎在為什麽煩惱,我有什麽可以效勞嗎?”
叔叔意味深長地說:“當然有,我要找出究竟是誰,在偷偷約會我的女兒。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這個計劃還欠缺一個名字。”
年輕人飛快确認了一眼時間,含着笑在他面前立正,說:“報告長官,今天是六月五日,而明天,是六月六日。”
明天是大名鼎鼎的D日。許多年前的這一天,盟軍登陸諾曼底,成功地開辟歐洲第二戰場。叔叔也不由笑了:“很好,艦長。目标,登陸諾曼底,行動代號:Operation Overlord.”
盟軍以英美為首,用假消息誤導蒙蔽了納粹德國,然後出其不意在諾曼底海岸登陸。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自己的諾曼底計劃,而叔叔的行動指南是,讓你的對手以為你領先一步,其實領先他們不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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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早就猜測,他的女兒有了一個男友,并且用幾個月前父女共餐時一瞥,六分之一秒鐘确定姓氏。——沒錯,就是年輕人的姓氏。
“登陸諾曼底”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釣魚執法,驗證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确,将一對年輕的小鳥放在爪子間玩弄一下。這是一個女兒即将出嫁的父親應該享有的,天賦人權的權利。
十幾年前,在女兒十五、六歲的時候,他會對他女兒的男友,如果當時有,苛刻嚴厲;但是現在,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許多年裏他不在女兒身邊,他的小女孩長大得太快,他不記得這個長大的過程是怎麽發生的,那麽至少,在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之一,在她的婚禮上,他要挽着她的手,盡管皺眉不情願,還是把她交到另一個,通過他的考驗,證實愛她不下于他的男人手裏。
但是在婚禮之前,年輕人得到他承認之前,他不介意裝不知情,然後人為地給年輕人制造障礙。
可是這個年輕人不一樣。這大概已經是所有岳父能得到的最好的女婿。故友的兒子,教養良好,思維敏捷卻能腳踏實地。這個年紀已經是艦長,前途無量。
在叔叔面前,他一直是個謙遜開朗的孩子。在他少年喪父時,叔叔常去他家拜訪,安慰故友的遺孀。
那對小兄妹當時叫他先生,後來先是哥哥,再是妹妹,都堅定地加入了海軍。之後稱呼他長官。
年輕人和他的妹妹在軍演中表現很是出色,叔叔不無遺憾地決定,在軍演結束晉升以後,如果年輕人向他請求許可,與他的女兒結婚,那麽他會,稍微給他一點阻礙就放行。
年輕人卻依舊沒有舉動,在向叔叔彙報時放一些煙霧彈。終于等到合适的時機,一次女兒也參加的晚餐會,叔叔與同僚談論,餘光留意,放女兒去與年輕人說話。
他聽見低聲交談,女兒說:“你什麽時候才會對他說?”站在原地将他推出,年輕人下定決心,朝他走來,白色短袖制服在夜裏很是顯眼。他臉上是掙紮神色,一切都在掌握內,叔叔卻感覺有什麽已經走向偏差。
年輕人走近,對這幾個人致意,立正說:“長官。”叔叔說:“諸位,給我和這位先生幾分鐘。”高級軍官們都致意離開,叔叔看了一眼女兒,像一尊雕像,走到他面前,說:“你有什麽要對我說?”
年輕人說:“我知道您的女兒在與誰約會。我知道您的女兒想與誰共度一生。”事情仿佛回到正軌,但叔叔沒有輕松起來,年輕人比他更緊張,如同無法呼吸。叔叔嘆了口氣,說:“放松,小孩。”
許多年前,叔叔和年輕人第一次見面,年輕人還是一個小男孩。他看見面前這個身材偉岸,輪廓深刻的男人手臂帶傷,坐在野餐桌旁,對他說:“我有一個比你小兩歲的女兒。”
當時年輕人沒有理會他,小男孩剛失去父親,他穿着黑色小西裝看見父親身上蓋上國旗,樹木的綠蔭投下,那個男人伸出手揉了他的頭,說:“我失去我的父親的時候,和你現在的年紀一樣。所以放松,小孩。”
年輕人凝望着他,許多年過去,他增加許多白發,曾經是特立獨行的狼,如今是一只成熟的獅子。他仍然有淺灰色的威嚴可靠的眼睛。
年輕人艱難又平靜地繼續說:“我從十五歲起愛上了一個人,也許很多人會認為那只是不成熟的一時迷戀,我被迷戀沖昏了頭腦。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愛他——我愛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諾曼底登陸計劃,叔叔幾個月前開始放鈎釣魚執法,卻沒有料到更早以前,一年以前,那裏就有一個針對他的聯盟戰線。
女兒深呼吸,牽着年輕人的妹妹上前,說:“爸爸,如果你想見我的男朋友,我沒有一個男朋友。但是我很樂意向你介紹我的女朋友。”
妹妹對着叔叔立正,揚臉說:“長官,我愛您的女兒,我在此真誠地請求您的許可,我想嫁給您的女兒。”
現在叔叔并沒有讨論的心情,他說:“任務完成,解散。妮爾留下,我和你需要一點父女時間。”只留下了女兒。
父親和女兒對立,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撫摸女兒臉頰,嚴厲又憐惜地說:“現在,你應該告訴我,為什麽我的女兒選擇參與這個計劃,誤導她的父親。”
女兒臉上少見地出現愧疚,她說:“我十五歲知道我的朋友對我的父親懷有不該有的愛意,那個該死的小混蛋居然見鬼的誠實,說真心話時說出了真心話!我當時覺得惡心透了……”這就是成年人打聽不出的,當年這兩個孩子大打出手的真相。
女兒說:“我以為,他是缺乏父親的形象,我以為他需要被‘治好’,但是後來,我……看見了太多事。見到越多事,就應該更寬容。我看着他,不敢讓人知道他愛着誰,不敢在他愛的人面前表露,隐藏愛情實在太困難了,他已經隐藏了一個十年,再來一個十年,作為朋友,我害怕他會被這份感情逼死。您問我為什麽參與這個計劃,因為他已經藏不下去了,而我相信,我的父親比我更有一顆寬容強大的心。”
叔叔說:“所以你把難題推給了你的父親。”女兒沉默,回答:“是。我……很抱歉。但是爸爸,你總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她上前一步,摟住了爸爸的脖子,成年後就很少見的,在他肩上靠了靠。叔叔撫着她的背,說:“我聽見恭維,年輕的小姐,你想要什麽?”
女兒望着他,兩雙灰藍色的眼睛交彙,她說:“我和我所愛的人能否得到你的祝福?”
叔叔說:“即使沒有我的祝福,你也會依然愛……她?”
女兒說:“是。”叔叔說:“如果我沒記錯,她不是一個艦長。”女兒擡起頭說:“她遲早會成為艦長,她已經是我心裏的艦長了。”她認真的樣子和還是小女孩時一模一樣,叔叔吻她的額頭,說:“我的孩子,你永遠有我的祝福。”
這是一個成功的計劃,也是一個失敗的計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諾曼底,年輕人與妹妹沿着深夜的海邊前行,年輕人說:“恭喜。”
他的妹妹可以成功,他卻只能迎接失敗。正如當年登陸諾曼底的人們,一部分堅信他們必将迎來勝利;另一部分只是,一生中需要至少一次,不惜一切代價地,去做一件事。
年輕人望着夜色中的海面,知道叔叔很快會來處理這件事,他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告白不可能被接受。不止那些身份年齡的巨大鴻溝,叔叔的手上始終戴着死去妻子的婚戒,他是,也只應該是自己在十五歲少年時有過的混合敬畏的愛慕,威嚴的傾心。
花費這麽多心思去做一件令他們以後為難,也明知連一線生機都沒有的事,只不過是一種他身上只出現過一次的倔強之心。證明我至少在一件小事上可以蒙蔽你,勝過你,證明我的感情并不是小孩子的一時念頭,值得我付出心血為之籌謀。這樣聯合了所有朋友,應該長大應該成熟,卻在正式走向成熟之前,實現最後一場荒唐鬧劇。
年輕人望着海面,神情寧靜,明亮的藍色眼睛在夜裏也比海的顏色鮮明,妹妹抱住了他。他回抱懷裏與他差不多高,穿着雪白制服,戴一頂黑色翻沿帽的妹妹,說:“希望你們以後過得快樂。”
我登上了我的諾曼底,長官。年輕人在心中想。
今夜,月光依舊照耀在海岸上。
END